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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记忆的文学回溯

2020-05-08王立宏张海新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

王立宏 张海新

[摘 要] 哈金的长篇小说《南京安魂曲》,依托战士魏特林个人的真实经历,重构了侵华战争背景下,日军发动南京大屠杀导致的集体的历史记忆。作为一部战争史诗,《南京安魂曲》利用文学反映历史,再通过历史折射现实,实现文学与历史的交错共生,赋予历史以文学价值。本文采用新历史主义的视角,深入解读作者以文本的方式再现和延伸南京大屠杀那段几乎被尘封的战争记忆。立足文本的历史性、历史的文本性与战争历史的文学反思,全面阐释哈金力图通过文本挖掘真相、厘清记忆的深层内涵,为漠视罪行的“凶手”及漠然处之的“受害者”敲响一记警钟。

[关键词] 哈金;《南京安魂曲》;新历史主义;战争文学

[中图分类号]I712.074[文献标志码]A

以英文写作的美籍华人作家哈金斩获多项大奖,备受美国文化界推崇,极富盛名。哈金的代表作长篇战争小说《南京安魂曲》,以大量的史料为依托,从高安玲这一虚构人物的视角再现了二战时,饱受侵华日军蹂躏和战后重建的南京以及在夹缝中生存的魏特林如何走向毁灭的过程。哈金利用新闻般简洁真实的叙述手法处理南京大屠杀这道中国近代史永远无法修复的伤疤,巧妙地通过虚构描写真实,将个人记忆的经历和集体记忆的历史交织杂糅,以文学架构历史,以历史反思现实,达到了文学和历史的有机融合,带有强烈的新历史主义色彩。

新历史主义“是一种阐释文学文本的历史、文化内涵的特定的批评方法,又称‘文化诗学”。[1]9它兴盛于20世纪80年代,流传甚广,但仍属于“一个没有确切指涉的措辞”。[2]1本文拟从文本的历史性、历史的文本性以及战争历史的文学反思三个层次深度剖析作品,解析作者将文学与历史融合的艺术手段,揭示其重构战争记忆、追思亡灵从而赋予历史以文学价值的写作意图,品味其通过对侵华日军滔天罪行的强烈控诉对战争和人性的反思,阐明其希冀挖掘隐藏真相、唤醒国人麻木记忆的苦心,从而达到对民族历史的探寻与镌刻。

一、文本的历史性:真实文本建构的南京历史

文本的历史性指的是“所有的书写形式——包括批评家所研究的文本和我们身处其中研究其他文本的文本——的历史具体性和社会物质性内容。”[3]410作为一部战争文学的史诗巨著,《南京安魂曲》的新历史主义精神首先表现于“文本的历史性”,它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文本忠实再现了魏特林的记忆,还原了二战期间南京大屠杀的集体创伤,具有特定的社会历史性。

(一)客观的真实

1937年12月13日,侵華日军攻陷当时中国的首都南京。为向中国示威,他们在南京及其周围地区进行了长达六周的强奸抢掠和疯狂屠杀等泯灭人性的暴行,史称“南京大屠杀”。据战后统计,南京大屠杀总计死亡人数多达30余万,其中在日军集体屠杀丧命的就有19万余人,零散屠杀更是多如牛毛。南京大屠杀不只是史书上冰凉的数字,还是存在于现实中血淋淋的罪行,更是人类历史上惨绝人寰的特大惨案。日军的炮火震裂南京宁静的天空,日军的屠刀挥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战俘,古城金陵沦为人间地狱。

南京大屠杀既是中国近代史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人类历史永远不应被遗忘的黑暗岁月。长期以来,虽然许多的文学和艺术作品尝试再现这段惨痛历史,却缺少既直击人心又忠于历史的记录。相较于其他重大历史事件的文学呈现,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书写屈指可数。并且,“为了生存,人们通常是健忘的。”[4]封皮因此,无论是作家抑或是普通人都在强迫自己释怀甚至忘却这段历史,仿佛只有短暂的遗忘,才能更好的前行。纵使如此,这道看似痊愈的战争创伤,实则深入骨髓。所以,这场屠杀对中国人来说,太重,无法救赎,甚至时隔多年仍隐隐作痛;对日本人来说,太轻,巧言辩解,甚至有许多日本人认为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编造的谎言。南京大屠杀这段真实的血泪史在中国、在世界一直保持着低调的沉默,那些在侵华战争中无辜丧命的人,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骨肉至亲的人,那些经历过战争余生仍饱受折磨的人似乎也理所当然地被人忽视。往事重提无异于撕开旧日伤口,可只有如此,才是对这些战争受难者真正的尊重。哈金创作《南京安魂曲》也正是为了正视历史,再现历史上的南京,重塑历史上的魏特林。

历史上的南京在军事上易攻难守,在政治上是蒋介石用来党同伐异的棋子,被迫沦为侵华日军案板上的“鱼肉”,拥有特定的走向和命运;哈金定位于地理位置上这座古城的历史,撰写《南京安魂曲》,而非自己的臆想。历史上的魏特林即使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仍坚持与南京、与金陵学院共存亡;她不卑不亢地同日本人周旋谈判,渴望疯狂的侵略者能够残存一丝人性,让难民能够平稳度日;她一直活在战争的阴影中,生理心理都受尽煎熬,最后选择了自我毁灭。哈金笔下的魏特林是一位可爱的战士,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行尸走肉,忠实再现了战争背景下小人物的悲剧。即“无论小文本还是社会大文本,都具有特定的社会历史性,是特定的历史、文化、社会、政治、体制、阶级立场的产物。”[5]279为了让整个故事建立在史实的基础上,哈金用一年多的时间阅读魏特林的日记和传记,研读细节,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搜集材料,真正实现将历史赋予文学价值的写作目的,刻画出独特的战争记忆,体现了文本的历史性。

(二)能动的建构

“文本的历史性”还强调,“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它不仅是历史的反映,而且它本身就是塑造历史的能动力量,是历史得以现形的场所”[5]279《南京安魂曲》围绕坚强的战士——魏特林走向自我毁灭的过程展开,将她的命运和南京的历史紧密结合在一起,在个人史的书写中贯穿着战争爆发前风雨飘摇的古城、日军攻陷南京后泯灭人性的大屠杀和临时政府统治下的人人自危等集体的创伤。于是,作者在阐释和解释历史的过程中,赋予文本主动性和建构性的力量。

哈金在演讲“历史事件中的个人故事”中曾提到描写犹太大屠杀的作品浩如烟海,而记录南京大屠杀的文学作品却寥寥无几。为了反抗失忆与不公,他“藉由描写美国传教士暨教育家魏特林,来重绘战争、重拾记忆,创造性地介入这个历史事件以及近代中国人的集体创伤,并且‘把历史升华成文学”[6]5。对于哈金而言,以文学的方式重新解码这段历史,是他身为作家的使命,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哈金从2006年萌生了记录这段历史的想法,2007年着手阅读、组织素材,2008年正式开始创作,写完后又先后修改了四十余遍,单单是为了解决结构上的问题,哈金就修改了三十二遍。即使在漫长的创作期中,哈金产生了“写不动”想法,“可后来又不甘心,又重新做起。有一回我(哈金)做了个梦,我太太生了个小女孩,那个孩子的脸是明妮·魏特林的脸,所以我觉得那是个启示——这本书死活得写出来。这是民族经验,我写的是民族的苦难和耻辱。”[7]腰封哈金正是凭借着对魏特林、对南京大屠杀的执念,实现了对历史的编码,践行了他的民族使命。

然而,“面对(南京大屠杀)这样无法愈合、无比惨烈的历史创伤,任何不克制的行为和表现,都会显得过度。过度也是不足,因为任何的过度行为和表现都显得轻飘,无足轻重,甚至会显得不诚实。”[8]67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历史,作为一名叙述者,哈金以极其克制的笔触构筑了南京大屠杀的惨剧、魏特林的悲剧。正因如此,他的“叙述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得让人没有注意到叙述的存在。”[7]1即使在作者的创作过程中,几度落泪,但他必须用近乎残忍的冷静压抑自己的情绪,使他的作品能够显现出一个如纪录片一般真实、未经修饰剪辑的历史,尽最大努力保证作品的客观真实。

与“新历史主义反对历史必然性,强调历史偶然性,反对意识话语的政治化倾向,而张扬非意识形态的人性化倾向”[5]279不谋而合,虽然作者以大量的资料作为写作的基础,但并没有直接正面地描写战争场面。小说通过描写高安玲的视角近距离观察伤兵经历过战争折磨的生存状态、因战火蹂躏而破壁残垣的南京、战争后流离失所的难民等场景远距离勾勒战争的残酷,将必然的历史偶然化。通过描写南京“所有的水塘,所有的小河里都有死尸,人的尸首,动物的尸首,水都变了颜色。”[7]4展示日军丧心病狂的肆意杀戮;通过难民营家属的失踪交代临时政府统治下一片祥和的南京不过是一个幌子,日军的恶行仍旧在继续,淡化了对战争历史的描述。作者刻意淡化战争、屠杀的痕迹,不以刻意卖惨、贩卖情怀为创作目的,试图以纪录片般简洁真实的方式还原那段惨痛的历史。

《南京安魂曲》以二战时的南京为线索,建构了一个不屈的战士走向自我毁灭的传说,蕴含着特定的社会历史性。同时,文本采取简洁朴实的创作手法转变占主流意识形态的的战争史,实现了既讲好故事又厘清记忆,展现了历史发展的真实性和具体性,彰显着它特有的新历史主义精神。

二、历史的文本性:历史文化语境的战争记忆

新历史主义强调历史的文本性,如果“不以我们所研究的社会的文本踪迹为媒介, 我们就没有任何途径去接近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过去和一个物质性的存在;那些在物质及意识形态斗争中获胜的文本踪迹, 当其转化成‘档案 ',并成为人们将人文学科阵地宣称为他们自己的描述和解释性文本的基础时, 它们自身也充当后人的阐释媒介。”[9]58因此,“历史是具有文学‘文本 '构成的属性,是一个延伸的文本。”[9]58哈金通过对历史文本的消解和重构,以期实现文学再现历史的目的,表达对战争和人性的反思。

(一)文本呈现历史

新历史主义者认为:“我们只有通过预先的(再)文本化才能接近歷史”[10]70,即人们只有利用文字记载的文本这一途径,才能触摸过去、认识历史,从而阐释历史。《南京安魂曲》这部小说利用文本的形式塑造了一个战士的传奇历史,通过记录和想象的选择过程对历史进行文本建构,以文本为媒介展现完整的过去,达到对模糊记忆的梳理,并重现一个真实的南京历史和战争记忆。

小说以文本的形式描绘了南京这座千年古城经历过战争后的变迁,作者通过谨慎选取的贴合人物的语言、真实与虚构融合和文化心理架构人物的方式重现二战时的“历史语境”,以此缅怀那段战争记忆。哈金选择用英语创作《南京安魂曲》,一是因为这是魏特林的母语,二是如哈金本人所言,如果用汉语来写“就得创造出一种用魏特林的语气来说的汉语,这种汉语要叫中国人或华语世界的读者一读,就知道是一个外国人说的汉语,好像有点生疏,但肯定没有人这么讲。”[11]18所以,哈金创造了一个虚构的人物——高安玲,她是魏特林的贴身助手,是魏特林悲惨命运最强有力的见证者,从她的视角用英语塑造魏特林的形象既能更加真实地再现魏特林的经历,也可以更加贴近当时的历史语境。同时她是南京人,是中国人,她和她的丈夫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缩影;她怀着孕的女儿因为战争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丈夫,她的儿子因为战争丧命,她们一家人是大时代背景下卑躬屈膝地小人物的缩影;她和许多难民水深火热的生活在日本临时政府的暴行下,她们是背负着战争创伤继续前行的受难者的缩影。高安玲代表了魏特林的声音,代表了自己的声音,代表了那个时代受难者的声音,正是这种独特的语言再现了南京这座城市的战争记忆。

另外,作者在进行创作时,虽然查阅了大量的史料,但关于魏特林如何精神崩溃最后自杀在历史上并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于是,一方面,哈金利用高安玲这一见证者进行补述;另一方面,当魏特林返回美国后,作者又创造一位护士——艾丽丝这一人物来照顾魏特林,并将她最后的遭遇以日记的形式转述给高安玲。虽然,为了最大限度真实地还原魏特林的遭遇,哈金通过高安玲及其一家人的遭遇和艾丽丝的日记进行了再加工,但作者尊重历史,绝不是信口雌黄的凭空捏造,而是从事实出发的艺术想象,他巧妙地将真实与虚构杂糅融合,最大可能全方位地复原了魏特林的历史面貌并且详尽地展现战争记忆中的南京。同时,小说以文化心理来架构人物,刻画了一位深受创伤后应激障碍折磨的战士形象,魏特林在战争爆发前有着非常笃定的信仰,可却被战争摧毁甚至最后背叛自己的信仰以自杀的方式寻求解脱;她所接触的、所向往的一直是战争结束后平静祥和的生活,但她却低估了战争的杀伤力,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实际上却是致命性的毁灭。有学者认为, “历史事件作为思辨的对象必须被叙述”,而“我们有一种手段能将过去事件的外延和内涵的含义这两种维度联系在一起,历史学家不仅赋予过去的事件以实在性,也赋予它们意思,”[12]1即对历史记述展开深层揭露。哈金凭借形象化的叙述了塑造一位善良可爱坚强的战士,然后凭借战争的伤害蚕食瓦解这个战士,以这样的手段达到共情的效果,揭示命运无常的偶然实则是战争时代的人为必然,进一步戳破战争中隐藏的真相。

(二)文本挖掘真相

历史不仅是文本的延伸,还蕴含着更深层的内涵,而《南京安魂曲》中战争记忆的重现正是通过文本形式保存历史,发现过去掩埋的真相。同样是二战中的受害者,为了缅怀那些在德国对犹太人屠杀中无辜受累的生命,许多作家创造了汗牛充栋般的优秀作品;可南京大屠杀却仿佛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时间推着历史的浪潮不断向前,带给中国人的伤害却从未减轻,试图遗忘不过是因太过沉重而不得已的躲避。讽刺的是,这却给了日本人狡辩的机会。他们为那些在侵华战争中犯下诸多恶行的凶手歌功颂德,恬不知耻地全盘否认南京大屠杀等一系列罄竹难书的罪状,甚至将侵华战争包装成为了促进中国经济、政治发展的手段,真实的历史却被冠以“杜撰”之名。哈金的《南京安魂曲》恰恰是有选择地以文学的方式负载战争记忆,通过朴实无华的叙述为历史发声。作者并非历史的编写者,只是掸去历史上的浮尘,去伪存真,还时间以本相。哈金以华人作家的视角,借《南京安魂曲》再现民族的耻辱与灾难,追思南京大屠杀中无辜者的冤魂。作者打破时间、空间的隔膜,重塑战争记忆,书写民族苦难,表达了对战争的指控,对人性的拷问。铭刻过去,不让历史只留在昨天;厘清真相,不给“凶手”以狡辩的机会;彰显民族经验,以防侵略者卷土重来。

“‘文本的历史性与‘历史的文本性作为同一命题的两个方面, 历史与文学在文本的基础上相互交融,在话语建构基础上呈现出开放的观念,消解了正统历史小说中文学话语对历史话语的膜拜。文本与历史语境处于一种动态关系之中,相互塑造。”[9]60《南京安魂曲》通过以特定的历史记忆和独特的文学性,实现了文本和历史的融合共生,利用文本的形式完成了对战争记忆的追溯,表达了对战争和人性的反思。

三、战争的反思性:史诗文学阐释的人性博弈

自古以来,每一场战争都血迹斑斑,它带着正义的面具侵蚀着人性。日军丧心病狂为实现法西斯统治而发动的侵华战争,为了向中国政府示威将屠刀砍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战俘,造成南京大屠杀的惨案。纵使事隔多年,德国一直在为当年对犹太人的屠杀感到愧疚,可日本却一直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却矢口否认,甚至歪曲事实,当年的真相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尘封了起来。但对中国人来说,那些无辜者的亡灵尚未得到安息,这道伤疤永远不曾淡去,历史是逝者的记录,是生者的文学,因此,哈金翻阅了大宗史料,呕心沥血修改四十余稿最终创作了这部战争文学的史诗巨著—《南京安魂曲》,将魏特林重置于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挖掘被掩藏的历史真相,赋予历史以文学功能。

(一)重塑事实的文学价值

“新历史主义主张将自我构型回置到历史语境的权利话语结构中 ,强调自我意识在自我和社会文化的‘协和中形成。”[13]95 哈金通过魏特林自我沦亡的过程展现了历史掩埋的真相,表达他对人性和战争的独特思考。二战时,日本企图通过发动侵略战争的手段完成其实现法西斯独裁统治的目的,南京大屠杀是侵华日军惨无人道的示威活动,他们试图以这种极其荒诞的方式迫使中国政府妥协,《南京安魂曲》正是对这段历史的忠实记录。小说主人公魏特林一直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她笃信人性的美好,可随着战争的到来,人性中的恶性因子在她的面前逐渐放大,她第一次发现战争中的人命如蝼蚁一般卑贱。魏特林在夹缝中挣扎,战争给她的生理和心理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战争结束了,南京在重建,金陵学院在重建,魏特林白天有繁杂的重建工作,夜深人静时,仍饱受战争的折磨,长时间的失眠使她的情绪十分脆弱,她的创伤被表面的平静压制,却因阴谋论者的恶意揣测瞬间放大,她外表坚强内心脆弱。那些因战争所带来的伤害看似逐渐被时间抹平,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实际上却不断瓦解着魏特林的意志。

历史记录了南京大屠杀中死亡的人数,日本人则厚颜无耻地拉锯人数的多少,伤害的轻重,可却忽略了,屠杀的定义不仅指那些逝去的亡灵,还应包括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给幸存者带来的伤害。魏特林活着,却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甚至精神失常,她只能用自己生理的死亡保存了心灵净土。高安玲活着,可曾经美满的一家却四分五裂,甚至连自己的儿媳和孙子都不敢相认;南京的受难者活着,对于死难者来说他们是幸存者,可与生者相比,他们的漫漫余生,每一天都是煎熬,不过是活着的行尸走肉。日本人否认自己造成的屠杀,更不要提对那些曾经经历过战争的人有任何的愧疚,全世界似乎都在遗忘那场暴行,而哈金的《南京安魂曲》正是忠实地记录日军的暴行,提醒人们南京大屠杀的存在,揭示那些被时间封存的真相。

与其他描写战争的文学作品不同,哈金的《南京安魂曲》没有用恢弘的叙事描写那场宏大的战争场面,没有用具体的数字勾勒那场屠杀的累累白骨,没有用夸大的悲伤刻意渲染生离死别,作者以上帝的视角观察着这场战争,又通过文字的镜头如新闻般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地转述。叙述者是在夹缝中求生的人,讲述的是一个在夹缝中的战士保护一群难民在夹缝中生存的故事。在战争面前,活着,已是最大的奢求。历史记录了那场战争的结局,记录了一堆冰冷的数字,可那些鲜活的生命如何在战争中枯萎,如何在战争结束后抚平创伤却无人问津。正因如此,《南京安魂曲》显得如此珍贵,作者将焦点放在历史背后的真相,将战争中的残酷血淋淋的撕开,关注的不仅是静态的战争带给人一时一刻的伤害而是动态的战争带给后世持续的创伤,强调南京大屠杀不止是中华民族近代史的灭绝人性的侵略战争,更是全人类历史上无法救赎的记忆。

(二)承载记忆的文学内涵

人类的战争经历了与野兽作战、冷兵器时代和热兵器时代的变迁,曾经,战争是为了果腹,为了活着。可随着社会机制的不断健全,战争被野心和欲望所驱使,武器,再也不是保护自己的“盾”,而是伤害他人的“矛”。战争从来不代表正義,它象征着流血和死亡。但讽刺的是,人类的历史仿佛是由战争记忆构成的。战争是冷血的,历史是没有温度的,可文学却是温暖的。战争文学重新演绎那些残留在历史上的悲剧,赋予历史以文学的温度,既抚慰逝者的灵魂,也提醒生者忘记历史等于背叛过去。虽然“历史是昨天的新闻,但文学就是要把这段新闻重新拿出来讲,把它变成今天的新闻;要是非常吸引人的话,甚至可能成为明天的新闻。”[11]17《南京安魂曲》恰好打破了历史和文学的界限,赋予战争记忆以文学功能。

小说的开端,哈金通过一个孩子的视野详细地交待了大战之后的南京,用血水淘米、池塘里被尸体喂肥的鱼,凶神恶煞的日本兵等等。小说以写实的手法刻画了日军侵略过后满目疮痍的南京,又诚实地展现了一个战士走向自我毁灭的宿命。它真实地记载了灾难,如实地再现了战争。《南京安魂曲》绝不是为某个人树碑立传,而是透过这一个人的悲剧触摸那个时代的惨剧。作者正是通过这样的真实记录了民族的灾难,剖析了那些经历过战争的人的心路历程,揭穿战争的罪恶。

于战争而言,正义战胜了邪恶,中国的抗日战争取得了胜利,保卫了中华民族的完整独立。可于文学而言,战败的日本借着原子弹带来的伤害抹杀曾经作为侵略者所犯下的恶行,作为被侵略者的中国却鲜少为自己申诉。南京大屠杀的沉重增加了文学和艺术上的加工处理的难度,轻描淡写,不足以确切呈现那段战争记忆;但若夹杂着过多的主观色彩,作品就难免变成宣泄情感的阵地。《南京安魂曲》则恰到好处的实现了客观真实和主观情感的融合,哈金以全知全能的视角,将魏特林的故事娓娓道来,凭借小人的跌宕浮沉构建沉重的大时代战争背景。

哈金通過战争记忆促进文学反思,而人性的裂痕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魏特林见到了人性中的恶,可她仍然坚信人生而向善。她最后选择开煤气自杀这样温和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将内心存留的最后一丝温柔留给这残忍的世界,她的了结是对战争最直接的控诉,也是对人性最美好的期待。有关战争的记忆都是丑恶的、不堪回首的,魏特林的故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哈金笔下的她是一个永不服输的战士,却绝不是一个可悲的英雄。小说有结尾,魏特林的生命有尽头,但哈金通过《南京安魂曲》表达出对人性的思考永远“在路上”。

四、结语

《南京安魂曲》是一部战争文学的史诗巨著,以魏特林悲剧的一生当作完整的模型建构南京受难者,审视历史进程中南京大屠杀这场不公不义战争背后的人性,返璞归真,针对个人记忆展开分析解释,从而折射出当时集体的社会历史所隐藏的真相,化客观历史为主观,提供全新视角思考历史文本的深层内涵。作为战争文学的书写者,哈金在挖掘隐藏真相、还原历史之余,抨击了日本人对曾经暴行漠视及否认,并试图唤醒国人日渐麻木的记忆。

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有些罪行注定不能被原谅,正如那些被屠杀的亡灵永远无法被救赎。小说在开头对战争惨剧的描写是一束光,而结尾对魏特林自我毁灭悲剧的交待是另一束光,两束光交汇的地方,正是哈金通过《南京安魂曲》这部文学作品折射的对战争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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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 欣

Literature Review of War Memories

WANG Lihong,ZHANG Haixin

(Liberal arts,Mud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Mudanjiang,Heilongjiang,157011,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soldier Weitling's personal real experience,the American Chinese writer Hakim's novel Nanjing Requiem reconstructs the collective historical memory caused by the Japanese army's Nanjing Massacre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invasion of China.As a war epic,Nanjing Requiem reflects history through literature,and reflects reality through history to realize the interlacing symbiosis between literature and history so as to endow history with literary value.This article deeply interprets the author's reproduction and extension of the memory of the Nanjing massac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eo-historicism. Based on the historicity of the text,the textuality of history and the literary reflection of war history,the author fully explains Hakim's attempt to dig out the truth and clarify the deep connotation of memory through the text,thus sounding a wake-up call for the "murderer" who ignores crimes and the "victim" who accepts the reality.

Keywords:Hakim;Nanjing Requiem;new historicism;war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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