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中国生态诗歌的发展态势
2020-04-24唐德亮
唐德亮
中国的生态诗歌如今正蓬勃发展,渐成气候,成了中国当代诗百花园中鲜艳的一簇。考察梳理中国两千余年的诗歌发展史及诗歌理论,我们可以发现一条从自然美到生态美的“自然”、“初醒”到“自觉”的脉络。
“自然为本”与“自然美”的中国前生态观与生态诗歌
古人的自然生态观,主要是“天地为本”“天地为重”“天人合一”。《礼记》说:“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庄子·达生》中说:“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这都是以“天地”“自然”为本、为重的观点。
“自然美诗歌”可说是前生态诗歌(非当代意义的生态诗歌),也是中国古代诗歌的重要一脉。中国古代诗歌,从《诗经》开始,就有歌咏山水田园、风光风物的传统,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出现了陶渊明、谢灵运,唐宋出现了李白、王维、孟浩然、苏东坡、杨万里等著名山水诗人,“自然美”成了这些诗人诗歌创作的主旋律。及至现代,描写自然美,抒发对大自然喜爱之情的诗歌比比皆是;至于当代,主写山水诗的诗人或许不多,但写山水自然风光的名篇诗作可谓空前繁荣,如贺敬之的《桂林山水歌》,郭小川的《林区三唱》《楠竹歌》《厦门风姿》,公刘的《西盟的早晨》,李瑛的《南海》,舒婷的《神女峰》,以及杨牧、周涛、章德益、昌耀的部分西部山水诗,李瑛、公刘、孔孚的山水诗,等等。
山水田园风物、自然风光诗歌,主要表现为对自然美的欣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等。到了魏晋时期,山水自然之美,成了人们自觉的审美对象,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謝灵运的“冥涨无端倪,有虚舟有超越”,左思的“山水有清音”,表达了对大自然山水的喜爱与歌颂。至唐宋,歌咏山水自然之美达到了巅峰。李白、王维、孟浩然、白居易、刘禹锡、韩愈、杜牧、苏轼、陆游等人的山水诗,审美主体意识得到强化,作者的主观情感、客观情感与山水风物之间,实现了高度的融合,达到了“一切景语皆情语”、情景交融的境界了。明代袁宏道提出了“诗法自然”的观点。南宋严羽的“神韵说”,被清初的诗坛领袖王士禛发扬光大,这是山水诗审美思想的又一次深化。
生态诗歌理论与创作的“初醒”、发展与繁荣
中国生态诗歌理论的初醒、萌芽与发展经历了两千余年路程。古代文学理论家虽然没有“生态诗歌”这一概念。但他们是有微弱朦胧的生态思想的。董仲舒以“天地之道为美”:“天地之行,美也”。“和者天地功也,举天地之道而美于和”,这是大自然的和谐思想。苏轼则认为美是“尽万物之态”,“美哉多乎,其尽物之态也!霏霏乎其若游丝之蔽月,翻翻乎其若长风之卷旆也。猗猗乎其若游丝之萦柳絮,袅袅乎若流水之舞荇带也。”(《苏东坡集》)清朝袁枚说:“大自然里的花卉,春兰秋菊,各有自己秀丽的时候,不能人为地为它们分优劣。”这些都是生态审美思想的萌芽,但还不是很成熟的生态文学思想。到了晚清,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批判了扭曲自然、以病态为美的自然审美观,影响了后世的文学家。及至当代,新世纪初,著名生态诗人、生态诗歌理论家华海与王诺、程相占、汪树东、梅真、闫建华、邵薇等专家学者倡导、研究生态诗歌,并不断丰富生态诗歌理论,生态诗歌理论渐趋成熟完备,出版了《当代生态诗抄》《生态诗境》《天人合一与当代生态文学》《西方生态批評視野下的中国当代生态诗歌》等专著,在诗坛文坛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生态诗歌的发展。
中国生态诗歌的“初醒”与萌芽,是唐朝时期才出现的。白居易的《鸟》,写出了诗人的爱鸟意识:“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等母归。”再看韩偓的《碧翠鸟》:“天长水阔网罗稀,保得重重碧翠衣。挟弹小儿多害物,劝君莫近市朝飞。”这两首诗表现了诗人对这大自然生命的尊重,生命的平等意识,难能可贵。这就是生态意识的“初醒”了。又如景岑的《诫人斫松竹偈》:“千年树,万年松,枝枝叶叶尽皆同。为报四方参学者,动手无非触祖翁。”此诗劝诫人们不要滥砍松竹,生态环保意识渐浓。据有关资料介绍,唐朝首都长安皇宫与市民日用和冬季取暖都要消耗大量柴草,加上建筑所需木材,导致长安周围的许多山头都成了光头山,造成生态破坏和水土流失。景岑是长沙人,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云游和尚,也许是看到长安或长沙周边的光头山,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劝诫人们不要乱砍滥伐的生态诗。
“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诞生的现代新诗,由于当时诗人们关注的焦点在于革命与战争,因此,纯粹意义的生态诗较为鲜见。但在一些山水田园、风光风物的诗作中,仍透出一丝丝的生态意识。如蒋光赤(即蒋光慈)的《北京》:“今年我到了北京,/我饱尝了北京的污秽的灰尘”。说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北京已是风沙弥漫。又如绿原的《扬子江》:“扬子江啊,/你又浑黄了,/浑黄了,何日再澄清?”说明长江污染已初现端倪。牛汉作于1942年的《鄂尔多斯草原》显示草原的生态遭到的破坏已很严重。又如“九叶诗人”唐祈作于四十年代中期的《挖煤工人》:“比树木更高大的/无数烟突”“是怪僻的钢骨的黑树林,/风和鸟都不敢贴近/粗暴的烟囱,疯狂地喷吐出/乌烟似的雾气/一团团乱云……”《挖煤工人》既鞭笞资本家对工人的残酷剥削与压榨,又批判了工业文明对环境的污染。
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十年中,诗人们主要关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生态诗写得不多,稍有些生态意识的诗人诗作也有,如公刘写于五十年代的《风在荒原上游荡》,郭小川的《楠竹歌》《林区三唱》,闻捷的诗集《天山牧歌》、张志民的诗集《西行剪影》,李瑛的诗集《绿色的北方》《南海》《戈壁日出》等。较典型的是以长诗《漳河水》驰名诗坛的阮章竞,于1957年1月创作的短诗《风沙》,是一首生态特色较鲜明且有一定影响的作品。这首诗,极写塞外的荒凉。台湾诗人余光中的《控诉一支烟囱》,书写工业对城市的污染,是一首生态诗的力作。这些生态诗以反映环境恶化的居多。到七十年代末、八九十年代,一些诗人的生态观念进一步苏醒,写下了一大批有影响的真正意义的生态诗歌力作,如著名诗人艾青的《沙漠和绿洲,》熊召政的《举起森林般的手,制止》,李松涛的《拒绝末日》,后两首是颇有分量且产生了较大影响的生态长诗,《拒绝末日》还荣获了首届鲁迅文学奖。蔡其矫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写下了一批生态诗,如《翠鸟》生态诗系列之《翠鸟》《鲤鱼溪》《花溪无花》《神农架问答》等;公刘的《三虫吟》,梅绍静的《三片叶的树》都是写于八十年代的典型的生态诗。
新世纪以降特别是新时代以来,各级政府大力整治环境污染,中央提倡“生态文明”,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诗人们的生态观念普遍苏醒,强力推动了生态诗的蓬勃发展。
著名诗人吉狄马加的生态长诗《我,雪豹》横空出世,发表后好评如潮并获国际、国内诗歌大奖。吉狄马加是一位具有世界意识、生态伦理意识的诗人与诗歌理论家,他大力倡导“更好地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所有的和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都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是不可任意分割的,生命祟拜和自然祟拜,比今天的资本祟拜要明智得多,要人道得多。”“热爱这个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尊重这个世界万物的差异”是吉狄马加的生态思想,也是他诗歌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母题。《我,雪豹》堪称中国新世纪生态诗的一部代表作品。长诗将吉狄马加的生态文明思想观念,通过这只雄健、美丽又“多思”的“雪豹”巧妙、形象、深刻地表现出来,读来既发人深省,又能获得审美享受。吉狄马加《我,雪豹》《致他们》等许多诗作及后来创作的长诗《大河》,都呈现了这些特质。《我,雪豹》对新世纪的生态诗创作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当代学者中,华海是生态诗歌的积极倡导者。他编著出版了《当代生态诗抄》,《敞开绿色之门》等评论、理论专著,《当代生态诗抄》是全国首部生态诗选并配导读。他身体力行,同时创作了大批的生态诗,出版了《华海生态诗抄》《静福山》等生态诗集,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尤其是他的生态诗歌理论,富有创见,引起了诗坛的关注与良好效应。著名评论家汪树东的《天人合一与当代生态文学》(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是一部较全面、有理论深度的生态文学研究专著,内中有不少篇幅研究生态诗歌。深圳远人主编的《生态文学读本》荟萃生态文学精品,也产生了良好的效应。
中国生态诗歌理论、创作存在的问题与前景
中国大陆生态诗及生态诗理论,从沉睡,自然、觉醒、萌芽到自觉与发展,经历了漫长的两千余年。当前,中国生态诗歌创作虽然成果巨大,但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是生态诗与山水田园诗的区分仍不太明朗,主攻生态诗创作的诗人不多,多半是兼写或偶尔创作生态诗;生态诗歌创作的自觉意识还不够强,有影响的生态诗作不太多;专业诗歌报刊有意识推出“生态诗专辑”的十分罕见;全国性或全省性生态诗选集、生态诗歌选本甚少;各种名号的诗歌节、诗会很多,以生态诗命名的诗会虽有但甚少。著名生态诗人与生态诗歌理论家不太多,生态诗歌还未能走向群众的日常生活,等等。
中国生态诗歌创作方兴未艾,已成为诗坛一种不容忽視的诗歌现象。在大力发展生态文明的今天,生态诗歌创作遇到了最好的时机,生态诗人可谓“生逢良时”,生态诗歌创作前景灿烂,大有可为。相信它在不久的将来,在各方有识之士的推动下,一定会获得更蓬勃的发展,出现一批新的名家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