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环境里的诗歌意识呈现
2020-04-24赵卫峰
赵卫峰
很大程度上,真善美与诗歌及诗意在约定俗成的意义上是等同的,网络环境加快了二者的阶段性融洽。世纪之交以来,各种数字化传播技术及工具的合力使诗歌创作、交流及评判接受不断被传播改造,诗歌文化种种基因性特征也潜移默化产生渐变,包含大众接受层面的“诗歌意识”也得到更新、激发、普及和提升,其主要表现为:诗歌不仅活跃于精神文化界面,同时也更多地与物质环境和日常俗世交接,并以多样形式和内涵更广泛地介入人们的生活。它在激活诗歌界内部之际也不断成为传播范畴的社会文化信息存在。如果说诗歌文化普及体现为由相对专业的诗人、媒介向大众的单方面线型推进,诗歌意识则呈现出由平等、自发和互动等组成的合唱局面。
时代环境当然是最大的外因。进步且共享的物质环境里,更多的身心渐醒渐明:生命质量与生活价值,并不完全依赖和体现于现阶段物质的拥有状态,精神生活的更新和情操陶冶的需要自然而然,这自会促进素质不断提高的人们对文雅爱好与教养生活、人生品位与文娱趣味的诗意诉求。当诗文化传统、现实环境、网络传播环境在物质变化基础上的“诗意”交叠里扩展成为审美趋势,“诗歌意识”自然涌现和更新,从个体到群体,从社会生活各个层面或不断向其他艺术门类如音乐、体育、美术、摄影及影视、旅游文化等领域延伸或共融。
“诗歌意识”的生成与行进,具体从诗歌的内部看主要体现于写作者及诗作数量剧增。从理解层面说,网络传播环境里每日每时的“读写评”等诗类信息,都是个体情感结晶,是人们对于现实生存的主观反映,是一个个生命与精神关于发生、体会和经验的自在反应。是的,诗歌意识的涌现自然促进诗歌写作队伍的自然扩容,“写诗的比读诗的多”其实应是正常态,可理解为褒义。
就个体精神的自我意识与生命伦理而言,当代诗歌的网民化或平民化趋势作为一种相对的新现象,亦可谓当下“诗歌意识”呈现途中的可观结果。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和成为“诗人”,至少就包容、丰富提供了社会生活、现实发生、世俗图景、个体精神秩序自我建设与完善等方面的多维多样,诗歌文化场域因此百花齐放。在网络大环境里,当文化与文学角度的诗意在传播普及中缓缓发育,其拓疆也就逐步靠近并与个体的生命与生活相互拥抱,也更能与音乐、美术及影视、摄影、旅行、饮食、游戏等携手并进或说“日常生活审美化”与“生活日常审美化”相互影响和渗透。
从诗界本身看,“诗歌意识”的逐渐普及与增强,实质是先体现于“自我意识”的成熟和增强,同时也意味着诗歌写作队伍与阅读队伍的成熟或变化。网络传播环境促成的诗意普及与雅俗共存共享,以及参与实践,实际上至少改变了以往对中外传统诗歌文化资源的盲从撷取和单纯借鉴。在20余载网络时空的喜忧起伏中,无论是诗体的多样践行表现,或是多种写作观念或流派意识的舒张,“诗歌”都在浩浩荡荡的传播链条上连续不断地输送,这也形成了与往不同的乐在诗中、寓诗于乐、诗情洋溢的群众性参与局面。多发、自发的普及变化,写与读的自主性相对得以实现,自我意识得到彰显,网络环境里的诗歌已不单是往昔的小众式边缘化的精神化妆品,而更是一种自主又可共享的精神生活用品,一种因果合一的文化信息交流载体。
二
“诗歌意识”在新时期的新一轮生发有其合理性,也有其多面性。在巨大而坚强的“物化”(本身也包括了数字化及新媒传播)环境里,“诗歌意识”或说关于诗歌的爱好习惯,先是从修身养性、心理平衡、陶冶情操等出发的,它类似积极的文化休闲和精神创造体验,无论苦难深重或岁月静好,都包含着当事人对当代时空里种种焦虑感、孤独感及各类复杂情感的自觉与自证,于个体,于群体都仿佛尘世雾霾里涤浴心灵的清新之风,明媚之光。更进一步,当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诗歌的存在和重要,关注和参与其中也就形成了诗作者多、诗作品多、诗媒多、诗事多等诸多事实,诗意盎然的氛围得以扩展,诗歌文化的社会影响力、覆盖及作用力因此相对增强。
拨开网络环境里的诗歌的貌似“多样多元”的枝叶,不难看到审美与价值体现多以享受纹理为主,重在实用,娱乐至上,与随时应景的享受化(情感)消费叙事蔚然成风;屡见对新闻或日常经历的粗糙复述加感慨埋怨的通俗文本,也不乏看到通篇“喜怒哀乐悲伤”字眼的小而空句段;其中亦不乏从通俗降为庸俗、低俗和恶俗的恣意随意之作。虽然有意见说世纪之交以后的诗歌状态可谓一场众声喧哗且无序的新民歌运动,或许苛刻了但紊乱却是难免的。
“诗歌意识”的有无只是初级阶段,它有时仅完成了“自我意识”(包括自在感实现、自恋度强化和自由向往等)环节。由此有必要警惕的另一种倾向则是,茁壮的数字化新媒传播亦可能或曾将诗有意或无意地引向“非诗”方向。
“非诗”当然也是创作者的“诗歌意识”,但在现阶段传播环境中,由于作者、读者的种种局限,它易产生“非诗化”及“低浅平粗鄙”等现象,诗作数量与质量不平等,高级层次诗歌精神与大众文化基本的精神需要之间存在断裂,长此必然成疾。
由“非诗”现象延伸出常见后果是“诗歌文体意识”的混淆模糊,比如写作者自以为是诗、胸怀诗情但不能合适地解决语言表达方面的障碍、暂不成功的实践、部分写作者有意随意的扰乱等——具体可如对新闻消息式话语截录、摄影图像、描绘介绍、幽默机锋式杂文段子、时政要闻简单图解堆积、掮着“旋律”大旗却几无诗意与艺术性、过度散文化、对古诗词有失分寸的文白夹杂仿古复制涂抹,以及对影视语言片断的简单挪用等;如此,诗歌文体的特性、独立性、创造性难免被淡化,如果所谓诗歌写作已能轻易地用其他文体形式表达,那还谈何“诗歌”呢?
当诗歌的泛化、庸常、过度俗化、工艺化不断抹淡作为艺术的诗歌与现实生活的边界之时,有必要加强包括文体辩证在内的“诗歌意识”。事实上,在后来,詩歌作为一种精神文化杠杆,并非只有“美好”与“诗意”的简单判断功能,而是理性的有志者之情感态度、精神自由度与现实世界的深度介入和平衡所需,更包括诸如“我是谁”等命题的深入认知,也包括对诗歌本体意义上的反复探辩。
但至少在现阶段,网络传播环境只能助长“诗歌意识”在广度上普及生成的可能,大众文化及诗意的更新提升需要时间,诗歌的进步也需要不断的觉悟,它其实也相当于或本身就是一种觉悟。谁也不能特别要求热心的、立足于文化娱乐层面的诗歌大众都得有相当的诗歌技术训练、或必须拥有诗歌的“职业水准”。可以期待的是,正如诗意与诗歌的普及结果是动态转换的,“诗歌意识”的生发亦然,对诗歌种种的关注、对写作与阅读的行进,先是“自我”的体验、发现、理解、融解,有此过渡,便有从“自我”之外的进展可能。
三
“詩歌意识”的普及生长,与网络化传播条件和自由写作实践互为因果,也使诗歌的传统意义上的功能产生移变,比如诗歌不再完全是雅文化象征,不再集中于意识形态功能体现,娱乐、功利、工艺和实用性等明显增强,关于诗人的去精英化与诗歌网红的自生速成、诗作的去经典化与种种评奖和典型打造等“对立”现象并非鲜见。而以网络为托盘并以此快递而出的多样诗歌文本或雅或俗,或曰女性诗、底层写作、打工诗、平民写作、草根诗、下半身、颓荡、工人诗歌、地方主义等,以及“民刊”“跨界”“自主出版”“代际”等诸多表面看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概念此伏彼起,均可见相关的观念和审美方面的分歧与争鸣,亦可观百花绽放及同源异流的能动意义。
能动就表明变化的可能,问题也会逐步改善。当时代、社会与人们更多地意识到诗歌与诗意的必需,终归是好现象,即使当下“人人都是自媒体”,对于多数诗写者和满怀诗意期待的读者,普遍价值与审美原则仍是稳固的,诗歌的大众爱好者与专业职业写作者之间其实并非“对立”。虽然庞杂的网络传播环境会带来诗歌的同质复制、仿袭、平庸甚或喧哗炒作及前述“非诗”“低浅平粗鄙”等现象,但也不必过于担忧诗歌与诗人会被生硬无情的科技玩坏,网络传播环境其实本身也自带“过滤”和“规范”功能——
因为,“诗歌意识”的生成和拓疆本身也意味着历史意识及伦理道德的新一轮认知。在网络宽敞的传播交流环境中,镶嵌着各种“标签”的诗歌写作及展示各行其道,各类诗歌动态大张旗鼓,貌似无序,而其实文化文学本身也就是伦理道德载体。诗歌当然不是脱离语言艺术的简拙的言志说教,伦理道德模式也非静止孤立的教条,人们在主动或被动地进行和参与写作、阅读甚或参与相关活动,感觉、体会、联想,以及写作冲动和审美判断都会自然更新,这过程本身也包含着精神上的自我辨识与校正。
也因为,一个与诗相关的人,一个爱诗者既然开始阅读、感受或进入写作实践,也表明其精神条件的成熟或具备基本的价值尺度、道德原则及审美取向等。“诗歌意识”在表层方面与诗歌潮流合拍、与大众相拥的同时,它对精神文化的参照和隐形导引功能其实也始终开启,始终在等待可能的身心的认同、归属和合力。一个人一旦有了“诗歌意识”并用心于实践,其实就相当于他从“情感+思想”之道去开始新一轮的自识自悟,他会逐步对“自我”之外的人们、社会、历史、环境进行观察、思考和判断。
事实上,与时代环境相适、与网络传播环境共进的“诗歌意识”的相对增强,是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方式“联姻”后的一种更新选择,它相对有效地抹除或淡化了既边缘又顽固的诗歌作为一个古怪文体的孤立感,也进一步加强了相关人群在现时空里的自我感、存在感。而除了乐观其与众同在同步同乐,时光或许更希望有相当素质的、更多的作者与读者能及时从声势浩大、歌舞升平的广场自觉抽身——“诗歌意识”实际上相当于一种建立在语言底座上的“情感+思想”的自证自识,它不仅是对真善美的辩证与探索,不仅是简单爱好,而且与更高层次的知性、理性和信仰有关。它终归是大同环境里的小异存在,不论是“我们中的我”,还是“我的另一个我”,
在路上,越来越多的诗者会逐步明白,“我(人)”先在、或先要属于自我、先进行自我认识,“诗(人文)”才可能成为诗(文本)。在当下,我们已看到无数充分体现和反映当代人“身心”的诗作之丰富多彩,诸多充满浓烈自由情感与热情的现时想象的文本关涉日常生活、身体、梦想,诸多充满自我意识与创新意识的文本有效地反映和记录了时代与时间的真实存在。而在喜闻乐见的时代、诗情画意的时间之后,时间更希望越发多的写作与阅读都能具有优质意识创新意识,或更在意“诗歌意识”深层的自我拓疆,即“诗歌主体意识的自由呈现”与“生命意识自由呈现”的有机融解,在积极的反省反思和认真求真的创作实践中推陈出新。这也是高级的“诗歌意识”表现之一。
如果说,在谈及“条条大道通罗马”主要是强调方法及路径选择方面,那么过程、方向及目的何在?罗马一成不变?——在此的突然感慨,是想在最后说:所谓诗歌意识,其实可能仅仅只是一种不存在的假设(对于一些人而言),其实也可能仅仅就是一种觉悟(对于一些人而言),一种信仰(对于一些人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