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所涉唐代扬州故事类目和引书研究

徐艺璇

（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0）

《太平广记》是宋太平兴国二年（977）李昉等十二人奉敕撰修的一部大型类书。全书五百卷，分为九十二类，其中多辑录神怪故事，采摭繁复，所采之书多达三百四十三种，“古来轶闻琐事，僻笈遗文咸在焉。卷帙轻者，往往全部收入，盖小说家之渊海也”［1］，因其多保存了唐代以前已佚书籍，为后世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来源，故尤足珍贵。据笔者粗略统计，《太平广记》所涉唐代扬州故事共有171则，在该书所载城市地名中，仅次于长安和洛阳而位居第三。这就引出一个城市研究的问题，即有关唐代扬州的文本在《太平广记》中的反映情况。作为一本类书《太平广记》选择了哪些有关唐代扬州的故事进行编排，这些故事又是主要集中于哪些类目或是引书之中？有鉴于此，本文将从两个方面量化统计这171则文本的类目和引书情况，并详细展开论述。

一、类目分析

《太平广记》全书一共92大类，收录了近7 000余则故事。据笔者统计涉及扬州的故事共256则，其中有关唐代扬州的故事有171则，分布在55个大类中，占全书类目的一半以上。整体来看，在《太平广记》中占据大篇幅的类目有神仙、女仙、异僧、报应、征应、定数、神、鬼、妖怪、再生等10种，共227卷，占总卷数500卷的一半。其中道教类目位于首位且篇目众多，包括神仙、女仙类，此类目故事的核心在于传达修道成仙、超脱世俗的旨意。佛教类目包括异僧、报应类，主要宣扬佛教的因果报应和生死轮回思想。传统符命信仰类目包括征应、定数、神、鬼、妖怪、再生类，这类更加侧重于民间信仰，突出基层民众的鬼神观和天命论。这些具有明显宗教性质的类目占据大部分比重，一方面表明宗教信仰在民间的流行，深受百姓的热爱和追捧。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统治者对道教或者佛教的推崇，以期利用宗教所传导的命定论来维持长治久安的社会。这171则涉及唐代扬州的故事，他们的类目编纂是否也拥有鲜明的宗教性质，这些文本是如何分布在92个不同的类目中？集中于同一类目的故事又将传递出怎样的扬州形象？本文就上述问题试作一番探讨，见表1。

表1 《太平广记》类目与篇数（共55类，171则）

表1（续）

据表1统计，在收录唐代扬州相关篇目的55个大类中，篇目数占据10篇以上的类目分别有：神仙类、报应类、定数类、鬼类，总共4大类55则，占总数171则的32%。这四个类目与《太平广记》总体特色保持一致，即都具有浓厚的宗教迷信色彩，“神仙”属道教类、“报应”属佛教类、“定数”属符命信仰类、“鬼”属民间信仰类。有唐一代，扬州不仅是极为繁荣的经济大都市，也是当时的宗教艺术传播中心。例如在神仙类中，扬州地区因其繁华和神秘的形象多被当作成仙之人的隐居之地或者与神仙道士的相遇之地。《卢李二生》《张李二公》《唐若山》《张老》等故事中的神仙在人间时都选择在扬州居住，且一开始在市井时都是以一个普通老叟或者乞丐的贫贱形象出现，但在市井之外其居住地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琼楼玉宇、名花异木、杂伎女乐，一派富丽堂皇之景，俨然是仙家做派。此外，《冯俊》《刘商》《裴谌》等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与道士在街道上买药卖药时相遇。

收录5～9篇的有异僧、器玩、梦、妖怪、宝类，5个类目共29则，占比17%。这5个类目中异僧、妖怪、梦类属于宗教性质的故事，因总卷数占据优势，故其中出现有关唐代扬州篇目的机率略大于其他类目。这里需注意的是器玩类和宝类，在总卷数并不多的情况下他们为何在此占据一席之地？究其缘由，器玩和宝类所收录的故事都具有明显的扬州地域特色。如，器玩类收录的6则故事中有4个都是描写扬州的铜镜，有江心镜、方丈镜、水心镜等。由史籍记载可知唐代扬州制作的铜镜通常作为贡品，为皇室贵族所用，近20、30年以来扬州出土的唐代铜镜更高达百余面，孔祥星在《中国古代铜镜》一书中直接指出扬州是唐代的铸镜中心。所以铜镜作为代表扬州特色的一个手工业产品在器玩类目屡次出现。宝类的5篇较为集中在卷四百至卷四〇五，一般记载胡商来扬州买卖珠宝和收购有奇效的宝物的故事。商人和普通民众偶得或购得珠宝、奇物俱往扬州贩卖，以期有识宝之人高价贾之。从这类故事我们可以看出，唐代小说家对于扬州的一个既定印象就是商业宝物和胡商的聚集地。形成这个印象主要得益于扬州优越的自然地理位置和发达的经济贸易市场。唐代扬州地处长江、运河、大海的交汇处，地势平坦，河网密布，便于货物运输和商贩往来，海内外各类商品来此中转贸易，使扬州成为百货所集的宝物聚集地，也使胡商汇集于此。

收录3～4则的有女仙、道术、方士、征应、医、诙谐、妇人、妖妄、再生、畜兽等10类，共31则，占比18%。收录1～2则的类目最多，共36大类56则，占比32%。

总体来说，《太平广记》中涉及唐代扬州的故事类目分布比较广泛，散见于55个大类中。在宗教性质的类目中，为烘托神仙仙宅的美轮美奂，作者们多将神仙隐居之所或道士出没之地安排在当时经济最为繁荣的扬州地区，来增加故事的可信度。在非宗教性质的类目中，器玩和宝类则较为集中体现了扬州的地方特色。其余收录1～4则的类目，类型众多占有一半比重，在这里扬州多是作为交代故事背景而存在。

二、引书分析

《太平广记》引书众多，对于具体的数目学界历来颇多争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引书一共有345种；邓嗣禹的《太平广记引得序》指出现存《太平广记》的引用之书有475种；中华书局1961年版《太平广记》中《太平广记引用书目》共统计出343种。面对如此庞大的引书来源，编者会选择怎样的书目来描写唐代扬州，这些引书和作者又与扬州有着怎样的渊源。这里将对《太平广记》所涉唐代扬州故事的引书情况进行分析。首先，由于上述众说纷纭的引书数字未有定论，本节统计将以中华书局汪绍楹先生点校本为蓝本。其次，在时间上划分为四个时期：以安史之乱为界唐高祖至唐玄宗时为唐初期，唐玄宗末年至唐宣宗大和前的一百年间为唐中期，唐宣宗大中以后至唐末为唐晚期以及五代宋初时期。具体划分标准为引书作者成书时间，如引书时间跨越多个时间段则以与扬州有关的故事发生的时间为准。再次，《太平广记》因成书时间仓促，原有引书目录存在讹误之处，下表将以异名、误名之列单独列出，不再重复统计，见表2。

表2 《太平广记》引书类型、书名与目录（共58本）

由表2可知，《太平广记》所涉唐代扬州故事文献引书共58种，其中引书未注出处阙者有2条。总体来说，时间上覆盖范围广泛，贯穿了有唐一代以及五代北宋初年，但主要以唐代为主，共44本，占总数的3/4。其中唐初期有9本，唐中期19本，唐后期16本，这与唐代小说文化的发展保持同步，即唐代初年为传奇小说的产生和兴起时期，唐中期小说进入繁荣时期，具体表现为作家多、作品多，唐晚期随着唐王朝的衰落，小说作品有所减少。可见《太平广记》中唐代扬州相关故事的引书情况与唐代小说整体的发展有着密切关系。

在引书体裁上采樜繁复，上述故事大部分为传奇小说、志怪小说和轶事小说，共46本，占比4/5。此外，还有宗教类的《法苑珠林》、唐《高僧传》、《阴德传》等4本，茶书类《水经》1本和诗话集《本事诗》《抒情诗》2本。三类小说的作品在总体上呈现的趋势为唐初数量远小于唐中期或唐后期且唐中期与唐晚期的数量差异不多。同时，在统计的四个阶段中志怪小说数量较为稳定，各个时期都占据大部分比重；传奇小说则为先上升后下降的趋势，数值拐点出现在唐中期，此时期传奇小说数目最多，之后唐晚期至宋初出现下降趋势；轶事小说数量在唐代一直与志怪小说持平，相差无几，但在五代宋初时则远少于志怪小说。出现以上现象原因有二：一方面，是《太平广记》所采书目多是以汉魏六朝至宋初奇闻异事的小说为主，所以小说这一体裁在总体上就占据优势。另一方面，唐代是我国文化艺术的上升期，同时也是小说发展的高峰时期，尤其是在六朝志怪小说和轶事小说的基础上产生了传奇小说这一新体裁。唐初是由志怪小说向传奇小说过渡的时期，所以仍以志怪小说为主，传奇小说作品数量较少。至唐中期传奇小说进入繁荣阶段，作品数量也就成倍地增长起来。唐晚期政局动荡，影响传奇小说的进一步发展，故在作品数量上有所减少。也许是统计的文献引书未全面覆盖《太平广记》一书，还不能代表有唐一代的小说发展轨迹，所以小说类引书无论是在总体上还是单个体裁上，唐晚期较唐中期而言未见明显差距。

下面具体来看引书所载条目的具体情况。《太平广记》中收录唐代扬州故事10则以上的引书有4本，分别是《朝野佥载》《酉阳杂俎》《广异记》《稽神录》。其中最多的为徐铉的《稽神录》共收录有22则，占比13%，其次为《酉阳杂俎》共收录11则，占比6.5%，再次为《朝野佥载》和《广异记》各收录10则。以上四本书所载共有53则故事，占所辑总数量的31%。《稽神录》所载数量在众多引书中可谓一骑绝尘，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太平广记》为北宋宰相李昉监修，同修者另有十三人，其中徐铉则是编纂者之一，并在李昉的允许下徐铉将其书《稽神录》全文录入《太平广记》中，共10卷200余则，所以在总数上《稽神录》就占有较大比重。其二，徐铉为扬州广陵人，其早年先后入仕吴和南唐，南唐亡后才随李煜入宋，后参与编纂《太平广记》，故徐铉早年一直在江南一带生活和为官，对此地应甚是了解。《稽神录》为徐铉入宋前所作，收录《太平广记》中时又加以增修，所以在其所著书的故事中以作者较为熟悉的扬州地区作为故事背景，也在情理之中。《酉阳杂俎》的作者段成式与扬州也渊源颇深，段成式父亲段文昌在文宗朝历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和淮南节度使，幼年段成式可能曾随父亲居住于扬州一带并生活过较长时间，这也促使《酉阳杂俎》中有出现较扬州或广陵而言更加精确的地名位置描写，如高邮、海陵、太平坊、孝感寺等。据《太平广记》卷七八《石旻》引《集异记》载：“唐石旻有奇术，在扬州。段成式数年，不隔旬必与之相见。至开成初，在城亲故间，往往说石旻术不可测。”［2］奇人异士石旻定居扬州时，段成式主动与其结交，不过旬日便要相见，往后数年皆如此。石旻的方术深不可测，常常预测之事都能应验，段成式与石旻交游的经历应为他创作《酉阳杂俎》中的故事提供了不少的灵感。

此外，辑录3～9则的有《续玄怪录》《逸史》《宣室志》《唐摭言》《仙传拾遗》《河东记》《独异志》《定命录》《原化记》《云溪友议》《妖乱志》《桂苑丛谈》12部。其余均是收录1～2则的居多，共42部。这些引书或是原帙不存，或是散见于《太平广记》和其他书籍，其内容大多依赖《太平广记》得以保存。下面将以这12部书为统计对象，分析书中有关唐代扬州的篇目数与《太平广记》收录该书的总篇数之间的占比情况，见表3。

表3（续）表3 《太平广记》引书条目

从表3看出，《妖乱志》在《太平广记》中收录的全部篇目均与扬州有关。《妖乱志》又名《广陵妖乱志》，由书名可知这是一本围绕扬州为故事承载地展开的小说。此书为郭廷诲所撰，记载的是唐末高骈镇守广陵时，任用吕用之、诸葛殷等妖妄之人，大行神仙鬼怪之事，所以由此可解释百分之百的占比情况。另，《续玄怪录》《河东记》《桂苑丛谈》三部书占比高于10%，这主要是由于这三本书收录《太平广记》中的总量基数较少，故占比略高。其余八部书的占比均在2%～10%以内。

综上所述，《太平广记》300余部引书中所涉及唐代扬州的引书共58部，占比17%。时间多集中于唐代，尤其是唐中期。体裁以志怪小说、轶事小说、传奇小说为主。58本引书中收录唐代扬州篇目较多的书籍，除收录总量较多的原因外，就是与引书本身的内容以及作者的籍贯和个人经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