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造物设计中的神话符号

罗佳申

摘 要：汉代设计造物在中国古代设计史中处在一个转折阶段，是中国古代造物设计的一个标志性阶段。受当时社会思想、工艺技术等影响，汉代设计造物呈现出了独特的设计风格和审美趣味。鲁迅曾称汉代艺术风格具有“深沉雄大”的特点，而构成这样艺术风格的原因之一是神话思想和神话符号在设计造物中的体现。远古神话在流传过程中，经过重组和转述，以一种符号的形式出现并应用在设计造物活动。通过分析汉代人在器物的设计过程中对神话符号的运用，可以发现设计活动中符号的运用是拥有者在解读这一符号意义的过程中，深化了器物和意义的拥有关系，从而加深人与器物的联系，达到一种功能美之外的形式美感。

关键词：汉代 造物设计 神话符号

一、汉代思想体系和设计思想

汉代是中国古代设计造物艺术进程中一个最为繁荣的时期，受到西汉前期道家“黄老学说”和汉武帝时期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影响，道家的求仙访道、寻求长生不老的思想也渗透进了当时处于社会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中。汉代儒家和道家思想的交融，使得倡导“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思想也添加了些许神秘的色彩，形成了当时所盛行的谶讳神学。汉代整体的设计造物展现出了极为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具有感性与理性共存，功能与审美和谐统一的风格特点。鲁迅曾经用“深沉雄大”来概括汉代艺术的品格特征，由此也可以领略到汉代社会的审美要求和设计造物的风格追求。

汉代时期中国虽然已经具有多种宗教活动，但并未形成具有主导优势的宗教派系。汉代社会更多的是混杂着原始信仰、巫術和百家学说为核心的祖先崇拜、君王崇拜、神话传说混合的信仰系统。其中原始神话成为当时社会思想体系中的上层建筑，民间巫术和百家思想构成了这一思想体系的基础。而正是这种以神话和诸子百家为脉络的思想体系，为汉代工艺设计造物的繁荣奠定了意识基础。先秦时期，这种中国特有的复合式的思想体系和神话就已经逐渐成型，盘古、伏羲、女娲等有着复杂形象和意义的上古传说已经成为当时社会认识世界的共识。当青铜铸造技术成熟之后，以敬天礼地、祭祀宗祖为主要功能的造物设计成为当时设计活动的主角。青铜礼器巨大的器型和狰狞的凶兽装饰与汉代以儒、道两家的“礼、仁”和“道、器”观念为主要造物设计思想脉络截然不同的表现。汉代造物设计遵循儒家“文质彬彬”的审美要求和道家“大巧若拙”的技术观①，设计器物显示出了独有的人文关怀，器型以人们日常使用功能为主要设计诉求，儒道两家的思想使得汉代造物设计一改前代的浓郁的祭祀礼用功能。受此影响，神话传说中形象的具象化也带有明显的儒道两家的审美趣味，成为功能相符合的纹样。儒家审美以“仁”、“礼”为核心：“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克己复礼以为仁”孔子强调事物的内在美和形式美的统一②，不因国家政治的需要而否定或者强调艺术和装饰。而道家则在“器”和“道”的关系上更加关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家重道抑器，以器喻道。在《易》中将道和器看作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由此汉代设计造物常见以浪漫飘逸的云气纹、螺旋纹为主的装饰纹样，器型兼具实用功能和沉稳雄浑、浪漫飘逸的设计审美。

汉代金属器设计是最能体现汉代思想体系和人文关照的设计种类之一，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藏于河北省博物馆的西汉铜朱雀灯、湖南省博物馆的汉铜质羽人吊灯和汉错金博山炉。以西汉铜朱雀灯为例，凤鸟、朱雀原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地的图腾，楚地浓郁的文人气质和巫术崇拜融合入中原文化中，朱雀原专司南方的火神，铜灯造型灵动优美，脚踩螭龙，口衔灯盘，兼顾灯具的放置重心和传统的神话信仰色彩。在灯具设计中加入这样的信仰元素足以证明在经历了连年的战乱后，社会思想、信仰融合呈现出一种空前的盛景。原始的巫术、祖先崇拜经诸子百家的淬炼，凝聚成为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民族文化符号，在保证功能的理性前提下，运用神话符号为汉代的设计造物注入了感性的要素。

二、汉代造物设计中的秦制楚风

汉代政权确立之后，在百工制度上实行“汉袭秦制”，继承了秦朝百工的设计管理制度③;在风格上，统治阶级深受战国时期楚文化的影响，延续了楚地灵动、神秘的艺术文化特点。“秦制楚风”奠定了汉代造物设计发展的基石，赢秦严苛完善的百工制度和楚地神秘的巫术占卜仪式也为神话符号在造物设计中的应用提供了物质和审美条件。

首先，刘汉统治阶级在建立政权之后，并未完全摒弃赢秦的百工制度。相反，由于刘汉统治阶级多在赢秦政权中任职，因而也认识到短命赢秦所建立起来百工制度极大地提高了造物效率。从《汉书·百官公卿表》、《汉书·食货志》和《后汉书·百官三》等篇目中可以看出汉代的百工制度，设计专门官职，专门督造百工造物，并进行精细化分工，纹样、漆器、服饰礼器等分工设计，并交由工匠制作。当时社会工匠又分为官作、民作和雇佣工匠三类④，官作工匠掌握当时主要的造物设计资源，专门为统治阶级服务。其精湛的技艺和巧妙的构思，引领或标志了一个时代工艺水平。因此，承袭秦朝的百工制度在汉代稳定的政权统治背景下，不仅保证了造物设计管理体系的稳定，同时也使得大一统背景下不同地域文化交融所迸发的生命力在造物设计领域中有了发展的空间。

其次，汉代造物设计在承袭秦朝设计管理制度的背景下，继承了楚地文化艺术风格，并以楚风为基础融合秦朝大一统的思想政治背景，进行了改良和创新。先秦时期，楚地因当时地处南蛮烟瘴之地，很长一段时间被中原统治者视为蛮夷，不被中原文明所接受。楚地先民与周围少数民族的交流也使得楚文化具有与中原礼乐文明所不同的诡谲和神秘。所以，汉代吸收楚文化特点形成了与周为代表的先秦中原文化所不同的造物设计风格。以浪漫神秘为代表的楚地文化与以理性厚重为代表的中原文化融合在一起，成为了汉代社会所特有的深沉雄浑、神秘热烈、灵动飘逸的艺术风格。

三、汉代造物设计中的神话符号及形式

田自秉先生的《中国纹样史》和高峰教授的《中国设计史》等著名学者的著作中，都提到了汉代的造物设计和纹样符号的应用，并对汉代的造物工艺、审美、装饰等进行了完整的阐述和解读。本文选择了汉代的青铜器具、陶器、漆器等器物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这些设计造物门类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汉代风格——浪漫、雄浑、灵动、飘逸。作为汉代造物设计的代表，青铜器具、漆器、陶器等器具在设计过程中，在保证器物的功能的同时，神话符号的运用营造汉代谶纬神学影响下的审美体验，是汉代造物设计中最具特色的表达。

汉代极具中国特色的礼仪规范、思想体系和各个族群的巫术祭祀文化共同造就了中国汉代的神话体系，并深刻地影响了当时的社会面貌，形成了特有的汉代神话艺术。在出土的汉代各个时期的墓葬文物、汉画石像、帛画等艺术品都展现出了对天、地、人三界的神话概念，三足蟾、金乌、凤鸟、玄武等形象都成为了在人去逝后引魂升天的媒介，也构成了天、地、人之间的界限，马王堆一号墓T形帛画（图1）成为当代人窥探汉代神仙体系的一个窗口，整幅画面描绘了天地人三界，墓主人正在被神仙接引升仙的过程，各种神话符号都汇聚在其中，象征太阳的金乌、象征月亮的金蟾、螭龙、代表仙境的云气花草等。受当时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思想的影响，原本被道家所倡导的黄老学说访仙求道的风气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除了墓葬中所用的祭祀器具外，一些原始神话形象从祭祀天地，事人生死的象征意义转变成为汉代贵族日常生活中器物造型中具有特殊意义的神话符号。汉代漆器和青铜用具用到的神话符号多集中在神仙和神兽（或某些有特殊含义的动物，例如虎、蟾蜍、蛇等）上，配合云气纹和花草纹出现⑤，以构成物主希望传达出的意义。

神话符号在造物设计的形式受当时的技术和思想的影响，表达的方式被赋予了深刻的时代烙印。神话传说为原始意识对世界基础认识的转化和载体，本就在转述过程中被赋予了初民们深刻的意义和内涵。正如徐恒醇教授所言，“（产品造型语言）不仅满足人们在消费过程中实用的物质需求，而且满足人们的精神性体验需求”⑥汉代造物设计正是将神话符号作为设计的语言，进而达到人与物的情感交流。当神话符号受社会思想和审美的影响，精练成为日常造物设计中的一个元素之后，其本身所承载的意义更加厚重，而表达形式却被更加隐晦地简化，成为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这种特殊的神话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经过多层的重组和转述已经具有复杂的意义编码，而受众在解读这一符号意义的过程中，深化了器物和意义的拥有关系，加深人对器物的认同，以达到一种功能美之外的形式美感。

四、汉代神话符号在造物设计的应用

神话符号在汉代造物设计中的应用宏观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神话符号在器型设计中的应用。汉代受黄老学说的影响寻仙访道的思想虽不被儒家学说所倡导，但汉代的儒家学说却无法阻止黄老学说的渗透，民间对长生不老等思想的追求依然存在，因此出现了像博山炉这种将仙山神兽应用到造物设计中，博山炉在使用过程中，烟气从炉身向上散发，围绕着仙山造型的炉盖，加上流畅飘逸的错金运气饰纹，完整地映射出仙山神界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汉代错金铜博山炉将功能与形式完美的结合，在合理利用神话元素作为设计符号的过程中，既满足了人们对神话传说向往的心理需要，又合理地利用神话符号为设计作品增加了丰满的形象和内涵，是神话符号在器型设计中应用的典范，也是汉代工艺的标志性器物之一。

汉代的灯具、酒具、烹煮器、漆器等，器型以日常使用功能为主要诉求，许多器型也都透出当时流行的神话符号的意味。除此之外，汉代日常器具流行的装饰纹样也具有浓重的神话色彩，也就是本文接下来讲到的神话符号在汉代造物设计中应用的另一类是在汉代设计造物中装饰上的应用。在田自秉先生的《中国纹样史》中讲到汉代流行的云气纹样，与当时的神仙思想相关。⑦云气纹等纹样也是来源自螭龙纹或者鸟兽纹的变体——包括神仙、四神像、云气纹等共同组成了汉代纹饰装饰图案——在髹饰、错金银、汉画雕刻等工艺中被普遍运用（图3）。神话符号在装饰中的应用更加灵活，材质更加多样，所呈现出的效果也更加生动，伏羲女娲、西王母等等神话题材故事出现在日常生活用具的装饰工艺上，共同组成了汉代装饰工艺景观，受汉代社会思想影响，沉稳大气、灵动飘逸的风格在神话符号的装饰功能中被旗帜鲜明地表达出来，利用神话符号为日常用具赋予诸多美好的意义，也是神话符号在汉代的造物设计中流行的原因之一。

结语

汉代神话符号在造物设计中的应用，为汉代的设计提供了更加生动的元素，在社会思想等其他客观因素的共同制约下形成了汉代独特的艺术特点和设计风格，在关照人的需求同时，利用神话符号所传达的意义为汉代设计造物增添了许多浪漫、理想的意味，同时在设计中对符号的运用，使得对符号意义的解读成为了加深了物主与设计之间关系的纽带，深化了对器物意义的拥有关系。或许可以这样说，神话符号在以人的使用为中心的设计造物中应用，不仅是设计人文关怀的体现，也是中国古代设计发展最具意义的标志之一。

注释：

①杭间.中国工艺美学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05：31

②杭间.中国工艺美学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5：28

③高丰.中国设计史[M].南宁：广西艺术出版社，2004.8：103

④潘天波，胡玉康.汉代造物设计地位锥指[J].唐都学刊，2011，27（02）：49-52.

⑤郑军.汉代装饰艺术史[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6.9：188

⑥徐恒醇.设计符号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07：103

⑦田自秉 等著.中国纹样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08：145

參考文献：

[1]杭间.中国工艺美学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

[2]高丰.中国设计史[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7.

[3]潘天波，胡玉康.汉代造物设计地位锥指[J].唐都学刊，2011，27（2）：49-52.

[4]郑军.汉代装饰艺术史[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6.

[5]徐恒醇.设计符号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

[6]田自秉.中国纹样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