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猫城记》中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
2020-04-16黄思雨
【摘要】老舍的《猫城记》是一部寓言小说,作者通过塑造“猫城”来隐喻讽刺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黑暗政治和混乱局势,列强入侵,国民政府昏庸无能,猫城便是当时中国的一个翻版。老舍先生在小说中描绘了“我”在火星猫城的所见所闻。本文拟从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角度切入,采取文本细读的方式,结合文本来深入研究《猫城记》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文中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不仅具备反讽意义,更是具备“闯入者”和“出走者”的双重身份,本文将结合叙事学理论着重探讨《猫城记》中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
【关键词】《猫城记》;叙事视角;第一人称
【中图分类号】I106-03 【文献标识码】A
《猫城记》是老舍先生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的作品,他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发生在猫城的故事,主要讲述了“我”和朋友乘坐飞机冒险闯入火星,朋友死于非命,“我”却幸存下来,并见证了猫城历史变迁的故事,整部小说极具戏剧性。
托多洛夫最早提出“叙事學”一词,结构主义和俄国形式主义都影响了叙事学的产生。托多洛夫的《语法》将叙事问题划分为时间、语体和语式三个语法范围。20世纪80年代后,小说在叙事视角上发生了重大变化,传统的上帝全知全能视角发生转变,开始变为内外交叉视角和多元叙事视角。本文则以取《猫城记》为研究对象,着重分析其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文本价值和文学意义。
一部小说中的视角,即叙述者或人物观察故事的角度。《猫城记》中采用第一人称进行叙事,整个发生在猫城的故事由故事里的一个人物“我”进行讲述,使整个故事显得非常真实,拉近了读者和故事人物的距离。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我”讲述故事,又可以分为“主要人物叙事”“次要人物叙事”“观察者叙事”,在《猫城记》中“我”的叙事形态也是多变的。
一、第一人称的反讽视角
《猫城记》采取第一人称“我”来讲述猫城的故事, “飞机是碎了”是故事的开端,“我”和朋友虽成功进入火星,他却“连一块整骨也没留下”。“我”随着飞机破碎而在火星上获得一次“新生”,在这次“新生”中,“我”走入了一个新的世界——猫城,并成为猫城故事里的参与者。“我”不仅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更是猫城事的参与者,且“我”的内心感受在猫城事中经历了几次转变,通过“我”对猫城事态度的转变,反讽了整个猫城的“荒唐事”。
(一)“我”初入火星的一波三折
当“我”刚刚坠落到这个陌生星球时,“我”对眼前陌生的一切感到未知、恐惧甚至彷徨。“飞机是碎了。我将怎样回到地球上去?不敢想!只有身上的衣裳——碎得像些挂着的干菠菜——和肚子里的干粮;不要说回去的时候,就是怎样在这里活着也不敢想啊!言语不通,地方不认识,火星上到底有与人类相似的动物没有?问题多得像……就不想吧”。这段内心独白不仅反映了“我”刚来陌生环境的心境,更带领读者一起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为整个故事的发生奠定了一种神秘的基调,同时这段内心独白彰显了“我”对这个陌生的“国度”的恐惧。
在这个陌生星球首先迎接“我”的是一群“吃人”的鹰鸟,在生命危险面前,“我”的应激反应是以死相抗:“我急了,本能地向下找”,试图找到和鹰鸟搏斗的利器,此时的“我”便像《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即使流血了也要和鹰鸟抗争到底,此处使用了一系列动词进行描写,将“我”的战斗姿态凸显出来:“扯”“扑”“踢”“喊”“抓”“乱踢”……最后我想起了腰间的枪。“我”在和鹰鸟搏斗的环节中像极了一个勇士,更为后文猫人出现后态度的转变作了对比。
在“我”准备拿出枪和鹰鸟决一死战时,发现了一群“猫脸的人”, 此时“我”却犹豫着是否掏出枪,并抱着相信这群猫人是善的念头,被这群猫人捉住了。“光明正大是我自设的陷阱,就死在自己的光明正大之下吧!”此时,故事发生了一个小转折,“我”在鹰鸟面前无畏的战斗,转变为在猫人面前的“束手就擒”,这也是“我”给自己下的一次赌注。当“我”被猫人抓获后,发出了这样一段感叹:“我落下泪来,不是怕,是想起来故乡。光明的中国,伟大的中国,没有残暴,没有毒刑,没有鹰吃死尸。我恐怕永不能再看到那块光明的土地了,我将永远不能享受合理的人生了”。
《猫城记》写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列强入侵,国民政府的统治更是让老百姓苦不堪言,老舍先生作为一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在目睹了中国的一切后,将对国民政府的痛斥加入到小说中,用人物之口来反讽当时中国的黑暗,极具讽刺意义。
“我”从初入火星的“未知恐惧”,到入火星的第一次“以死抗争”,直至最后遇到猫人的“束手就擒”一方面带领读者逐步进入“猫城”这个新国度,另一方面作者时刻提醒着读者在观看猫城事的时候,别忘了对比下“我”原来的国家——中国,讽刺之意胜于言表。
(二)“我”久居猫城的优越
“我”进入猫城生活后,不仅成为了猫人大蝎的座上客,更加成为了猫城迷树林的守护者。“我”开始逐步忘掉自己原来的道德,渐渐被这群猫人同化,甚至享受着猫城的优越感。而“我”也在两种文化夹缝下,不断进行着自我斗争。这种优越感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每个方面又都是对现实的有力讽刺。通过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我”亲自目睹和经历了猫国之事,并通过“我”的视角直接表达作者的所思、所想,讽刺意味更加直接、透彻。
1.猫城的万恶之源——迷叶
整个猫城的万恶之源便是迷叶,原本猫城是禁止食用迷叶的,皇后皇帝上瘾后,便下令将迷叶奉为国食。国民吃上瘾了迷叶,变得慵懒,一开始还努力种迷树,一场大水后大家都懒得种迷树林了,便生出了新的想法去抢劫迷叶。“抢案太多了,于是政府又下了最合人道的命令:抢迷叶吃者无罪。这三百年来是抢劫的时代;并不是坏事,抢劫是足以表现个人自由的,而自由又是猫人自有史以来的最高理想。”
猫城的一切价值观念都是和“中国道德”颠倒的,中国自古讲求法律,讲求仁义礼智信。可是猫城却奉行抢劫的自由,甚至连法律都来保护他们的这份“独特自由”。表面上看是在夸赞中国,实际上又是在暗自讽刺当时中国的混沌之态。迷叶在这里便隐喻着鸦片,一种让国民上瘾的毒品,腐蚀了国民性,整个国民处于混沌而不自知的状态,还暗自感觉优越。猫城将“外国人”视为守护神,只有外国人才可以守护住他们的迷树林。所以,故事开始一幕,那一群猫人都是来抢夺“我”这个外国人的,“我”在他们眼中成为了一个宝贝。
2.猫城的法律
《猫城记》通过“我”见证了猫城的荒唐法律。法律不仅保护抢劫者,更加成为外国人的保护屏障。“我”因为追赶偷看“我”洗澡的人而吓死了一些猫人,大蝎告诉“我”,如果是他打死人只需要赔偿一些迷叶,而猫国的法律是不会管外国人的,甚至用不着赔偿迷叶。外国人打死乡下人丝毫不用理会,如果打死了城里人,只需要向法厅做一个报告,“法官还要很客气地给你道谢。”
猫国的法律不仅成了外国人的保护伞,更成了猫国人献媚的法宝。城里的人被打死,法官都要道谢,这是何等谄媚的事情啊。“我的眼中也要落泪,可怜的猫人,生命何在?公理何在?”第一人称叙事通过“我”方便作者进行直抒胸臆,甚至“我”可以直接跳出来评价猫城事,猫人的性命在猫城如草芥,命好点的被本国人害死还能换回来一些迷叶,如果被外国人害死便只能自认倒霉。
3.猫城的猫人
“我”在猫城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猫国的士兵只是一个摆设,他们并没有真正保家卫国的职责。迷树林仍要调动士兵来看守,却要安置在二里外,以免士兵来抢夺迷叶。如果不安排士兵来就是对士兵的公然侮辱。而为了保护密林的安全,猫人才不得不四处抢夺外国人来保护。
此外,猫国的学者也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人,他们可以为了一叶迷叶而卑躬屈膝,无论是老学者还是青年学者,只要有迷叶他们便可以被呼来唤去,也可以为了迷叶而不顾学术道德。其中一个学者对一个借了他迷叶而未还的人说:“吃了人家的迷叶不认账,好吧,你等着,你等我作字学通论的时候,把你的姓除外,我以国内第一学者的地位告诉全世界,说古字中根本就没有你的姓,你等着吧!”这些学者还热衷于三妻四妾,并向小蝎建议着:“我们是学者,大人,我们为全国争光,我们为子孙万代保存祖宗传留下来的学问,为什么不应当每人有至少有三个老婆呢?”并且还极力从学术上证明男人应该多妻的合理性。
士兵是一个国家的武力屏障,学者是一个国家的精神屏障。显然猫国的武力屏障只是一个摆设,偶尔士兵也会造反来抢主人的迷叶。作为精神代表的学者则围绕着迷叶团团转,并为一己私欲无所不为。
猫国简直成了外国人的温床,“我”在这里不受法律约束,还被大蝎依赖着,“我”渐渐也随了猫人的习惯,被猫人同化。“我”在无意中杀死一个猫人时还残留着自责,可是这份自责还没有结束,“我”又开始了下一轮的猎杀,甚至还去死去的猫人手中搜取迷叶吃掉。“我”刚来火星时,带着对中国文明的歌颂和一种强大的自豪感。到后来无形中也成了猫人的同化者,开始染上了猫国的习气。从“我”刚来猫国时的一波三折到后来久居猫国的优越感,都是对猫国的无声控诉。
二、第一人称叙事的“双重身份”
《貓城记》中采用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视角,从整个故事的发展脉络上来看,“我”既是火星上猫城的“闯入者”,又是地球上中国的“出走者”,这也是另种形式的“穿越”。“我”拥有“闯入者”和“出走者”的双重身份,对于整个故事的发展和主题彰显具有独特作用。
“我”是猫城上的一个特殊存在,相对于火星而言,“我”是一个外星人,便是猫城的“闯入者”。“我”刚刚闯入火星,便给火星上带来了一场纷争。大蝎告诉“我”,大家都很需要外国人来守护自己的迷树林,可是外国人是稀少的,且他们也不愿意为了猫城人守卫。当听到有外星人来到火星时,他们便一起去抢夺“我”,后来是“我”的一枪才结束了这场纷争。猫城一直都是封闭的,他们自称“我们是一切国中最古的国!”看不起外国人又十分惧怕外国人,在外国人面前卑躬屈膝,在国内人面前却斗争到底。小说中还通过一个外国人“胖子”之口,道出了猫国贫弱的缘由:“国民失了人格,国便慢慢失去了国格。没有人愿与没国格的国合作的。我们承认别国有许多对猫国不讲理的地方,但是,谁肯因为替没有国格的国说话而伤了同等国家的和气呢?……没有人格是由人们自己造成的,因此而衰弱是惹不起别人的同情的。”国民没有国民性、国家没有国格,这个国家的灭亡将是最终趋势。
《猫城记》通过第一人称视角,便可连接起来猫城人和外国人。“我”既能观察体验猫城的生活,又可以和外国人建立联系,能够和外国人进行平等对话,“我”也从外国人口中确认猫国早已丧失了国格。理想的猫国形象也由“我”建立起来:“心中起了许多许多色彩鲜明的图画:猫城改建了,成了一座花园式的城市,音乐,雕刻,读书声,花,鸟,秩序,清洁,美丽……”“闯入者”的形象才能更加客观地观看这个国家的问题。
此外,“我”从中国而来,是中国的“出走者”。在小说中,“我”两次提到中国。第一次提到中国是在整部小说的开端,在“我”初入猫国并遭遇生命危险时,不禁歌颂起中国文明的伟大,每句歌颂不仅是对猫国文明的痛斥,更是一种对于中国文明的希冀,也是一种理想状态下中国文明的形态;第二次提到中国是在整部小说的结尾,猫城彻底灭亡了,他们败给了矮人兵,猫人在大敌入侵时,只是想着怎么做第一个投降的人,以求得在新国度的一官半职,这是真正的“卖国求荣”。虽然也有猫人在反抗,但是他们并不懂得合作,只是孤立作战。大敌面前,他们要么忙着内斗来抢夺“卖国求荣”的头等功,要么孤立作战被敌人轻易消灭了。猫国灭亡后,“我在火星上又住了半年,后来遇到法国一只探险的飞机,才能生还我的伟大的光明的自由的中国。”小说的开端和结尾均以歌颂的方式提到中国,也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来暗示人们,“我”所来到的猫城何尝不正是此刻的中国呢?
结合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当时中国面临列强入侵,国共两党分裂,只有共产党在孤立奋战,这些都在隐喻着中国。“我”作为一个走出者,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是对当时中国的真实写照。“我”作为一个“闯入者”,也试图和大蝎、大鹰一起尝试救国,却频频遭遇挫折,最终迎来了猫国的灭亡。
三、小结
《猫城记》中的“我”在参与猫国事,比如看守迷树林时,承担了“主要人物叙事”的功能,他以主要参与者的身份体会到整个猫国对于外国人的谄媚。当“我”在结识大蝎、小蝎、公使太太、大鹰、外国人、学者等时,承担了“次要人物叙事”的功能,“我”更像一个倾听者的身份,让这些代表人物的本性一一流露出来,而“我”则起了重要的连接作用。同时,“我”这“外星人”的身份也更容易让这些人敞开心扉,把最真实的想法表露出来。小说中在使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时,会加入大量自己的内心独白和感受,去品评猫城的愚昧和昏庸。“我”一直不停站出来,也是作者内心感受的直接流露,看到国将不国的叹息,都充分体现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反讽意义。
此外,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还在文本中担任了双重身份——“出走者”和“闯入者”,又将中国和猫城的形象紧密联系起来,让人们看到猫城的法律、百姓、教育、学者、官员、学者、道德等时,不禁联想起此时的中国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并没有直接点破,甚至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不断称颂中国的光明和自由,文中多次痛斥猫国的愚昧和无知,这期间的讽刺意味跃然纸上。《猫城记》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将整个小说中的关键人物和关键事情很自然地联系起来,让读者在像看寓言故事的同时也不断思考着中国的出路,这部小说不仅在当时对于唤醒国民性具有重要意义,对于此后的文学研究也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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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黄思雨(1992-),女,湖南,土家族,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