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蒸汽机车

赵智博

再次见到蒸汽机车是在北京的798艺术园区里，那个一人多高标志性的红色车轮和黝黑的烟囱依然醒目，只是它停在了一条废弃的火车道上，任由一团细细的杂草捆住了自己的身子。

朋友一边拍照一边向我介绍这处景点的含义，我没等她说完就摆了摆手。

老赵，你看这个车头很有时代感啊！

不！你并不懂，这是我的成长啊！

记得儿时有一部特别火的电视剧叫《铁道游击队》，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无论是拍摄技术还是故事背景，都显得太过粗糙，可能很多长辈也只是钟情于它是抗日题材剧的老祖之一，其余的并未有太多感触，但偏偏是这样一部电视剧，却给了我和小伙伴们一个最为神奇的童年时光。

我自出生起就住在铁路家属区，和一群同样是铁三代、铁二代的孩子们混迹在一起。闲暇时，踩着砖头翻过一堵挂着“危险”字样警告牌的泥墙，便是离车站站台百米之外的铁轨道岔。

现在想想，也就是当时的制度并没有那么严格，才让这块颤颤巍巍甚至在风中都有些摇晃的泥墙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也让我们得以成为真正的“铁轨边长大的孩子”。

那个時候，我们最喜欢的就是把铁轨两边的碎石扒开，捕捉里面的蛐蛐，如果碰到火车过来，大家就慢慢悠悠走到四五米外，感受风从身体里呼啸而过的刺激。而听着汽笛声长大的我们似乎天生有着与火车的亲和力，从未恐惧过会不会被卷入车底，会不会被意外刮伤，说起来就好像老船夫不会害怕海一样。

等到太阳下了山，我们就变得更加肆意妄为，信号灯下俨然变成了我们欢乐的海洋，大家一边做游戏一边听着远巡线工人唱红歌，时不时还要跟着哼唧哼唧。若干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到那个模糊的地方时，却发现自己连跨过铁轨的机会和胆量也都没有了。

除此之外，我们的另一个乐趣就是顺着铁道溜进停放火车头的大库之中，仔细说起来也算是机缘巧合，不知道是谁为了抓蛐蛐，一路追寻到了车站的大库，才有了我们与蒸汽机车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年代，顶着巨大烟囱的蒸汽式火车是最为先进的交通工具，几个通红的车轮发出库卡库卡的巨大响声，沉迷于变形金刚的我经常幻想它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了拯救地球的英雄。

老式蒸汽机车的车身两边都设有可以站立的过道和可以踩踏的扶梯，电视剧里的那群英雄好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飞檐走壁，把敌人耍得团团转，尤其是骑二八自行车飞身上了火车车顶的那一幕，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那座大库也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地方，它一直都是我心中铁路的源头，是所有火车出发和归来的坐标，后来大学毕业回到铁路工作，又一次钻进那座大库里时，才发现完全没有了童年的痕迹，连那辆“蒸汽老爷车”也不见了踪影。

小时候光从老家出省就需要走一天一夜，邻居一个大叔决心要去南方经商，举家哀伤，搞得像是生死诀别一般，临行前还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咣咣磕了几个响头，我躲在父母的身后，看着那辆蒸汽机车的白雾渐渐化为了天上的云朵。

住在铁轨旁边的我们，几乎天天夜里都要被火车的长鸣吵醒，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习惯，好在有一列固定班车恰好是早晨七点钟响笛，大家居然省去了买闹钟的钱，就这样恍恍惚惚度过了小学的时光。

上初中后，我搬离了铁路家属区，没多久内燃机车的出现让冒着白色雾气的蒸汽机车很快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快到我都没来得及合张影，就失去了它的踪迹。父母告诉我它们已经被拆解成了零件，就连红色的车轮都被切割成了几段，我一边可惜童年的回忆，一边收着邻居大叔的红包，电力机车让他与家乡的联系不再变得神秘莫测。

作为一名90后，我有幸地见证了中国铁路的发展，常言道：一项事物的不断进步发展得益于欲望的不断加深，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所以才有了蒸汽机车;后来，人们需要速度去追求爱情、享受亲情，城市需要速度展现魅力、吸引关注，所以才有了高速铁路，对于一个常年奔波于两地通勤的铁路人来说，火车的不断进步就意味着家不再是隔夜的想念。

很多次从北京回呼和浩特，看着站台里的绿皮火车——笨重的车头，坑坑洼洼的身子，与停在旁边的“子弹头”一比，恍惚间就好像当年的它与蒸汽机车，人尚且有一代一代的传承发展，更何况火车呢！

今天，作为中国唯一一个没有高速铁路的内蒙古也将迎来属于他的高铁时代！我不知道绿皮火车头会不会也像蒸汽机车一样，在798的艺术园区，在“老大哥”的旁边寻得一处宝地，任由杂草丛生锈迹斑驳，又或者，百年铁路之时，“子弹头”也要与他们作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