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燮阳和他的童年伙伴

张寄寒

陈燮阳是当代著名的指挥家，他的指挥艺术独特而精湛。他出身书香门第，同时他有一个快乐的乡村童年，有一个和他一样爱好音乐的童年伙伴。

江苏省武进县鸣凰镇大桥村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城里少年，他叫陈燮阳，出身上海，随外公外婆来到大桥村生活。他在大桥村小学读书，结识了同村少年吴国新，因为对音乐的爱好，经常在一起玩泥巴，一起下河摸鱼，一起学习唱歌，他们最感兴趣的是音乐。可是他们的生活贫困，连买把胡琴的钱都没有。于是，他们用牛皮纸包在一个竹筒上，再去拔根马尾毛作琴弓，尽管拉出来的声音“叽叽咕咕”，但他们乐此不疲。

一到夏日，天气闷热，吴国新约了陈燮阳去田野里捉蛇。陈燮阳毕竟是城里来的孩子，一听捉蛇两字，他惊喜交加地说，上哪儿去捉？吴国新笑着说，你跟我走！吴国新把他带到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上，像个小侦察兵似的，两眼发光，盯着草丛，只见一堆草丛里盘着好一条浑身花斑的大蛇，吴国新抓起一块泥块朝准那条大蛇一掷，立刻把它惊醒，它便把头探出，吐出长长的蛇信子，朝前游动起来。陈燮阳躲在吴国新的背后，吴国新眼疾手快地用手抓住了它的尾巴！ 大蛇立刻伸长脖子吐出蛇信子，向吴国新攻击！陈燮阳在旁吓得浑身发抖，他远远地站在吴国新的背后。吴国新虽然个矮人小，但他力大如牛，一只手捏紧它的尾巴朝空中挥了几圈，只听得蛇身上发出“叭叽嘎嘎” 的声音，大蛇不再吐蛇信子，浑身瘫软了！ 吴国新说，它的骨头全碎了，活不成了！ 大蛇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吴国新又用一块砖块对准大蛇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三下！ 陈燮阳不解地问，明明它已经死了，为何还要砸它？ 吴国新对他说，它会假装死，让你麻痹大意，一会儿，它会反咬你一口，到时来不及了！ 陈燮阳焦急地问，现在真死了吗？ 吴国新说，真的死了！我刚才用砖块砸它的七寸之处，也就是它的致命地方！

吴国新一只手抓住了蛇的尾巴把它带回家，陈燮阳跟着吴国新回家。一路上，吴国新告诉他回去剥皮可以做胡琴了！陈燮阳一听做胡琴，好奇又新鲜。一路上，他打碎砂锅问到底，吴国新说，回家去看吧。到家了，只见吴国新用一把小刀割开蛇头上的皮，再细磨细相地用指甲掐住蛇皮，然后把蛇系在一棵树杈上，两手将蛇头上的皮往下剥，—直剥到蛇尾巴，变成一条雪白的蛇，一张布满花斑的蛇皮剥了下来，把它用小铁针钉在一块木板上晾干。吴国新对陈燮阳说，这张蛇皮晾几天后，便可做胡琴了，现在我去烧蛇肉吃！陈燮阳看吴国新杀蛇剥皮，如此娴熟，看得发怵。又听说吃蛇肉，他兴奋地说，好啊好啊！ 不多一会，吴国新端了一碗蛇肉给陈燮阳吃，陈燮阳接过蛇肉碗，白的蛇肉，清的蛇汤，一吃，一发而不可收！ 他说，我还真没吃过，世上竟有这么鲜味的蛇肉啊！

吴国新承诺陈燮阳用蛇皮做胡琴，让陈燮阳念念不忘。

一天下午，吴国新拿了他做好的新胡琴去找陈燮阳，陈燮阳见到吴国新手中的胡琴，兴奋得一把将吴国新紧紧抱住说，你太厉害了！ 看得出陈燮阳这个城里孩子，打从心底里佩服眼前这个纯朴的农家孩子。

两个极有音乐天赋的少年，不到一个礼拜，他们把简单的乐曲如《东方红》《秧歌舞》《卖报歌》都学会了，但显然满足不了两个对音乐渴求的少年。有一天陈燮阳在外公的一堆旧书堆里找到一册民乐合奏曲集，他立刻拿去给吴国新看，吴国新如获珍宝一样高兴。两人如饥如渴地学会了《旱天雷》《三六》。吴国新发觉合奏不协调，立刻让陈燮阳拉蛇皮胡琴，他拉牛皮纸胡琴，看得出吴国新的演技略逊一筹。合奏渐渐合拍，两人没完没了地合奏。

吴国新回家晚饭也不吃，拼命赶做蛇皮胡琴，他妈几次催他吃晚饭，他说一定要做好才吃，天黑尽了，吴国新高举蛇皮胡琴高喊，我们好合奏了！

次日一早，吴国新拿了自己新做的蛇皮胡琴到陈燮阳家，陈燮阳一见吴国新手中的胡琴，眼睛发亮，他对吴国新说，你太神了，我佩服你！两人迫不及待地合奏《旱天雷》《三六》，配合默契，越拉越有劲，反复地拉着拉着，两人都闭上眼睛陶醉在乐曲声中，早已忘记置身何处。曲罢，一片热烈的掌声，原来门口已挤满了村里的村民。

两个爱好音乐的少年从大桥村小学毕业，一起考上了鸣凰中学，两人只要在一起，喜欢谈拉胡琴的事。有一天吴国新做了一支竹笛带给陈燮阳看，陈燮阳拿着爱不释手，他让吴国新吹奏一曲，吴国新吹了一曲《牧羊姑娘》，陈燮阳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立刻回家找到一册笛子独奏曲《欢乐歌》的简谱，送给吴国新说，你好好地练。

从此，他们只要在一起，便一个吹，一个拉，一曲又一曲。不久，他俩的合奏，吴国新的笛子独奏，在学校的文艺晚会上初露锋芒，两个音乐少年在学校名声大震，走在校园里格外引人注目。

初夏时节的一日下午，吴国新约陈燮阳去芦苇荡削笛膜，陈燮阳感到既好奇又新鲜，像吴国新一样挽起裤脚管光着脚，走进了一片广袤的芦苇荡，踏在松松软软的芦墩上，像踏在沙发上似的。他们用小刀釆撷了一大堆的芦苇，然后盘膝坐在芦墩上，陈燮阳看吴国新用小刀熟练地削芦苇秆，再把芦苇管里芦衣捻成结。吴国新教陈燮阳削芦秆，不多一会，两人削了一大堆带回家。

一天下午，陈燮阳去找吴国新，走到吴国新家，吴国新正取出一张张白色的半透明笛膜，用一块白芨涂在笛孔上，再貼一段新笛膜。吴国新仰起头，吹奏一曲《欢乐歌》，婉转明亮的笛声，陈燮阳听得眼睛发亮！他对吴国新说，我们合奏吧！于是，两人一吹一拉，丝丝入口，珠联璧合。

一天放晚学了，陈燮阳接到了上海姐姐的来信，他立刻去找吴国新。姐姐叫他去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吴国新对他说，我支持你去报考，你一定会录取的！ 可是小兄弟俩情谊深厚，难分难离。为了让陈燮阳实现音乐梦想，为了他们的少年情谊，告别时，吴国新送一支竹笛和一把胡琴给陈燮阳，留作纪念。

陈燮阳到了上海，姐姐陪他去考音乐附中，在入学考试中，老师发现了陈燮阳的音乐天赋，他顺利地被音乐附中录取了。从此，吴国新和陈燮阳天各一方，一个在鸣凰中学，一个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但他们经常书信往来，交流学习音乐知识。

吴国新初中毕业后，为了实现和陈燮阳共同的音乐梦想，报考了丹阳艺术专科学校，顺利被录取了。他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燮阳，陈燮阳接到家乡少年朋友的来信，立刻回信，他告诉他的学习规划，初中三年学钢琴，高中三年学作曲，这些都是姐姐帮他制定的规划。从此，两个学音乐的更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语言。

转眼，吴国新从丹阳艺专毕业了，他成绩优秀，被保送到南京师范学院地理系。报到的那天，他便向校方提出转音乐系的要求，校方根据保送规定，不同意转换他系，吴国新竭尽努力据理力争，拿出在校参加民乐比赛的十几张获奖证书，都未能奏效。最后，服从分配去地理系报到，当天晚上，他给陈燮阳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吐露了他心中的苦闷和失落。陈燮阳接到信后，连夜写信去安慰鼓励他，要他坚持学好民族音乐。

在一次迎接新生的联谊会上，吴国新的笛子独奏《我是一个兵》获得音乐系师生的好评，于是，吴国新在受到音乐系老师青睐后，经常去音乐系旁听。从此吴国新成了半個音乐系的学生，音乐系教笛子的老师每逢有外出演出时，都要带吴国新—起去参加。吴国新四年大学，学了地理系音乐系两个专业。

大学毕业了，吴国新只能按地理系专业分配。最后他分配在苏北射阳县的一所农村中学，教全校初高中的地理课。当夜他给陈樊阳写信，告诉他的处境，陈燮阳安慰他说，不管你从事什么工作，音乐永远是你的爱好，生活不能没有音乐。

不久，吴国新参加学校的文工团，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课余时，他如鱼得水地给他们排练歌剧《野火春风斗古城》，他担任作曲、主胡，艺术指导。不久，歌剧《野火春风斗古城》在中学的礼堂演出，邀请政府领导和各界人士观看，演出结束，好评如潮。吴国新一边教他的地理，一边辅导学校有艺术才华的学生。功夫不负苦心人，几年后，他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为学校培养了民族音乐的学生，考上了上海、北京的艺术院校。

陈燮阳自从音乐附中毕业后直升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又从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毕业，进上海交响乐团担任指挥。排演芭蕾舞《白毛女》交响乐，陈燮阳担任指挥，从这一年起，陈燮阳带领他的交响乐队出国访问演出，足迹遍布全世界。著名作曲家朱践耳的每一部作品，都由他的交响乐团为他完成演奏任务。他的指挥艺术风格在海内外名声远播，随着年龄增长，他的指挥艺术日趋成熟。

一别几十年，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

1994年的一个春日，上海交响乐团总监陈燮阳带了他所在交响乐团的一拨人，浩浩荡荡地从上海前往盐城。站在这块革命老区的土地上，他自然地想起少年时代的朋友，在故乡武进鸣凰镇大桥村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吴国新，他们曾经一起拉胡琴，吹笛子。如今时光飞逝，阔别四十余年，吴国新至今仍在射阳县盘湾中学任教。陈燮阳立刻激动地给盐城文化局局长去了电话，打听吴国新。电话接通后，谁知陈燮阳打听的人就是局长的老师！于是，局长又立即拨通射阳盘弯中学的电话，找到了吴国新，告诉他老朋友陈燮阳请他去盐城观看他们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出。

次日一早，吴国新着一身褪色的藏青卡其中山装，解放牌黄跑鞋，风尘仆仆地赶到盐城市文化局。陈燮阳和文化局局长就在文化局的门口恭候，吴国新一下车，便被热情似火的陈燮阳抱住，两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彼此热泪盈眶。遥想当年，分别时都是懵懂少年，而今已年过半百，一个是名闻遐迩的上海交响乐团总监，为全世界的观众提供高雅艺术的享受，一个是默默无闻的乡镇中学教师，为全国各个艺术院校培养生源。吴国新以嘉宾的待遇坐在剧场观看了朋友陈燮阳指挥的上海交响乐团的精彩演出。

第二天下午没有演出任务，陈燮阳提出去看吴国新的家，到了吴国新简陋的四间平屋的家，见到了吴国新的夫人和儿女们，家中虽然陈设简陋，但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家人和睦相处，十分温馨。在村口告别时，两人紧紧拥抱，此时无声胜有声。陈燮阳上车了，他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频频地挥手，两人的眼睛都不禁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