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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城镇形态演变中的“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
——以比利时运河小城达默为例

2020-04-03

中国园林 2020年2期
关键词:城市形态布鲁日运河

林 岩

(英)克里斯·特威德

王建国

城市形态从形成特征来看可分为“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2种典型类型,在西方诸多城市经典论述中均有提及,如卡司塔格诺里(Castagnoli)的“不规则的城市”和“统一规模的城市”,皮埃尔·拉韦丹(Lavedan)的“‘创造’而成的城市”和“随机城市”,科斯托夫(Kostof)的“经规划的城市”和“未经规划的城市”[1]。在中国,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有学者对2种类型城市衍生的城市设计价值观进行了探讨[2],至今仍作为城市设计问题研究的重要参照。然而,这种简洁的二分法仍被认为有所欠缺,因为“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在城市形态中的交织是一种“历史性的特点”[3],并总是在城市生长进程中交替出现[4]。那么在城市形态背后,“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2种作用力通过何种途径影响城市形态?在什么情况下发挥作用?又是如何相互转化的呢?在这一系列问题的追问中,案例研究是最直接而有效的切入点,本文希望通过典型案例的剖析找到相关答案。

1 比利时达默历史进程中的4个阶段

达默是位于比利时西弗兰德省(West Flender)的一座自治市,位于历史文化名城布鲁日东北方向6km处,有900年左右的历史,目前是布鲁日的附属旅游城市(图1)。从地图上看,达默的形态具有一种异质共存的特质——星形的边界、自由的房屋和街道、笔直的运河,这些元素看似冲突而矛盾(图2),但现实中又实现了和谐共存。这不禁让人困惑,有什么因素在背后作用促成了这种形态上的历史层叠?

在历史中,达默先后经历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帝国、法国等不同国家政权的统治,并经历数次角色的转换(图3)。总体看来可分为4段历史时期:运河贸易小镇、水上星形卫城、新航道流经地和景观旅游城市。

1.1 运河贸易小镇(12—16世纪)

公元10世纪起,弗兰芒地区出现了包括布鲁日在内的最早的城市,它们通过与东欧、南欧、拜占庭和东方的贸易得到了很大发展。1134年的一场暴风雨在布鲁日东北方向塑造出一条天然海道,不久在堤坝区的下游出现了一个便利的交易场所,并进而形成一个小的定居点,这就是在自然和经济的力量下共同催生的达默(图4)。

在达默出现的前几百年内,整个弗兰芒地区处于封建割据的局面,而达默城市的发展与维系基本依靠当地公爵的组织和保护。由于新航道的形成,达默成立不久就迅速发展成为当地重要的港口,并随着葡萄酒、鲱鱼等产业的兴起,在13世纪迎来了经济的繁荣和城市的兴盛。然而14世纪运河沙积,加上连续不断的战乱和洪水灾害,达默出现了微弱的衰败。15—16世纪地方政府希望通过采取一些措施对城市进行恢复。除了复建市政厅和一些美丽的房屋,管理者计划并实施了布鲁日及达默最早的系统规划,着重考虑了防洪、水道及其基础设施的建设。其规划成果可以在荷兰皇家制图师雅各布·范德文特(Jakob Deventer)完成的城市地图、波巴斯(Pourbus)的水利图、杰伦斯(Gerards)的城市地图中看到(图5)。

图1 达默全景

图2 达默和布鲁日的位置

图3 比利时及达默地区历史上的权力变更

图4 达默卫星图(引自Google Earth)

1.2 水上星形卫城(17—18世纪)

16世纪末起,达默进入了一个政治动荡的时期,在短短的200年中,该地区2次易主,先后经历了法国和奥地利的占领。这一时期,多边形城堡作为一种防御措施在西欧被广泛接受。1616年,在运河晋升为军事路线的过程中,为保护布鲁日,达默被建造成为一座堡垒(图6)。棱堡式的城墙和护城河被强行套用到原先的城镇平面上,边缘地区建立了军营、哨港和弹药库,中心区域维持原样。这段时期,在弗兰芒地区经济贸易活动被打乱的情况下,城市建设的速度也大大放缓了。

1.3 新航道流经地(19世纪)

1749年比利时地区被法国占领,进入了拿破仑统治时期,自此达默的军事功能消退。1755年比利时北部海域再次遭遇飓风,中世纪的河道已无法通过船只。为了重新启用航运功能,拿破仑计划修建一条新的运河达美(Damse)。在这一过程中,原有的河道被加深和拉直,并直接改变了达默市内河道的流向,从北侧建成区域穿过(图7)。为了实现这一工程,拿破仑安排了土地和建筑物的征用,并于1819年拆除了18栋房屋[6]。由此运河北岸部分的城市被毁灭,今天所能看到的城镇部分仅为南岸部分。

1.4 景观旅游城市(20—21世纪)

1830年比利时独立成为君主立宪国,并一直延续至今。布鲁日在19世纪下半叶成为世界第一批观光胜地之一,并于2000年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在这一背景下,弗兰芒社区于2001年创建达美景观图集,规划了包括达默在内的34.5km运河旅游休闲景观带[6](图8)。人们已经意识到,达默的城市景观是珍贵的文化遗产,必须加以保护;另一方面积极升级城市基础设施系统,使其满足现代生活和旅游的需求。新运河的开发助力了达默旅游事业的发展,使其成为游船、自行车、汽车线路的载体,也为游泳、赛艇、溜冰等传统活动提供了场所。

在达默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每段时期都会发生较为明显的形态演变,并在今天的城市实体中留下了历史印记。其中运河形态、功能、地位的改变是引发每段时期城市形态变化的核心,也是自然、经济、生活、政治、军事等多种影响因素相互作用交接的媒介。

2 历史进程中形态及作用力的演变

2.1 形态演变及主导作用力

为进一步研究达默的形态演变过程及背后的受力特点,以每个时代的特征地图为研究底图,剥离相应的形态构成要素,并分析各要素变化的特点及原因(图9)。

在达默城市形态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在17世纪以前,城市形态大部分是通过“自下而上”的力——自然、经济、生活作用形成的;17—19世纪在战争时期,形态的变化主要来源于“自上而下”的力——军事、政治的影响;而20世纪以后2种力交织在一起共同发挥着作用,随着历史层叠的增加,城市的受力情况也更加复杂。在这一过程中,很难将每段时期的每种元素明确界定出是通过“自下而上”还是“自上而下”的方式形成的。因此不妨先把具有明确受力倾向的元素剥离出来,分析其在城市形态演变中的作用。

图5 中世纪的城市地图[5]图5-1 Jakob Deventer完成的布鲁日地图(1550—1565年)图5-2 Jakob Deventer完成的达默地图(1550—1565年)图5-3 Pourbus的水利图(1574年)图5-4 Gerards的城市地图(1562年)

图6 驻军时期地图图6-1 Damme-Sluis地区的军事路线设置(1660年)[5]图6-2 Blaeu绘制的达默平面图(1649年)[6]

图7 新航道设计[6][笔直的河道设计(1814年),可以看到在达默市内河道方向被改]

2.1.1 典型通过“自下而上”的力形成的要素

典型的“自下而上”要素包括早期城市自然形成时期依照地形和水势勾勒成形的道路、房屋和市场。“水的因素”在达默形成的过程中至关重要,即便达默的河道是经过人工修正最终形成的,它的出现仍然是建立在自然禀赋和生活需要之上的,最终呈现出仿佛自然塑造出的自由形态。水不仅在交通、农业、贸易、生活等方面起到重要支撑作用,最外层的运河——“壕沟”还具有防御功能。丰富的水系还侧面影响了道路系统的布局——可以看出大多数道路与河道呈垂直角度,以保证大部分房屋距离水的路径足够短。与此同时,由于自由贸易是当时最重要的公共活动,早期的市场占据了城市最中心也是主运河两侧的位置。可以看出,自然、经济和生活是早期城市形成的主要推动力,定居的形式是由使用者自身决定的,此时的达默是比较单纯地通过 “自下而上”的方式建成的。

2.1.2 典型通过“自上而下”的力形成的要素

典型的“自上而下”要素包括:1)卫城时期建设的城防设施;2)拿破仑统治时期修建的新运河。卫城时期建设的庞大而复杂的星形堡垒并不与达默本身的规模、人口与级别相匹配,可见并不是以保卫达默人民为目的而建设的。作为布鲁日前卫区的一部分,达默具有保卫布鲁日的职能,其城防设施由当时的占领者——西班牙帝国的政府筹划建成。而拿破仑修建新运河,是为了恢复飓风影响后荒废的河道,使布鲁日可以重新通达北海,满足军事船只航行的需要。因此河道建设的尺度与方向以满足大型船只的通行为目标,不惜破坏途经小城——达默的城市结构。这二者共同的作用特点是:相关建设由比城市自身管理者更高行政级别的统治者来决定,建设目标超越城市及市民本身需求,是明显凌驾于个体意志之上的“自上而下”的建设方式。

图8 运河沿线景观规划[6]

图9 形态要素的演变

2.2 第三种状态——由地方政府执行、反映使用者意志的“弱自下而上”途径

除去典型的 “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为主导作用力形成的要素外,可以发现剩下的形态构成要素组成了一种具有模糊属性的中间地带。它们既不是由若干普通个体组成的群体使用者来决定的,也没有完整的规划意图,产生的结果带有某种群体特征的整体性,又兼具着吻合自然基底的有机形态特征。

2.2.1 “自下而上”引导下的“自上而下”建设途径

在达默形成早期,对城市发挥重要作用的水系统是在自然与人工双重作用力推动下出现的:因自然变迁形成的天然海道创造了布鲁日东北向通达海域的条件,并由当地政府和居民合力计划并完成运河工程实现通航。整个水系统的形态不带有表达人工意图的几何特征,基本完全由地势条件决定河道走向,可见它是“自然”这种“自下而上”因素引导下的“自上而下”的建设。同期城市中公共设施的建设,包括13世纪建立的教堂、医院,15世纪建立的市政厅等,均是在城市经济发展相对较好、地方财政收入有所富余的情况下,由当地领导者——弗兰芒公爵为满足市民生活需要而建立的。从位置的选择上来看,新的公共建设并没有影响原有的城市形态,而是在已有布局的基础上选择区位。占据城市中心位置的反而是由“自下而上”的自然、经济与生活孕育而成的市场。可见这种“自上而下”的建设行为是在“自下而上”生活需求的基础上进行的公共性提升。在这2个例子中,“自下而上”的自然、生活是相应“自上而下”建设的基础和诱因,是地方集体需求的体现。

图10 第三种状态及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关系

图11 不同影响因素对形态影响程度的变化趋势

2.2.2 若干“自下而上”意志组成的“自上而下”决策途径

自从达默成为自治市,这种2种属性交融性的建设方式表现变得更为明显。目前城市行政管理采取议会制,议员由当地市民选举产生,通过公开性的理事会会议决策重要的城市决定。近年来地方政府完成的主要成果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需求间取得了平衡,其中达美运河沿线发展的旅游事业不仅是开拓新的经济领域、增加地方收入的手段,也为当地居民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和生活气象。在这一过程中新的公路、服务站、信息网络等设施建设起来,满足旅游发展需要的同时实现了老城基本生活设施的提升,使市民生活条件基本达到甚至超过周边其他城市水平。与此同时,达默政府对历史遗产——也是全民公有财产的保护一直非常重视。在遗产的保护、改造和再利用中,无论政府还是个人都需要遵守弗兰芒相关遗产法律。可见,在“自上而下”决策执行的过程中,“公有”的概念一再加强,“自上而下”的建设与管理更贴近若干“自下而上”意志集合的体现。

2.2.3 第三种状态的特征

这种模糊的状态,总的来说虽然由地方政府执行,但反映了地方人群的需求,体现个体使用者的意志。虽然没有直接通过个体建设行为实现,但通过特定管理机制、集体活动、地方法律的转化,成为带有地方定制效果的“自上而下”。这种中间状态带有某种“自下而上”的属性,甚至可以认为它是“自下而上”作用力的一种——非典型的“弱自下而上”,而在当代,这种混杂特征的力的表现较以前更为明显(图10)。

经过对“弱自下而上”作用力的剖析, “自下而上”城市设计途径的概念内涵在此可以得到延伸:当由使用者所构成的社区的诉求被考虑进城市发展途径中时,就产生了带有“自下而上”属性的城市设计途径。所谓的“下”,代表生活在特定地理区域,具有特殊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的人群的需要,他们在具备个体差异的同时兼具集体的地方共性;所谓的“上”,代表城市整体发展定位和所有居民要求下的公共系统及空间的实现。而当城市建设脱离了实际生活的需要,由额外的目标(一般是由少数人决定的)作为发展推动力时,就脱离了“自下而上”性质,产生了只具备单一性质的“自上而下”的设计。经过这种中间状态的延伸思考,会发现实际上“自下而上”与“设计”之间并非矛盾,存在提取、转化并运用的可能。

2.3 不同时期作用力的特征及演变

在不同历史时期中,“自下而上”城市设计途径对城市形态的影响程度是不同的,存在一种演化发展。本节将不同时期“自下而上”的影响因素、发挥的作用、改变的形态以及产生的影响程度细化分析,研究其具体的作用方式。其中“自下而上”的影响因素主要包括自然、生活和经济3个大致的方向,而到发展后期文化因素逐渐介入。不同因素对城镇形态的影响程度由大到小包括:a/使城镇整体形态和结构产生变化,b/使公共系统产生变化,c/使某一区域产生变化(2个地块以上),d/使个别地块或建筑产生变化。

2.3.1 不同时期主要影响因素的变化

从不同时期来看,“运河贸易小镇”阶段城镇整体形态层面上受到了“自下而上”的自然、生活、经济影响,而且三者在形态上发挥的作用力比较均匀。“水上星形卫城”阶段和“新航道流经地”阶段由于受到比较多“自上而下”因素的介入,“自下而上”在形态上的增长不明显,更多发生在内部的更新和变化上。但自然因素对形态的影响依然很大,甚至涉及边界修建、运河改道等“自上而下”的建设行为。“景观旅游城市”阶段城镇的受力复杂程度继续增加,整体形态除了受到自然因素的深刻影响外,经济文化的影响程度持续增长,甚至改变了城镇结构,并带动整个生活系统的升级。可见,在历史上发挥重要作用的基于个体生活的“自下而上”的力有一部分被转换到基于社区生活的公共活动中去,并与“自上而下”的力相衔接,转化成“弱自下而上”途径推动城镇建设。

2.3.2 不同影响因素在历史中的作用

在不同的影响因素中,自然因素——尤其是“水”自始至终对城市形态的生长起到决定性作用。早期它通过密切影响人的基本生活状态来决定聚落的形态;而在漫长的战争岁月中,由于至关重要的航运作用,它始终是“自上而下”的重点利用及改造对象;与此同时,水上自然灾害的出现也是诱导相应公共建设的重要原因。而到了今天,它不仅构成了重要的公共设施系统,更呈现出文化的含义。

在其他因素中,生活因素在聚落建立伊始决定了大部分房屋的聚集形态,但当城镇脱离单纯的自发生长状态后,它的影响力就非常有限且缓慢了。经济因素与城市公共空间和系统的发展关系非常密切:当经济状况良好时,它会推动同期的公共建设,并带动市民生活的积极性。文化因素是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逐渐产生明显影响的,随着时间推移,后期的影响力很大(图11)。

3 结语

以上通过比利时运河小城达默的历史演进、形态演化及背后作用力的分析,研究了“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城市设计途径在不同时期中的作用方式。案例研究结果表明,即便将城市形态从时间断代和空间要素2种维度上细分,形态构成中单纯的“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组成部分仍然是非常有限的。本文在城市形态形成普遍认知中的“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2种基本途径的基础上,提出介于二者之间的“弱自下而上”途径,旨在揭示“自下而上”城市设计途径的丰富形式,并提供一种新的认识事物的方式。

反观今天的城市设计,虽然很多设计师和学者已认识到过分强调理性主义的“自上而下”城市发展方式的弊端,呼吁使用“自下而上”的方式提升城市设计中的人文关怀,但在实操层面上仍然面临着挑战[7]。历史上单纯依靠使用者自发实现的 “自下而上”城市设计途径固然有很多优点,但如果在今天的城镇建设中仿照,必然难以与已发生转变的社会环境和现代生活要求相融合[8-9]。如果将“自下而上”的核心内涵——使用者的意志与个体自发建设的外在形式相剥离,融入由社区管理者和市民共同实施的“弱自下而上”途径,则会提升“自下而上”思想在今天城市设计中运用的可能。“弱自下而上”城市设计途径的形式是多样化的,不仅包含了使用者可直接介入的“公共决策”“公众参与”等形式,还应包括地方政府对当地特殊群体意愿的收集和公共资源的整合,最终转换成惠民的公共建设和集体制度,并形成平衡的发展方式[10]。由此在城市设计实操中模糊“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的边界,将二元对立的2种途径转变成相互融合的综合性策略。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绘制或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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