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马艺术的文化价值述评
2020-03-23万惠玲
万惠玲
摘 要:中国纸马文化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历经千年,融中国传统信仰观念、民俗文化与艺术创造为一体,成为中国木版画文化遗产中丰富而复杂的类别。纸马多见诸于民间,俗信所用,产地颇多,其艺术审美可谓是殊有稚气、蔚成大观。纸马不仅具有拙趣的艺术特征,更具有重要的尊崇功用、教育功用、审美功用的文化价值。新时代国际视野下由于艺术领域的拓展纸马艺术符号有着更广阔的传承应用与流播空间。
关键词:木版画;纸马;文化价值;传承应用
Abstract As a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Chinese Zhi Ma culture belongs to folk woodblock prints. After more than a thousand of years, it has integrated Chinese traditional beliefs, folk culture and art creation into one, and becomes a rich and complex category of Chinese woodcut cultural heritage. Zhi Ma is usually used in folk, and as a carrier of popular faith, it is produced in many different places. It looks childish at first glance, but makes grand view. With its art aesthetic can be said to be particularly childish, into a great view. Paper horse not only has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dull fun, it has important cultural value of veneration, education and aesthetics. In the new era, due to the expansion of art field, Zhi Ma art symbol has a broader space for inheritance, application and circulation.
Key words woodcut print; Zhi Ma; cultural values; inheritance and application
民间纸马作为中国木版画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堪称“中国文化百花园苑中稚气、古奥的一树奇花”[1]。因与民间俗信活动联系密切,呈现出亦圣亦俗、亦奇亦平、亦庄亦随的文化特质,同时因其信仰对象与创作主体均产生于民间,纸马文化又呈现出神秘多趣、大拙古奥的艺术特质。它积淀着岁时喜寿、祈财迎福、敬祖孝行等诸多内容,在喜寿佳期、逢年过节才出现的纸马是民族生活情感的凝聚力、邻里调和的粘合剂,作为民间民俗信物,凝聚着重要的传统民俗思想,承载着深厚的文化价值。新时代视野下纸马艺术符号葆有更广阔的传承应用与流播空间,如何将睿智多趣的纸马艺术符号灵动地推动艺术的差异化展示与市场竞争值得我们深度思考。
1 纸马的记述
中国纸马文化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归属民间民俗雕版印刷品,历经千年,融中国传统信仰观念、民俗文化与艺术创造为一体,成为中国木版画文化遗产中丰富而复杂的类别。纸马包涵道教、佛教、神话、传说、风俗等支系,在民俗宗教信仰的传承与流布中,其称谓莫衷一是,有“甲马、楮币、马子、神马、百分、佛马、云马、风马、菩萨纸、贵人、马张”等。
古人为何称之为“纸马”?清·赵翼《陔余丛考》卷三十“纸马”条曰:
“然则昔时画神像于纸,皆有马以为乘骑之用,故曰‘纸马也。”[2]
清·虞兆隆在《天香楼偶得·马字寓用》曰:
“俗于纸上画神佛像,涂于红黄彩色而祭赛之,毕即焚化,谓之甲马。以此紙为神佛之所凭依,似乎马也。”[3]
纸马的材质当与“纸本”相关,在“纸本”未出现之前,纸马的神仙祖师图像初现于汉画像砖石、佛教石窟神龛上作以装饰或辟邪,汉画像石的雕凿技法有着厚重沉稳、简洁有力的雕版意味,这种拙璞的意味表达在某种程度上陶染着纸马的木刻技法表达。
唐代的雕版技艺有了很大提升,版印佛经的佛图和敦煌道符上的神图有着明显的符号艺术化特征,这些典型化的艺术特征成为纸马艺术构图范式的摹鉴源头,“纸马”用以祭供和焚化的方式以迎神送神最早出现在唐代,类似楮币。唐谷神子《博异记·王昌龄》载:
“开元中,琅琊王昌龄自吴抵京国。......舟人云:贵贱至此,皆合谒庙,以祈风水之安。昌龄不能驻,亦先有祷神之备,......纸马,献于大王。”[4]
此文献例证了唐代最早以纸马为祭祀之物,随后广泛流传,在民俗祝祷、祭祀礼仪中均有出现。
在宋代,纸马作为俗信祭祀之物广泛出现于坊间,“纸马铺皆于当街用,纸衮迭成楼阁之状”描写了清明时节北宋都城纸马行业生意兴隆的场景,此稀然可见于北宋绘画大师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绘画作品中。宋代纸马的雕版技艺十分独到,品类也呈多种形式,纸马的民间俗用在当时已经相当普及,如万应之神、辟邪除灾的钟馗纸马,造财富之吉的回头马、财马等品类都是常用的新年纸马。北宋元祐庚午至癸酉(公元1090-1093年)出现了以黑色、朱红、绿色三色套印的纸马《蚕母》,也是迄今为止最早的木板套色印制品(现藏于温州博物馆)。宋人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九载:
“盖蜀人鬻神祠,所用楮马皆以青红抹之,署曰:‘吴妆纸马。”[5]
上述南宋文献记载的“青红抹之”为青、红两色的套色印制与渲染,“吴妆纸马”的出现印证了宋代纸马的套色品类与印制风格已呈多元化趋势,由此可以侧面窥见宋代“印马”坊市场的兴盛。
元代的纸马俗用远不及前世,从文献与纸马遗存可以看出,其“纸马”与“甲马”名称都曾出现过。如元末施耐庵《水浒传》中多处出现描述甲马的文辞,其中“锦豹子小径逢戴宗”一回中记载:
“戴宗当时取两个甲马与杨林缚在腿上,戴宗也只缚了两个,作起神行法,吹口气在上面,两个轻轻地走了去……”[6]
元代的多种杂剧也曾出现过“纸马”称谓,如《元刊杂剧三十种》《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小张屠焚儿救母》等杂剧的脚本中均出现“纸马”称谓,元代出现的“甲马”与“纸马”的俗信功用实为相近,而“纸马”称谓在民间较为广泛习用。
明代的木刻版画出现了辉煌的成就,雕版技艺很是专精,自然在木刻纸马艺术上也十分兴盛,在文献与文物遗存上反映明代的创作题材以寓意吉庆纳祥与民间岁时风俗为多,这种纸马艺术风格沿袭至清代。明末太监刘若愚著《酌中志·饮食好尚》中载:
“腊月二十四祭灶。三月二十八进香。四月二十八药王庙进香……五月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五毒故事,画治病符……”[7]
以上记载反映了明末宫中的节日生活与民间风俗大致相同,虽然纸马多见诸于民间、为民间俗用,但也曾作为贡品、为宫廷所用。明清的纸马遗存较为繁多,民间习俗中有关纸马的文献记载层出叠见。
2 国内外纸马研究的历史与现状
19世纪末清朝末期,美国、荷兰、俄国、法国、德国、波兰等西方国家的传教士对中国民间信仰的纸本诸神介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些文化学者收录了大批的民俗版画与纸马神像,涉及中国的多个地区,如浙江、上海、安徽、福建、北京、天津、甘肃等,这些地区的民俗生活、信仰意识等贴近民俗生活的各方面知识都记录在国外学者的研究中。其中,西方国家最早研究纸马的著作为1800年由英国人编撰出版的《中国风俗画集》,1886年,荷兰汉学家高延(Jan JakobMaria deGroot)撰写并出版了《厦门历年时节》,1896-1897年俄国植物学家弗·列·科马罗夫深入中国东北民间考察植物并收集了几百张珍贵的民俗纸马类图画,1912-1932年法国传教士禄是遒(Henri Dore)的研究成果《中国民间崇拜》《Researches into Chinese Superstition》正式出版,1940年美国传教士队克勋(Clarence Burton Day)的《中国农民信仰——中国纸马的研究》一书中出现九十多幅纸马样本,罗列四百二十五种神祇仙家,此书被认可为迄今为止第一部纸马研究书籍,并在2009年由上海科技技术文献社翻译成系列成书。20世纪30-40年代,西方传教士和日本文化学者搜集中国神像纸马多达几百幅,研究成果甚丰,其中前苏联汉学家阿列克谢耶夫(Aleksyev,VasilivMihaylovich)的《中国财神》以“他者之眼”将纸马文化研究推向新的阶段,法国人让·皮埃尔·杜伯秋(J·P·Dubose)在研究中國民间艺术方面发挥了极大影响力,积极主事举办民间新年神像图画展览会,展出多件有关民俗纸马的珍贵藏品,并编印有《民间新年神像图画》且为中法对照版,日本学者泽村幸夫于1941年出版的著作《支那民间的神话》中珍贵的纸马图画资料成为今天的民俗意象与历史记忆。20世纪50-80年代纸马研究鲜有新成果,直至90年代,纸马研究才出现复苏转机,1991年美国传教士安妮·古德里奇(Anne S.Goodrich)出版了《北京纸马——家中的崇拜》,著作中所出现的藏品现存于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这一时期,“中国云南纸马特别展”在日本民艺馆举办,五百余幅纸马来自中国河北、山东等地区,在此研讨会上形成并出版了三本高水平论文集,包括《封印を解かれた中国民间版画》(1997.3)、《世界から见た中国民间版画》(1998.3)、《世界から见た中国民间版画II》(1999.3),由日本民艺馆出版[8]。之后一段时期内国外文化学者陆续出版了《神像咒符“甲马子”集成》(2005年)《春节的祈愿:中国年画与纸马世界》(2007年)《神性的规则与尘世的福祉——中国民间版画》(2010年)等多部著作。
20世纪初开始纸马的文化价值越来越受到国内文化学者的关注与重视,通过纸马搜集、研究性展览、发表与出版方式等为我国民间纸马艺术留下一大批实物资料,其研究成果逐渐呈上升势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纸马研究论文日渐丰富,最早有1980年王树村刊发的《关于民间年画》、薄松年刊发的《早期年画》,文中都略有分析纸马,此后论文成果涉及北京、河南、河北、江苏、云南、湖南等地区的纸马研究,以及地区之间、国内外纸马的对比研究。20世纪90年代以来,涉及纸马的学术研究著作有三十多部,最早的著作有《美在民间》(1987年,张道一、廉晓春合著)、《民间木版年画》(1990年,张道一著),多数国内文化学者选取了包括民俗学、民俗艺术学、宗教学等多学科交叉研究,研究视野不断拓展,著作成果呈多类别(见表1)。
3 纸马艺术的文化价值
3.1 艺术功用
3.1.1 艺术基础
纸马作为一种民俗版画在淳朴的民风民俗中被附以神圣的情感,其艺术魅力尤显质朴与神妙,纸马尺幅虽小,刻绘线条却简洁、粗犷,为烘托天地神祇的神圣往往在墨线的基础上绘以多种色彩渲染,借此暗喻、象征、联想等创作手法唤起人们“敬神如在”的情感表达,纸马艺术符号寄予着人们追求理想生活的信仰心理。纸马艺术深植在民间民俗艺术中,在版画家族中属于最复杂古奥、最意味深长的门类,艺术基础也超过了版画的范畴,呈现出汲取多源头的艺术形式并交融与变异,如汉画像砖石、版印佛经、石窟壁画、年画等艺术形式都对纸马版刻产生潜在的借鉴与陶染,为纸马艺术创用提供了表现范型、审美观照的客观基础与艺术背景。
3.1.2 审美功用
民间纸马艺术在漫长的演进与传承中由于生存空间不一,受到地域经济、文化面貌、社会发展等综合因素的影响,纸马艺术自然形成自身独特的地域特点,目前纸马遗存较多并保护、发展、传承较好的为江苏省、云南省、河北省,但都展露出地域个性。如江苏纸马凸显出东南地域文化个性,精细与粗犷互见,五彩多于黑白,稚拙而不乏文雅,繁杂而自成体系,多点传承而又互有异同;江苏纸马按地域分类为苏北、苏中、苏南,各个地区的纸马艺术在版式、用色、形制、制作、风格上各具特点、形成了多点互映的格局。
纸马具有信仰与审美的完美结合,民俗纸马与年画的文化象征、艺术审美相类,图案吉祥喜庆、用色五彩缤纷,如非虎、哭神、钟馗、山神土地,风伯雨师、上官天官、降福收瘟、石怪之神、天师镇宅、财公财母等,不同的图案与色彩象征丰富的寓意,代表其不同的功用,旨在岁时节令人们美好吉祥的祈愿,视觉语言具有夸张的象征艺术性表现对自然的信仰和神灵的崇拜,体现神性与人性自然融合的审美情趣,这种视觉感官的审美趣向激发了视觉维度以外的信仰思维,从而达到外在审美意志与内在信仰观念的突破与升华。纸马审美功用拓展了艺术想象的空间维度,人们在这种空间维度中既满足了生理审美的视觉感官享受,又在心理上获得人生价值的文化感悟与信仰观念的精神满足。
3.2 文化功用
3.2.1 尊崇功用
纸马的艺术特征代表民间的审美意趣,暗示着作为民俗信物的实用性与功利性之外的艺术补偿。祈祷祈福贴纸马及祭祀事象并非无益之事,传统纸马是多彩的、永恒的,透露着古人正能量的精神世界,在安徽徽州地区的纸马祭祀礼俗中多有表达对先祖的尊崇与怀念,如越国汪王尊神纸马作为尊崇功用为后人祭拜氏族神袛,以先祖的思想言行来规范自身的道德情操,这一古老浓厚的纯朴民俗风俗增加了家庭团结力量、迎接高尚和谐的正风正气。
3.2.2 教育功用
纸马在生活与信仰中世代延传,其中重要的功用是约束人的行为规范、道德准则。纸马的图形语言具有大拙的审美情趣,这既有愉悦民众的功能,又如教科书感化世人,净化“顺德行事、至简至朴”的思维观念,传递真善美的精神内涵。唐代张彦远曾说:“艺术对于人们的教育感化以及帮助人们遵循人伦纲常的作用,通过感测事物微妙的变化,探究宇宙的玄妙以及了解天地的启示——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9]。民俗纸马通过视觉语言艺术化的表现神祇形象达到感性的知觉约束,在风俗习惯中自然接纳良好的观念,成为无形的道德伦理教育工具,崇奉者将自身朴素的审美观、人生观、价值观转嫁到对纸马神祇的敬仰。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纸马的功用性也是民间纸马艺术的审美价值所在,既有意识形态上的伦理情感,也有民族精神文化的功用。
4 结语
纸马不仅是中国版画园苑中稚气的民族艺术符号,也是时代流播、交流互动中传达审美意志、精神素质、大德情怀、文化自信的重要领域。纸马艺术符号在漫长传承中呈现出固有稳定的应用形式和内涵释解,既是岁月的积淀又是民俗事象的汰选。当今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迁,人们的审美倾向与审美视角有了更广阔的领域,应用空间由国内辐射到整个世界,纸马艺术符号在新形势下需要思考如何适应当代应用功能的拓展,如何转换传承应用的造型形式,由最初的信仰与审美功用通过转易、整合、演绎、创新等原创手法向来自世界的服务客体展示纸马艺术符号的灵魂,让民族艺术与世界时尚近之融合与锤炼,找到相得益彰的国际设计绝妙之点。“一带一路”建设促进了世界的互联互通,中国与世界的物资交流更加畅通与便捷,中国艺术符号借助大宗产品输出被国外所认知,这是东西方的物资交流更是文化之间的了解与互动。设计界应当思判國际视点下的具有东方艺术特色的视觉符号——纸马艺术符号,这朵奇花或将成为独特的中国视觉艺术与世界艺术“互异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