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陈忠实(外一篇)
2020-03-20子玉
日子如流水一去不复了,转眼间陈忠实先生已经去世三年了。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他。三年来,每遇见文朋诗友和热爱及关注陕西文学的读者,我就与他们谈《白鹿原》和先生的作品与人格。三年来,先生教导我的话从不敢忘怀。三年来,我一直试图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但至今为止仍没有找到。
三年来,我时刻铭记先生当年教导我的话,要弄文学首先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但如今我并没有如先生所愿,依然漂泊在河西走廊这个小城市里讨生活。三年来,虽仍然坚持着文学写作,却没有写出一篇好文章来,尽管如此,我依然坚守文学这块圣地,就因为先生说过,文学依然神圣!三年来,中国文坛云起云落,日出月又升,又有多少如先生一样的文坛大家逐一仙逝。有句话说,这个时代不缺大师与大家,缺的是为人民而写作的人。在当今中国浮躁社会中,以文字沽名钓誉者有之,靠运作赚个盆满钵满者有之,作几篇文章附庸风雅者有之,伪文化攀附权贵者有之,唯独缺少敬畏历史,敬畏生命的文学家,缺少代表社会良心的文学家,缺少有铮铮铁骨的文学家。俯视当今文坛,又有几人能与先生相提并论呢!
三年来,我一直以先生的人格为榜样,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我仍坚持认为宁愿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人之一生应活得大气敞亮,不失自我,有气节,有素质,有涵养,有文化,有品味,才上不愧对祖先,下不愧对子孙。这才是一个文人应有的道德品质;正所谓,德不孤,必有邻。
三年来,我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看清了一些人。人到中年不免几多感悟人生,能感悟人生就是件好事,倘若能参透人生那就是佛之境界了。先生前生定已是参透了人生才能有如此之巨著传世。能写尽人的前世因果的人,定是禅佛之最高境界。
三年前先生突然仙逝,我写下了饱含深情的文字悼念先生:“以数十年必死之身,求百年不死之名,骨虽烂而名不死”,来评价先生生前刚正不阿,一身浩然正气的文人风骨。如今先生虽已仙逝三年,但风骨犹存,浩气长留。
作家柳青说,评判一个作家的一部作品是否成功或传世,应该以作品问世六十年之后才能定论。先生一直以柳青为自己的导师,如今先生的巨作《白鹿原》从发表出版迄今为止也有近三十年了,我想再过三十年之后,必将历史成为经典;它的价值或许远远超越小说本身的文学价值。这也是先生最希望看到的吧!
冬去春又来,花开飞满天。林徽因有首诗写道;“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在这春光明媚的四月,陕西省作协大院必定已是桃红柳绿樱花满园了,想必这些花儿多数也是因为有了先生而开放的。如今先生走了,他们仍然年复一年不负先生期望如期开放。先生您曾说,若是以后想我了那就请到《白鹿原》中来寻我吧。原上无白鹿,人间有忠实。先生我要用什么样的速度才能与您相遇在这人间的四月天呢?!
又上老君庙
又去老君庙,距前一次隔了七年。
那时是从酒泉到老君庙的,坐着大班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土迷得看不见前路,知道了什么是荒凉和无奈。这次再去,车上高速公路,出肃州城,一路经过嘉峪关、白杨河,道路开阔地势平坦,越往西海拔就越高,汽车成了爬虫开始爬山。时下正是中秋时节,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从车窗外望去,远处祁连山上白雪皑皑,山顶上云雾缭绕,玉门油矿就在这半山坡上孤零零地耸立着。车到油城,宽阔的马路却不见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呈现在眼前的是被拆除的楼房和拆除后留下残墙废弃砖瓦,只有树木们还茂盛地生长着。我忽然想起贾平凹的《废都》,想这应该叫《废城》吧?又感叹,一座城市的衰竭怎就这样快呢?草木枯竭,往往是因为没有了水,而一座城市的枯竭却是因为没有了资源。资源是啥?资源就是一座城市的命脉,它如同一个人身上的元神,一旦失了元神,这个人失去了精气,甚至会死亡,即便活着,也大不如以前,如同行尸走肉。
下了车,是要去看望一位老师。他是我的中学老师,又是陕北老乡,有才华也有官运,很早就弃笔从政为官多年。人常说,越往高处走越不易,但不易也得走呀,要不咋说,山高人为峰呀。
拜别老师后,我就迫不及待打车前往老君庙。老君庙座落在最南端的石油河峡谷东侧的一块平台上。汽车往南山开始爬坡行驶,好在都是柏油马路,上坡并不费劲。山还是原来的山,荒凉苍白。站在山崖畔上望下望去,红墙灰瓦的老君庙就荫翳在山下一片白杨树林里。崖畔上一条盘旋水泥阶梯,直通谷底庙前广场。我顺着这条水泥台阶而下,在门口買了香和黄表纸,进庙堂香炉前焚香,烧纸磕头跪拜。起身端详,见老君爷神态安详,端坐正中;护守在两边的山神,土地却是庄重严肃。关于这座庙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种来自民间:据说古玉门县东60里祁连山中产黄金,赤金堡一带有很多乡民去采金,来往于石油河一带,发现石油河中也有金沙,一些人遂在石油河畔淘金。因为远离村镇,淘金人只好在石油河谷的崖壁上挖窑洞栖身。他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忍饥挨饿,终年劳作,还要受到官府豪绅的掠夺。为了乞求神灵的“保佑”,清同治二年(1863),淘金人集资修建了一座占地15平方米的老君庙,供奉着“太上老君”和“土地”、“山神”。常有淘金人到像前烧香叩头,祈祷还原。另一种说法来自官方。1960年,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给党中央领导汇报石油战线的生产形势,当讲到玉门油田时,毛主席大声笑道:“不对,不对!叫老君庙油矿,那地方叫老君庙。”毛主席对玉门油矿原来的名称如此清楚,令余秋里十分惊奇和激动。这座小庙从此开始香客不断,闻名全国。现在这座小庙恢复了往日宁静,安详地座落在石油河畔上。
石油河岸上,有人在拣拾石头,他们骑着摩托车或是开着自己私家车,将车停在河畔空地上,三五成群地挽起裤腿下到河里淘石头。这些自称是“奇石”爱好者们手操纲钎和铁镐,疯狂地将躺在河底石头一块块地撬起,然后搬到岸上。然后拿着放大镜开始一块块地仔细挑选他们认为奇石,并盘算着每块石头价钱。我忽然想起一部叫《疯狂的石头》电影,在我看来疯狂的不是石头而是人。石油河水依然那么清澈,水流依然那么湍急只是河水里没有了石油,清澈见底,清凉无比。
顺着河岸上的一座石拱桥走到对面,崖壁上一排排土窑洞整齐排列着,下面的山坡上长满骆驼刺和芨芨草。人一走过去,成群的麻雀“嗡”地一声,黑压压的一片,直朝崖顶飞去,然后落在崖畔上,唧唧喳喳说是非。这些窑洞是当年的淘金人和石油工人挖下的,窑洞狭窄矮小,只能容两个人居住,远没有陕北窑洞那样宽敞明亮。窑顶和内墙早已被柴火烟气熏得漆黑。窑洞内陈设再简单不过了,只有一盘土炕,一个土灶,这就占据了窑洞三分之二的面积,出门没几步就是崖壁。令人惊奇的是,在窑墙上还贴着一条标语,虽经烟熏火燎仅剩下一半,但凝重的墨迹仍清晰可见,字迹是很漂亮的草书。准确地说,这不是一条标语,而是一条爱情誓言:“让伟大领袖毛主席来见证我们的爱情吧!”望着这条标语,我不由地感叹,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和恶劣的环境中,仍然坚守自己的信念和爱情,可见爱情的力量多么强大呀!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已到黄昏。万道霞光照在远处的祁连雪山上,山顶立刻就披上一件金衣,把整个石油城都照亮了。踏着晚霞,我又蹬上那条盘旋于崖壁之上的水泥阶梯。站在崖畔上俯身望去,石油河咆哮不已。一只喜鹊叫着从对面崖上飞来,落到寺院的杨树林里。天黑了下来,挂在寺院的大古钟却响了起来,钟声洪亮而悠远。寺院早已没有了僧人,谁会在此时敲钟呢?
责任编辑:魏建国
子玉,陕西延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延安文学》《女友》等。现居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