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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波澜

2020-03-20程多宝

延安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广告部华贵桂兰

1

门,其实虚掩着。门外站一小会,听到屋内闹哄哄的;瞄上一眼,里面的人头一时数不过来。推门进入,热流决堤般外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做派,让肖华贵不由地后退一步,175cm标准身高的肉身,冷不丁为之哆嗦了N下。

这是寒城市人才市场大厅,偌大的屋子码着几十张条形长桌,呈回字型布局。多家招聘单位的考官四平八稳地端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表情,让人把不准是冷是热。

春寒料峭,树丫上光秃秃的倒很安分,只是日头闲不住,打了个恍惚。树枝涨了怀春之心,悄悄然鼓起三三两两的芽苞苞,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那种。时令倒是拖扯着春姑的三月衣袖,空调开也行不开也好。肖华贵顿了顿,有了种反胃的恶心。一大早呢,没喝酒哪来的反胃?静心一想,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条件反射。沿角落往里走,途中还短暂停留过,想尽快平复心绪,直到明白了那股无形的瀑布,的确是人头攒动作祟,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于是定神开步,如一尾鱼儿,缓缓游入喧嚣的人流。

这种人头扎堆的招聘场面,早已见惯不怪。除了特意雕琢的行头,肖华贵还带了精心准备的简历,加上一张当日的寒城晚报——《潭溪晨刊》。该报“民生”版刊登了一则人才招聘消息,指明的地点就是这里。坦率地讲,他也认同了记者观点:自己毕竟不是“双一流”大学,一个民办三本院校广告传媒专业的学渣,无爹可拼,校园也没怎么拼命。闯荡这几年,鱼鹰一样面对满河浑水,好不容易叼来几只像样的鱼儿,都给老板生生地从咽喉之处抠出,只留下星点儿残鱼碎虾,对付生活之后,基本上交给了铁道部和交通部。如此一来,还不如在家门口碰碰运气,省去舟车劳顿不说,好歹有个照应。

一抬头,肖华贵看到有张位置靠边的桌子上,摆着块“寒城日报社”的牌子,让他感到亲切。以前在外打工,年关兑现农民工工资,总能见到记者们上蹿下跳,有时还好言相求,请他们配合采访时充当背景墙之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些新闻记者倒也尽职。这次,那块牌子旁边,应该是招聘负责人位置上,坐着的那位自我介绍说是叫桂兰的女人,盛开着笑容可掬。

毕竟是新闻工作者,慈悲弱势群体,看着就那么养眼,绝对高颜值。单是一身职业裙装就十分得体,浅蓝色西装上别着一枚银色胸针,卡通笔模型,有点儿趣味横生。平心而论,桂兰给肖华贵的第一印象,足让他心底生暖。只是肖华贵的这个想法如水波一闪,瞬间就被桂兰轻而易举地抹平了。

眼前这位男生,有些犹豫不决的小鲜肉,的确如一尾初来乍到的鱼儿。如果说起初还游得有些莽撞,等他到了招聘台前,似乎平添了一份气定神闲。桂兰眼睛为之一亮:这个俊俏帅哥,邻家男孩模样,要是有了日报记者光环,上门拓展广告业务,让人到中年的领导或是企业老板看了,哪个不同病相怜起自家孩子?除非对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铁板一块。这样的高颜值小鲜肉,大学新闻系本科生,正是理想的广告部业务员类型。

录用过程之顺利,肖华贵事后想来,未必过于突然了些。如今的应聘,考官出题五花八门,有的还真不是人脑想出来的,让人殚精竭虑也是常事。桂兰只是与他拉家常似地聊了几句,最后问了句挺大众化的话题:为什么来我们家应聘?

肖华贵有些答非所问。他说了一个与父亲有关的卖粮故事,內容绝对非虚构:那年,他上初中,老师在家办了个补习班,肖华贵一心想去。费用呢?虽说只交一百多块钱,可当时家里拿不出几个子。倚在几包麦子上的父亲正喝着稀粥,声音断断续续如火车进入隧道似的山响,伴奏的是肖华贵细如蚊吟的苦求,还短路似的成不了段落。父亲放下碗筷,叹了口气,一弯腰扛起一包麦子。肖华贵后来才知道,那几包麦子本是储备的粮种,不到万不得已,父亲不会做出这样的取舍……

与父亲有关的故事,这才刚开了个头,对面的桂兰眼睛有了些潮湿。桂兰老家也在乡下,虽说地处江南,麦子种得不多,但伺候水稻类农作物,并不比对待麦子轻松。乡下做活的苦处,不仅是身体上的苦,更有一种从心底闷着困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累,为此她这些年来一直蛮拼的,一番“洪荒之力”下来,才与“三农”告一段落。听了肖华贵讲述,那一瞬间,她想到了眼下正在寒城一中上高二的儿子,成绩还挺争脸,将来高考弄不好会放颗卫星……只是话也不能说满,万一考不上理想大学,过几年一毕业是不是也等同于眼前的肖华贵,到处投简历赶面试?届时,会不会有个如自己一样的考官也折腾着他?于是,桂兰内心柔软了:我们决定聘用你……下周一,就来上班。

“这么快?就过了?”肖华贵有点发僵。这可是日报啊,录取这么快捷?他捏了捏手心,真的很疼,是那种实实在在的疼,绝对不在梦里,感激的话语涌到嘴边,一时竟不知如何排列组合。

倒是桂兰先开了口:我们招聘的是广告部业务员,不是采编岗位,专业对口就行,有那么复杂么?

“是不是想知道,我们看中了你什么?”桂兰浅浅地一笑:你的纯朴,只要守着纯朴,人脉就是广告生命线,相信你的纯朴加上日报影响,会有杀伤力,这就是双赢!理由如此简单!

曾经设想过多次的招聘场面,没想到只讲了一个与父亲有关的“老惨故事”,就有了最佳答案,还没有那种客套。只这么一下,就让肖华贵心里生暖。

刚一出门,有人从后面撵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头,是一个英俊倜傥的中年男子,面孔陌生但也有些似曾相识。男子个头足足一米八多,要想看到他的眼神,自己得踮脚仰视,梳成三七开的发型,配上一件黑呢子面料风衣,玉树临风。

那人一笑:兄弟,还真有眼缘。认识一下?王挺。

递来的名片正面:寒城诚意广告设计公司,王挺。背面挂了一串名头,最上面的两个协会理事,还是国字号。

“王总,可……我们并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你的应聘,我全程旁听了,幸会幸会。寒城自古乌龟地,三转两转都是熟脸,相信以后会有合作。”王挺天生的自来熟,伸出的掌心温热,表达着一种求贤若渴。

“寒城日报社已经要我了。”这句到了嘴边的话,肖华贵还是咽了,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谢谢赏识,后会有期。

2

尽管学的是新闻广告专业,但一直鲜有媒体工作经历,肖华贵印象里的报社大楼,绝对不该这种样子:六层欧式建筑,下面一二三层出租给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招牌灯箱,虽说屈尊于报社牌子之下,但字体字号却喧宾夺主,更不要说一到晚上,酒店名字的霓虹灯箱泛出七彩之光,而此时报社早已下班,自家灯箱自然懒得睁开眼睛。

还有一个就是,这栋欧式风格的大楼,正大门让位酒店,报社百余员工上下班出入的则是位于大门西侧的一个偏门。从偏门上去,四樓一个拐角的几间办公室,就是他所供职的广告部。除了广告部主任那间,其余用玻璃挡板隔成鸽子笼似的四方格子,每个格子放置着一桌一凳一电脑,就是办公地点,连一部电话还是几个人公用。

桂兰说得在理:现在处处离不开手机,别说座机,递送名片也OUT了,名片名片,明着就是骗。倒是你开的车子,才是一张无形的名片。

桂兰似乎一句玩笑话,肖华贵听着却不大对劲。他想了想,忽然联想到了应聘经历,顺利得有些云里雾里。时间一长,他也知道了一些:这家报社,桂兰几无话语权,一介中层干部,广告部主任,在编正式职工……如果再摆个有点含金量的位置,就是她还有工会主席兼妇委会主任一职。

现在看来,这些都不靠谱。因为这家市委机关报,性质上属于差额拨款性事业单位,百十号人员工,在编在岗也就三四十个,其余多是临聘人员。更重要的是报社麾下,不仅有寒城日报这张大报或者说是正报、还有一个网站、一本外宣期刊和一家晨刊。除了那张正报拥有CN刊号,其他几个子媒都没刊号,有的只是省级内部准印证,还有的就是捆绑着与大报共一个刊号打擦边球。虽说现在自媒体泛滥,传统纸媒报业遭遇寒流,多家报业集团重组整合,有的还拓展了融媒体之类……对于广告业务来说,挑战之中更有商机。

肖华贵进入的只是这家晨刊下面的一个广告部。

肖华贵翻阅《潭溪晨刊》,感觉到这份16个版面的报纸,据说发行了2万多份,内容也有些看点。有点可惜的是,主打的第16版和8、9这三个彩版,并没有多少很气派的广告,封面也只是一家当地酒厂的常规广告。这个广告今天换了种新颖模式,要不然,一侧办公桌看报的吴燕,也不会炫耀地叫了一声。

与肖华贵一同招聘进来的吴燕,看样子小好多岁。相处个把星期,肖华贵知道她会来事肯舍得,酒量似乎很大。如此美女正值芳龄,没有理由吃不开。有几次,报社领导请客,有次还是一把手老总陈晓玉宴请某领导,关键时刻如何让领导尽兴,最后多亏于吴燕挺身而出。听说报社广告部招聘业务员,其中一项考试就是酒量,还听说有人面试当场喝趴,最严重的是一个外市前来应聘的女大学生,据说喝得胃出血最后还住了院。

当然,这些只是些传说,或者是聊斋式的桥段,肖华贵并没有亲眼见证。即使上班后谈到酒量时,桂兰也只是说了句:酒量,没必要验证。做广告这一行,人脉比酒量重要;不管白猫黑猫,拿到单子就是好猫。

桂兰说得不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自己之所以能顺利招聘录用,桂兰是力挺他的。上班快两个星期了,还没摆个台面意思一下,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临下班时,肖华贵说了这个想法,没想到桂兰似乎没心情,只说了句:心意领了,晚上,有个应酬。

那个应酬其实并不存在,只是这天她的心情有点乱,因为分管广告的刘副总透露:党组会上,陈总定了调子,报社广告经营承包方式,下周改组。

刘副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陈晓玉这次要临阵换将。盘点竞争对手,桂兰笃定了一些。因为陈总是从下边县里晋职上位,一开始,报社中层干部们还以为,陈总并非新闻出身,是个门外汉,就算是女汉子,有劲也使不到点子上。没承想这个女老总真有几把刷子,几个月内站稳脚跟。眼下广告部承包改组在即,既然她有了构想,会不会有了意向性人选?

桂兰想竞聘留任,哪怕对手强硬,也要放手一搏。相比报社同事,对于陈晓玉,她算是结识较早的一个,最深刻的就是那次冰城旅游。当时,桂兰还是发行部主任。每年日报发行,都要仰仗各方大神。工作告一段落,报社都要组织小范围旅游作为答谢,对外美其名曰为调研。桂兰任职发行部主任的那几年,陪过陈晓玉走过不少地方。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女人心事也好沟通,况且那次去东北看冰雕时,两人就住一个房间,无意间对了下生辰八字,桂兰还虚长三个多月,于是两人一度还以姐妹相称。陈晓玉那些天有点水土不服,伴有轻微晕车,桂兰关照无微不至,一路导航不说,还兼了保姆、保镖和勤务员等多重角色。有次,两人从一家景区出来,在购物街闲逛时,陈晓玉对一枚胸针多看了几眼,因为还价未果悻悻而归,情绪好半天也拐不过弯。晚上洗漱完毕,话题绕不过孩子与家庭。没承想两人孩子同岁,还都在中学甚至一个年级,只不过桂兰是儿子,陈晓玉家是女儿。相比之下,桂兰孩子更要学霸些。陈晓玉委婉表达羡慕之后,就有些转移话题。桂兰早已看出端倪,主动把话题引到服饰方面,最后水到渠成似地递过来陈晓玉心仪的那枚胸针,半推半塞给了对方。陈晓玉一时过意不去执意付款,还掏出钱做得极为逼真。桂兰拒绝得更为入戏,说自己买了两枚,姐妹俩留个纪念,甚至还开玩笑似地说了句“山不转水转,以后妹妹要是去我们家当一把手关照姐姐,什么也就有了”之类的知心话。陈晓玉当时只是一笑,过后两人拍照,还分别带了这两枚同样的胸针。从东北回来,两人时有手机往来。几个月前,陈晓玉说来就来,这次真的是前来驾辕,屁股还没坐稳,桂兰就瞅准了空去汇报思想。陈晓玉见她一脸堆笑地来了,一时还推不开,只好借故还有个会,想尽快回避。桂兰也感应到了,脸上笑纹一缕也没有收,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见陈总似乎没怎么听,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有点灰溜溜的……

还是刘副总多了个心眼,心里倾斜着桂兰倒也情有可原。

刘副总使了个眼色,让桂兰掩门,这才透了风声:广告部主任人选,陈总肯定也在物色,据说很快就会出台竞聘方案。

不过,刘副总也交了个底:我这一票是你的,做好自己就行了。目前你还是广告部主任,干得也不错,我向陈总力荐多次,党组对你也认可。退一步说:既然有了竞聘方案,同等条件下你占有优先权。天时不敢讲,地利人和不输任何对手。

到了双休日,桂兰寻思着去陈总那儿探探口风。只是陈总手机一直无法联系上,发短信也没回复。周一上班,报社大楼里也没看到陈总。连续几天,陈总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驾驶员也不见人影。桂兰就叹了口气,临近下班时分,有陌生的座机号码打来,态度很是顽强。桂兰僵持了一会,想想还是接了。原来是刘副总,问她现在何处?桂兰说在下面的一个乡镇,有笔广告折扣,业务员打折让点权限所致,必须她亲自出面。刘副总说:刚刚讨论了竞聘方案,承包抵押金这次涨了,不是10万,是20万,今天下班前,必须打进指定账户。

“别疏忽了。会上定的,班子先后都表了态,按规矩办。”桂兰还想问些眉目,那边果断地挂了电话。桂兰叹了口气,想刘副总节骨眼上还能透点风声,用的号码不是自己手机,作为分管也算仁至义尽。只是突然多出来的这10万元,一时上哪筹集?都这个时候了,即使到了下班时间,而银行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终结了业务结算,除非网上支付,或是ATM机上及时打钱。节骨眼上,上哪抓这笔钱呢。

3

周一上班,广告部风平浪静不见波澜。要是往日,周一例会,大家一番汇报之后,风风火火的桂兰主任再吩咐个一二三四。肖华贵觉得有些蹊跷,吴燕朝他一笑,指头在微信上赶过来区区两个字:挂了。

谁挂了?肖华贵问。

吴燕做了个手势,连忙发过来一个“无语”表情。肖华贵看出来了,这是广告客户里的微信群,不方便细说,除非私聊,何况还有一屋子同事。中午下班,主任办公室还没开门,肖华贵下楼时故意慢了些,等着与吴燕并行。吴燕说:主任病了,请了几天假。

你怎么知道的?

就别问了,消息绝对正宗。

谁挂了?

“挂了”是他们之间惯说的,意思大致等同于歇菜了之类。吴燕一笑,声音细细的:桂主任免了,她自尊心极强,免职还不等于挂了?

下午,肖华贵上班时,主任办公室的门忽地开了,里面打扫卫生的是门卫师傅,说桂兰搬到了五楼,在群工部。虽说那也是个正科级主任岗位,但多少是个闲职。肖华贵还打听到了,桂兰是在承包抵押金筹集时没赶上趟,紧催慢赶的还是晚了三个多小时。尽管桂兰心有怨言地说这是预谋,最后刘副总也不好出面,只是略作遗憾地摊开了双手。

一连三天,广告部主任空缺。情急之下,刘副总兼职代管,安顿大家稍安勿躁,迎接新主任到位。刘副总表扬了吴燕,原因是她抓了几条“大鱼”,日报与晨刊版面,一时增加了房产和车商的几个版广告,显得极撑面子。散会之后,肖华贵截住了她:燕子,天上掉馅饼,怎么就砸不到我的头上?下次,往旁边让一让,让我也撞回大运。

吴燕一笑:凭什么?

肖华贵说:就凭你的清纯,我要是大老板,看到如此清纯的燕子,就是沒有广告计划,也要给面子嘛,怎么说也得挤出来一个,是不是?

是你个头啊。吴燕一闪身:哪个大老板这么不开眼,这年头还认清纯?见肖华贵还站在那儿,一种想搭讪的样子,吴燕欲言又止的,“过几天,要来一个,人家才叫清纯呢……”

第三天,办公室小邵过来,领来一个女孩。小邵是市财政局邵副局长的千金,本来在一家幼儿园当老师,在“逢进必考”的政策面前又没那个本事,只后凭老爹面子横插进来,不能安排具体采编工作。因为邵局能为报社在某些方面带来利好,小邵一度也吃得开,每年评优评,她的照片在光荣榜上的那一排几乎没挪过窝,坊间称之为“纪念碑一样矗立在我们心里”。出于广告部主任还没到位,小邵给新来的女孩安了张桌子,简单介绍一下就闪了。

新来的女孩打招呼时,岂止是肖华贵,就连吴燕等几个小伙伴也一个个惊呆了。这位名叫黄美美的女大学生,岂止是两个美字可以概括的?举手投足之间,诠释着一个叫做相形见绌的成语。刘副总特地绕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句不是玩笑的玩笑:本来可以靠颜值吃饭,可偏偏要靠才华……千呼万唤,报社总算等到了形象代言人。

新手上路,按理说小心驾驶,可黄美美不,一上手就拉了一个广告,虽说是兄弟市一个民营学校宣传,可毕竟还是整版。等到版子发出来,吴燕怂恿肖华贵说:新来的,也太不懂规矩了吧?得了这么厚的水,大家不得跟着吃喜?你去问她,何时摆个台面,哪怕是大排档也行哦。

黄美美倒也痛快:下周吧,我做东,省得大家跑路,就在楼下大酒店。这些天,我刚到,几个闺蜜排队给我接风呢。

接风?接个屁风!几个人一看没戏,鱼贯而出般走人。第二天,黄美美上班是打车过来的,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病怏怏的,一上班就趴在桌子上,间隙儿一阵阵地跑卫生间吐酒。肖华贵喊了声吴燕,意思是请她过去照看一下。吴燕斜了个眼神:哟,怕不是吐酒吧,是不是有了?你的?

肖华贵瞪了一眼,几句责备的话涌上嘴边,想了想,却咽了下去。

广告部主任位置,不到一周有了新主。由市里招商引资过来的浙商朱海峰独资承包,承包费用虽说对外保密,但从几次总编会议上泄漏出的消息,应该有了起色,而且广告不再是刘副总分管,改由陈总直接主抓。

朱海峰在寒城投资的广告公司,盘子的确不小,据说下一步还有将广电总台一揽子兜下的谋划。如果说能将寒城市三大主流媒体的一报两台一网打尽,从而占据这个地级市的主流媒体广告制高点,应该说不愁没有赚头。只是朱海峰在宁波还有几家企业,无心顾及这边的细微,他这次带来了运作团队。负责寒城日报社广告部的主任刚一与大家打个招呼,肖华贵眼前一亮:原来,正是一个月前在人才交流市场与自己打过招呼的那个人:王挺。

寒城本地人王挺做事,如同外地人一样不讲情面。对于桂兰在任时制定的奖惩制度,王挺就是一个破旧立新,他提高了业务员广告提成点,还规定了到款时间的奖惩率,以及呆账死账烂账的个人赔偿额度。拿肖华贵的话说:哪里有什么面子?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只认款子不认人。

受朱海峰委托,王挺还把各个业务员所跑的范围,按条条和块块细细划分了一下。条条类的,都是省直单位,多是大客户,属于朱海峰统筹。块块之类的各单位,吴燕与黄美美她们几个女的,跑的相对近一些;类似于开发区片这样的“小散远偏”单位,让肖华贵等几个男性业务员分割。如此一来,分到肖华贵手里的,都是些鸡零狗碎。

一连几天,桂兰虽说也在准备应聘方案,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对于这次竞争上岗,一开始有人以为是走过场,直到方案出台之后,一度递交竞争应聘的还真冒出来好几个,甚至有几个进单位没几个年头的也动了心,想想他们考虑得不无道理,要是这么按部就班,等自己爬到主任位置,真不知猴年马月?

因为涉及到部分利益,竞争上岗在寒城日报社来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情报工作更为重要。平常闲暇时有些走动的部室,这些天都有了些久违的老成,似乎都在等着对手出错。果然,快到下班时,有人按捺不住了。

居然就是桂兰。节骨眼下,仗还没有开打,胜负哪能说得准?年过不惑的桂兰,怎么控制不住呢?

事后,不管怎么说,也是属于桂兰的错。群工部还没有撤嘛,你桂兰毕竟还是在职在岗的主任,该副总又不分管你,你怎么能跑到其办公室,与领导较真个头?

几乎那个楼层,好多人都听到了两人对飙的声音,虽说内容听不出大概,而且好多人都站在自己科室门前,一时进退两难。因为该副总办公室门掩上了,男上司与女部下发生争吵,大家拉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能一旁干站。最后,大家这才看清结局:桂兰摔门而去。

回到办公室的桂兰,一时间一声不吭,好心人准备过来劝她。桂兰也不领情,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手指在键盘上敲个不停,像是赶一份报告。

桂兰的电脑比其他主任的配置要高些,键盘敲打时几无声响,那是前任总编即将晋职之际,以广告成就突出奖名义发给她的。离开广告部,桂兰的电脑是门卫师傅搬的,师傅不大会弄电脑,一些数据线也不敢拆,最后由肖华贵一一安装。肖华贵当时还记得,胡文昌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離人家远一些,一朝天子一朝臣……

当时,肖华贵白了胡文昌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过河拆桥,那是人干的事吗?

5

王挺头三脚就没怎么踢开,开头两个月的业务收入,让朱海峰都没有交够承包金,即使天气转暖,广告经营的业务量也热不起来。

四月刚过一小半,春天如同打了个盹,一睁眼,窗前就直通通地站着猴急急的夏天。夏季通常是广告淡季,即使这样,承包金一分钱也不会减少,哪怕放个什么小长假的不出报纸,这些都不是理由。更重要的是,纸媒广告全盘陷入被动。前些年还能撑个一时半会的楼市眼下阳萎;车市滑坡,分类广告歇菜,酒类广告停滞……市直加上各县市区以及几个开发区,声势上如火如荼,就是没有广告意向,有房商直言不做广告,甚至连赠送的都不考虑。好在这段期间,朱海峰顶着头皮揽了几笔业务,由王挺亲自接洽,两家合同签好之后,就等签大样上版子。没想到上面有人打电话过来,说给个面子,有个广告优惠3000元。

这个让价电话,陈晓玉只是嗯了一声,王挺也只能说好。能不说好吗?不说好行吗?这几个月,王挺品尝到了广告业务员的艰难。肖华贵胡文昌他们一大早就得出门,有时几天没一个电话回来,能不让人心焦?几个女业务员也没闲着,嗲声嗲气的嗓子哑了不说,打手机时脖颈子都右倾了不少,一个个像是得了偏头疼。业务员够拼了,听说省报一广告业务员,为拉一笔业务,陪酒陪得几天内吃不下饭,最后连女友都搭进去了。还有呢,有时广告合同签了,但最后弄不好就成了欠账、呆账、死账,有的磨破嘴皮谈好一笔业务,半道上杀出了程咬金。唉,就怕一个电话,事还是你做,但最后业务量、奖金提成点什么的就不一定有你,你只是白忙一场。所以王挺做了硬性规定,只要人家想做广告,那是上门送的银两,管他是涉及民生还是纯粹商业广告,只要人家掏钱,哪怕就是卖血挣来的,该收咱还得收。管他做公益广告还是阳光工程,只要占版面都得收钱;买多大版面,一律拿尺子量;长宽都不能放点零头。有些部门单位,要是对报社广告抵触或者从中作梗,就派记者盯紧了,还能不找点事?一旦发现隐患就曝光捅马蜂窝,让当头头的几天内不得安生。

只要说到广告的事,报社虽说没有明文规定支持,私底下是硬邦邦力挺,“广告是生命线,谁要是掐生命线,我就端他的饭碗。”别看陈晓玉女流之辈,关键时刻真敢拍板。王挺曾几次列席会议,私底下为她的担当击掌叫好。

为此,王挺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能否组织晨刊记者,暗地里配合广告部曝光几个,这样多少也能挤点油水。这年头,你不日他妈,他能喊你大?主意拿定之后,王挺掏出手机,琢磨着征得朱海峰同意之后,如何向陈总先吹个风。正拨号码呢,不想手机突然响了,声音大的直震耳朵:手头事先放下,快,带几个人去市地税局,夏局办公室。

“有什么……事?”

“把人带回来!”手机里突然有了一副哭腔。陈总发火了,“就算是要账,有这么要的吗?简直是出洋相!”

原来,吴燕为催促一笔广告款子,越过了市地税局财务科长及办公室主任和分管副局长,直接卧在夏局长办公室沙发上,圆着一双杏眼,半是嗔怪半是当真地说:局长大人,您今天不汇款,我这只燕子就只好在这里过夜了。

那笔款子有3万多元,是市地税局一笔系列广告款,据说这个宣传策划,年底上报到省局可以拿够宣传考评分值。寒城市局系统这次组团参与,共做了七八个半版。这笔业务,吴燕说是她哥哥介绍的,一晃过去了个把月,款子还没到账。按照朱海峰制定的到账时间表,每迟滞一个月,广告款提成就要下降几个百分点。吴燕前后地跑了几趟,不是这个不在,就是某县局款子没有汇来。这次,吴燕不管那么多了,一身几乎盖不住大腿根部的超短裙上门,乍一看像是着了泳装,在办公室主任门前也不停留,直接往楼层里面的夏局长办公室闯。办公室主任发现了,声音加上手势制止,硬是都没拦住。

夏局长给堵住了。吴燕敲门的声音很重,只敲了两下,还没等里面喊声“进来”,整个身子就插入进去。夏局长一惊,刚想问候一声,就让吴燕一个手势堵住了。吴燕距离夏局长还有几步距离,她的这个手势当然够不到对方,她只是顺手把门猛地一下关紧了,听那种关门声音像是反锁了一般。只这一瞬间,夏局长浑身紧了,原来准备说笑的话语,刚出来一半就掉了链子。

夏局长做了个虚声手势,还指了指门外。他知道,此时吴燕来势如黄河之水天上来,衣着也不识庐山真面目似的暴露透彻,隔壁几个副手一定心生波澜,有的说不定急忙掩门,装着事不关己,其实一个个都留了条细缝,耳朵竖在门边想听出个风吹草动……夏局长抓起电话机,拨了几个号码,一字一顿地说了句:你现在过来!通知报社陈晓玉,把她的人领回去,还懂不懂规矩?

王挺带人赶到时,那间宽敞的办公室内,只剩下吴燕蜷缩于沙发上梨花带露。王挺一努嘴,肖华贵欲伸手搀扶,吴燕双手挡脸一点也不配合。肖华贵只好半抱半托着往楼下走去。身轻如燕的吴燕倒也实至名归,让肖华贵感觉像是托着一片云彩,两张血气方刚的脸庞一时挨得很近,只是眼睛一时没地方好去,最后搁浅在眼前这两条洁白的河流之上。迈步之间,原来这河流也在模糊地涌动着,清晰的瞬间定格成了晃荡的两只白嫩的少女大腿。临近下班,楼道里光线微暗,又没到华灯初上,多亏了吴燕这双神腿,软得没有筋骨不说,单是那种荧粉粉的白,映衬着前边的路,倒也让肖华贵难免有些走神。出了地税局大门,户外自然光下,两条大腿越发显出妖的模样,白皙自不必说,晃颤颤的若冻玉凝脂,又似豆腐脑一样滑嫩,纤毫毕现的绒绒毛儿,还有若隐若现的浅篮色血管……真的一副美人坯子。

上车之后,胡文昌坐进副驾驶,躺在车后座上的吴燕,短裙无法遮掩住秀腿风情,这也让靠在车后座一角的肖华贵无所适从,心底生出了对吴燕的怜悯,觉得像是自家小妹受了外人欺负一样。回到报社,陈总指示到了:立即整顿,哪里还有日报形象?

整顿是必须的,但是广告运行也不能停下来,相比之下,这更是必须的。朱海峰来电话吩咐王挺如此如此。果然,大家先走了个过场,说是下周再进行全面整顿。眼下,最要紧的是另有一个接待任务,而且马上就要操办。

原来,朱总此时不在寒城,他正陪着市委鲁副书记在宁波考察。朱海峰透露说:前来宁波招商引资的鲁书记,这次为寒城居功至伟,宁波一家房地产商已与寒城达成意向性合作协议,投资十多个亿,在市开发区一带建设一流休闲度假的山南小区,仅前期广告运作费就是200多万。只是寒城市广电总台和广电报同行也知道这一消息,听说他们刚在省城与宁波客商的市场品牌宣传总监签了合同,拿走了120万元的打包广告套餐,“剩下的小100万元,无论如何也要搞到手!”

朱海峰还兜底说,这个项目虽是鲁书记最终谈成的,但事先接洽属于市地税局招商引资项目。宁波房商的宣传总监已入住寒城宾馆,房间号一会就发过来。也就是说,宁波客商的第一顿接风酒,虽说由夏局长主请,但我们要做的就是搞好服务,“一切,全活,明白?”

王挺通知肖华贵喊几个女孩带上。意思自然不言自喻,就是带几个年轻漂亮而且还能放得开的女孩,陪酒是一方面,说不定有官人牌瘾来了,美女们可能还要陪上几牌。近年来,寒城流行着一种叫淮阴掼蛋的扑克游戏,这个玩法一开始是由空降寒城的一位市领导引进,职场纷纷效仿,没几个月下来,宾馆酒店“掼”声一片,甚至市电视台还在晚上黄金时间段组织每天一期的“掼军驾到”节目。王挺自然要考虑到这些,宁波客商初到寒城,由夏局长一行陪着,如果大家尽兴饭后再高歌几曲或翩翩起舞什么的,没有女孩陪着也不是个事。哪家酒店现在不靠谱?生意嘛。一个电话,什么样女孩叫不来?来了还真懂事,什么一条龙服务都敢做,你怎么舒服她就怎么来。可夏局长他们不会点那些风尘味,人家要的就是那种初上职场的小嫩女生,清新青涩,最好家不在本地,省得以后山不转水转的难免撞脸。反正喊的是广告部招聘女孩,本来就是市场营销,有什么放不下?再说了,逢场作戏嘛,陪谁还不是陪?

黄美美自然是最佳人选,可人家直接拒绝,推说晚饭吃了,身体不舒服。肖华贵这才想起来她是吃过了,吃的还是外卖盒饭,推说不去可能另有隐情。听门卫师傅说,一大早就有人送了鲜花,是那种死贵的蓝色妖姬。既不是生日,又不是情人节,送哪门子花?这一捧花,真要是蓝色妖姬,不说千把块钱,几百块钱少不掉的,这个送花的小鲜肉,难道是个官二代富二代?

這花,到底是谁送的?这个问号一直让他拉不直,直到自己围着桌子转了大半圈,哈着腰端杯给夏局长敬酒时,思绪还停泊着不知何时抛的锚。

宁波方面的宣传总监只带了一个随从,夏局长也只带了办公室主任,酒局一看就是小范围,规格却相当奢华,该上的镇店名菜都有,只是宣传总监似乎对酒菜兴致不大。酒过三巡,也不多话,有时侧着脸,似乎对旁边那个广告部女孩甲为何对手机微信如此迷恋有了兴致。王挺带去的四个女孩甲乙丙丁插花似地分开坐着,一开始女孩们喝得有些拘谨,夏局长似乎有什么心思,有次接手机时还吭了几声,像是敷衍着。手机声音一时还有些大,像是对方的女声有了醋意,有几句让肖华贵听清楚了,有些似曾相识。莫非……正纳闷着,王挺点了句,“小肖,被动了,自裁一杯。”

“我敬夏局。”杯子自然是端得很低,腰也不敢站直,夏局斜了一眼,挤出一丝笑纹算是意思了一下,转身与宣传总监举了举杯子,中间虽然隔着女孩乙的脸,也算是炸了个罍子。

为表达诚意,两人不再举着小杯,这次换的是量酒杯,无色玻璃的那种,形状如同酒壶,上面还有刻度。当地酒局上讲的炸罍子,就是一口闷,或者也叫“拎壶冲”,说的谐音,就是香港武打片上的那个男主角令狐冲。这一壶冲下来,怎么说也得小三两,还是白酒,53度浓香型五粮液,后面的酒劲谁也不好控制。王挺一使眼色,那就是让人为夏局代酒。女孩甲半嗔半娇着,宣传总监一时来了劲,“还说是敞开大门招商引资呢,怎么我们立足未稳,夏局就想关门打狗?”

这么一说,坐在两人左手位的女孩甲乙姐妹,一时真来了劲,抵赖的酒令说辞一套套的。眼看酒局要喝冷了,肖华贵得出场了,必须的。他悄声绕了过来,满脸赔了个不是。王挺站了起来,挥手姿势不亚于电影上的正面人物,“倒!倒!小杯置大杯,两杯酒一起倒,长江黄河流入太平洋。”

女孩丙端过一只直筒筒的中号玻璃杯,那是喝啤酒、榨汁或是饮料的杯子。两壶白酒齐齐儿涌入,溅起欢腾的酒花,足足有半斤酒。还没等银幕上的那个正面人物发出冲锋号令,夏局长就看见肖华贵的喉结,上下极不情愿地滑动了几下,大半杯白酒就这么直通通地灌了下去,紧接着就是宣传总监拍手叫好的声音。

事后,肖华贵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百来斤的肉身是怎么回来的。第二天上班,头还是昏沉沉的,昨晚的甲乙丙丁一个也没上班。见到她们还是第三天之后,一个个如严重缺水的花朵,蔫怏怏的好几天也还不过神。他自己呢,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后来发展到了什么一个大概,只想起来是王挺车子事后驮回来的,甲乙丙丁们被截留在那里了。路上,王挺像是接了朱海峰电话,好像有一句是:报社几个老总,将来都要在山南小区订房子,价格折扣还要在广告上抵几个百分点什么的。

6

山南小区楼盘八字还没一撇,前期策划广告却率先在报纸上推了一版,是该小区将要建的一个幼儿园征名广告。这纯粹是面子广告,宣传总监鬼精着呢。肖华贵听会计透过口风,对方事先打来了一笔,是20万,看样子这笔业务至少是个不下80万的盘子。

到了月底发薪,肖华贵傻眼了。广告业务员,薪水由底薪与广告提点构成,底薪少得可怜,只千把多块,提成要看业务量。上个月提点,最高的是黄美美,2万多;吴燕也不算差,1万2;只是自己才3千不到……算一算,难道山南小区楼盘的提点,是朱总提了还是王总截了?这么说,自己代酒时舍生忘死,到头来身子骨岂不是白白地遭人摧残蹂躏了一回?

单说这个把月,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晚。从鸡叫忙到鬼叫,只挣了这么点钱,不仅跟在客商屁股后面求神拜佛,还要看老板脸色,动辄一副凶巴巴的扣钱嘴脸。这3千块钱,还包括请客户谈生意时的招待费用,单是手机费用这一笔,就让他一直心神不定;招待客户时陪着笑脸能省则省,要是业务没有谈成或是提点不能到位,接下来这一个月只能是吃泡面。照这样下去,想在寒城买房,猴年马月?

黄美美怎么拿这么多?肖华贵一时也想不出来道道。天黑得尽了,肚子空空的拉了警报,报社附近的公园里,灯火昏昏暗暗,肖华贵买了些熟食,还破例地要了瓶酒,趁着秋雨绵绵,找了个亭子摆开酒菜自斟自饮。

要不要问一下黄美美,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道道?说点好听的,请她以后要是撞上了大神,也带自己“苟富贵,无相忘”一把?可这又怎么可能?那次拼酒,不能不说宣传总监是个大客户,人家黄美美也没去呀?家门口的鱼塘,谁还不知道深浅?看报上的广告量,黄美美是有个别大客户,但更多的是以跑量居多,积小胜为大胜,本来就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脸蛋,再加上到位服务,提点多也可以理解,不像自己盯不住大鱼,又漏了小鱼小虾。这个月业务,有几个原是人家吴燕的,后来吴燕没处理好,业务自然嫁接到黄美美身上,日后还得多向黄美美学着点才是。不管怎么说,谁会跟钱这个东西有仇呢?

夜色四合,家乡方向一片朦胧,遥望而不可及。老家还在遥远乡下,离城区几十公里远,好多发小都去了外地打工,一心想着挣钱回来盖楼房娶老婆,有的都领先一步打算着城里买房。只是他不想重复如此老路,可另辟蹊径想在城里找个缝隙竟是这样艰难。初进广告部时他也有过雄心,想早点买车,过年回家时也让爷爷风光一把。

半年没有回家,现在,爷爷该是衰老得不成样了吧?那个只有过年时才想亲近的老家,还在遥远一方,眼前却被这一片瞌睡着的灯火挡着,看不真切这若有若无的雨幕。雨丝弱了,似乎发尽了脾气,突然间被抽掉了底气,如果不是亭外偶然落下的雨点,还有池塘的荷叶之上不时发出的声响,家乡亲人有谁知道,这样一个秋风秋雨之夜,自己却在一人听雨?

“白发天涯叹流落,今宵听雨古宣州。”忽地,脑海闪现了一首诗。诗中抒发着客寄他乡的惆怅,正是应了自己当下的心情。诗中所云的那个宣州,就是诗仙李白七下宣城的一个地方,诗中的“白发天涯”,而自己一个95后,离白发还早着呢,怎么也有了未老先衰,倒也“借酒浇愁愁更愁”了?

拼不了爹,只有拼命!夜风再起,天色说凉就冷,好几次他想站起,却又因头晕目眩而放弃了努力。此地不可久留,一夜下来非病了不可。他想打电话找人,脑子费劲地转了一下,手机名单里,除了不想告知的人,真正能打的也沒几个,是黄美美还是吴燕?总不能这个时候给人家女孩子打电话,说自己喝闷酒?

肖华贵有些昏昏欲睡。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一个过路的女人轻柔地喊他:怎么是你?快起来,姐扶你回去。

撞上肖华贵喝闷酒,对于桂兰来说纯属偶然。

这些天,桂兰心情极不宁静,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全方位竞争上岗,极有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局面,那就是到头来所有正科级主任岗位竞聘,最终落选的只有她桂兰一人。主任岗位能不能保住倒没什么,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好歹也是个老报人,报社班子成员里面,除了刘副总,剩下的还真找不出比她资格老的,如此一来脸面何在?猪尿泡打脸倒是不痛,但真他妈的涨人啊。

还别说,毕竟肖华贵当初是她招来的,做大姐的这么一说,肖华贵觉得是理:遇到大客户,当然是能说了算的,关键时刻替人家扛一大杯酒,说不定能撑来一笔广告业务。那次拼酒,人家王挺是老大,你充什么冤大头?

“兰姐,还是您心疼我,以后托您关照的事还多,小弟记在心里。”那晚,这是肖华贵回屋前说的最后一句,这话让桂兰一时五味杂陈,“唉,姐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当然,这句话桂兰没有说出口,看到肖华贵进入了那间租赁的地下车库,她这才转身而去,那一瞬间,心里还丝丝泛酸。

竞聘上岗方案浮出水面之后,逐渐进入到了实质性操作程序,分为个人递交申请、竞聘陈述和领导层研究三个时间段。听说陈晓玉之前定了调子,几位副总都拍胸脯承诺不参与个人情感,一切按程序走。各科室主任竞聘者进行陈述时,职工采取无记名打分,评委则是由一个专家库随机抽取担任。所有分数计成分值比例,一切按总分说了算。个人递交申请的截止时间快到关口的时候,刘副总还暗示过桂兰:别去碰日报、晨刊编辑部主任这两个热门岗位,采访部主任你不大适合,网络与微信又不参选。既然群工部主任岗位撤了,这次又要求每人报一主一副两个岗位,那就要选好主攻方向避实就虚,专刊、地方版这两个编辑部主任岗位,你具有竞争力……再怎么说,目前有资格报名的人选好像还没有,就是有了,都是你当年的部下,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桂蘭无言地笑了笑,算作谢意。为了可怜的脸面,眼下只有屈尊。再怎么说,竞聘这两个冷门岗位,桂兰志在必得。

让桂兰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所报名应聘的这两个岗位上,出现的对手简直不堪一击,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搞得如同自己有点胜之不武,类似“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一样:一个是快到退休年龄的老杨,一个是乳臭未干的办公室小邵。

发表竞聘演说,桂兰抽的签号在老杨与小邵之后,那两人的演说,纯粹配角似的走过场,所以桂兰上场胸有成竹洋洋洒洒,更何况桂兰在衣着服饰上特意点缀,既不张扬也不保守,还特地别了那只银光闪闪的胸针。这个悄然设计,也只有陈晓玉一人懂的,何况此时陈总正坐在主考官位置,虽说她并不参与打分。

桂兰的演讲轻车熟路,几年广告部主任的历练让她平添几许人脉,如果不是因为“三恨”,真不知道她会在寒城市蹦哒到什么样一个高度。桂兰任职广告部主任期间,有过呼风唤雨的几年辉煌,当时在报社内部,还有着关于她的“三恨”之说:一恨自己不年轻,二恨自己不漂亮,三恨老总是个女的。好在当时的老总是个老咸肉,又是船到桥头车到站的岁数,好多事情抓大放小,这也给了桂兰游刃有余。但是这次,自从“被贬”群工部,单位里普遍认为,桂兰的春天过去了,不管是桂花还是兰花,不会有第二个春天。桂兰不信这个邪,她坚信努力自有回报。这次竞聘陈述期间,几个评委的眼神一直尾随着她的声情并茂和抑扬顿挫,如果不是间隙之际瞄了一眼陈晓玉,整个程序那就是一个完美。

只是她抬眼搜寻陈晓玉的那一瞬间,看到了陈晓玉只顾低着手,手指不停地刷着手机屏幕。

这一个程序走完,按常规分析,自己在评委那里挣的分数,绝对与他俩不是一个层次。晚上,桂兰心里还是没底,与儿子微信聊天时,儿子直接点了一句:老妈,别再白忙活了,你不会有戏。

不管怎么说,老妈,你真的没戏。儿子又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桂兰又问了一句。自打前几年单身之后,一人带着孩子的桂兰也挺苦的。再婚之后,男人纯粹是个摆设,各自所需两人各顾各的孩子,人一旦经济方面拢不到一起,哪里还能谈得了什么知心话?

这次你就不要参与了。你们单位,哪个要是不识时务,老子搞不死他。儿子发出这条私信之后,再也没了下文。

手机响了,是肖华贵的声音,挺兴奋的那种,只是分贝压得低低的:兰姐,评委分数出来了,广告部抽人统的分,这一轮你分数最高,那两个被你甩得老惨喽,两条大街?三条大街也不止!

7

熬过夏季这三个月淡季,广告业务总算缓了口气,各条线上的业务量上来了,提成自然可观了些。这个月奖金,还是黄美美拿得多,吴燕虽说有她哥哥相助拉了不少业务,提成也能拿到小两万,但还是排在黄美美后面,“业绩明星榜”上,挂的还是黄美美那一张清纯的笑脸。大河有水小河满嘛。树黄美美当典型,大家就是服气,你看人家一个小姑娘,为了跑业务常常叫外卖,这才来单位几个月啊,小脸都瘦了一圈,多拿点奖金,哪个要是红眼,那真是良心让狗吃了。

一时间,黄美美为广告部在报社挣了不少印象分,报社几个老总,也只是陈总没有在公开场合表扬过她,其他几个男性总编,嘴里一水的溢美之辞,甚至在广告部,除了吴燕时有微词,那也是女孩子的嫉妒心理作崇,别说胡文昌几个,肖华贵对她也有点另眼相看。

广告部业务员,有五六个小女孩,虽然二十出点头岁数也不大,多是出了大学校门自己找来应聘的,青葱得一捏满手汁水,但读的都是些三本院校或是大专类广告专业。新闻学院不是流行着一句“新闻无学”么?广告业对人脉资源更是极其依赖。有次,朱海峰签完了工资发放表,指示王挺说,让黄美美给大家洗洗脑,我们也没分给她什么大客户?她每月为什么能跑这么多业务?黄美美一听当场婉拒。后来听了她“痛说革命家史”这一段,王挺才知道,黄美美挺自尊的。

据黄美美说,她家在皖北农村,父亲病故前借了债,母亲是个药罐子,家境贫寒不说,还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好歹她读完大学,母亲为此债台高筑。当年之所以读这个专业,是因为听了班主任劝告,说这是朝阳产业,将来找准机会来钱快。上了大学这才知道,是班主任忽悠了她,这个专业一度没人填报,哪有漏网之鱼?班主任之所以劝她填报,是考虑自己的二本达线率好多挣奖金,还有一个就是这所大学给了当地教体局不少好处,每报名一个暗塞几千元提成。学校所开的酒店管理专业,招了许多小女生,没到毕业就让沿海发达城市一些娱乐服务场所招走了,社会阅历如同一张白纸,谁知道到了灯红酒绿霓虹之地,几年后沦落成什么样?所以,她找工作时就定了目标:要找就找日报大刊;电台电视台也可以考虑,只是不会找行业类媒体,这是底线。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知道了她的家世,业务上有交集的单位,肖华贵也主动地谦让。黄美美虽是个女子,却有着类似女汉子的棍气,即使代做了肖华贵那条线上的业务,月末奖金提点,照样一文不少地微信转账过来。肖华贵哪里会接?有次下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俩,黄美美把一个信封放在他的桌上,说:贵哥,这是你的。

平常在单位,两人直呼其名,要么就是那种对外统一的“主任”对称,大家都是聘用的,不用说也是三等公民低人一等,再说主任无大小,又没个编制限制,更不要下文件发帽子什么的,只图场面好看,怎么能装点门面就怎么喊。这次一声“贵哥”,肖华贵心头奔涌着一种叫诗的东西,甚至眼前浮现了一束叫花的东东。对了,前几个月,有人给黄美美送了一大捧蓝色妖姬呢。肖华贵说:这钱就是你的,怎么是我的?

“反正,我不管,你不要也得要。”厚厚的信封扔在桌上,声音透露的那种厚度,少说也有三四千块,“不想欠谁,真的,我不啊……”

“那我打个电话,送一束花,蓝色妖姬,怎么样?”话说到一半,见黄美美脸色红得来势汹涌。肖华贵知道惹祸了,刚想说点致歉的话,却见黄美美一转身,捂着脸哭着跑了。往日时常闪现眼帘的两条玉腿,也是多日不见,被直筒甩裤罩着,也是十分养眼。

那次,黄美美收过一捧蓝色妖娆,一度在桌子上放了一天。那天并不是情人节,也不是她的生日。有几个时间段,她一个人盯着花儿走神的样子楚楚动人。那束99朵蓝色妖姬,市场价格不菲。也就是那天下班之后,她趁着夜色来到公园的池塘边,一挥手扔了下去。有一束花儿没有扔远,想了想,她又捡了起来。花瓣一片片被撕下来,在手里被一一揉碎了。借着路灯的光亮,她惊讶地发现蓝色妖姬居然是月季花染色而成的盗版,每片花瓣的末梢端,都能看到一丝一缕的粉色底子。

这些,她一直没说,肖华贵哪能知道?

“碰都不敢碰你的时候,便是初恋了;敢吻你的时候,初恋便老了……”记不清是谁写的一首诗,如同感冒般不知不觉感染上之后,肖华贵这才发现: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恋爱漩涡?

一连几天,碰到黄美美迎面而过,自己都不敢与她说一句话,离开单位,满脑子满眼里都是她的影子。吴燕看出了端倪,趁没人的时候想戏谑一下,准备敲诈一份免费外卖。肖华贵一摆手:免谈!免谈,你不懂啊。

黄美美没来的时候,肖华贵承认,这只小燕子曾在心里溅起过波澜,甚至在市地税局抱她下楼的那会,一度还产生过怜悯之心。后来,黄美美的存在,让吴燕骨子里的那种俗不可耐水落石出。不错,市金融办有个哥哥给你撑着,大树底下好乘凉,但能显摆得肆无忌惮?有次,聊起月底奖金提点,大家庆贺时喝了点酒,吴燕嘴巴上就没个开关把门,居然说起了脏话,“什么处女不处女的?如今,处长比处女还多……本姑娘现在拼死拼活挣钱,就是想在寒城买几间旺铺门面,这有错么?”也就是在那个场合,就这么一番话,让肖华贵心里陡生悲凉,如同有支红笔,朝这只燕子拦腰划了一道红叉。

但是,这份心情如何表达?确是一件难事。请王总代为试探?不大靠谱,都什么年代了还三媒六证?况且王挺大小是个领导,不到瓜熟蒂落自然不便出面。还有一次,广告部联谊会,王挺也曾把他们两个往一起扯,说要是两人合作一个节目,绝对金童玉女。可是黄美美却说:民女哪敢高攀?等挣笔小钱,回老家嫁人,老实本分就行了,跑广告的不考虑,担心日后降不住。

一句“日后”,溅起一阵怪笑。“肖华贵,冲!”王挺模仿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上的杨排长,对阿米尔下达命令式地抛出一句,带有起哄的意思。黄美美听了,脸色冷了:大家有缘一场,说开了都是同事,在我眼里,肖主任只是个普通朋友,再要是扯上些什么,怕是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黄美美这番表白,当时肖华贵在场,那时心里还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如今一一分析,如果自己不主动,人家女孩肯定也不好表露。肖华贵想到了桂兰,请兰姐出面,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桂兰的手机还真不好打,好不容易打通了,像是有事推不开,连问了几个有什么事。肖华贵说这事挺重要也挺急,不是广告业务上的事,是他自己的事,想请兰姐帮助出个主意。桂兰停了停,回了个话,说:我在外面有个事,你在报社等着,我忙完了过来,到时打电话给你。

肖华贵只好等着。这些天,寒城市也没大的新闻事件,报社没有安排夜班,想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开着灯也不大方便,于是就随手关了灯,一个人坐在窗前翻看着手机微信。

突然,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振动声响。只是手里的这部手机没有一丝反应。接着,又是一阵子蜂鸣。

原来,是邻座吴燕桌角上的一只手机,泛着星星点点的眼睛。

手机吸引了肖华贵。是一只新版iPhone8,上面还挂有小狗的宠物玩偶挂件,一看就是个女孩手机。如此昂贵的手机,除了吴燕,还没看到其他人用过,可是吴燕使用的是iPhone6,这么快就升级了?要不,这个又是谁的?是忘带了?还是匆匆丢在这里的?肖华贵来了好奇心,他调出吴燕号码打过去,手机居然是关机提示音,眼前这个手机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又是一个提示振动,一个新微信闪烁着。

肖华贵决定验证一下,这到底是谁的手机。手机没有密码锁屏,几条微信内容居然涉及到今晚的约炮之类,一条条显得肉麻而无耻、亵渎而淫秽。没一会,微信不再闪烁,突然跳成了手机短信,内容与刚才的一个口吻,称谓直呼成“我的小母狗”,又冒出来一句“我的小燕子”,均来自于一个叫“哥哥”的名称显示。

猛然想起,吴燕的生肖果然是属狗。看来,这个手机就是吴燕的,只不过她办了新号码的这部手机是个备胎,不敢剧透罢了。还哥哥呢?天底下还有这么个无聊透顶、无耻下流的哥哥?肖华贵调出那个微信号,居然就是个手机号,还是本市移动手机,中间四个数字是本地区号,尾数还是个小号码……这样的号码在寒城市非富即贵,当地论坛上曾经出现过,有一个中间是区号尾数带有四个“6、8、9”等重复的吉祥号码,一度炒到过五位数的转让费。这个号码似曾相识,他连忙将这个号码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了一个名字:夏局。

竟然是寒城市地税局的夏局长?哈,吴燕说的那个市金融办的什么狗屁哥哥,原来只是移花接木的掩人耳目。难怪她一个聘用的广告业务员,居然敢赖在市地税局一把手局长的沙发上,还那样光著大腿?换成其他人,借八个胆子也不敢呐。

这个无意的发现,让肖华贵惊出一身冷汗。他悄悄地把手机退还原位,看来,办公室不能再待下去,说不定吴燕一会儿会杀个回马枪,说不定此时的夏局会火急火燎地上门找她。肖华贵退了出来,转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当然还不敢开灯,一个人如同蝙蝠蛰伏着。这里是广告部一间接待室,背对着报社住宅小区,要不是与桂兰说好了,此时他早就逃之夭夭。

不一会儿,有了匆匆上楼的声音,听那个脚步声与喘气声,真的是吴燕,此时已经一点也不身轻如燕的吴燕。一会儿,吴燕悄声下楼,钻进了楼下不远处停在公园那端的一辆车,车子扬长而去不见波澜,路上没留一丝痕迹。肖华贵移回目光,这时,他忽然看见报社小区最后面的那间偏僻的车库,突然开了门,灰暗的灯光开了,如同夜里睁开的两只眼睛。一辆车停在那里,是胡文昌的车子,他一眼看穿了。胡文昌下了车,匆匆地从里面搬出了几箱东西放进小车的后备箱。

那个车库,听王挺说过,原是配给陈总的车库,也没见她怎么用,倒成了个临时仓库。广告部每年都有些以货抵款的物品,有时象征性地给职工发一些,多余的堆放于此,而且钥匙据说只有办公室主任一人掌握。胡文昌怎么会有?莫非这小子心存不轨手脚不净?肖华贵趴在窗台上,看着胡文昌锁了车库,开车直往东去,其实也不过开了两三百米,车子在报社小区最东面那一个楼层停了,胡文昌开了后备箱,抱出了那几只纸箱。有个人影下楼了,像是接应搭把手的。尽管视线离得很远,但肖华贵还是能清楚辨别:办公室小邵。

过了一会,桂兰的短信来了,说她临时有事过不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

明天,见面再说。肖华贵匆匆地回复了一条。

第二天一大早,肖华贵冷静了一些,这才想起昨晚产生的那个想法过于冲动,要是桂兰真的问起来,一时还真不好说什么,幸好桂兰没有上班。

吴燕上班来得很晚,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来昨晚让年富力强的夏局长给折腾得不轻。肖华贵侧眼瞄她,吴燕神情却一如平常,风轻云淡的看不出一丝波澜。肖华贵不由心生鄙夷:如此不检点,与黄美美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一连几天,桂兰心里如猫抓一样。竞争上岗的评分程序走完了,有消息透露,此次打分几现波澜,居然还打了两次,第一次某副总给桂兰打了满分,陈晓玉当场给予否决。打多少分是人家权力,这样独断是否符合组织原则?陈晓玉是否有些武断?紧接着班子成员重新打分。陈晓玉定了调子,要大家绝对保密,没想到散会不久,这事就泄露了。

见桂兰进来,刘副总给出的第一个神色就是关门,接下来的意思含而不露。桂兰听出来了,结局有可能不妙,要是有什么意见,可以向上级组织如实反映,不要写人民来信。关于人民来信这事,多年来报社有这个传统,尽管陈晓玉在会上贬损,但在她这一任期,市委四大班子主要负责人先后收到过反映她问题的人民来信。陈晓玉一气之下大发雷霆。如此一来,桂兰觉得,还是不要添乱为好,以前多封人民来信,陈晓玉一直找不到人质。再说了,就是自己找上级反映,拼个鱼死网破,到最后把人家拱下来,还不是渔翁得利?

等了一会,刘副总安慰她想开点,结果并不重要,问心无愧就行。“下个月,省新闻出版署一个业务培训班,大半个月,在西藏。”刘副总声音压得很低:“去一趟那边,你就什么也想通了。要去就早点决定,我就这点权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尽管刘副总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后来结果一公布,桂兰还是陆续知道了一些内幕:她所竞聘的两个职位,一个分数比不过老杨,人家快要退了,多少会捡一点同情分,自己也就认了;地方版编辑部主任一职,怎么比小邵还低了0.002分?可能吗?小邵,乳臭未干呐,采编部门没待过一天,当年进报社还是自己代表组织前去政审的……

然而,什么叫不可能?眼下这个不可能就成了可能。还有的,专刊编辑部主任一职,老杨起初也不想干,说自己快到退休了,与年轻人有什么争头?不如让给桂兰得了。陈晓玉吩咐分管总编说服老杨,后来不得已亲自出马,两人围着几里路长的公园外围转了两圈,直到老杨犯困了,陈晓玉还执拗着,老杨想了想只好认怂,不如早点答应回家睡个安稳觉罢了。

虽然竞聘结果早有预料,等到一旦公布木已成舟,桂兰情绪上一度难以接受。她谢绝了刘副总的西藏之行,请了几天病假,自己关在屋子里没完没了地写着泄愤的博文,最后全都储存进了收藏夹。以前,她的博客好友里,有个党校童鞋现在成为了寒城高官,一度她还想过请他转向市委主要领导同志反映,没承想这份念想,却被儿子发现了。

儿子虽然是个高中生,说出的话儿老人头似的:老妈,怎么样?我早就说了,什么竞聘上岗,说白了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们那里文人扎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有个屁用?遇见这种小人,要么找机会羞辱一顿,要么不屑一顾,这比在她心口上戳一刀还要解恨。

“要不,找个机会先泡上她女儿?那种学渣,我都懒得瞧上一眼,要是一勾搭,保准上手。”听儿子这么咕噜了一句,桂兰吓了一跳,眼下儿子读高三,正是高考冲刺阶段,自己单位上的窝囊事,与孩子前途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儿子笑得有点自嘲,“不就是个高考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功夫在平时。你不知道吧?前些天,我给她辅导过几次呢。”

“不过我们有个约定,自己的事与双方家长无关。既然姓陈的敢对我老妈不仁,就别怪我对她女儿不义。等高考下来,有她难堪的时候,她可不要忘了,天下早晚是我们的……”儿子一吐为快之后,对桂兰做了个鬼脸,“要不,我这去泡她,以后再找个借口,随手甩掉就是,到头来我们男的也不吃亏。”

8

竞聘上岗结果出来之后,一度也有人议论,但最后也没有议论出个什么,有人安慰过桂兰,找上面说说,说不定结果还有斡旋余地,毕竟还在公示期,正科级岗位人事任免,报社没有罢免权。桂兰笑了笑,想想这事过了就算过了。有次,刘副总安慰说,岗位责任制奖金系数也不下降,钱不少拿还少担一份责任……接下来还有机会,老杨明年就要退休……

桂兰一摆手,说了声谢谢,心意领了。刘副总还愣在那里,眼帘里看到桂兰哼着小调,高跟鞋把楼梯撞出一片脆响,径直儿下了楼。

下到三楼,拐弯处遇到了一脸笑容的肖华贵。两个人一并下楼,桂兰“哦”地一声:听姐一句话,这事没戏,你和她不合适。

走出报社大门,看样子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说服不了,桂兰指了指楼顶,“那个,你最好不要碰。”

屋外华灯初上,酒店招牌那几个霓虹灯箱闪烁着一片温情,桂兰所指的方向,是幾条横穿而过的高压电网,上面还栖息着两只不愿夜归的鸟儿,卿卿我我地述说着什么。肖华贵有点不知所措,边走边问:姐,我还有些不大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桂兰叹了口气,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仿佛是风儿只掀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竞聘上岗的风波一过,这事就像是一张过时的日历,随手一翻就没了。广告部忙前忙后的,每天一大早,业务员们撒网一般地分散出去,下晚时分再倦鸟投林一样地飞回来。秋冬两季那几个月的业务提点,基本上黄美美一骑绝尘,只有个把月摊上了吴燕拔得头筹,就惊出了一脸的喜庆样儿。肖华贵觉得添堵,对黄美美爱慕渐生。每次看黄美美风尘仆仆地跑上跑下,手上一边忙着一边歪着脖子打着手机时的忙碌样,还有外卖隔三差五送来的盒饭,心里悠悠地平添悲悯之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与她相比,自己也是无爹可拼,可人家真是拼命,付出的青春成色,比我真的要流金溢翠N倍。她拿得再多谁有意见?同在屋檐下知根知底的,不管他人怎么说,我算是服了。同样都是有限的青春,人家就能焕发出无限的财富?

青春是什么?瞅住一个机会,肖华贵把话题故意往这上面引。黄美美像是没兴趣顾及这个,到了晚上,她突然在微信上发来这样一句话,颇有些生活哲理:青春,对我来说,好比买了辆车,新车上路,若是有了划痕,心里还有点那个;车子一旧,什么都无所谓了。青春,就是用来练手的……

转眼一年将过,岁末年初,是广告部创收旺季,下边市县区都要早早地定个整版展示一下。两节之际,正是广告部“吸金季节”,有人戏谑新闻媒体就是“为穷人说话,为富人办事”,前者针對记者,后者说的就是广告部。

这年的立春来得有点儿晚,春节推迟到了二月中旬。作为纸媒,由于春节长假七天不出报,因而元月这个月份,成了广告部实际意义的“黄金月”,加上元旦前后各县市区宣传专版以及贺年广告,广告部业务员当月的业务提点,呈现出过山车走势。吴燕自然赚了个钵满盆满,黄美美更是生猛,她这一个月,抵得上肖华贵小半年的收成。

忙忙碌碌一年下来,因为春节长假休报七天,到了腊月廿六七,广告部相对清闲些,王挺安排得也人性化,业务员家住外市的,不如早早放假回家团圆。对于同样家在外市的黄美美,王挺却还让她再守几天,因为领导年前走访,宣传口这一摊子是鲁副书记前来慰问。据说广电总台领导蓄谋已久,鲁副书记往年到了那里,台里特意挑出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主持一直候着,让鲁副书记滞留的时间拉得越长越好。

让王挺没有想到的是,黄美美这回有点坚挺,理由也很充足:她必须马上回去,因为母亲病了。

得知黄美美母亲病重,肖华贵一度也不好受,他想送她去火车站,临别时最好能给她一点安慰才是。黄美美却一直联系不上,手机始终关机。吴燕知道了,话语有了些酸:想送美女?怕是轮不到你,宝马早就一路护送了。

肖华贵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过后给黄美美打电话,依然关机,发了几个短信也没见回复,整个人有点提心吊胆,以至于春节过得也不安生。大年初六,广告部上班时间,黄美美依旧没影,王挺给大家打了个拜年招呼之后,也没说黄美美的事。肖华贵心里紧了,既然手机联系不上,不知QQ上有没有反应。还真巧了,QQ上突然跳出一封邮件,还是多日之前黄美美发过来的,只是自己一直没上QQ。肖华贵连忙点开,这其中还有一附件,记载着一大串客户资料。

肖华贵眼前一黑,他知道,黄美美这次不辞而别,由猜测变成了现实。他连忙问过去,只是QQ上的那个头像突然一闪成了灰色。

没过些天,又有一个消息掀起了波澜:吴燕辞职闪人。

与黄美美不同的是,吴燕离开时是与大家一一盛装告别的。她剧透了自己新房的地址,是市区某高档小区,家具都是以价钱最贵的往屋子里搬,足以让同事们好生羡慕。对于肖华贵,吴燕说了一番心里话,动情之处还流了泪水:我准备开家广告公司,当然是自己的,想不想跟我干?

吴燕说,这些年积攒了一定人脉,多家业务单位认的就是她这只燕子,是燕子就要飞上天,在这里窝着,早晚还不成了一只家雀?

“怎么样?我等你一个月期限,去我那儿,给你位置,保准比这里挣得多。”吴燕还有些不死心,共事的这些天,肖华贵能力她心知肚明,这是一块能扛得下事的料,只是放在这里施展不开。可能,肖华贵眼下还在乎日报社这块金字招牌。这一年下来,她可是看清楚了。对于广告部业务员,有些单位那就是一个软硬不吃,比如说你想找记者曝料,人家找到报社,不要说找到老总,随便一个中层科室主任,酒杯一端,什么都和谐了。一种让人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市级报纸别说对县里展开舆论监督,就是乡镇,也要看是哪个乡镇,眼下要说能曝光敢曝光的,怕只是行政村这一级软柿子。你就是报网联动搞网络舆情监督,哪个单位头儿不能往上找到分管领导?一个电话你什么都是白忙乎,再说广告大客户也不能得罪,更多的是记者知难而退……一曝光,就是影响稳定。有些问题,人家省报曝光了,也没见到什么负面影响么?近年来纸媒信誉度直线下滑,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有时就是“写谁谁看,谁写谁看”……

这些,肖华贵岂能不知?曝光的最终结果,是想引起有关部门重视,而更多的是曝光采访稿件胎死腹中。有年,外地一晚报来寒城曝光,闻讯的市领导派人在几个交通路口守着,把当天的晚报全部买光销毁,最后还上门宴请,求人家改电子版。还有呢,单是一个广告,版面编辑与记者们处处私心,一些可以广告的宣传,被他们写成软文,还有的是栏目征文什么的,到头来你一个也不能得罪……想到这,肖华贵有了些恶心,如同看到了那晚吴燕手机上那些龌龊短信,他真想回驳她一句:在老子面前装纯情,你还嫩点。

没过几天,肖华贵这才察觉到吴燕的老辣,自己未免过于幼稚。吴燕离职还没半个月,一个爆炸性新闻传来:投资山南小镇小区的宁波老板跑路,该公司拖欠广告部的几十万款项,几乎打了水漂。

另外,就在这个周末,省纪委网站突然贴了一个重磅消息:寒城市地税局局长夏正,因一起“扫黑除黑”案件牵涉,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与此同时,那几天时间陈晓玉也不在报社,等她再一次回到视野,如同老了十岁,往日保养得很好的面庞,让人看出了化妆品残留的痕迹。新年一过的第一次职工大会,陈晓玉脸色很是难看,并宣布了一个意外消息:浙商朱海峰撤资走人,广告部只有报社自己接盘,究竟由谁来接,本周开会研究。

有人推介了桂兰,桂兰一度也想东山再起。刘副总劝她还是算了:报纸广告越来越难做了,报社给的承包盘子年年水涨船高,这么大一个量,将来拿什么来填窟窿?微信凶猛,分类广告萎缩,何况还有网购、朋友圈张牙舞爪。纸媒广告一家独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城里好多商铺都降了租金,有的不收出让金也租不出去。这只烫手的山芋,人家想甩都甩不掉!再说,还要按照程序,走招投标程序……费那个劲,何苦呢?

9

广告部主任一职,这次报社是直接任命。多数人没有想到,最后会是到地方版编辑部任职才几个月的小邵副主任;同时任命的还有作为主任助理的胡文昌,虽说他只是个聘用的,但给出的理由绝对让人臣服:年轻化,摒弃论资排辈,打破用人常规,不拘一格降人才。

会上一宣布,肖华贵一度不是滋味,不过想想也就淡淡一笑。小邵一上任,猴急急地约谈肖华贵,因为肖华贵熟悉业务不说,重要的是掌握了相当的客户信息与人脉资源。肖华贵冷冷地说了句,直接婉拒。

小邵还不死心,话里有话的那种含而不露,暗示他只要在这个节骨眼下捧捧场,将来会有好的前程。“当然了,人是活的,总不会永远待在广告部……下次报社招聘记者也可以报名,只要在记者部拜个师学上几招,凭你的能力干个记者绰绰有余。”小邵还说到了影星王宝强的例子,说这个影星要是当年抓不住机遇,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河北农村里与土坷垃较着劲,一年到头刨食,能不能填饱肚子还很难说,还能挣下那么多家产成为网红?

小邵滔滔不绝,她没想到坐在对面的肖华贵,心思早就飞到屋子之外。外表看起来不见波澜的寒城日报社大楼,其实暗流涌动水波不兴。“这里的菜,没有一盘属于我。”他想。

对于小邵开出的价码,肖华贵几无动心。月底结完账,肖华贵辞职走人。临走前的那个夜晚,没人知道的是,他一人来到公园,还是当初自己醉酒的那个亭子,只不过那次是桂兰搀扶着自己回去的。这次,公园里只他一人,他望着位于公园旁边的寒城日报大楼,猜想着楼顶上闪烁的霓虹灯灯箱,正吸引着一只只扑火的飞蛾。

我,会是这其中的哪一只?

夏季来得很快,寒城官场再起塌方式连锁波澜:因为“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呈现出的水落石出,一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纷纷现出了“两面人”的原型。市委鲁副书记先是被省高检直接带走,没过数月,彻底坦白交待的鲁副书记可谓罪行累累,单是逢年过节笑纳心意礼金的市直宣教单位就有十四家之多。更让人没想到的,这位书记还发明了“MBA管理情妇模式”的丑闻,在寒城市混得人模狗样的情妇不下十人,遍及市直多个单位,报社与电视台也未能幸免。

这其中,就有一个是黄美美!

省高检顺藤摸瓜,捞了个铁证如山:山南小区几间黄金旺铺门面房房主姓名,前一阵子还是黄美美,几个月之后,黄美美已先后匆匆转手倒卖。

有关鲁副书记与情妇的各种坊间新闻,一时间到处流传。有说鲁副书记因为情妇过多加上精力不济,对那些年轻貌美的情妇甚至还有些性虐待,几个女孩的大腿都被掐紫了,有的乳房部位还被烟头烫出一串疤痕,近看如同他最爱吃的红豆粽子。

听说这个消息,肖华贵已经在家里休闲了几个月,有人问他证实这事,他只有守口如瓶。只有一人沉思的时候,他才想起那个远走高飞的黄美美。难怪每月的提成,她都是挣的最多,凭什么她能挣这么多?上头没人罩着,她难道还会腾云驾雾不成?那些大客户说是朱海峰的,这不明摆着吗?其实就是鲁副书记圈点之后送给她的。

肖华贵这才想起来,黄美美刚来的时候,有一阵子穿过裙子,走起路来,玉腿如同模特猫步,单是那种天生的白皙,吴燕们哪里比得上?后来,就没怎么看过黄美美穿过裙子,多是直筒长裤,倒也显得玉树临风。她简直就是衣服架子,什么衣裳都能穿出一种韵味,走起路来都能洒下一地的音乐。当然,后来也见她穿过裙子,即使穿了也是束身长裙——

原来……肖华贵不敢想了。

再次路过市人才交流中心,秋天姗姗来迟。在家闲了几个月,只是在几个群里混混,晚上醒來还真是闷得慌,肖华贵就想着出来转转透透气。与上次相比,才过年把时间,这里冷清了不少。以前也听报社记者说过,里面有好多招商引资单位提供的岗位,多是事先统一编造的数字;类似政银企对接会,不少也是事后做个样子,好让记者过来赶稿子用的。

在这个中心的一个角落,肖华贵的余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寒城日报社”招牌之下,胡文昌居然也在招人,人五人六的范儿。于是,他就冷静在一旁观看,有两个女孩子正甜甜地朝胡文昌笑着,模样依如当年的黄美美。

“喝酒?能喝一点点的,当然是红酒了。让小女孩喝白酒,哪还不是开水浇花?”其中一个女孩,一副伶牙利齿。另一个倒是更为直接:“没有酒量,敢来应聘?酒量还行吧?要是我觉得这酒值得喝,你放心好了,你说放倒谁,我立马就让他上下井喷……”

这哪是女孩?简直是杀手嘛。肖华贵不禁哑然。悄声出来,迎面却在大街上碰到桂兰。桂兰无遮无拦的:儿子考上北京大学,喜酒上个星期办的,到时我微信上给你发个请帖?

桂兰差点想告诉肖华贵:陈晓玉的女儿连个本科也没考上。像她成天盘心思整人的,孩子靠天收能有好收成么?老天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

秋过了冬来。一纸调令,陈晓玉市内平调,还是个闲职。一开始,寒城官场一度传过关于鲁副书记与陈晓玉的绯闻,传闻当年鲁副书记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看中了打字员身份的陈晓玉,之后就是一连串的火箭式提拔。

陈晓玉的这次交流,桂兰并不关注。新总编还没到位,主持工作的刘副总急了,眼看着广告收入日落西山,好多大客户先后被兄弟媒体私下抢了,月底到账率让人不忍目睹,私底下有了想请桂兰重新出山的意思,桂兰连连婉拒。刘副总停了片刻,一时找不出话,只好说:其实,陈总这个人不坏,就是处理事情有些情绪化一头沉……你俩以前不是处得还行吗?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得罪了她。

“我也反思了好久,可能,是不该说了那么一句话。”桂兰说得极为肯定,其实,这个猜测早就被她证实了多遍。

那句话是陈晓玉履新不久,桂兰汇报思想时说的,“陈总,有人议论说,我们两个女强人,一起共事可能会合不来。我向您保证,不会的,绝对不会。”

陈晓玉脸色一沉,立即发问:“谁说的?你今天不把这人交出来,那就是你说的。”

“原来还有这一出?”刘副总听了,半响说了一句:照说,这话也没什么呀,至于嘛?

“不过,我倒是感谢她的打压。没有打压,就没有挣脱。”桂兰还想说的是:其实陈晓玉也算可怜,同为女人,没必要这样。她总想着整人,女儿学习也不闻不管,高考不砸了才怪?现在倒好,母女间僵了,都不想说话……

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做人达不到光明磊落,也不能落井下石。当然了,还有句话,她宁愿一直搁在心里,哪怕烂在肚子里。

那是她俩那次冰城旅游时,陈晓玉无意间说出的。当时,以为桂兰不在屋子里,陈晓玉接完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末了,还嗔怪地回了一句,声音是那种罕见的动情模式:晓玉是你的人,会知恩图报,一生追随哥哥……

其实,那个时间段,桂兰也是因为一件事,在电话里与正值叛逆期的儿子说戗了之后,一时心气难平,眼泪汪汪的在窗外站立良久。她只是想在外面冷静一下,却无意间听到了陈晓玉那一番娇滴滴的感恩表白。

那种腔调,与印象里坐在主席台上的她怎么也联系不上?莫非对方就是那个鲁副书记?哈,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谁能想到呢,自上而下的这场“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的意志,真是一场普天而降的及时雨啊!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报销!好一阵子,桂兰还沉浸在那种幸福的期待之中……

责任编辑:侯波

程多宝,安徽宣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文艺》《北京文学》《莽原》等,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大字版》等转载。曾获《解放军文艺》优秀作品双年奖、第三届延安文学奖、安徽省短篇小说双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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