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茶馆
2020-03-20刘国芳何君华
刘国芳 何君华
迷 路
刘国芳
离孩子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马路,马路那边有人做了一幢好看的房子,大人把这幢房子叫别墅。孩子也觉得那别墅好看,孩子经常站在马路上看那幢别墅。一天看着时,孩子听到一个人说:“这别墅谁做的呀?”
一个人说:“有钱的人做的。”
又问:“那人怎么这么有钱呢?”
回答:“这还用问,能做得出这样好的房子的人,肯定是贪赃枉法的人。”
孩子听不懂贪赃枉法是什么意思,孩子回家后问着大人说:“贪赃枉法是什么意思呀?”
大人没回答孩子,大人凶着孩子说:“你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呀?”
孩子白问了。
不久,马路那边又做起了一幢别墅,也是很好看的别墅。孩子依然会走到马路上去看那幢别墅。一天看着时,又听到一个人说:“这别墅又是谁做的呢?”
一个人说:“也是有钱人做的。”
又问:“他们这些有钱人的钱是怎么来的呢?”
回答:“怎么來的,我看都是坑蒙拐骗来的。”
孩子也不懂坑蒙拐骗什么意思,孩子又去问着大人说:“坑蒙拐骗是什么意思呀?”
大人说:“你脑子里怎么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孩子又白问了。
后来,马路那边做起了好多别墅,一幢又一幢。孩子喜欢那些别墅,为此,孩子经常站在马路上,看那一幢一幢的别墅。一天看着时,孩子看到另一个孩子,这孩子穿花衣裳,也在马路上看那些别墅。穿花衣裳的孩子看见马路上还有一个孩子,就过来问着孩子说:“你在看什么呀?”
孩子说:“看这些别墅。”
穿花衣裳的孩子说:“这些别墅都是那些贪赃枉法和坑蒙拐骗的人做的。”
孩子说:“贪赃枉法和坑蒙拐骗是什么意思呀?”
孩子说:“都是坏人的意思。”
孩子点点头,孩子说:“明白了。”
孩子点头时,穿花衣服的孩子捡起一个石头,往别墅的玻璃上砸。随着哗地一声响,玻璃砸烂了。然后,穿花衣裳的孩子跑起来。孩子见穿花衣裳的孩子跑,也跑起来。但没跑多久,一个人追上了孩子,这人打了孩子一巴掌,还说:”谁叫你砸玻璃?”
孩子说:“不是我。”
那人又打了孩子一下,然后说:“还说不是你,我看到你砸,砸了就跑。”
孩子说:“不是我,就不是我。”
那人说:“你住哪里,把你大人找来。”
孩子大人后来来了,让孩子伤心的是,大人也认为是孩子砸了人家的玻璃,大人也打了孩子一个巴掌,然后说:“谁叫你砸人家的玻璃?”
孩子就呜呜地哭了,哭着时孩子仍说:“不是我,就不是我。”
孩子后来看见那些别墅就有气,但不管孩子怎么生气,那些别墅却是越做越多。那些别墅像孩子吹的气泡一样,不一会就起来了一幢,不一会又起来了一幢。那些别墅都漂亮,但孩子不喜欢。孩子有一天走过马路,很仇视地看着那些别墅,一幢一幢看过去。看了一会,孩子像以前那个穿花衣裳的孩子一样,捡起一块石头,朝别墅的玻璃狠狠地砸去。在哗哗地声响声里,孩子跑走了。
居然没被捉到。
孩子于是继续捡起石头去砸玻璃,砸过就跑。
这个上午,孩子一直在那些别墅间跑来跑去,孩子向别墅砸一个石子,跑了,又砸一个石子,也跑了。后来,孩子就看见地上有很多玻璃了,那些玻璃有红颜色的也有深颜色的。孩子后来捡起一块玻璃,放在眼睛前看。这块玻璃是红色的,孩子于是看见眼前的世界是红彤彤的。孩子又捡起一块玻璃放眼前,这块玻璃是深颜色的。这回,孩子眼里的世界,便是灰蒙蒙的。孩子就这样把玻璃放在眼前,边看边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孩子把玻璃从眼前移开时,孩子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那儿是一幢一幢别墅,孩子想走出那些别墅,但孩子走不出来,孩子走来走去,眼前还是别墅。
孩子迷路了。
孩子知道自己迷路了,有些害怕,坐在路边呜呜地哭起来。
百年孤独
何君华
我和穆大海、黄小平三个人约在全家乐火锅店共同探讨辛提斯被杀问题。
每逢国内外有大事发生,我们就约在一起开个圆桌会议,就三方关切深入交流,试图达成一致意见,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我们非但无法取得一致,反而经常闹红脸。
闹红脸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叫嚣以后将退出讨论,另两人也表示同意就此解散圆桌会议,但是下一次三人还是会齐刷刷出现在全家乐火锅店——所有人都忘记了上一次意见的不合或交流的不快。就像每一个善于遗忘的政客一样,我们谈话的气氛总是热烈而友好。
前面已经说过,我们探讨的主要是国内外大事件,譬如阿富汗战争、欧债危机等等,但是今天话题有些特殊,是一则社会新闻——辛提斯被杀,恰好我们三人对此都抱有浓烈的兴趣,遂一致同意就此展开讨论。
新闻是这样的:南亚某国一市民辛提斯喜中亿元彩票,不久暴毙,其妻姆希尔德与其女罗索丝互相指控对方谋杀了辛提斯,但是双方都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对方犯下了谋杀罪,最终法院进行调解,双方同意平分奖金,即各人分得五千万,同时不再以谋杀罪起诉对方。事情获得了圆满解决,但是可怜的市民辛提斯却死得不明不白。
穆大海坚持认为辛提斯是姆希尔德杀的,而黄小平刚好相反,他认为一定是罗索丝下的毒手。
刚一坐稳,两人就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他俩分别就朝鲜半岛问题、北方四岛问题动过手。此番穆大海和黄小平又各执一词,谁也无法拿出充足的理由将对方说服,恰如姆希尔德和罗索丝谁也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将对方杀死一样。为了避免出现大打出手的局面,他俩一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说:“不是姆希尔德杀的。”
“为什么?”穆大海急了。
我并不回答穆大海的问题,说;“也不是罗索丝杀的。”
“那是谁杀的?”黄小平笑了。
“辛提斯,”我喝了一口酒說,“他是自杀的。”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穆大海和黄小平惊讶地问道。
“孤独,辽阔的孤独,”我摊开手掌说道,“辛提斯进入了一个空旷的金色大厅,他无法胜任那里的生活,于是选择了自杀。
“你想想看,一个穷人,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人,突然有一天得了一个亿。他将获得怎样的生活呢?以前,他出门必须徒步,顶多是坐公交车,但是现在,他可以随便挑选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跑车。”我说。
“他依然可以选择坐公交车呀。”穆大海打断我的话说。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是的,他是可以继续选择坐公交车,但是现在他坐公交车跟以前坐公交车完全是不一样的。他以前坐公交车是一个必须的选择,不坐公交车你就没得坐,甚至打出租车都不可能,尽管只是稍贵于公交车,但你要知道,那也是辛提斯负担不起的。现在辛提斯的确可以坐公交车,但是现在他坐公交车就不是以前那个心境,就有点观光的意思了。”我解释说。
穆大海没有赞同。我接着说:“辛提斯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是倒了过来。”为了更加形象地表达我的意思,我顺手把酒杯倒扣了过来,结果把酒洒了一桌,这个意外并没有阻止我继续阐述:“你想想,辛提斯以前住在五十平的破房子里,现在要搬进五百平的别墅,他现在是全市最有钱的人了,他要定期举办舞会,要跟市长保持友好往来。他觉得他无法承受这样的生活,因为他以前的朋友都是蹬三轮的和拎着小板凳到公园下象棋的。”
“南亚也有拎着小板凳下象棋的?你可真会瞎扯。”黄小平打断了我。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要说明的是,他现在交往的人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感到了什么?孤独!巨大的孤独!”我用力敲打着桌子比划道,“就像很多高干承受不了退休后的清冷,很多富商承受不了破产后的清贫而自杀一样,辛提斯也承受不了暴富后的阔绰,他完全偏离了自己熟悉的生活轨道,辛提斯感受到了空前的孤独。如果他还能活五十岁,就将承受五十年的孤独,如果还能活一百岁,将不得不承受一百年的孤独。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恐怖了,于是他杀死了自己。”我坚定地说。
“一个在繁华的都市生活惯了的人突然跌进一座幽闭孤岛会自杀,一个过惯了幽闭生活的人突然睁眼看见了繁华难道不会吗?这是一样的道理。”我补充道。
“一个中了亿元彩金的人会因为孤独自杀?这简直太荒谬了。”黄小平显然不同意我的观点。
“是呀,要不你中一亿试试,看你会不会自杀。”穆大海补充道。
我目瞪口呆,因为我自认无法中得亿元彩金,因此无法完成自杀。很显然,我无法完成自我证明。即使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完成了自我证明,但是彼时我将不在人世,证明也失去了意义。
我们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讨论遂以不欢而散结束。
接下来的一周,我像往常一样焦急地等待着圆桌会议的到来。一旦到了时间,我便像发了疯一样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全家乐火锅店。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穆大海和黄小平并不像往常一样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他们连影子也没有!
难道他们不会再来了吗?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我所不熟悉的状态,孤独,呼吸困难,一阵空前的恐惧感从头到脚向我袭来。
责任编辑:王雷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