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前进

张正耀

20年前的一个春天，早读时我一踏进教室，班长就神色慌张地告诉我，请他收取的 2000多元补课费被人“偷”走了！他本来想昨天晚自修结束前交给我的，但因为还有个别同学没有交，就等今天收齐了给我。也是不够谨慎，竟然忘记带回家了。我大吃一惊，一下子也慌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怎么办？

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我最后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我先让班长不要声张，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对方放松戒备。然后我像往常一样，快速地察看了一下教室，跟班长座位旁边的几个同学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但都没有涉及失窃之事。接着是第一节课的试卷评讲，其中的现代文阅读材料用的是冯友兰先生的《人生四境界》一文，真是天助我也！我边讲试题，边借题发挥，含而不露，点到为止。我突然发现，平时比较专心致志的小 W同学，一直躲闪着我探寻的目光，我明白了。但我仍以微笑面对所有同学，只是偶尔用余光扫视一下他的反应，不让他产生丝毫的抗拒心理。上午第四节课，我又调换了班会课，仍然接着上午的话题，引经据典，云山雾罩，但从学生的眼神中，我知道他们都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都明白了我心目中所认为的“人生境界”。就连小 W同学，也似在沉思默想，不像第一节课时那样心神不定了。我所释放的善意，如神箭一样射中了他的心！

下午，我刚到办公室，班长就飞奔过来，一看神色就知道：钱找到了！我按捺住狂喜的心，进一步了解了情况：午休结束后，他翻看书包，发现钱竟然一分不少地躺在书包里！放学前，我又跟学生聊了十几分钟。我说，这是最伟大的一天！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我们度过了一场人性的危机！我们战胜了自己，战胜了脆弱的内心，找回了自我的尊严！勇敢地否定了自己，重新找

回了自己，创造了新的自己！我为你们骄傲！小 W同学抬头挺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中似有亮晶晶的东西。他已完全放下了戒备、忐忑的盔甲。他的那份坦然与安宁、激动与自信，令我兴奋不已。

事后，一直有学生好奇地问我，钱到底是谁拿的？我说不知道。他们不信，我说我确实不知道。没有人向我举报，也没有人向我承认，我更没有去“破案”，我又怎么知道呢？其实从内心说，我根本就不想知道。许多年后，一次与几位学生闲聊，他们提到了小 W同学，说他在高三下学期家庭遭到了变故，父亲本来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总监，母亲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家境很好。但父亲却因账目问题被“双规”，母亲受不了打击，精神上出了问题，那段时间他是最痛苦的。我既为自己没有及时了解学生情况、为他提供帮助而惭愧，又为自己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之以义，成功化解一场危机，而没有对他“痛下殺手”“穷追猛打”而庆幸。至少让他知道，处于糊涂、困境中的他不是生活在情感的沙漠上，世界上还有温情能够感化和抚慰他一颗受伤、无助、茫然、迷惑的心灵。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他不是“坏人”。

其实，每一个学生所犯的错误，都是教育中的危机;而处在年幼无知状态中的学生，又有哪一个不会犯错误呢？所以教育中可谓危机四伏、危机重重，教育，就是在危机中匍匐前进。危机的巧妙避免、相机化解，需要对一些惯常教育方式的重新认识，对未然、或然危机的科学预估，对已然危机的准确判断，对造成危机因素的科学剖析，对解决危机途径、方法的不断创新。

还是奥斯卡·王尔德说得好：

“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