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与独立并行: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办学体制
2020-03-16
(杭州师范大学,浙江 杭州 311121)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是由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在全面抗战之初合组而成的一所大学。它既是一所联合大学,又是三所独立大学。校长既是联合大学的校长,又是某一校的校长;院系机构既有隶属于联合大学的,也有不隶属于联合大学的;教师有既属于联合大学又属于某一校的,也有仅属于联合大学的。各种关系之所以如此复杂,是由西南联合大学实行的联合与独立并行的办学体制所致。
一、临时捆绑式的办学体制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时值暑假,北平大部分大学生已经离校。7月9日,教育部在庐山举办全国中等学校校长、训育主任及县教育局局长等千余人参加的教育人员训练班;同时,召开大学校长、教授谈话会,征求对政治和教育诸方面的意见。蒋梦麟、梅贻琦和张伯苓三位校长及三校学者名流都应邀参加蒋介石在庐山举行的各界知名人士关于国是问题的谈话会。7月14日,清华大学潘光旦、沈履急电梅贻琦校长,告知教育部办公处急转的“和平望绝,战机已迫”电文,盼他紧急返校。[1]梅贻琦密电潘光旦,“当局表示坚决,并已有布置”[2]。梅贻琦所言之“并已有布置”,即三校在会间已经讨论过合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并暂避北平的方案。迁移之所选在长沙,主要原因是清华大学此前已经在长沙岳麓山建有校舍,且即将竣工,可节省建筑费用。但这只是意向而已,在庐山期间并没有深入讨论实施方案。
“卢沟桥事变”爆发的当月,教育部颁发《战区内学校处置办法》,要求各省市教育厅(局)于其辖区内或境外比较安全的地区,择定若干原有学校,即速加以扩充,或布置简单临时校舍,以为必要时收容战区学生之用;[3]还没有将战区和沦陷区高等学校迁到后方的打算。当月28日,北平沦陷。北京大学等三校在原地办学已经不可能,但直到8月11日,蒋介石还是要求各级学校维持课务,并没有下决心将高等学校迁出;14日,教育部密电梅贻琦,告知“政府拟在长沙设临时大学一所,特组织筹备委员会,敦聘先生为委员”,并定于8月19日召开预备会,“届时务希出席为盼”。[4]应当是8月20—27日之间,教育部制定《设立临时大学计划纲要草案》①,为应付时局,计划设临时大学1—3所,一所设在长沙,一所设在西安,另一所“地址在选择中”。[5]
临时大学设筹备委员会设主席1人,由教育部部长兼任;设秘书主任1人,常务委员3人,分别负责秘书、总务、教务及建筑设备4部事务,由常务委员合组常务委员会。蒋梦麟在《西潮》中记述道,当时他“与北方三个大学有关的人士正在南京商议学校内迁的计划。大家有意把北平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天津的南开大学从北方撤退而在长沙成立联合大学。胡适之从南京打电话给我,要我回到南京商量实施这个计划的办法。我经过考虑,勉强同意了这个计划”[6]。长沙临时大学便是教育部计划设立的三所临时大学之一。
三校合组长沙临时大学的方案是三位校长到南京和教育部商定后确定的。1937年8月28日,教育部分函三校:“指定张委员伯苓、梅委员贻琦、蒋委员梦麟为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杨委员振声为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秘书主任。”[7]9月10日,教育部正式宣布派定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杨振声、胡适、何廉、周炳琳、傅斯年、朱经农、皮宗石、顾毓琇为筹备委员;指定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为常委,杨振声为秘书主任。9月13日,长沙临时大学举行第一次筹委会,确定长沙临时大学实行由常委3人、秘书主任1人组成常务委员会的体制,由“常委蒋梦麟负责总务,梅贻琦负责教务,张伯苓负责建筑和设备”[8]。
由于战事不断扩大,长沙临时大学接到教育部迁往云南昆明办学的命令。1938年4月2日,教育部以命令转知:“已奉国防最高会议通过”,校名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9]名字虽然更换,体制却一以贯之。虽然没有“临时”二字,但学校的“临时”架构没有改变,并没有将三校全部打散实行实质性融合,而是有整合也有保留。按照教育部的要求,西南联合大学设常委会以及教务、总务和建设三个部处,这便是“联合”。西南联合大学的文、理、法商、工和师范五大学院,除师范学院是云南省要求与西南联合大学合作创办外,都有三校的根底,有的是三校原有学系的“块移”或捆绑,如文学院便是由三校文学院相关学系“合组而成”。[10]其“合组”,并不是整合,各专业、学系各有其主。法商学院设有政治、法律、社会和经济学系·商学系4系。“经济学系·商学系”在联大是一个系,不是两个系,二者性质相近,“按照长沙临时大学建系的原则,两系原应合并,但照顾到南开大学的商学院和商学系的传统特点,南开商学院与北大、清华的法学院合并成为 ‘法商学院’,商学系仍单独建系”[11]。有的院连一粒“沙子”也没有掺进,整体进入西南联合大学,如工学院“可以说主要是清华工学院在抗战时期的继承与发展”[12]。
之所以采取这一联合与独立并行的办学体制,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国民政府错误地估计了战争形势,以为日军发动的是局部战争,且战事不会长久,故教育部将要创办的大学定为“临时”性质,其架构采取简单的捆绑办法,是暂时应对之举,是过渡措施,要不了很长时间就会恢复原址办学。教育部曾坦言:“……其后决定长期抗战,战区日益扩大,中央遂成立正式机构。”[13]难怪三校在联合之初就都想着“将来三校分家的时候”[14]。第二,战局恶化急速,来不及精心策划。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当月28日北平陷落,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教学仪器设备和图书无法运出,但清华大学战前在汉口寄存有部分图书仪器,并有南开大学抢运出的部分校产。将三校捆绑起来实行联合与独立并行体制,有利于极度匮乏的办学资源得到高效利用。第三,战时教育经费紧张,政府无力大兴土木,将三校捆绑成一校可节省建校和教学仪器设备费用。而三校旧生合计仅1120人,其中清华大学631人,北京大学342人,南开大学147人,[15]实在没有必要让三校独立门户,分灶吃饭。即使达1500人“左右之数”,[16]也没有什么问题。第四,教育部成立临时大学的初衷是为使“战区内优良师资不至无处效力,各校学生不至失学,并为非常时期训练各种专门人才以应国家需要”[17]。其要求不高,只要教师们不致因战争而失业,大学生能够赓续学业,学校能够培养些专门人才就可以了。第五,教育部采取捆绑方式将三校联合到一起,可以达成省时省力的效果。客观上不允许教育部有太长的时间讨论如何联合,也不可能花费力气使三校深度融合,只要求很快就开学上课即可。但战局却没有按教育部设计的路数发展,战争时间拉长,战区扩大,长沙临时大学不得不迁往昆明,“临时”已经是不可能了,不得不做长远打算。但教育部对长沙临时大学的联合与独立并行的“临时”体制,却因教育头绪万端无暇进行整合。第六,实行捆绑式联合,还有一个难言之隐。三校是北方高校“三巨头”,由谁牵头组合都不合适,不如先不分孰重孰轻谁主谁次,捆绑到一起,三校长“平起平坐”反倒相安无事。愈模糊愈实用,愈精细愈易生矛盾。
二、西南联合大学之联合
西南联合大学有些部分是三校名副其实的联合。梅贻琦曾说,“好比一个戏班,有一个班底子。联合大学的班底子是清华,北大、南开派出些名角共同演出。但是步骤都很协调,演出也很成功”[18]。三位校长在很多场合强调西南联合大学是一所大学,不是三所大学。三所大学在以下几个方面的联合,便是“一所大学”的“明证”。
其一,西南联合大学的领导管理体制。联合大学以三所大学捆绑式联合,不设一校之长,由三校校长联合组成一个校务常委会。由于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基本上留在重庆,蒋虽然大部分时间也在昆明,却基本上不问校务”,公推“资历较浅”的梅贻琦做常委会主席。常委会由三位校长(北大和南开校长不在时,派代表1人)和一位秘书主任组成,“执行校长职务,为校内最高权力机构”[19]。常委会下设教授会,由全体教授、副教授组成,以常委和秘书主任为当然成员。这不是权力机关,而是“咨询性机构”,审议“(一)教学及研究事项改进之方案。(二)学生导育之方案。(三)学生毕业成绩及学位之授予。(四)建议于常务委员会或校务会议事项。(五)常务委员会或校务会议交议事项”[20]。并有全校性诸如校舍委员会之类的各种委员会数十个。还有一个由常务委员、常委会秘书主任、教务长、总务长、各院院长及教授、副教授互选之代表11人(每学院至少须有代表1人)组成的校务会议,审议预算及决算、学院学系之设立及废止、各种规程、建筑及其他项重要设备、校务改进事项和常委会交议事项。[21]这是全校性管理机构架构。从1937年9月16日长沙临时大学常务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开始,到1946年7月31日西南联合大学常委会召开最后一次会议止,常委会共开会385次,研究议决事项均为学校内外关系、教育经费、教育教学、教师聘用与晋级、管理规章等。西南联合大学校务会议从1939年1月17日召开第一届第一次会议开始,到1946年4月17日召开第八届第十次会议止,共召开59次,研究议决建筑费、校舍租借、图书仪器费、教职员津贴、学生贷金、校历修正、校内机构添设和归属、预防空袭,以及校歌审定等事项。西南联合大学教授会从1939年5月13日召开1938年度第一次会议开始,到1946年5月10日召开1945年度第十二次会议止,共开会31次,讨论议决包括教育教学规章、教师生活救济、招考新生办法、学生毕业审核、学生权益维护,以及教授会代表票选等事项。
其二,统一的教育教学管理制度。西南联合大学设置既有对全校训育教学统一管理的训育处和教务处,又有负责具体训育和教学工作的文、理、法商、工和师范五个学院近30个学系,及先修班、体育部和两个专修科,这是学校的训育和教学机构。各学院的课程,均以教育部相关规定及校教务通则为依归。②规定本科生除党义、体育及军事训练的学分和个别学系外,每学期以17学分为准,不得少于14个,亦不得超过20个。“开学时请假满二星期者,其所选课程不得超过十七学分;满三星期者,不得超过十四学分;满五星期者,不得注册,即休学一年。”“学生如有品德不端,或违犯规章者,给予小过、大过或开除学籍之处分。小过三次作大过一次算;积满大过一次者,于一年内不得当选为学生会社职员。积满大过二次者,休学一年。积满大过三次者,开除学籍。其开除学籍者不予发给转学证明书或修业证明书。”[22]师范学院毕业标准还有“知识、思想、态度、理念与其整个人格,是以领导青年,为人师表”的规定。[23]招生制度、体育与训育制度、借读和旁听制度,以及学生的表彰和处分等,都是全校一盘棋。
其三,酿造统一特色的校园文化。西南联合大学着意打造融合北京大学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清华大学科学严谨、力学报国,南开大学勤勉务实等精神,适应抗战需要,具有学校特色的校园文化。为此,西南联合大学1939年5月16日的第四次校务会议通过的《西南联大学生会社管理规则》,规定学生社团的性质以“学生自治”“学术研究”“课外作业”“日常生活”四者为限。[24]1941年2月7日常委会通过的《西南联大叙永分校壁报管理办法》规定:“一、凡学生出版壁报,必须有壁报社之组织,并须遵照本分校学生会社管理规则,并请登记经核准后方得出版。二、壁报言论不得违背抗战建国纲领及政府法令。三、壁报言论不得妨碍学校行政及伤及师生感情。四、壁报稿件由其编者负责审查,非署真名不得登载,但发表时得用笔名。……”[25]只要与西南联合大学统一要求不相抵牾,均可听任自由发展。西南联合大学学生社团最盛时有200多社员,“前后间有一千余人”;还有各种学习小组,“社会科学方面有哲学、经济。文学方面有文艺、诗歌及俄语、世界语讲习班,译员都是同学。最卖座的时候,现在云瑞中学最大的教室可容五百人,都挤满了。艺术方面有戏剧、歌咏、木刻。时事方面有中国问题等。受他们的号召而参加学习小组的同学最多时达到七百余人”[26],形成了特色鲜明的校园文化。
其四,总务后勤实行归口管理。西南联合大学设有总务处,对全校总务后勤工作实行统一管理。总务处设文书、事务和出纳3组,从长沙临时大学时期就实行统一管理,校舍、图书馆、阅览室、实验仪器设备,以及学生贷金、教师米布补助等,事无巨细,总务处全部负责。战争时期,经济、交通都十分困难,总务后勤工作任务繁重,是学校的重中之重。在极度艰难之时,总务处努力改善图书馆条件,阅览室可容800人,师范学院分馆可容200人,各学院专门期刊室每室可容30—50人不等。到1941年年底,西南联合大学自购藏书中文书籍29 700余卷,外文书籍12 100余册。虽然大部分由三校藏书迁运而来,但也有相当数量系就地采购及由国外购来或经外人赠送。理工仪器设备虽较三校原有设备相去甚远,但“尚能勉敷教学之用”。战争时期,物价飞涨,物资供应紧张,给学校办学带来诸多困难,总务后勤工作面临巨大挑战。1940年5月7日,西南联合大学校务会议报告事项有三,其中两项是总务后勤事务:一是“本校同人食米经与云南省公米储销处商洽,今已得复允,由校备折领购公米,学生自三月领购公米未有间断”;二是“最近昆师及工校催还校舍,本校下年校舍不敷情形”。[27]1943年12月29日,学校校务会议总务长郑天挺报告,从云南省政府领到布匹,如照全校732人每人28平方尺计,共应得20 496平方尺,折半计算应得10 248平方尺。但实际只领到8908.14平方尺,[28]提出在不敷分配情况下的分配方案。西南联合大学很多院系“寄人篱下”,文法学院教室和宿舍借用昆华工校,学生及教职员寄居昆华师范的中院、西北院;师范学院教室设在昆华中学,昆华中学北院为师范学院新生和其他各系高年级学生宿舍;理学院的教室、实验室及全校各行政部门办公室集中在昆华农校,各系一年级学生教室也在农校;工学院教室、宿舍、办公室都在迤西会馆、江西会馆及盐行仓库等处。[29]教室、宿舍和办公场所星散各处,总务后勤工作繁忙与艰巨可想而知。
西南联合大学在存续不到9年的时间里,较好地发挥了“联合”的功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第一,完成了教育部预定的目标。教育部当初将三校捆绑到一起时,希望三校的优秀教师有效力之所,学生不致辍学流浪街头,并能培养出一些抗战建国所需专门人才。这一点,8年多的办学成绩证明教育部的目标圆满实现。第二,西南联合大学一联到底,证明了中国人民坚强抗战到底的信心和决心。全面抗战爆发后,教育部先后运作了4所联合大学,③除西南联合大学一联到底外,其余三所或者中途解散,或者联成之日即解散,或者胎死腹中。西南联合大学在联合期间,虽然也出现了不少“险情”,但终究还是化险为夷。第三,整合了三校优质教育教学资源,三校“强强联合”,优势互补,使三校旧生和西南联合大学新招学生能够分享三校的优质教育教学资源而得到茁壮成长。第四,节省了大量人力资源和行政成本。西南联合大学因其联合,将三校三套行政班子压缩为一套,精减了大量行政人员,节省了行政成本,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教育经费的压力。
但是,西南联合大学的联合体制也有先天不足。其一,因为是捆绑式联合,抗战胜利之日就是松绑之时,致使学校的联合疲于应付具体事务,并没有顾及学校及学科发展的长远规划。正如西南联合大学常委会委员、法商学院院长、曾任教育部常务次长的周炳琳所言,西南联合大学“处今日而言,大有为必不能;在合作局面下而求大改革,亦必不能”[30]。这说明西南联合大学捆绑式联合体制约束着学校的改革和发展。其二,联合大学的联合也很不轻松,常委会主席梅贻琦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使三校平衡。三校捆绑之初,并不是冯友兰所说的“维三校,兄弟列。为一体,如胶结。同艰难,共欢悦”[31],长沙临时大学运作之初就有人向蒋梦麟建议北京大学“拆伙好了”[32]。在蒙自,北京大学“师生群议分校,争主独立”[33]。为了一联到底,常委会主席梅贻琦煞费苦心,在三校间力求平衡,“一方面要使清华的各方面绝不感到划不来,一方面要使非清华的各方面绝不感到清华占了上风”[34]。其三,制约了三校功能的发挥。作为三所北方顶尖级大学,本应在育人、科研和社会服务方面发挥出更大的功能,但因为捆绑式联合体制束缚住了手脚,除育人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外,科研方面西南联合大学校方基本上让其自生自灭。著名教授陈岱孙坦言,“学校更多的工作是忙于应付眼前的师生生活、空防和解决不可或少的教学设备等等具体问题”,“谈不上有多少教学、学术方面的积极建树”。[35]社会服务方面,除以西南联合大学名义为美军培养军用译员外,少有作为。
三、三校之独立运作
冯友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昔人所言,今有同慨。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36]这是对西南联合大学三校在联合基础上独立运作的写照。三校整体捆绑,在不妨害联合大学整体办学的同时,各自看护着自己的家底,守望着自身办学特色,独立地开展教育教学、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活动。
第一,三校在昆明设有独立的办事处和校长办公室。三校在昆明都设有不属于西南联合大学管辖的办事处,都有校长办公室之设,处理与该校有关的特殊事宜,经费自筹。北京大学昆明办事处1942年有14人,从1938年7月26日到1942年7月29日,开过一次临时会议和三次教务会议。[37]清华大学办事处下设秘书处和教务处:秘书处下分文书、事务、会计3组,办理清华大学及其附属机构清华研究院、无线电等5个特种研究所及留美公费生招考等行政事务;教务处办理清华学籍学生及清华研究院研究生招考、注册、升留级、毕业等教务,以及清华教师的任免和招考留美公费生等事宜。还设有校务会议、评议会和教授会,“其组织办法和职权与战前无异,但极少开会”[38];此外,还设有校友通讯部,负责发行校友通讯录和与各地清华同学会联系。南开大学昆明办事处由黄钰生等人负责,管理学校的经费及师生的生活事宜,还负责学生学籍、招考、注册、升留级、毕业等工作。由于校长张伯苓常驻川渝,有关大政方针,由办事处请示重庆。校长办公室秘书伉乃如也随张伯苓常驻重庆。
第二,教职员统系十分清楚。长沙临时大学和西南联合大学成立之初,参加工作的三校教职员,除由各校发给该校的聘书外,另由西南联合大学加聘。西迁昆明的当年,清华大学从“老清华”中续聘148人,又新聘“新清华”45人;1942年续聘181人,以清华大学名义新聘43人。[39]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都有自己的教师名册,如1939年度西南联合大学理学院院长和系主任由北京大学教师担任的有院长饶毓泰(兼物理系主任)、数学系主任江泽涵、化学系主任曾昭抡、地质系主任孙云铸、生物系主任张景钺;[40]法商学院经济系教授名单有周作仁、周炳琳、秦瓒、杨西孟、宋作楠、陈岱孙、萧蘧、张德昌、伍启元。[41]聘书是三校中的某一学校颁发的,对于教师们而言,认的是某校的聘书,后面由西南联合大学加聘仅是一个形式。教师看重的“第一聘书”意味着抗战胜利后西南联合大学解散时有自己的归属。非但如此,西南联合大学职员也归属于某校。北京大学捆进西南联合大学前,郑天挺“临离北平,解雇全校职员、兼任教员及工友”,西南联合大学总务处无一北京大学职员,而清华大学“职员之纷纷而来,多所请求”。[42]私立南开大学教员较少,显得势单力薄,“不免有受‘排挤’之感”[43]。
第三,科学研究独立进行。无论是长沙临时大学时期,还是西南联合大学时期,“三校名义并没有撤销,而是和联大并行存在”[44]。三校都保留和创建了若干研究所,科学研究及其管理体制仍然延续抗战前的体制,并未因迁校联合而中断,科学研究的传统一直保持着。1938年,清华大学的特种研究十分活跃,设有无线电研究所、金属研究所、农业研究所、航空研究所和国情普查研究所。航空研究所“与航空学校及航空机械学校合作,研究飞机构造、飞机材料实验、风洞实验、航空气象各问题”;无线电研究所“与资源委员会合作,注重各种真空管之制造与测量、短波无线电台之设计、短波军用无线电机、秘密军用无线电话之研究,及专门电讯人才训练”。[45]1939年后,三校分别设立研究院,北京大学研究院下设理科研究所和文科研究所,理科研究所下设算学部、物理学部和生物学部;南开大学研究院下设理科研究所和商科研究所,理科研究所下设化学部和物理学部,商科研究所下设经济理论、经济史、农业经济、工业经济和统计学诸组。三校都独立制定有研究院暂行管理办法,经费也由各校或者向教育部申请,或者由各校筹措。
第四,各校部分经费享有独立性。各校在教育部有独立的账户,教育部既给西南联合大学拨出预算款项和专款,也对三校拨出特殊款项。1941年,教育部计划给北京大学拨款94万,给清华大学拨款120万,给私立南开大学拨款24万;另给西南联合大学拨款156.8万。[46]教育部还经常绕开西南联合大学直接向各校拨发“特别费”。1939年,行政院核准清华大学特种研究经费38万元,留美经费73.3万余元。[47]各校也直接向教育部申请经费。1938年6月,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利用国民参政会副议长身份请行政院长蒋介石令教育部续拨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补助费10万元。[48]当张伯苓得知南开大学到1941年6月尚未领到1月的补助费后,致函高教司长吴俊升,谓“敝校经费素称支绌,除兹物价高涨,更感维持为艰。拟恳鼎力向部方催询,即为续发,藉资维持”[49]。教育部借口南开大学未及时报告补助费使用情况,“故未予分配”;后虽同意续拨,但又以“本年度省、私立专科以上学校补助费仅余29 501.50元,准予扫数分期拨给。着先拨发两万元,余待年底再行拨发”。[50]这说明教育部按款项性质分校划拨。清华大学还有大宗利息等收入。其在中华教育文化基金项下所存资产,“约值国币一千二百万元;又该董事会代管清华大学基金项下所存资产,亦值国币二千万元以上,每年均有相当利息收入”[51]。因此,清华大学经常拿“私房钱”支持西南联合大学的校舍及各项建设。梅贻琦曾说,自1938年秋季以来,“学生人数骤增,课程设备一切均有增加,联大每月经费遂益感不敷,幸于二十八年度经商准教部,以上半年清华节余之款拨助,每月一万五千元”[52]。三校中清华大学是颇为富足的。
西南联合大学保留三校独立运作空间的体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积极效能。首先,三校捆绑式联合到一起后,联合前的诸多事务,如旧学生的学籍、教务、毕业、研究生招考与学籍管理、留学生的派遣等,有一机构及人员做“善后”和处理不属联大共性的事务。其次,三校中明显存在的此疆彼界,激发出教师之间的竞争意识。西南联合大学保有三校一定独立的地位,使三校的教师努力为自己的学校增光添彩。清华大学教师“对于本校有深厚的感情”“历届学术审议会所公布的得奖人数的名单里,在数量上在名次上,我们的地位也不在他校之下。……工作的繁重较战前也有过之无不及。因为职教同人的不辞艰苦劳瘁,所以历年的毕业生,无论清华名下的,或联大名下的,在品质上都还能维持相当的水准。三十一年,英庚款派送的留学生里,我们占到百分之八十”,[53]唯恐清华遭人诟病。北京大学教师也暗地与他校教师较劲。他们不甘示弱,一定要在学术上争口气。罗常培曾与文学院院长胡适写信说:“……我只觉得由您领导的北大文学院战时不能如此消沉下去,所以我做一事,为北大;写一文,为北大,绝没有为个人争名夺利的念头。”[54]三校间教师存在的良性竞争,使得各校拼命争先,从而使得西南联合大学整个水准高于其他高校。其三,三校名义的“存在”强化了各自的特色。冯友兰十分形象地描述这一体制说:“联大好像是一个旧社会中的大家庭,上边有老爷爷、老奶奶作为家长,下边又分成几个房头。每个房头都有自己的 ‘私房’。他们的一般生活靠大家庭,但各房又有自己的经营的事业。‘官中’‘私房’并行不悖,互不干涉,各不相妨。”[55]三个“房头”都积攒着自己的“私房货”。各校均于1939年续办研究院,北京大学同时制订《国立北京大学研究院理科研究所暂行办法》等管理规章,推进研究工作。[56]清华大学则大力拓展科学研究,从1938年夏开始,先后开办金属学、无线电、农业、航空和国情普查研究所。南开大学也设立边疆人文研究室,并于1939年夏将经济研究所在重庆沙坪坝的南开学校恢复,迅即开展“战时通货膨胀”“中国农业经济和战后中国经济建设”“中国经济史”“社会与文化”等课题的研究。[57]这些“私房货”的“积攒”,强化了各校的办学特色,形成西南联合大学强大的学科群,使其在战时高等学校中鹤立鸡群。
西南联合大学创造了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锻造了高等教育史和联合办学的辉煌。西南联合大学探索了以联合解决战争时期办学资源匮乏抱团取暖,以独立强化办学特色的世界独一无二模式,取得了强强联合、扬长避短、互通有无、优势互补、降低内耗的办学效益,成为高等教育史上联合办学的典范。
注释:
①这个时间是笔者推定的。教育部制订该草案的时间只交待是1937年8月,而8月19日,教育部颁发全面抗战爆发后的第一个文件——《战区内学校处置办法》的密令,要求战区各教育当局应择定若干原有学校,即速加以扩充,或布置简单临时校舍,以为必要时收容战区学生之用;须“力持镇定,维持课务”。同天下午,教育部召开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而当月28日教育部密谕任命长沙临时大学负责人,故草案制订时间当在两者之间。
②《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本科教务通则》有两个版本,第一个于1938年10月的教务会议通过,共8章59条;第二个通过时间不详,是后来的修订本,共9章65条。
③抗战时期,教育部决定成立西南联合大学、西北联合大学、复旦和大夏合组的联合大学及东南联合大学,只有西南联合大学一直联合到抗战胜利。西北联合大学只存续了一年多就在陕西汉中解散。复旦和大夏合组的联合大学,校名尚未敲定,一部迁江西,一部迁贵州,到位就宣告独立。教育部拟将上海撤出的暨南大学、上海美专、上海法学院、大同大学等合组东南联合大学,终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