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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声音
——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成立两周年侧记

2020-03-16顾俊

苏州杂志 2020年1期
关键词:管弦乐团民族乐器乐团

顾俊

这是一个苏州本土的乐团,一个新建才两年的年轻乐团,采访之初,我也觉得这只是一个乐团。

随着了解的深入,各种声音如潮涌来。我们先来看几个数据吧,就在过去的一年里,苏州民族管弦乐团跨国巡演辗转12 个国家,23 座城市,举办大中型音乐会108 场,这还不包括惠及6 万多人的各类公益演出场次。一年365 天,市级以上各大媒体对他们的宣传报道居然多达550 余次。一个文艺团队受到如此高的关注,不要说在苏州,在业内也是罕见的,用炙手可热来形容并不为过。

☉ 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演出音乐会《华乐苏韵》

那些舞台的辉煌、乐人的风采,事无巨细早已被搜罗在聚光灯下。但是,当你走近它,用心去听,于笙歌弦乐之外,还是能听到些别的声音。其间,更有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旋律在跃动,你走得近些,这声音越加清晰。我知道,这正是我要捕捉的。而这,已不仅仅关乎一个乐团。

在这个世界上,众多的艺术表达形式中,最具有感染力,能够跨越时空、跨越种族,瞬间直达人心引起共鸣的是哪一种?我想多半会选择音乐。最抽象的艺术是包容度最高的,相比诗和画,音乐有着无限大的外延,即便是矛盾的东西,也可和谐共生。

或许正缘于此,42 年前,美国发射的那艘空间探测器“旅行者1 号”会将音乐带入太空,中国的古琴名曲《流水》,与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同在浩渺的宇宙里寻觅知音。音乐能否沟通外星文明,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但我们始终坚信音乐的力量,如果人类终将建成那座通往天堂的巴别塔,那一定是在音乐声中完成的。

换言之,我们要表达、要交流,希望彼此理解,所以才需要音乐。一个国家如此,一个民族如此,一座城市也是同样。

而这就是苏州创建民族管弦乐团的初心。

只有在这个高度去解读,才能读懂这个乐团。他们的自信和激情似乎与生俱来,从组织者到运营者,从总监、指挥家再到每一个演奏员,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中国音协副主席韩新安说: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的建团定位就站在国家文化战略大局的角度,担当起民族音乐文化建设的使命和责任。

再回到那张被“旅行者1 号”带入太空的金唱片,里面录着27 首代表人类世界不同文化的古典音乐,其中时长7 分47 秒的古琴曲《流水》是最长的一首,也是唯一代表中国文化的作品。这说明什么?你可以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也可以说,个性的表达才是一种文化存在的意义。

☉ 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乐迷排队请彭总监签名

我们要有自己的语言表达,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要让世界读懂我们表达的东西。我觉得这三句话,就是采访苏州民族管弦乐团过程中最大的体会。

一个优秀的指挥是一个乐团的灵魂,这句话也适用于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的艺术总监兼首席指挥彭家鹏。采访他之前,就有朋友告诉我,那是一个浑身充满音乐激情的人。他连续13 年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指挥世界知名交响乐团,深得赞誉,奥地利媒体称他兼有日本小泽征尔和意大利穆蒂的指挥风范。

我去乐团那天,他们正在排演“向大师致敬——彭修文作品专场”音乐会。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刚刚结束排练的彭家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上去略显疲惫。他烟瘾很大,坐在沙发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我们的话题就从彭修文谈起。彭修文被誉为中国现代民族管弦乐的奠基人,上世纪50 年代初参与创建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是当代杰出的民族音乐大师。而彭家鹏也是中国广播民族乐团的首席指挥。我很感兴趣,同一个乐团的两代指挥家,两彭到底有无师承关系?

☉ 艺术总监兼首席指挥彭家鹏

彭家鹏的回答有点出人意料。他从小接受西洋音乐训练,1990 年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在中国广播交响乐团担任指挥。而彭修文是1996 年去世的,之前两人并无交集,彭家鹏也从未想过某天会去指挥一个民族乐团。对他来说,民族音乐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而且相比西方交响乐要弱势得多。一次偶然改变了他的选择,1997 年香港回归,中国广播民族乐团赴港演出,乐团亟需一个指挥,彭家鹏得到了这个机会。

民族乐团的乐器相比交响乐团更有个性,声部细节的处理上更为复杂,将那些独具个性的乐器整合在一起,互相配合共鸣,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一开始彭家鹏也不适应,甚至有点手足无措,指挥的手势不知道怎么给。他需要重新去学习,去了解,去发现它的规律。好在音乐是相通的,长期严格的西洋音乐训练和交响乐团指挥经历,反而让他对民族音乐有了更多国际视野的观照。他愈加觉得民族音乐的传播和改革大有可为,用符合国际标准的,能让世界上更多人接受的音乐语言去讲述中国的故事,这个目标想起来就令人振奋。

1998 年,彭家鹏出任中国广播民族乐团的首席指挥,正式开启了他民族音乐管弦化的探索之路,他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奏响了中国民族音乐,将中国的声音带到了世界各地。

彭家鹏到苏州指挥乐团,那是时隔二十年之后的又一次偶然。

2017 年苏州筹建民族管弦乐团,由谁来担纲艺术总监与首席指挥,这无疑决定着一个乐团的起点和品质。恰好此时的彭家鹏有个空当,从担任了13 年音乐总监的澳门中乐团离开,在苏州方面的力邀下,彭家鹏下了决心。

要知道,这只是一个地级市筹建的民族乐团,毫无影响力,一切都是未知。彭家鹏说,促使他下这个决心的原因有几点:一是遇到了他的伯乐,参与筹建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的著名音乐家朱昌耀;二是看中了这个乐团创新的机制提供的平台保障,他之前在国内外很多乐团做过,深知民族音乐生存和发展的艰难;三是自己也需要一个能够充分施展音乐抱负的空间,将多年积累的经验付诸实践。一个新的乐团,一套新的机制,提供了无限种可能。

彭家鹏笑道这个决定做得太值了,本来计划用四到五年时间,把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打造成国内一流水准的乐团,现在看来,不到两年我们就做到了。

和音乐家的谈话很有意思,他会有很多肢体语言。比如说起哪支曲子节奏不对,应该怎么去改,他会打着拍子哼给你听。他急切地想把他的艺术感觉传导给你,那种手舞足蹈享受音乐的表情,即便在台下也极具感染力。

自然而然我们又说起他的指挥风格,彭家鹏认为指挥应根据作品的需要,来呈现不同的风格。指挥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演绎作品,如果太在意自己的指挥形式,那就是本末倒置。民族管弦乐的表现相比交响乐要难得多,具体的指挥知识和指挥技巧更为复杂,都需要去摸索和创造。

两次偶然看似改变了这位指挥家的音乐道路,但反过来说也是一种必然。

十多年在世界范围推广民族音乐的经历,令他感触良多。这个过程非常辛苦而且不具备长期性,往往是刚有起色就不了了之。他也尝试过用西方的乐团来演奏民族音乐,但毕竟有文化隔阂,乐器也受到限制,无法完美表现中国音乐的灵魂。中国人要用中国的民族乐器来发出自己的声音,民族音乐就必须发展壮大。

外国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彭家鹏说。

☉ 《华乐苏韵》大型民族管弦乐音乐会欧洲巡演活动,当地观众围住艺术家热烈交流

如果你在彭家鹏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国际视野,西方音乐理念与中国民族音乐的融合,那么朱昌耀显然更接地气,他更专注于地方特色民族音乐的保护与传承。两人在乐团的分工不同,朱昌耀开玩笑称之为“顶天立地”。

现任苏州民族管弦乐团艺术指导的朱昌耀是江苏省音乐家协会主席,我国著名的二胡演奏家,早些年前我就听过他的《江南春色》《二泉映月》,正所谓“弓弓诉人意,弦弦道世情”,细腻入微的演奏技艺令人叹服。

采访他之前,我又听了一曲他的二胡独奏《赛马》,想就民族乐器和西洋乐器在音乐表达上的差别,当面向他请教。

在朱昌耀看来,民族乐器具有鲜明的个性,适合中国传统音乐的表达。以二胡为例,别看它仅有两根弦,但只要处理得当,音乐的表现力绝不逊色于四根弦的小提琴。因此,对于民族乐器应有充分的自信。尤其是近30 年来,我们在民族乐器改革和民族音乐管弦化的研究和探索上成就斐然,与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这观点,彭家鹏也认同。

新中国成立初期,彭修文参照西方古典音乐的和声学、配器法、乐器制作标准和乐队编制创建中国民族乐队,当时被称为“彭修文模式”,长期以来成为众多民族乐团的范本。与之相比,今天的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在很多方面有了超越。比如增加了声部,扩展了音域,又考虑到各个声部的平衡,演奏员的编制比过去要多,乐团的规模从60 多人增加到90 多人。除了低音贝斯,更多的西洋打击乐器也被引入,如定音鼓、管钟、钢片琴等。许多传统的民族乐器也进行了改良,如高胡、阮咸、排笙、箜篌、扬琴等等。

相比这些硬件层面的改变,更大的突破体现在创新作品和演奏水平上。过去民乐作品多由传统音乐改编,也有不少是演奏员自己创作的。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一大批精通乐理、掌握现代作曲技法的音创人员参与进来,作品也是根据乐团的编制、声部及风格特点量身定制。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就通过委约创作,组织著名作曲家来苏州实地采风,创作出一批弘扬时代主旋律,同时兼具国际化艺术表现形式与水准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如《四季留园》《干将莫邪幻想曲》《丝竹里的交响》《烟雨枫桥》等,赵季平创作的《风雅颂之交响》已成为乐团的品牌曲目。目前,乐团组织创作的第二批展现吴地风情的作品《虎丘的传说》《桃花庵》《大运河》《吴越春秋》《苏风三月》等即将面世。

再有,我国的音乐高等教育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积淀了宝贵的经验,培养出众多专业人才。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的演奏员大多毕业于中国九大音乐学院,音乐素养的提高最终体现在乐团的整体演奏水平上。去年,乐团的高胡声部首席孙瑶琦就在第十二届中国音乐金钟奖二胡比赛中脱颖而出,实现了近年来江苏省在这个项目上零的突破。朱昌耀相信,经过乐团的培养,自身的努力,将来每个声部都会出现拔尖的人才,这些年轻人成为著名演奏家,这个乐团也就站起来了。

我们以前衡量一个文艺团体的优劣常会说到一个标准——出人出戏,无非就是指人才和作品。

然而,作为一个民族乐团,还有一个重大的责任,它要肩负一个历史使命——保护和传承地方乐种。尤其在苏州这座城市,这里是吴文化的发祥地,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人文传统,江南丝竹、道教音乐、十番锣鼓、民歌小调乃至评弹、昆曲、苏剧、滩簧等地方戏曲都有渊源可循。朱昌耀说,不少乐种的保护传承堪忧,在民间处于自生自灭状态。比如江南丝竹,旋律并不复杂,但有它独特的韵味,如何去理解并将那种韵味传导出来,还是要手段和技法,音乐院校毕业的未必能掌握,新人弄得也少,这就需要老的去传帮带。

现在的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内部分为吴风、苏韵等若干个小分队,这些“文艺轻骑兵”进校园、走企业、下基层、访社区,轮流推出江南丝竹、评弹、昆曲等演奏专场,很多具有地方特色的传统乐种就在常年不断地排练演出中得到了保护和传承。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民族音乐有着广袤深厚的传统基础,但是,源头活水想要用之不竭,唯有在保护中发展,在传承中创新。两年来,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在创新之路上从未停歇。很多人说,这个乐团天生带着现代性和国际性的标签。

以“管弦”两字命名民族乐团,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是全国第一家。这本身就是民族音乐表现形式交响化、国际化理念的充分体现。创建之初,乐团确立了以“丝竹里的江南”为品质定位,既坚守传统,彰显地域特色,又通过“丝竹交响”的国际表达,将苏州品质、江南风格、中国气派与国际审美有机融合,推动中国的民族音乐走向国际舞台。

在乐团我看到一张行程表,记录着他们去年的几次出国巡演任务。1 月、2 月,乐团在德国、比利时、意大利、列支敦士登、瑞士、奥地利、匈牙利、波兰、俄罗斯等9 国13 城举办了《华乐苏韵》大型民族管弦乐音乐会欧洲巡演活动,总行程达2 万多公里,超过1.5 万当地观众观看演出;9 月,乐团赴日本4 城市开展中日文化交流访演活动;11 月、12 月,乐团赴韩国参加国际音乐节在多城巡演……

乐团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当地爱乐者轰动。在比利时布鲁塞尔艺术中心,演出结束后观众热情高涨,久久不愿离去,以至于乐团谢幕9 次并加演3 曲才散场。一名叫约翰的观众说,这是他听过的最棒的音乐会。你要知道,这里是欧洲的“心脏”,留住过莫扎特、拜伦、雨果的才华,也是比利时国家交响乐团的所在地。如此的赞誉,乐团收获了太多。来自苏州的声音,成为一种时尚的符号风靡各地。中国驻韩国大使馆文化参赞说:“你们的惊艳演出,以中国民族音乐交响化的语言,讲好了中国故事,塑造了中国形象,其影响力抵我半年多的工作。”中国驻俄罗斯使馆也发来贺信:“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演奏曲目和艺术表现中西合璧,融合了中国民乐与西方交响乐,让人耳目一新,在世界展示了中国民乐魅力,彰显了中国文化自信!”

在乐团成立两周年的座谈会上,著名音乐家赵季平不无感慨:“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给我的印象是惊艳亮相,横空出世!”经过两年的发展,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精湛的艺术水准已得到中国音乐界的广泛认可,成为业界标杆之一。

当然,这毕竟是个年轻的乐团,民族音乐管弦化的探索还在路上,作品能否成为经典,这个团队能否真正跻身世界一流行列,都需要时间去证明。但是,正因为年轻,所以才有朝气,才有希望。

采访中,彭家鹏和朱昌耀都提到一个关键词——机制。乐团的成功离不开一个好机制。

彭家鹏、朱昌耀和成从武被喻为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的“三驾马车”,前两位音乐家保证了这个乐团的艺术品质,现任乐团总经理的成从武则是这个团队艺术生产的组织者,也是体制机制保障的运营者。

2017 年初,苏州开始筹建民族乐团,由刚刚卸任苏州市文联主席的成从武担纲其事。他长期从事文化艺术管理工作,深知体制机制对于一个文艺团体意味着什么,那是生存之道,也是固本之基。

文艺生产具有精神和物质双重属性,既要遵循艺术规律,又要适应时代发展。如何突破以往,建立一种科学合理的运营机制?这无疑是对管理智慧的考验。事实证明,成从武他们过了这一关,乐团建设发展的思路和举措多方面开全国文艺院团之先,市区两级共建的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在体制上属于公益性职业乐团,运作模式则是企业化且完全与国际接轨,创新的体制机制激发了团队的活力。

乐团成立两周年前夕,作为苏州文化新地标的民族管弦乐团音乐厅也正式落成并启用,乐团从此有了自己的主场与驻地,“团厅合一”的运营模式又将奏响这个乐团新的篇章。

早年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的崔灿,现任乐团中阮声部首席,她的丈夫高山是乐团打击乐声部首席。两年前,夫妻俩还在香港中乐团工作。来到苏州对他们而言是回归,也是冒险。毕竟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哪能说走就走,但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这种冲动源自何处?崔灿坦言:如果不是苏州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心目中的偶像(指彭家鹏和朱昌耀),这两个可能缺一个我都不会做这个决定。

我很庆幸自己的选择,虽然当时感觉有那么一点冒险,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崔灿说。

我问她,乐团这两年的发展还算比较理想吧?

她马上纠正我说,不,是超出预想!有华人的地方都有民乐团,我们去过很多地方,不谦虚地讲,这是数一数二的。成功的原因,体制是很重要的。你看,年轻人下了班还在这练琴,这股拼劲是别的地方不可能看到的……

除了体制,她几次提到苏州的吸引力。一个地方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乐团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

有人提出了质疑,说乐团就是资源整合,只要有钱就能聚拢资源,现在人才都是全球招募,哪怕把乐团办到山区去照样能办好。果真如此?我听到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苏州民族管弦乐团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首先离不开一个好的基因。这个基因就是它的孕育地——苏州。

朱昌耀说得好,苏州这座城市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它有文化自觉。

何谓文化自觉?我想,那应该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一种自我反省之后的重建,是寻根,是求真,是实现。苏州为什么能有文化自觉?一是有深厚的人文传统,二是有坚实的经济基础。一个普通人物质丰裕了,会去追求精神生活,一座城市也是如此。朱昌耀说,苏州人有个特点,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做乐团也是如此。

苏州的历史太长了,书上随便翻翻,城里随处走走,你都能看到这种文化自觉。有意思的是,它在各个艺术门类的体现是均衡的,大到如诗文、音乐、绘画等所谓不朽盛事,小到如盆景、刺绣、雕刻、文玩等细枝末节,那些出类拔萃、独领风骚、空前绝后、一时之选的赞誉尽可用得上。拿音乐门类中的子项——乐器制造来说,我们能追溯到春秋时期,当时的吴国青铜冶炼技术发达,东周古墓出土的编钟,铭文里就出现了“勾吴”的字样。吴县长桥出土的战国墓葬里也发现了木漆七弦琴,可见吴地古琴的历史要比虞山琴派的出现早得多。一切都有渊源,那张太空唱片上,弹奏《流水》的管平湖祖籍也是苏州。苏州的乐器制造业唐代已颇有规模,明清两代达到鼎盛,因其制作精良而行销各地,这里出产的乐器都冠以苏名,锣叫“苏锣”,鼓称“苏鼓”……

☉ 《中华情韵》民族音乐会

而且,这个地方盛行昆曲评弹,过去的苏州人家,女孩子多会弹几曲琵琶,主人的书房里,常有把二胡或三弦挂在墙上。星期日若天气好,会寻思去中街路、景德路转转,觅两根琴上的丝弦,或挑一支称心的笛子。

所有的这些,难道都已经成为历史了吗?

气象学上有个理论叫蝴蝶效应,意思是指一个微小的变化也能带动整个系统出现巨大的连锁反应。我很好奇,在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我感受到的那种活力和激情,能不能传导到整个民族音乐生态链?比方说,民族音乐的教育培训,民族乐器的生产制造,大众对民族音乐的兴趣和关注等等。关于民族音乐培训,我之前有所了解,以古琴为例,现在苏州教琴和学琴的人,比之二三十年前,已有十倍乃至百倍的增长。除了古琴,二胡、琵琶的考级人数也是逐年递增。据上海音乐家协会统计,2019 年古筝考级的报名人数已追平钢琴考级。

那么,乐器制造的生存状态又是如何呢?1954 年建厂的苏州民族乐器一厂在业界有着极高的知名度。2008 年,苏州民族乐器制作技艺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苏州民族乐器一厂作为该项目的传承保护责任单位,虽然厂区还在古城的梵门桥弄,却已历经多次体制嬗变和存亡兴衰。张礼东是这个厂现在的掌门人,他告诉我,目前生产状况还算稳定,有一些品牌产品,比如虎丘牌二胡,在专业演奏员层面认可度高,销量仍占据全国的半壁江山。但是转制带来的历史负担依旧存在,还有苏州古城区保护和企业扩大生产的需求形成矛盾,这些都需要去解决。现在,民族乐器厂里办了一家博物馆,他们意识到,只有把品牌产品真正当成一种文化去做,苏州制造的声音才会走得更远。

说起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的组建和成功运作,张礼东认为苏州作为一个经济文化强市,此举卓有远见,对民族乐器制造业无疑具有拉动作用。最近民族管弦乐团的高胡改良项目就是和他们进行合作的。其实,民族乐器改革的步伐,在苏州从未停止过。由此,他提到一个厂里的前辈、两年前过世的百岁老人张子锐。

张子锐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我读了他的身世,不禁感叹,穷街陋巷里,还真有颜回那样的人物,箪食瓢饮矢志不渝。他是乐器专家,深谙中国传统音乐,上世纪60 年代,从中国广播民族乐团调入苏州民族乐器厂工作。有人粗略统计过,他一生对民族乐器及配件改良的项目多达21 种69 件,几乎涉及所有声部的民族乐器。现在谈乐理,大多是西方乐理,张子锐坚持以中国古代律吕理论来进行乐器改良,反对民族音乐西洋化。这种不合时宜的观点,让他吃尽苦头。但他依然坚持,直到87 岁仍在自行研制低音古筝,希望用中国民族乐器替代掉民族乐队低音声部的大提琴。

对于音乐,他有自己的理解和坚守,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在苏州,这样的乐人或许还有不少。雨果有句话:音乐表达的是无法用语言描述,却又不可能对其保持沉默的东西。这话说的是音乐,但更像人生。一个人也好,一座城市也好,可能正因为有坚守,才会有品质,有传统。

像这样的话题和思考都是音乐带来的,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带来的蝴蝶效应也还在继续。

新年里,来自苏州的声音又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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