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数学成绩的影响:亲子沟通和学业自我效能感的链式中介模型
2020-03-16陈依婷1杨向东2
陈依婷1 杨向东2
(1.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系,上海 200063;2.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心理学系,上海 200063)
1 引 言
自Coleman(1966)发表《教育机会之均等》报告以来,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引起研究者广泛讨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是依据家庭所拥有的社会资源而被界定的社会位置(Bradley & Corwyn,2002),通常由家庭收入、父母受教育水平、父母职业来代表(Mueller & Parcel,1981)。Sirin(2004)针对美国样本的元分析报告显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总体学业成绩相关程度约为0.299,具体来看,与数学成绩相关最高(0.35)。我国已有元分析显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总体学业成绩的相关程度约为0.243,其中,语文/英语的语言学科相关最高(0.271),数学成绩呈现中等程度相关(0.202)。语言学科与社会经济地位的相关原因更多在于父母物质资源的提供(书籍、辅导班等),而数学学科则更多取决于教育理念与方法,而非物质资源本身。学科调节效应的差异,可能是由于国家经济发展水平、政策文化差异(Liu,Peng,& Luo,2019)。由此,本研究选择数学成绩,这对于家庭教育而言更具有参考价值。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机制可以通过家庭投资模型和家庭压力模型进行解释(Conger & Donnellan,2007)。家庭投资模型指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增强了父母为子女进行教育投资的能力,进而影响子女学业发展。高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父母会为孩子提供更多物质投资和情感投资。物质投资包含为子女创造良好学习环境,提供书本、补习机会等学习资源;情感投资包含与子女有更多沟通和交流,监督子女学习,鼓励子女等(Davis-Kean,2005)。对于缺乏物质投资能力的家长,情感投资可以作为补偿物质投资缺失的手段(Thomson,Hanson,& McLanahan,1994)。特别是对于低年段学生,他们较少独立接触外部世界,亲子互动非常紧密,父母情感投资能更有效保护家庭贫穷的损害(Hango,2007)。亲子沟通是情感投资中至关重要的部分(房超,方晓义,2003)。亲子沟通是指父母与子女通过信息、观点、情感或态度的交流,达到增强情感联系、解决问题等目的的过程(Epstein,Ryan,& Bishop,2003)。已有研究表明,在同等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条件下,亲子沟通更频繁的家庭,子女学业表现更为优秀(Fan & Chen,2001)。
另一方面,家庭压力模型指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低下会加剧父母压力,导致家庭冲突和低情感支持的状态,同时伴随父母情感、行为问题的发生。上述家庭状态会引发父母减少养育、卷入行为,最终导致学生学业成绩低下(Masarik & Conger,2017)。父母的工作压力、家庭冲突会使得亲子互动更多表现为惩罚、拒绝及权威行为(Stewart & Barling,1996)。当父母感受到明显的抚养压力时,低学历父母难以有效缓解自身抚养压力,亲子沟通主动性减弱、缺乏耐心,进而会导致学生产生学业问题(武永新,邓林园,张馨月,孔荣,2014)。由此,本文假设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可能通过亲子沟通而间接影响学业成绩。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学业成绩之间的中介机制,除了通过家庭功能实现,还可以通过学生个体动机产生影响(顾红磊,刘君,夏天生,2017;肖磊峰,刘坚,2017)。学业自我效能感作为学习动机的重要成分,是指个体头脑中关于自己能够完成某项任务的观念(Pintrich,Smith,Garcia,&Mckeachie,1993)。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会产生与其社会经济地位相似的自我效能感水平(Jost&Hunyady,2005),内化社会的消极刻板印象,自我感觉并不适合学术领域(Stephens,Fryberg,Markus,Johnson,& Covarrubias,2012)。这种学业自我效能感低水平影响了其学业成绩,强化了低社会经济地位学生难以在学校取得良好表现的恶性循环(Virginie & Céline,2015)。已有研究表明,与高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相比,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学业自我效能感更低,其数学成绩也更差(Caprara,Fida,&Vecchione,2008)。提升学业自我效能感可以改善应激抑郁水平以及面对困难的态度,从而有益于学生的学业成绩(Bandura,1997)。由此,本文假设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可能通过学业自我效能感而间接影响学业成绩。
综上,亲子沟通和学业自我效能感可能是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学业成绩之间的有效中介变量。已有研究表明,良好的亲子沟通会使学生在学业自我效能感的学业能力体验和学业成就体验更加深刻(宋悦,2014)。亲子关系紧张、亲子沟通少,会造成了学生学习信心不足(彭思敏,2012)。上述实证研究表明亲子沟通对学业自我效能感的影响,又由于中介变量之间存在顺序影响关系,这暗示了可能存在的中介链(温忠麟,叶宝娟,2014)。同时,社会认知理论指出,学生发展是受社会环境、行为和自我系统相互影响的(Bandura,1986;石雷山,姜冬梅,高峰强,2017)。那么,社会环境中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学生自我系统中的学业自我效能感与作为行为方式一种的亲子交流,三者可能产生相互影响进而决定学生学业成绩。自我决定理论指出,当学生基本心理需要被满足时,学生会产生积极自主的学习动机,增加学业活动的投入,进而提髙自身的学业成绩(Ryan & Deci,2000)。已有研究证实了教师关怀行为通过影响学习动机进而对学业成绩产生影响的路径(杨舒文,潘斌,司继伟,2016)。亲子沟通同样可能满足学生基本心理需要。通过亲子沟通,家长表现出对子女的关心,学生将更愿意接受挑战性任务,面对学习困难时更具坚持感,会体验到更多学习满足感(Gonzalez,2002),进而有助于提高自身学业成绩。注意焦点理论指出,个体自身所处的积极事件情境能够通过改变个体心境来使得个体的行为结果发生变化。学业自我效能感属于心境的具体表现(雷浩,徐瑰瑰,邵朝友,桑金琰,2015),亲子交流是可以带来亲子重要双向家庭情感支持的积极事件(Lau,2010)。综上,本文假设家庭经济地位可能通过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的链式中介作用影响学业成绩。
综上所述,本研究拟提出下述假设:
模型1: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数学成绩有显著积极影响;
模型2:家庭社会经济地位通过亲子沟通影响数学成绩;
模型3:家庭社会经济地位通过学业自我效能感影响数学成绩;
模型4:家庭社会经济地位通过亲子沟通影响学业自我效能感,进而影响数学成绩。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样本
研究数据来源于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主持建设的“中国学校课程教学调查项目”。该项目以我国中部地区某省会城市作为典型区域个案,采用分层抽样方法抽取了4个区53所学校为样本,并以“校长”、“教师”、“学生”和“家长”四套调查问卷为工具。本研究样本以“学生”问卷中八年级学生填写的数学学科问卷及其对应填写“家长”问卷的家长为横向样本数据进行分析,有效样本量为1811名学生及其家长。其中男生950人,女生861人。
2.2 测量工具
2.2.1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由三个变量组成:母亲受教育水平(ME)、父亲职业地位(FW)以及家庭年收入(IC)。这是由于中国家庭传统思想,母亲受教育水平、父亲职业地位对子女发展的预测力更大(孔庆蓉,2001)。母亲受教育水平分为7个等级:未受过学校教育(1.1%)、小学(10.2%)、初中(31.6%)、高中/中专(24.9.%)、专科(15.9%)、本科(14.2%)、研究生及以上(2.1%)(1~7计分)。父亲职业地位分为7个等级:①卖苦力或伺候人的工作、未就业(无业游民、下岗)(2.5%);②无须技术专长的劳作性工人、商业服务业员工、农业劳动者和小个体户(18.7%);③技术工人、具有一定技能专长的商业服务业员工、个体户或较低层办事人员或低层白领(28.3%);④较低层的专业技术人员、普通办事人员、收入较高并具有准白领职业特征的商业服务业员工以及建筑队包工头(13.6%);⑤专业技术人员、政府部门普通干部、特殊行业(特权部门或高经济效益行业)的办事人员、农村地区领导干部和私营企业老板(27.4%);⑥中层领导干部、各类企业高层管理人员和一些收入较高并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专业人员(7.4%);⑦高级领导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1~7计分)(2.1%)(李春玲,2005)。家庭年收入分为九个等级:1万元以下(7.7%)、1~3万(21.6%)、3~5万(20.2%)、5~7万(13.5%)、7~9万(10.1%)、9~11万(11.5%)、11~20万(10.0%)、20~50万(4.4%)、50万以上(1.0%)(1~9计分)。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SES)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79。如表1所示,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显示,χ2/df=1.45,CFI=0.97,TLI=0.97,RMSEA=0.03,SRMR=0.03,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
2.2.2 亲子沟通
亲子沟通(PCC)采用家长问卷的4个指标,分别为:与孩子交流学习问题的频率、与孩子一起观看并讨论电视节目的频率、给孩子读书或听孩子朗读的频率、给孩子规定看电视/玩游戏时间的频率。采用Likert四点计分。亲子沟通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74。如表1所示,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显示,χ2/df=6.45,CFI=0.97,TLI=0.95,RMSEA=0.06,SRMR=0.03,说明亲子沟通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
2.2.3 学业自我效能感
学业自我效能感(ASE)采用梁宇颂、周宗奎(2000)编制的学业自我效能感问卷,共有诸如“我相信自己能在学习上取得好成绩”的22个指标。问卷按照“完全不符合”“不符合”“符合”“完全符合”四级计分。如表1所示,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显示,χ2/df=4.69,CFI=0.97,TLI=0.95,RMSEA=0.07,SRMR=0.05,说明学业自我效能感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该量表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9。
2.2.4 数学成绩
数学成绩(ACH)采用全市统考的数学期末考试成绩,满分为100分。本次考试该样本的平均分为64.271,标准差为18.39。
表1 模型拟合度检验系数
2.3 数据分析
本研究采用SPSS 22.0和Mplus 7对数据进行分析与处理。测量变量的结构效度采用验证性因素分析;采用Harman单因子检验对共同方法偏差进行事后统计控制;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的中介作用及链式中介作用,采用Bootstrap方法进行检验。
3 研究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本研究采用自陈报告收集数据,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为了控制共同方法偏差对研究结果的影响,本研究对各个测量问卷的题目设置了不同反应语句(符合程度/等级/数量分数等)。根据周浩和龙立荣(2004)的建议,使用Harman单因子模型法检验数据的共同方法偏差程度。结果表明,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有6个,第一个因子解释的方差为27.14%,远小于临界值40%,说明各个变量不存在严重的同源偏差。
3.2 描述性统计结果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数学成绩变量两两之间均存在显著正相关(r为0.25~0.46,p<0.01)。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注:a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学业自我效能感、亲子沟通均为验证性因素分析因子得分(标准化分数);b**p<0.01。
3.3 假设检验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数学成绩有显著积极影响(β=0.44,p<0.01),模型1得到证实。
模型1中加入亲子沟通这一中介变量,如表1所示,模型拟合良好(χ2/df=4.82,p<0.01,CFI=0.94,TLI=0.92,RMSEA=0.06,SRMR=0.04)。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亲子沟通有显著正向影响(β=0.488,p<0.01),亲子沟通对数学成绩有显著正向影响(β=0.11,p<0.01),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数学成绩的直接效应仍然显著(β=0.29,p<0.01),亲子沟通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中的中介效应显著(效应值为0.05,p<0.01,双侧95%的CI为[0.03,0.08]),中介率为24.75%,由此表明,亲子沟通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模型2得到证实。
模型1加入学业自我效能感这一中介变量,如表1所示,模型拟合良好(χ2/df=5.37,p<0.01,CFI=0.91,TLI=0.92,RMSEA=0.07,SRMR=0.06)。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学业自我效能感有显著正向影响(β=0.25,p<0.01),学业自我效能感对数学成绩有显著正向影响(β=0.22,p<0.01),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数学成绩的直接效应仍然显著(β=0.38,p<0.01),学业自我效能感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中的中介效应显著(效应值为0.06,p<0.01,双侧95%的CI为[0.04,0.07]),中介率为26.96%。由此表明,学业自我效能感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模型3得到证实。
模型1中同时加入中介变量——亲子沟通和学业自我效能感,如表1所示,模型拟合良好(χ2/df=5.84,p<0.01,CFI=0.91,TLI=0.92,RMSEA=0.07,SRMR=0.06)。路径模型如图1所示,亲子沟通对数学成绩的直接影响不再显著(β=0.06,p<0.01),亲子沟通和学业自我效能感的链式中介效应显著(效应值为0.02,双侧95%的CI为[0.02,0.03]),链式中介率为85.19%。因此,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之间具有链式中介作用,模型4得到证实。
图1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数学成绩链式中介路径图
4 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发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均与数学学业成绩关系密切;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分别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具有链式中介作用,学业自我效能感完全中介了亲子沟通对数学成绩的影响。上述结论与家庭投资模型、家庭压力模型相符:高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会带来丰富情感投资,有益于学生发展(Davis-Kean,2005)。亲子沟通可以带来双向情感支持,减少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学生成绩的损害(褚安敏,2015)。同时佐证了社会认知理论、自我决定理论与注意焦点理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这一外部社会环境和亲子沟通行为,是通过学生学业自我效能感这类自我系统因素,影响学生学业成绩(Bandura,1986);亲子沟通可以满足子女基本心理需要,使孩子具有积极学业自我效能感,进而提高自身的数学成绩(Ryan & Deci,2000);亲子交流作为家庭积极事件,能够改善学生学业自我效能,进而有益于学生数学成绩(雷浩,徐瑰瑰,邵朝友,桑金琰,2015)。
上述结论表明,对父母而言,通过亲子沟通为学生提供情感上的支持,能帮助其在学习过程中树立信心,进而改善学生学业成绩。家长要重视亲子沟通,让亲子关系稳定发展。“与孩子交流学习问题”、“给孩子读书或听孩子朗读”这类学术上亲子沟通,可以帮助孩子增强认知资源和活动,不仅能让学生在面对学习任务时更有信心、培养学习兴趣,同时也会发展学生的认知技能。通过“给孩子规定看电视/玩游戏的时间”、“与孩子一起观看并讨论电视节目”这类行为管理与引导的亲子沟通,可以让孩子更好地了解家长的标准,也能够及时得到双向反馈(韩仁生,王晓琳,2009)。对于学生而言,尽管环境因素会很大程度影响和制约到个人发展,但并不会完全控制和塑造人的发展,人的能动性在个人改变中具有主导性(Bandura,1997)。提升学业自我效能感有如下路径:要为自己树立明确而具体的阶段性学习目标,逐步看到自己在学习上所取得的进步;要正确归因成功与失败,遇到学业暂时失败要将其归结为努力不够或学习方法不当等可控性因素,而不是由于家庭贫困等不可控因素,相信以后通过努力或改进学习方法一定能取得成功;最后要时刻保持开朗积极、乐观向上的健康心态,勇于面对困难、挫折和挑战,不逃避,不退缩,不轻言放弃(李艳丽,2009)。
本研究在检验了亲子沟通、学业自我效能感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数学成绩之间的中介作用之上,提出合理预测并验证了二者所起到的链式中介作用。以往研究以泛化的父母参与入手,导致中介作用验证有不一致结果(肖磊峰,刘坚,2017),而本研究进一步对父母参与内容进行细化,以家庭投资模型、家庭压力模型为切入,验证了亲子沟通的重要性。亲子沟通,相较于物质资源投入,并非完全局限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是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改善家庭教育的有效路径。本研究的局限性主要体现在所使用的数据为八年级数学学科的横断数据。在未来的研究中,可以考虑纵向地追踪学生的发展情况,检验不同学科、不同学段的模型异同。同时,学校、班级因素在学业自我效能感、亲子沟通对数学成绩的影响存在某种调节作用,后续研究可以从更广阔的视角探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学业成就关系的内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