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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1917茶叶贸易背景下的中俄关系

2020-03-15刘再起达旗升

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汉口俄国中俄

刘再起,弗·达旗升

(1.武汉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2;2.西伯利亚联邦大学,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660041)

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期是世界两大帝国——俄罗斯帝国和中国清朝历史终结时期。19世纪60年代前后,由于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沙俄开始更多地把目光转向东方。在国内,亚历山大二世开启了废除农奴制的改革。在中国,由于鸦片战争的失败,清朝开始推行“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政策,之后两国都经历了资本主义近代化的历史进程,然而有趣的是,1911年和1917年,在经历巨大的革命浪潮后,欧亚大陆的两大帝国都相继覆灭。

同其他历史时期一样,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也是中俄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时期之一。这一时期具有以下特点:(1)从1860年开始两国关系变得不平等;(2)这一时期两国互相开放边界,并在彼此领土上开展自由贸易;(3)中俄贸易出现不平衡(中国出口额约占双边贸易总额的90%,俄国出口额的占比则一直在10%上下浮动)。这些特点在双边关系的发展中埋下了巨大的矛盾和风险,对这一历史时期的两国关系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

1861—1917年的中俄经贸关系以茶叶贸易为基础。与此相关的是19世纪中后期中俄关系的全面变化,虽然茶叶贸易保障了19世纪下半叶两国人民相对和睦的状态,也因为茶叶贸易使得中俄经贸出现了失衡,从而引发了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中俄关系的重大变化;这一时期中国通过向俄国出口茶叶,促进了中国的经济文化进入欧洲,从而融入近代世界经济体系。

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观点来研究这一历史时期的中俄关系,我们可以看到,经济利益是社会关系(国际关系)的基础。我们从决定事务性质的本质特征的数量指标入手,基于多因素均衡原则来研究当时的中俄关系,从而找出,并对比与这一时期的中俄茶叶贸易有关的历史事实(包括重大事件),进而说明这些事实和事件对中俄关系性质的变化所造成的决定性影响。

1 1861—1917年的中俄茶叶贸易

关于中俄茶叶贸易,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俄国的对华贸易》分析得非常精准,俄国人的外交艺术和政治手腕使得其独占了中俄陆路的茶叶贸易,而且不费一枪一弹,取得了英国人和法国人梦寐以求的特殊利益,使得俄国的边陲小镇恰克图变成了“沙漠上的威尼斯”。因为早在19世纪初之前,茶叶就已成为中国出口俄国的主要商品。自1853年以来,俄国对华商品出口开始出现下降,以货易货的交易导致了俄罗斯进口茶叶量的减少。茶叶消费的稳定增长迫使沙俄政府对恰克图贸易实行重大改革。1855年,俄国颁布了一项“关于改革恰克图交易”的政府法令,允许在恰克图以自由的市场价格进行交易,部分商品可用黄金买卖。此后,俄国对华贸易赤字开始持续增长,中俄经贸失衡导致两国关系发生变化,这些变化部分反映在1858—1860年双方签订的《天津条约》《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中。

为履行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的义务以及根据该条约的第14条,1862年2月,俄国公使巴柳捷克与清廷全权代表签署了《中俄陆路通商章程》,该章程规定试行3年,共22条。1869年4月,双方又签署了新的《中俄陆路通商章程》,由沙俄驻北京公使弗兰加利代表俄方签署。1881年2月,中俄两国在圣彼得堡签订了《圣彼得堡条约》,并在随后签署了《中俄改订陆路通商章程》。尽管当时中俄签署了这些文件,且中俄经贸的自由度较高,但中俄间陆路茶叶贸易仍然受到严格管制,俄国从中国南方地区进口的茶叶后来被迫走水路,通过天津和张家口输送到俄罗斯。每年有超过30万箱的各类中国茶叶经过天津运往北方邻居,为此,每年有数十位俄商在直隶省长期居住和工作,可以说,在这一时期,茶叶贸易是俄国在直隶省存在的重要经济条件。

1861年汉口开埠之后,俄商立即前往中国的华中和华南地区。在俄国商队前往中国的途中,还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情,而且处理得还不很愉快。据恰克图商务代理人И.А.涅尔宾写道:“蒙古境内一直畅通无阻……我们以为,可能会完全没有阻碍地顺利抵达北京。但我们的期望落空了……6名清朝官员迎面向商队走来,带领着10名士兵和2名蒙古语翻译。他们叫停了我们的商队,其中一位官员顶戴官帽,上缀一颗透明的白色水晶石顶珠并插有一枝花翎(清朝五品官员的顶戴),他说有一封给我的信件,关于信件的内容需要和我们就地谈谈。商队刚好在一个驿站附近被拦下,所以我们就进了屋里。这封信是俄罗斯东正教修士大司祭古里于3月31日写的。待我们读完信后,清廷官员就问我们有什么打算,‘我们要取道独石口①独石口位于河北赤城县北部,距县城45公里。独石口古城在明代为九边宣府的要冲之地,也是万里长城的重要关口之一。清王朝曾在此设独石口理事厅,与张家口齐名。去北京。’我回答道。‘既然古里大司祭建议你们去张家口,那么你们还是按他的意见办吧。’该官员进而补充道:‘你们不能去独石口,那里路途艰险,而且我们也是奉圣旨行事。’出于对清廷皇帝圣旨的尊重,我们不再坚持己见,准备改道去往张家口”[1]。1861年5月,俄商抵达清朝都城,同年9月24日商队从天津启程返俄。И.А.涅尔宾在中国期间发现,在当时的条件下,通过陆路运输茶叶至恰克图的华商因中国境内的海关税费很高,华商很难与外国人竞争。早在1861年5月,И.А.涅尔宾就将这一发现,上报给了中俄边境的恰克图市行政长官А.И.杰斯伯特·泽诺维奇。

与此同时,俄国允许经过欧洲边境从中国进口茶叶。与通过汉口至恰克图的传统陆路运输路线相比,俄国茶叶公司委托西方海运公司通过海路运输茶叶的费用要更低些。但是俄国外长指出:“恰克图贸易的衰落可能会导致我们与中国关系的疏远。”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西伯利亚边境俄国的关税远低于俄国的欧洲部分。可见,19世纪下半叶,沙俄政府认为,正是中俄边境恰克图的茶叶贸易使得中俄关系更加密切。

1862年春,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颁布法令,允许所有的中国商品通过俄罗斯亚洲边境免税进口,但茶叶除外,对茶叶依旧征收重税。因此茶叶贸易所得的税收对沙俄政府来说相当可观,尽管如此,中俄茶叶贸易还是得到了蓬勃的发展。这一时期的中俄茶叶贸易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汉口至恰克图茶叶贸易的兴起。根据1858年至1860年签订的中俄双方条约,俄国获得与中国的海上贸易权。1863年东正教传教士从北京寄往伊尔库茨克的信件写道:“欧洲人和我们的恰克图商人现在能自由地沿着长江来往,并进行茶叶和其他交易,尽管这里是武装起义(指太平天国运动)的中心地带。俄国茶商能够在长江流域参观中国南方的茶叶种植园,亲自监督采茶和茶叶制作过程。”[2]西伯利亚的商人开始将茶叶贸易的重心从恰克图迁到中国新的茶叶贸易中心、后来有“东方茶港”之称的汉口。俄国茶叶商人不仅在汉口的拍卖会上购买茶叶并运往俄国,甚至还开设了工厂生产砖茶,著名的有新泰、顺丰等。因此,俄国人通过茶叶贸易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中国经贸文化,学会如何和中国人打交道和在华工作。俄国驻北京外交使馆译员波波夫写道:“可以想像,在这里的第一批俄国商人要经历多少的困难和麻烦,但是得益于时间、努力和经验,以及汉口地位的重要和优势,他们开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3]

大多数出口到俄国的茶叶都是在汉口、福州和九江等城市被俄国商行收购,然后经由陆路运到恰克图,或经由水路先运到天津再运到中俄边境,或经由水路运到敖德萨,或运到伦敦再转往俄国。此外,汉口的小批量茶叶也有经由阿穆尔河(黑龙江)畔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庙街)和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运往俄国[4]。

起初俄国人在汉口只采购砖茶,且只有恰克图商人购买。之后,伊尔库茨克、昆古尔、喀山和莫斯科的俄国资本和商人也进入汉口,中国的长江流域的红茶和白毫茶开始出口俄国。俄国商人在汉口贩运茶叶,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由恰克图商人在汉协会代办处负责茶叶出口等交易,后来俄国和来自中国山西的商人们开始自主进行茶叶贸易。1863年,俄国人开了第一家商行“伊万诺夫·奥库洛夫·托克马科夫公司”。该公司成立后,即受委托进行代办业务。1865年,该商行一分为二,即“伊万诺夫·奥博德林公司”和“奥库洛夫·托克马科夫公司”。1869年,汉口出现了第三家俄国商行“哈米诺夫·罗季奥诺夫公司”。这一时期的俄国茶叶商,特别是一些市场垄断者,通过汉口的茶叶贸易赚得盆满钵满。例如早期来汉口从事贸易的俄罗斯商人古宾,他早在19世纪40年代就积累了个人资本,由于资金雄厚,经验丰富,也因为他公司的员工早就在中国学习茶叶贸易,此外,他们熟知茶叶的生产技术,了解中国的茶叶种类,所以,古宾在中国的经商之路顺风顺水。1881年古宾逝世后,他的遗产由其孙子库兹涅佐夫和乌沙科夫继承,他们在汉口开设砖茶厂和茶叶收购站。

由于茶叶贸易,俄国首次在汉口,同时也是在华开设了领事馆,领事由汉口第一位俄国茶商伊万诺夫担任。后来,茶叶实业家波诺马廖夫被举荐担任汉口领事一职。在这以后的几十年里,汉口已经成为俄国人在华的商业活动中心,在这里俄国建立了大面积的侨民区,常驻侨民多的时候达到数百人,而且开办了俄语学校,办起了俄语报纸和杂志。19世纪下半叶,茶叶贸易使得俄国资本能够进入中国的经济体系,俄国人在汉口办的茶叶工厂产量巨大。俄国学者霍赫洛夫写道:19世纪90年代初期俄国每年进口85万多普特(1普特等于16.38公斤)的茶,其中70万普特的中国红茶由俄国在华茶叶工厂生产,18万普特普通茶(绿茶)俄国人也生产了约6.2万普特[5]。

俄罗斯帝国皇室成员来汉口访问的事实,证明了汉口作为俄国茶叶进口贸易中心地位的重要性。1888年6月,俄国大公亚历山大·米哈伊尔洛维奇在两名中尉和一名医生的陪同下抵达汉口[6]。1890年4月,俄国皇位继承人尼古拉·亚历山大洛维奇——未来的末代皇帝访问汉口,在军舰上俄国皇太子与张之洞进行了会见。他在汉口一共停留了3天,返程中他还访问了另外一个俄国茶叶贸易中心——九江。可见,这位未来的俄国皇帝在中国,只访问与俄国茶叶贸易有关的地方。与他此前的日本之行不同,他的这次中国之行平安顺利,没有发生任何事故。

2 茶叶贸易对双边关系的影响

这个时期的茶叶贸易引发了中俄关系中诸如茶叶关税和其他税费等问题。俄外交官积极维护本国茶商的利益。例如,1866年,应弗兰加利公使的要求,清政府在天津对俄商免征茶叶半税①茶叶半税:即复进口税,亦称“沿岸贸易税”“复进口半税”。近代中国对国产土货从此口岸运往彼口岸所征收的进口关税。。1881年,俄国驻北京外交使团与清政府进行谈判,就茶税达成新的协议。清政府同意,对俄商在汉口生产的砖茶只征收出口税,俄商无需交纳内地过境税②内地过境税:是指进口洋货运销中国内地或出口土货从内地运销国外,除在口岸海关完纳进出口税外,另缴百分之二点五的内地过境税,以代替沿途所经各内地关卡应征的税。当时以海关口岸为“母口”,内地常关、厘卡所在地为“子口”,因此把这种一次缴纳的过境税称为子口税。又因其税率是进出口税税率的一半,故又称“子口税”“子口半税”。[7]。

茶叶采购也引发了各类问题。例如,5家汉口的俄国商行向俄领事告状称,有部分从事茶叶贸易的中国人从1874年开始就在茶叶中掺杂其他植物的叶子和杂草等。该问题通过俄领事与汉口道台会谈后得以解决。后来中俄双方通过会谈还解决了将茶叶从天津运往恰克图的问题。在《1875—1909年天津领事馆报告》[8]中,俄商向清政府申诉茶叶运输不当,清政府提议由中国公司代理茶叶运输。1885年,为了确保经过蒙古的茶道正常通行,俄国与清政府达成协议,在库伦(今乌兰巴托)和张家口之间的叶赫乌徳设立俄商务代办处。

俄国茶商在这一时期有时也成为中国排外行动的受害者。例如,1870年6月,反对天主教传教士的天津居民误杀了西伯利亚商人普罗托波波夫的儿子和未婚妻以及巴索夫商行的一名职工。死者的家属向俄外交部提出申诉,要求清政府对死者作出赔偿[9]。19世纪80年代,俄国战舰在汉口长江上的出现也与茶叶贸易有关[10]。1886年,俄海防炮艇“勇敢号”在长江中上游巡航。19世纪90年代初,每年夏天逢汉口茶市开市之际,汉口江面就会有俄国军舰充当警卫船来保护俄国侨民。

义和团运动期间,中国与俄罗斯的茶叶贸易受到威胁。1900年8月,俄国军事代表徳西诺在其从上海发往国内的报告中称:“从上述情况来看,不难得出结论,长江中下游和中国南方地区的情势相当严峻(义和团活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在只需要一点火花就会燃烧,火势就会四处蔓延。”[14]同时他指出,“在汉口的俄商没来得及将所有的茶叶运走,并且根本没有指望能够运出囤积在那里的大量砖茶。”[14]1900年8月,领事瓦霍维奇请求派遣军舰前往汉口。

茶叶贸易的发展也促进了东正教在北京以外地区的传播。1885年,俄国人在汉口建立了以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命名的东正教教堂,该教堂至今还保存着。20世纪初期,湖北省成为东正教在华传教活动的主要中心之一,中国东正教教会创建者菲古罗夫斯基主教曾到访湖北,东正教在中国的第一批受洗的教徒就是武汉人。第二座东正教教堂建在茶道的另一处关键地——张家口,该教堂于1892年在商人巴图耶夫的倡议下开始建设,巴图耶夫从中国人手中购买了6亩土地,到1894年可以容纳80人的砖砌教堂在张家口建成。

此外,俄国人还在中俄茶叶贸易的中心汉口建立了在中国领土上的第一个租界。1895年8月,俄领事瓦霍维奇提出在汉口建立租界。根据俄国驻北京公使卡西尼的指示,沙俄政府划拨了20万卢布作为建设资金,但俄租界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由于英国人对这块土地持有异议,所以汉口道台拒绝签署协议。4月18日,俄国驻天津领事П.А.德米特里耶夫斯基正式通知汉口道台:道台没有权力拒绝签署文件,因为租界的边界已获得北京的批准。然而,虽然收到总理衙门的命令,道台还是没有签署该文件,在武昌的总督也一直拒绝会见俄方代表。拖了半年,最终在1896年春,俄国驻天津领事П.А.德米特里耶夫斯基和俄国驻汉口领事馆临时代办П.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与中方官员共同签订了在汉口设立俄租界的协议。该协议由法国领事见证,在场的还有汉阳县(清朝汉阳府辖有汉阳、黄陂、汉川、孝感共4县)知县谢富奇和汉阳府欧洲租界事务代表董哲君。与此同时,第二个俄租界在天津俄国茶商聚居地也建立起来了。

俄国人提出在汉口建立租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俄茶叶贸易在汉口的蓬勃发展和俄国人在汉口的不断增加。俄国人在取得租界的同时,还要求把中国人和中国的设施迁出租界,例如1896年5月21日,中俄签订的《俄国汉口租界条款》第5条规定:“俄租界内设有征收国内税的武昌稽征处,此机构意义重大。但敬请注意,沙俄政府初次获得租界地,意在将武昌稽征处妥善移出租界外,并支付相应费用,以固中俄睦邻友好之情。”[12]

由于茶叶贸易,也出现了中国商人和劳工向西伯利亚移民的现象。西伯利亚第一批中国人就是山西茶叶贸易公司(如“大盛魁”等公司)的员工。19世纪60年代,中国的茶商将经贸活动从恰克图买卖城转移到俄国腹地。1880年春,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警察局局长上报称:“现在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住着一位从事茶叶贸易的中国人,目前看来他没有什么违法的行为。”[13]100多年前,在西伯利亚和俄国其他地区所有中国人都被统称为“伙家”,这个非正式的称呼出自于茶叶贸易公司职工的称呼“伙计”。在西伯利亚,华商的茶叶比俄商的更便宜,俄国社会就因此怀疑华商将茶叶低于成本价出售,其利润则通过走私、贩卖伏特加和收购黄金获取,这也导致俄国反华情绪的出现。

19世纪60—70年代,中俄关系中发生了一件趣事,即俄国皇后玛利亚·亚历山大洛夫娜要寻找她喜爱的“佛珠茶”①佛珠茶:属于炒青茶的一种。这种茶叶外观类似圆圆的佛珠,人们因此喜欢把它叫做佛珠茶。这种茶的茶叶香气淡雅,色泽浓绿,冲泡以后滋味甘醇,回味悠长。,此茶曾由总督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进献与她。当茶叶快用完时,所有在华的俄外交官员和在中俄边境的俄当局官员开始积极地寻求此类茶叶。就此事俄首都彼得堡与伊尔库茨克、恰克图、北京、天津、上海和汉口通信不断。在复杂又动荡的19世纪中后期,中俄双边关系发展进入新的良性互动阶段,然而外交官们却没有解决期间所产生的问题,而是致力于为皇后寻求茶叶。1868年9月,副领事伊万诺夫向外交官们给出以下说明:“在中国市场上寻找这种茶叶是白费力气,因为根本就不出售。这种茶生产量极少,仅用作礼品赠送或专门订制。在过去的八年里没有人订制过这种茶叶,也无人制作过。”[14]但是皇后要求继续寻找这种茶。最终,这项工作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1880年皇后逝世后才结束。

19世纪下半叶中俄双边贸易呈现出消极趋势。中俄总贸易额上升了1.4倍,但是1850年至1893年俄国对华出口量却减少了一半,俄国从中国的茶叶进口量增加了近4倍。此外,俄国商人通过外国银行汇款到中国来收购茶叶也非常不方便。1894年,俄国人在汉口获利161.4万英镑,但将其兑换成当地银两后,钱数却大打折扣[15]。因此,在俄国人看来,建立自己的金融机构以降低茶叶贸易的成本势在必行,因此“华俄道胜银行”在中国应运而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华俄道胜银行”当时已成为俄国在华进行经济扩张的主要工具。1896年初,这个“华俄道胜银行”开始在上海、汉口和天津开设分行,这也绝非偶然。

对于茶叶在中国境内的运输,俄商很多时候是借力中国和西方的公司完成的。由于陆路运输的艰难,汉口—恰克图茶叶贸易在19世纪后期开始出现下降趋势,这迫使俄国商界不断寻求从中国通往俄国的新商路。为了在边境线上寻找新商路,俄商开始在蒙古各地区频繁活动,中俄边境地区的矛盾也因此增加。1864年俄商提议与科布多开展自由贸易,1865年俄国公使从中国获得此项许可,茶叶是其中主要商品之一。中国茶叶开始从蒙古西部运往俄罗斯的比斯克和米努辛斯克。米努辛斯克的商人古谢夫在写给伊尔库茨克总督的信中谈到了开辟米努辛斯克—张家口直通商路的必要性:“与现下仍采用的通过恰克图和伊尔库茨克的商路相比,这条商路带给茶叶贸易的好处不胜枚举。沿着这条商路将茶叶运往俄国欧洲部分的费用是当下的四分之一。”[16]甚至在1882年,伊尔库茨克报纸《西伯利亚》还发文支持放弃恰克图贸易,建议通过阿穆尔河(黑龙江)运输所有出口到俄国的茶叶。

俄国欧洲部分的工商界还试图建立起直接的海上茶叶贸易之路。1870年4月,俄国航运贸易协会的代表巴拉诺维斯基被派遣到中国。他收到的指示是:继棉花之后,从上海海路运输的茶叶是欧洲与远东贸易的最主要的商品之一。特别是粤地产的茶叶,现在越来越多的粤茶出口到俄国。如果能够对此输俄茶叶产品加以特别关注并研究,是否有可能不用像现在一样从英国或者柯尼斯堡获取粤茶,而是直接取道苏伊士运河和敖德萨,将会大有裨益[17]。

1871年2月,俄国航运贸易协会的第一艘轮船“奇哈乔夫”号从敖德萨起航前往中国。自1880年以后,汉口、上海和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之间的定期航班的运行就由西伯利亚商人的私人航运公司“舍韦廖夫公司”维持。19世纪80年代,“义勇舰队”轮船从敖德萨到远东的定期航班已经开通,但是俄国船队的运力相对数量庞大的中俄茶叶贸易来说明显不足。

19世纪下半叶,为了完善中俄茶叶贸易体系,减少沙俄的贸易逆差,俄国实业家多次组织了深入中国内地的科学考察。俄国茶商部分资助了索斯诺夫斯基上校和皮谢茨基医生于1874—1875年期间进行的考察,参与此次考察的还有中国贸易公司驻恰克图的一位徐姓代表。1886年,尼科尔斯克轻工业公司“萨瓦·莫洛佐夫公司”和茶叶贸易公司“А.古宾,继承者А.Г.库兹涅佐夫公司”组织了一次经由阿尔泰前往中国的商业考察,此次考察由瓦塞涅夫带领,共动用了175头骆驼。19世纪80年代末期,俄国最大的贸易商Т.萨菲亚诺夫组织了从米努辛斯克出发前往张家口和西安的商业考察。1895年,为了研究茶叶贸易,由高加索地区的视察员克林根、彼得堡大学教授克拉斯诺夫、农学家西蒙森和农场主斯涅日科夫组成的考察队到中国内地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考察。

总的来说,当时几乎所有研究中国的俄国学者,如普尔热瓦利斯基、波塔宁等人都研究过中俄茶叶贸易问题。这些俄国学者在科考过程中也遭遇了各种问题和冲突,需要通过中俄间不同级别的机构进行沟通。例如,瓦塞涅夫从兰州给莫洛佐夫写信道:“我们经常遭受来自当地的满族人和索伦人军人的侮辱,对此中国地方当局却回应说,他们对这些军队没有影响力,也无力对肆意妄为的他们加以管制。”[18]

旅俄华工联合会的会长刘泽荣的家族故事趣味悠长,茶叶贸易亦贯穿其中。为了减少对中国进口商品的依赖,俄国茶叶制造商试图在本国土地上种植茶叶。1893年,茶商波波夫从一家中国茶厂聘请了刘峻周去高加索工作。三年后,这位中国的茶叶专家举家迁到俄国,包括其年幼的儿子——刘泽荣。后来,刘泽荣考入彼得格勒大学,并成为了中俄两国文化交往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19世纪80年代,对中俄贸易不利的趋势得以遏制,局势趋于稳定。在1886—1890年的五年中,中国占俄国出口和进口总量分别为0.35%和6.95%,1894年分别为0.67%和6.88%[19]。但是,中俄贸易发展的这一有利趋势并未带来质的变化。和以前一样,茶叶占中俄合法贸易总量的90%。19世纪80年代,俄国是最大的中国茶叶消费国。中国向俄国出售的茶叶量是英国的两倍,是美国和英殖民地的两倍多。19世纪下半叶,得益于茶叶贸易,中国对俄出口总量居中国对外出口总量的第四位,位列德国、英国和美国之后。

19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的中俄贸易是存在着巨大失衡的,两国在经贸合作和贸易稳定性方面的需要也是稳定双边关系的基础之一,但俄国较大的贸易赤字造成了中俄间矛盾的加深和双方关系的不稳定。19世纪下半叶,在对华关系方面,俄国面临着同样困扰着西欧长达几个世纪的问题,由于缺乏能够平衡贸易逆差的商品,以及对东方货物的稳定需求导致俄国资本不断流入中国。西方国家,例如英国曾通过出口鸦片来解决这个问题(19世纪90年代,英国生产的超过三分之一的鸦片流入中国),还通过机器生产廉价商品占领中国市场。俄国不出口毒品,机器生产也相对滞后,而且当时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已经掌控了中国市场。因此,俄国在其东方政策上有可能重走西方军事扩张的旧路,但此时不同往日,俄罗斯需要与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在华进行竞争。

中国对俄国的茶叶出口和中国茶叶产业的发展也缺少国家层面的支持,这导致了中国传统茶叶贸易的衰退,例如,俄国“义勇舰队”船只的茶叶运输量减少了。1898年,俄国货船运送了3.6万吨的茶叶,1899年只有3万吨,呈逐渐下滑趋势。1903年,俄国“义勇舰队”船只从亚洲只运送了9千吨茶叶。这样一来,沙俄在中国东北开始扩张之后的5年内,运往俄国欧洲部分的中国茶叶数量就减少了四分之三。

然而,遭受损失最大的是中俄边境恰克图的茶叶贸易,海运开始和俄国在中国东北的扩张导致了恰克图贸易的逐渐消亡。与恰克图一样,张家口和天津对俄国贸易也开始变得不再重要。1900年以前,有30~35位俄国人长期居住在张家口,从事茶叶运输的工作。到1904年初只剩下不到10人。在1911年8月23日的《部长会议特刊》中《关于天津俄租界未出售的部分转让给外国公司》一文中写道:“我们并未能够如愿快速地售出租界的土地,因为随着‘义勇舰队’①义勇舰队:一家由政府控制的俄国和苏联航运公司,于1878年用自愿捐助的钱款创建,1925年并入苏联商船局。前往远东的航班的开通,天津就失去了其作为俄茶叶贸易转运中心的地位;随着中东铁路的运行,这个城市的茶叶交易额进一步减少。”[20]1909年,边界线上的满洲里区的交易量占中俄贸易总量的66%。

这一时期虽然茶叶在中国对俄国出口总额中所占份额已下降至60%,但仍保持领先地位。和过去一样,俄罗斯西伯利亚商人寻求经过蒙古直接供货的可能性。1903年,阿尔泰山轮式公路建设完工,随着丘亚公路②丘亚公路:历史上的丘亚公路是现在的俄罗斯丘亚高速公路的一部分,长约630公里,始于比斯克,最终通向蒙古边境。上货物运输量的增加,让人们有理由相信,科什—阿加奇①科什—阿加奇:位于俄罗斯联邦阿尔泰共和国,地处西西伯利亚南部的阿尔泰山地。科什—阿加奇的历史始于1801年,曾是阿尔泰山地的贸易中心,见证了俄国与外蒙经济与文化关系的发展。将成为“新恰克图”。1911年,中俄航运和贸易公司的轮船在中国境内的额尔齐斯河上游完成了试航,俄国茶叶贸易公司“沃高公司”也在中俄边境口岸设立了洋行。新疆出口茶叶到西西伯利亚的贸易开始兴起,早在1907至1908年里,茶叶就是乌鲁木齐出口到俄国的最重要的商品,但在1913年12月,中华民国通过了关于采取促进新疆发展的措施以“强化中国主权”的法令,意在取消俄商的特权,这些措施影响了中国西北地区与俄罗斯的茶叶贸易,也导致了沙俄对中国西北(如新疆地区)的领土野心。

尽管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中俄关系遭受了危机,整个关系的性质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由平等互惠的贸易关系变成了侵略与反侵略、扩张与反扩张的关系。但以汉口为中心的茶叶贸易在两国关系中仍然维持着举足轻重的地位。1905年,由扎布金带领的俄财政部工商考察队到汉口调研。1909年,在汉口从事茶叶采购生意的有早就知名的古宾、库茨涅佐夫、李维诺夫、莫尔恰诺夫、佩恰特诺夫、波波夫、纳克瓦辛、韦尔希宁的商行[21]。俄著名茶行“莫尔恰诺夫、佩恰特诺夫公司”在汉口、福州等地有贮存茶叶的仓库和生产砖茶的工厂。1907年,茶叶进口占俄进口总量的9%,仅次于棉花进口量,居第二位[22]。诚然,大部分的毛茶、绿茶和红茶已经开始从印度和锡兰进口,但几乎所有的砖茶仍然从中国湖北进口。

3 茶叶贸易对东北亚地缘政治的影响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的茶叶贸易遍及亚洲、欧洲,自19世纪以来茶叶贸易一直都是中国影响地缘政治的最重要因素之一。从汉口和直隶省通往恰克图的商道使得库伦市(乌兰巴托)成为了整个外蒙的经济和政治中心。由于不同的社会群体依赖于茶叶和茶叶贸易,这就决定了俄国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采取了或与中国结盟,或对中国进行领土扩张的对外政策,尽管当时也有一些意见认为,俄国与日本结盟会更有利,但由于茶叶贸易的发展使得中俄两国愈走愈近,乃至在1896年两国签署了《中俄共同御敌条约》(又称“中俄密约”)。辛亥革命爆发后,中国中部地区与边境地区的直接贸易联系减弱,俄商开始通过俄国境内向蒙古供应茶叶,这进一步加强了俄国与蒙古地区的经济和政治上的联系。1917年夏,俄国情报员的汇报证实了茶叶贸易的地缘政治意义:华商开始订制日本国生产的茶叶,在俄罗斯的图瓦进行销售,而俄商对此却毫不知情[23]。

辛亥革命,特别是武昌起义表明,俄国茶叶贸易在中国历史上起着重要作用。这场革命实际上是在俄租界开始的,宝善里14号的湖北共进会机关内发生的爆炸引发了这场革命。1911年,俄国驻汉口总领事奥斯特罗韦尔霍夫率先表明承认革命者拥有合法权力的立场,对中国辛亥革命取得胜利具有重要的意义。1911年黎元洪在武汉,之后孙中山在南京执政期间,年轻的俄国外交官沃兹涅先斯基被任命为俄方驻新政权的代表,后来他成了苏联的第一批外交官及列宁的战友。这位俄方代表一直力促俄国和其他国家不要干涉中国的革命。另一方面,辛亥革命后,由于外蒙的原因,中俄两国的对立情绪也直接影响了俄茶商在中国的经营活动。俄驻北京使团的第一秘书格拉韦写道:“在汉口发生了俄国企业被洗劫一空、中国工人罢工的令人费解的事件。”[24]

1903年,俄国从中国进口各类茶叶达到新的高峰,进口量达到650万公斤,其中三分之一是白毫茶、绿茶,三分之二是砖茶。但日俄战争期间,俄国茶叶进口量下降了一半多,随后在1907年又恢复到此前的水平。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前,中国出口到俄国的茶叶逐渐减少,但1913年仍然达到550万公斤[25]。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中俄关系面临新的考验。起初,中华民国保持中立并且非正式地支持俄国。战争开始时,汉口对俄茶叶出口量急剧增加,1913年至1915年出口额同比增长了75%。俄国驻汉总领事报告称:“1915年茶叶贸易异常繁荣,和往年相比获利颇丰。”[26]包括俄国在内的外国商行在汉口多采购了三分之一数量的茶叶。俄国货船从汉口运出的茶叶量排名第三,仅在英国和日本之后。几乎所有从汉口出口的白毫茶、绿茶、毛红茶、砖茶等都运往了俄国:三分之二运到俄国亚洲部分,三分之一运到俄国欧洲地区。如果说在1914年还有部分茶叶出口到西方国家,那么1915年这种情形就很少发生了,因为对俄茶叶出口出现了大幅增加。西伯利亚大铁路建成后,中国的砖茶源源不断地经过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运往俄国,但与此同时,俄国茶叶进口仍未能够满足需要。

然而,军事行动破坏了海上通道。德国人在中国海岸击沉了一艘“义勇舰队”的船只,汉口和敖德萨的直接海上联系也被迫中断。战时的困难导致俄国对华出口大幅下降,茶叶进口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1915年以后,中国对俄茶叶出口量开始下降。1917年俄国革命爆发之后,情况进一步恶化。同年夏天,卢布汇率跌至原价的一半以下,中国银行就停止了卢布的兑换业务。最终,由于中华民国政府拒绝承认新生的苏俄政府,北京颁布了禁止与苏俄通商的法令,中俄两国旧的关系体系,尤其是茶叶贸易关系遭到严重破坏。

总之,1861年至1917年间,茶叶贸易是整个中俄关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茶叶贸易的问题是两国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归根结底,茶叶贸易对中俄关系的影响具有整体性、全局性的特点,其结果是中俄两国即使存在深层次的冲突,也建立了较为稳定的伙伴关系,甚至结盟的关系。可以说,1861—1917年是对中俄两国都具有特殊意义的特殊历史时期。1861年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开启了以废除农奴制为目标的变革;中国的清王朝对外经历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失败,对内经历了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也正式开启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资本主义因素在中俄两帝国不断发展,国际经济与文化交往不断扩大,1861年处于长江流域中游地带的汉口的开埠是这种发展情形的重要标志。以晋商和俄罗斯西伯利亚商人为主的中俄两国茶叶商在汉口对茶叶产业的投资与贸易,迅速形成了连通汉口—恰克图—圣彼得堡的著名的中俄“万里茶道”,极大地促进了以茶叶贸易为代表的中俄经贸关系的发展,中俄茶叶贸易的路线与规模不断得到开拓和壮大。中俄茶叶贸易与中俄边界贸易的发展,一方面使中俄关系不断走向密切;另一方面由茶叶贸易引起的中俄经贸关系的长时间的失衡对中俄关系的发展也造成了消极的影响。沙俄帝国为了弥补与中国贸易的巨大赤字,虽然不能像19世纪前期的英国那样,为了弥补贸易赤字向中国倾销鸦片,但俄国政府秉持其一贯的扩张本性,更是意图吞并中国领土,向中国东北、西北包括蒙古在内的区域进行渗透与扩张,这对当时的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局势产生了非常消极的作用,也引起了中国人民的拒俄与排俄情绪,反过来,这些消极影响又影响了茶叶贸易的扩大与发展,阻碍了中俄两国经济文化交流走向更密切、更深入的层次。更由于当时中俄两国统治者的愚昧与自私,以及双方对世界历史潮流的逆动,最后导致了中俄两大帝国在20世纪初的革命浪潮中覆灭。历史的教训是深刻的,今天,中美两国的贸易战愈演愈烈,近30年来中美贸易发展的不平衡给了美国特朗普政府借贸易赤字对中国进行全面遏制的口实。因此,不忘历史,全面深化改革,总结改革开放以来大国关系发展的经验与教训,对于化解当前我们面临的复杂的国际国内局势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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