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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经验与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的“贵州现象”

2020-03-14

贵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世纪乡土贵州

杨 洋

(1.贵州师范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8;2.四川大学,四川 成都 610227)

学界固有的地域文学研究方法及文化视野在全球化语境的大背景下已显现出愈来愈明显的局限,其中相当部分研究成果确实考虑到了地域文化与文学之间的差异性,但其潜在思维仍深受中心区域及外来文化与文学的冲击/回应模式的影响,过去我们总是囿于简单的“中心/地方”“冲击/回应”的思维模式,将诸如贵州文学的“地方性”史料以及贵州文学现象置于为文学史补充扩容的位置,要么封闭在孤立的地域文学研究中独自诉说和欣赏自身的美好和价值,要么偏向中心区域文学一端对“地方性”文学史料和文学现象表现出无可奈何的力不从心或不屑一顾。即使是以地域文学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成果也不可避免地忽略了不同的地域文化与文学间的对话、并进与互动关系。

一、20世纪80年代的“贵州现象”

“贵州现象”一词源于美术界,最初指的是20世纪80年代由贵州艺术家掀起的一股艺术风潮,贵州艺术家也出现了群体性的崛起,他们受哺于贵州民间文艺创作的艺术品,以雄强、粗犷、野性的阳刚美为中国艺术界带来了一股充满活力的原始生命气息,从而引发了一场先锋艺术风潮,美术界将其称为“贵州现象”。“贵州现象”被视为20世纪80年代贵州艺术的一种先锋思潮,受哺于贵州民间艺术思想,推崇野性、雄强、粗放的阳刚之美,对当时中国的主流艺术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作为艺术思潮的“贵州现象”是由20世纪80年代崛起的贵州艺术家群体共同实现的,“贵州现象”往往被视为一种独具贵州民间特色的艺术风格而加以阐发,突出其“新、奇、野”的审美倾向。中国美术家协会在1990年第6期的《美术》月刊特别推出了《“贵州现象”面面观》特辑,将“贵州现象”的文化价值提升到一种具有方向意义的理论高度[1]102,由此,“贵州现象”被赋予了一种文化艺术“方向性”的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贵州本土文化精神指向的“贵州现象”同样存在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学中。20世纪80年代贵州作家凭借极具个性特色的创作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并以丰硕的成果给全国文艺界带来了震撼性的影响,其中小说和诗歌成为当时贵州地域性的文化品牌,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创造了20世纪80年代文学领域的“贵州现象”。其中包括20世纪80年代何士光、石定、李宽定等贵州作家根植于贵州地域文化的小说创作和文学思考,还有与“朦胧诗”创作迥异的贵州诗歌及相关诗歌刊物。

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贵州文学的实绩是令人瞩目的,但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并没能获得学界的充分关注。关于这一时期贵州文学的研究情况如下:一是对这一时期某一位贵州作家进行的专门性研究。如:张嘉谚《塑造地域文化的新形象——试论张克的创作》(《贵州社会科学》1998年第6期)、黄祖康《远离“乡场”的何士光》(《北京文学》2001年第2期)、刘大涛《黔北民俗和人情的诗意书写:读李宽定的<良家妇女>》(《山花》2012年第12期)、石志敏《乡土文学视野下的沈从文小说与石定小说》(《芒种》2016年第6期)等。二是对这一时期贵州文学中的某一类文体的探讨。如:张劲《从求“真”到求“美”的诗歌嬗变》(《贵州社会科学》1996年第6期)、《贵州诗歌的多重景观及其审美意向》(《贵州社会科学》1997年第1期)、《80年代的贵州诗歌》(《诗刊》1997年第7期);吴昊《贵州八十年代诗歌探讨与研究》(《青年作家》2015年第2期)等。三是对这一时期贵州某一个作家群体的研究。王刚在2012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专著——《新时期黔北作家群及其成因研究》,主要考察了新时期黔北文学发生发展的文学背景、自然环境及其历史文化渊源,剖析了黔北新时期作家群的创作活动及其艺术风格。这一研究挖掘了黔北文学在黔北文化发展中的重要价值和意义。

上述研究均在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呈现了20世纪80年代贵州文学的诸多历史细节,但由于无法展示20世纪80年代贵州文学的整体性气候,也就不能进一步有效地阐释20世纪80年代贵州文学的重要价值和历史意义。可以说,目前学界对于20世纪80年代贵州文学的研究和关注仍十分薄弱,值得警惕的是,薄弱或滞后的研究状况将不可避免地对文学现象和事实造成不同程度的遮蔽。因此,借助“贵州现象”这一概念范畴,将这一时段的贵州文学放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的整体性框架下进行考察,对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中的“贵州现象”展开深入研究,发掘这一现象的精神内核及特殊的生成机制,重审20世纪80年代贵州文学的文化价值和历史意义,这种研究路径不失为一次行之有效的尝试。

20世纪80年代文化艺术领域的“贵州现象”,代表了一种贵州本土的文化“态度”“视点”和“立场”,表现为一种本土文化精神主体性的建构,具有崇尚热烈、粗放、雄强、野性的审美倾向,召唤一种充满野性和活力的原始生命力。同时,“贵州现象”还意味着20世纪80年代的贵州艺术家们通过自身的艺术实践和探索,突破了“边缘”的区位弱势和局限,构建起属于贵州艺术家的审美话语空间,获得了与文化中心乃至世界展开对话的机会。

二、文学中的“贵州现象”与地方经验

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重写文学史”的呼吁开始出现,“重写”的冲动和重返、重构历史的理想持续发酵,学界一系列持续不断的“重写”“重估”“重评”的“叙史”活动充分体现了学界自觉完善文学史框架的美好愿景。特别是程光炜、李扬两位学者在2005年的《当代作家评论》杂志设立“重返八十年代”专栏之后,学界开始系统梳理和阐释“重返八十年代”的研究范式,由此,“八十年代”文学遂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热点,学界关于“重返八十年代”的讨论也愈显热烈。正是在此背景下,活跃于20世纪80年代的作家作品成为当代文学研究领域不断“重返”“重写”“重评”的一片沃土。通过打捞、挖掘20世纪80年代被遮蔽、淹埋的文学现象,重返“八十年代”文学的历史现场,在“历史”与“问题”意识中开拓文学阐释空间,重新打开当代文学研究历史新视野的认识装置,是“重返”的学者们所达成的共识;而藉由对文学史料的发掘和一系列相关议题的重新勘探,或轻或浅地改变既往文学史叙述模式,则是学者们共同的期待。然而,当“重返八十年代”文学研究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检视诸多“重返”“重写”的研究成果不难发现,无论学界关于“八十年代”文学与前期文学之间的关系存在怎样的歧见,不可忽略的是,大量在“重返”之名下进行探讨的论文,并没有触发文学史观念的调整与革新,学者们关注的焦点仍是文学发展脉络的连续性,且对发生于中心区域(1)所谓的“中心区域”指的是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在现代中国的历史发展进程中,这些区域往往是时代变革与文化转型的策源地,而发生在这些“中心”区域及辐射的圈子内的文化与文学现象在中国现代文化及文学话语的等级序列中往往位于顶端。(注:以“北京——上海”为主的双中心区域)及其文化辐射圈内的文学现象和作家群体均给予了相当充分的关注,而对中心区域之外的“地方”“边缘”的文学现象极少关注。文学史叙述和文学研究对中心区域文学现象的过度关注,是否就意味着中国当代文化与文学的发展都是由中心区域发动和引领的结果呢?偌大的中国,各地域空间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是不是其他城市当代文化与文学的发展都受惠于京沪等中心区域文化与文学的传播呢?既往学界所公认的宏大的整体性文学史叙述是否自觉不自觉地对具体的地域文化与文学发生细节存在着忽略或遮蔽呢?

事实上,在北京和上海之外更广大的区域内,中国作家的生存体验和知识成长往往包含着对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极具阐释力度的诸多细节,并且极有可能超出我们固有的“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叙事逻辑。因此,对“地方性知识”的关注和发掘将有利于呈现中国作家在面对既有文化资源时所表现出的自身主体的创造性。换言之,现代中国作家的诸多文化选择并非是对传统观念的因袭,也不是西方文化的翻版,而恰恰是基于其自身的生存现实与人生体验的思考,是一种“地方性”的思考,否则何以解释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中的“贵州现象”呢?

在20世纪80年代初盛行的文化热以及世界范围内第三世界国家拉美文化勃兴的感召下,作家们开始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民族文化内部,随着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入发掘和研究,寻根文学应运而生。在寻根作家们的文学设想中,他们带着文化启蒙的视角,试图寻找到能够重建民族文化精神,加快中国现代化建设步伐的灵丹妙药。然而,当作家们深入到乡土中国的世界中寻根时,“寻根”的回溯性叙述与其潜在的“启蒙”思维常常难以达成共识,于是寻根作家逐渐难以把握其理应具有的情感和价值判断,其作品也就丧失了人文价值内涵。值得注意的是,恰恰在20世纪80年代寻根热潮背景下,贵州的小说创作屡获丰收。作家何士光分别于1980年8月、1982年6月、1985年8月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乡场上》《种包谷的老人》《远行》三部短篇小说,并分别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石定创作的《公路从门前过》荣获1983年的全国短篇小说奖,他的其它小说作品,如《水妖》《牧歌》,则分别收获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以及贵州文学奖。石定于1984年发表的中篇小说《重阳》以及1985年发表于《人民文学》第11期的中篇小说《天凉好个秋》等一系列作品,皆是对贵州乡土世界的生命思考和审美表达。同样在中篇小说创作领域收获丰硕成果的还有作家李宽定,他创作的《良家妇女》等四部“女儿家”系列小说被《中篇小说选刊》转载,尤其是中篇小说《良家妇女》被拍成电影后,更是收获了8项国际电影奖,其笔下情态各异、生动鲜活的“黔北女儿家”形象,不仅呈现了贵州乡土绚丽多姿的人生图景,还传达了贵州乡土特有的民俗风情和内在情韵。以往的研究者在探讨上述贵州作家的创作时,更多的还是将其置放在“贵州文学”“黔北文学”的视野下进行观照。事实上,这些作家关于贵州乡土世界的书写和思考,正是文学对乡土中国最为恰切的审美表达。将20世纪80年代的贵州小说置放在关于乡土中国书写的文学历程中进行考察,便不难发现贵州小说家扎根于乡土的思考和创作恰恰在无意中实现了寻根作家所追求的价值意蕴。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现代主义文学思潮中,贵州作家的乡土写作因为不够“现代”而往往无法进入文学史家的视野,但不可忽视的是,恰恰是这种所谓不够“现代”的遗憾包含了中国区域内部文化与文学自我演进的独特意蕴。

尽管在何士光的小说创作中,《乡场上》《种包谷的老人》和《远行》这三部短篇小说更引人关注,但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何士光根植于贵州乡土现实的创作仅限于书写真实的乡土而没有审美异质性突破的话,那么其小说的文学史意义必定会被鲁迅、沈从文等大师的光芒所轻易掩盖,成为中国乡土文学历史链条上一个无关紧要的补充项。在传统与现实的合力作用下,何士光的《薤露行》《蒿里行》《苦寒行》等一系列小说成为其乡土创作新路径的探索成果,呈现出迥异于以往乡土小说创作的审美异质性。现代化进程中的乡土中国,贫穷落后的乡村世界不断地召唤着满怀启蒙诉求的知识者,在乡土文学的世界里从不缺乏致力于启蒙所求的人物形象,哪怕是在20世纪50年代和20世纪60年代,面对农业合作化的伟大业绩和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作家们仍不忘安插诸如孙喜旺和梁三老汉之类亟待被启蒙、被改造的人物形象游走于落后的乡村世界中。到了20世纪80年代“新启蒙”的时代语境下,乡土书写者最难以割舍的仍然是回望“五四”的启蒙情结,同时受西方的启蒙立场和理性批判思潮的影响,这种启蒙情结就像集体无意识一般扎根在20世纪80年代的乡土文学世界中,“陈奂生系列”小说(高晓声)便是此类启蒙情结的代表。然而,在面对贵州贫穷落后的乡土世界时,何士光抽离了扮演着改造与拯救角色的启蒙者姿态,放弃了对贵州乡土贫瘠的精神存在的评判,将知识者“自我”深深融入在这片古老的乡土大地上,凭借在时代与个体生存重压下最原始的生命状态,呈现出一种更自足自在、丰富立体的乡土生存图景。虽然何士光乡土小说中的“我”几乎都是乡村世界里的外来知识者,但在他们的生存细节中,处处都显示出他们对于乡土世界的深刻融入,面对人生悲苦时的反省和忏悔,他们不是外在于乡土现实的启蒙者,而是根植于这片土地的生命存在,他们的身上同样具有凡俗、卑微、愚昧甚至是麻木的乡土人物共性。现实的残酷、生命的悲苦酿成了诸如《蒿里行》中干部自杀以及《草青青》中知识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这里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理性评判,也没有身份优越的知识启蒙,有的只是最平常、最真实的人生感悟和痛感体验。通常放弃启蒙姿态的书写者会倾向于美好原乡世界的构建,显然何士光并没有将贵州乡土构建成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而是直面与原乡相距甚远的乡土现实,这里不再有任何因阶级、身份带来的优越感,只有一个个鲜活、真实,甚至是丑陋、愚昧的生命体,诸如《薤露行》中的小学教师王传西,《蒿里行》中的黄耀祖等人物形象,他们的一言一行,包括他们的坏、丑陋甚至是猥琐,都不是作为现代文明理性的对立面所形塑出来的,而有其自然的生活逻辑和深刻的人性内蕴。可以说,何士光笔下的贵州乡土世界呈现出了特殊时代语境下苦难的人们最真切、复杂的生存面相。

同样在20世纪80年代,贵州诗歌迎来了它最驳杂热闹的发展图景。虽然在当代诗歌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贵州诗人的创作也遭遇了所谓不够“现代”的尴尬,但正是贵州诗人不够“现代”的诗学思考,呈现出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朦胧诗”的景观。在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主流文化在不同区域所呈现的等级分布导致了文化观念上的不平等现象。受域外文化的刺激,近现代以来的中国社会文化发展资源发生了转变,“中心”文化也从曾经的以“北京”为中心的单一结构演变为以“北京——上海”为主的双中心结构,尽管由单一的中心向双中心结构的格局转变确实为现代中国文学的发生发展提供了新的阐释空间和可能性,但是,这一格局的转变并没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对双中心之外的区域文化现象和文学细节的忽略。纵观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中国当代新诗的相关研究,学界对发生于中心区域的文学现象和作家群体给予了相当充分的关注,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研究实绩。既往研究对20世纪80年代文学尤其是诗歌的关注,因“地下诗歌”这一整体性框架以及“前朦胧诗——朦胧诗”这一线性脉络的思维局限,更多关注的是处于北京及其辐射圈子的“白洋淀诗群”以及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人。这似乎已成为学界的一种文学研究常态,即以北京、上海为中心向周围辐射的研究范式和潜在思维,而在中心文化圈之外的文学现象却鲜少获得学界的集中关注。

20世纪80年代,在被遮蔽的历史层中,在边缘、贫乏且孤寂的大山空间里,是贵州诗人自办刊物的此起彼伏和青年诗人的不断涌现。贵州诗人从1978至1986年先后以《启蒙》《崛起的一代》和《中国诗歌天体星团》等刊物集结在一起,其中有黄翔、哑默、路茫、王强、吴若海、黄相荣、赵云虎、王付、王刚与王强兄弟、李泽华、张久运(张景)、赵翔、龙俊、吴奈、农夫、赵征、阿门、罗利群、张凯、兰子、何怀德、杨展华、阿黄、梦亦非……等诗人。可以说,贵州诗人创作群体在一波接一波的师生相承中得以延续,彼此独立又不乏创新。[2]5在文化稀薄的贵州高原,一群诗歌狂徒忍受着缺氧的痛苦激情高歌,发出了20世纪80年代贵州诗歌的最强音。诗人们在长期的蛰伏中,对社会人生、历史现实有着更为深入严肃的思考和透彻的感悟,加上内心强烈的表达冲动,贵州诗坛迎来了诗歌创作的“爆发期”。一些刚崭露头角的青年诗人在此期间也有了个人文本的结集出版,诸如王强的长诗《南方的河是流向天空的》,组诗《一路流浪》;吴若海的诗歌“交响曲”系列,龙俊的长诗《太阳河》《女人与海》《高原属于雄性》《南部高原牛》,王刚的组诗《黑洞》《古铜色的希望》,王付的《一滴水》《绕棺》《白蝴蝶》,张久运(又名张景)的《厌恶》及若干抒情短章,赵云虎的百首组诗《断章》,唐亚平的《顶礼高原》和《黑色沙漠》等。

值得注意的是,贵州诗人在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创作与当时主流的朦胧诗创作表现出了不一样的生命脉动和现实感悟。迄今为止,在关于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化与文学的历史叙述中,“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解放”以及“五四”启蒙精神的回归常常处于被重复叙述甚至不乏被放大阐释的情况。然而,就在这一历史叙述的表层之下,却存在着另一个独属于贵州诗人的20世纪80年代。

从20世纪50年代和20世纪60年代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诗人,依然嗅到那熟悉且浓烈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和言说策略的气息。诗人哑默在此期间完成了他的民族情感史诗《飘散的土地》:

在天穹的束缚里/找不到归宿/荒滩收拣了我的人生/勉强地拼凑每一块理智/情感在缝隙中出土/从我的头顶/转向大地/铺满时间和一丛丛苦蒿/死去的思想散发寒光/压着额头/视力变得突凸/……/天空湛蓝/覆盖着永恒的迷幻/阳光不停地镂刻/泛起生命固执的光泽/向往那么古老,那么悠长……/石缝长长地、深深地裂张/告诉我/失落的声音和一个个黑梦/我是石头的私生子/镶进苦难的进化史/喊声,汗滴和血迹 /构成一片片嶙峋/高高地爬过头顶/爬向天空、爬满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头盖骨,罩着一个空虚的梦/令活着的人猜想灿烂/ 我在蒙蒙的沙雾中走着/仿若一支游动的古歌/星月被埋下/陶俑,几千年不变的面孔/岁月霉锈/ 请给我一张活人的脸/痛苦或欢笑中一个宝贵的瞬间。

曾经向往大海、憧憬自由的情感变得更加内敛、深沉,笔触向民族历史的最深处掘进。《乡野的礼物》是哑默正式出版的第一本书,其中的作品均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诗人将这本凝聚着人性纯真的诗集作为送给孩子们的礼物,“大自然的留影,真切而纯净的表白,在当代各种现代派众彩纷乱、大融大汇中,一种返顾,也许能揭示——朴实、纯然,依旧是人类最本质的美。童年、故乡、初恋、梦、如画的追思与向往……我们能把它珍藏在哪儿呢?”[3]3在《乡野的礼物》的封面上,哑默自己设计并绘上了那株他心念已久的檬子树,他真切地希望自己能为所有的孩子带来人性中最纯真的东西[4]126。从1982年至1987年仅五年的时间里,吴若海就创作完成了系列长诗《城市交响曲》《沉思交响曲》及《梦幻交响曲》,散文诗《灵悟》,散文诗集《在痛苦的园中》以及寓言小说集《门与墙》和长篇小说《世纪的钟声》,还有百余首零散诗歌。[5]310吴若海在长诗、散文诗和短诗方面均有涉猎且收获颇丰,如长诗《梦幻交响曲》体现了吴若海相当自觉的文体意识,他将诗歌文本按照古典交响乐的形式分成四个乐章:一是“活跃在显微镜下的梦幻(稍快的行板)”;二是“梦的变形(激越的快板)”;三是“(谐谑曲)梦的十五种形式(如歌的柔板)(游戏的语言)”;四是“走向乐园(辉煌的快板)”。[6]《梦幻交响曲》以上述的交响乐形式与诗剧元素相融合,塑造了诸多不同的神象,诸如“梦之女神”“新梦”“旧梦”“雄性之梦”“雌性之梦”“造物之神”“怯懦之使”“淫欲之使”“上帝”“血鹰”“地灵”“风灵”“众生”“酒神”等,极大地深化了诗剧的表现效果。这部长诗诞生于1983年,正是朦胧诗盛世之时,《梦幻交响曲》以其独特的交响乐形式与当时的诗歌主潮拉开了距离,当时新诗在个人性的道路上越来越窄化、破碎化之时,《梦幻交响曲》可谓是逆流而上,为诗坛呈现了一个完整、澄明的神性世界,重建破碎的宇宙自然,正如诗评家梦亦非在其序言中所指出:“那是一个宇宙本体论意义上的世界,从那个世界发出来的歌声与哭声。”[6]12

这群夹杂着各个年龄段的诗人们,在遥远的“边缘”地带一面遥望“中心”,一面埋首创作思考。每当面对这样的精神存在,就特别能领会“我渴望用历史发言”(孙绍振)的心境。“这坚冰下的溪流,苍茫时刻的竖琴,理应得到历史的充分评估。要是有人断言这些诗在今天已不值得提起,那他就既没有理解这些诗歌,也没有理解当时诗人所生活的时代,更没有真正省察过我们今天所生活的时代。”[7]240文学始终关联着人的生命体验,由于不同的历史语境而呈现出丰富驳杂的样态。文学之所以打动人心,就在于它对人的生存体验和人生感悟实现了精神层面的丰富呈现。与其说是现代中国文学“不单纯”,还不如解释为文学创作者的人生体验以及孕育文学的历史语境和时代氛围让文学无法纯粹。

三、结语

对20世纪80年代“贵州现象”的开掘与研究,不是为了给中国当代文学史扩容,带来一股来自边远地区的新鲜气息,换言之,研究“贵州现象”,不是增加几个作家、几位诗人、几部小说和诗歌文本的知识问题,而是如何呈现“贵州现象”在特定的时代语境下的生成机制,以及贵州作家通过一系列创作活动所展现的精神历程和思想脉络。对贵州作家创作活动尽可能地回归历史情境的书写,已然不是文学史知识的问题,而是对人生姿态的关注,不仅是对历史的体认,更是对当下中国人的生命关怀。重返“八十年代”的社会文化历史语境,打通既往文学研究的思维壁垒,通过对文学细节的敏感,厘清诸多被忽视、遮蔽的文学史实,探究不同区域文学自我演变的内部事实与相互间对话、并进、互动关系状态,重新认知“贵州现象”发生的复杂性,并在此基础上深入挖掘“贵州现象”的精神内核,是值得进一步追问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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