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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茶馆”文化对汪曾祺创作的影响

2020-03-14曲美潼

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茶馆汪曾祺

曲美潼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汪曾祺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位地位独特的作家,他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并逐渐崭露头角,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受戒》《大淖记事》等回忆性作品的发表,他又被看做“归来”作家的领军人物和代表,甚至到了新世纪,“汪曾祺热”不减反增,其作品受到了越来越多青年读者的喜爱。汪曾祺的创作周期横跨近半个世纪,依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纵观汪曾祺的创作生涯,“冲淡平和”几乎是他始终如一的创作风貌,这与他青年时期在西南联大求学时“泡茶馆”的经历有着很大的关系。“泡茶馆”作为联大学生的一种学习和生活方式,逐渐发展成为一种文化,深深影响了抗战时期在昆明求学的汪曾祺,并为他之后数十年的写作提供了根基和养分。

1 西南联大时期的“泡茶馆”文化

汪曾祺在1984年撰写的回忆性散文《泡茶馆》中对于什么是“泡茶馆”进行了详细的阐述。“泡茶馆”并非是昆明本地人的说法,而是由来自北京、天津的学生带去的新鲜提法。“泡”不同于“坐”,有长时间浸泡和浸润的含义,“联大的学生在茶馆里坐的时间往往比本地人长,长得多,故谓之‘泡’”[1]97。1937年秋天,华北被日军侵占,高校纷纷南下,相对于硝烟四起的京津地区,昆明作为抗战的后方相对安全,成为清华、北大、南开三校迁徙的最终选择,西南联大也因此建立起来。据汪曾祺在《我在西南联大的日子》中的回忆,由于战乱和资金的短缺,学校的基础设施严重不足,新校舍条件极差,“一张床睡两个人,一间宿舍可住四十人”[5]23,更谈不上在容人过多的寝室中自习,图书馆的位置也十分有限,其他学生不得不寻找其他的地方读书学习,于是茶馆便成为了拮据的学子们最为理想的选择,“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刻,挤不进图书馆或阅览室的学生便到大西门一带的茶馆里做功课,一坐即到深夜”[3]65。据20世纪40年代的一项调查显示,这一时期昆明的茶馆大约有340多家。“四人占一张茶桌,一人一杯清茶,打开书包做起作业来”[6]202。虽然战时环境艰苦,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广大学子们的求学热情,“泡茶馆”也逐渐成为联大学生的一种生活方式。

汪曾祺于1939年来到昆明,直到1946年才离开,在西南联大学习和生活了七年之久。在那里的生活并不如世外桃源般安逸,为了避免受到空袭的威胁,经常课上到一半就开始“跑警报”“钻防空洞”,但是在他看来,是学子们在“泡茶馆”中表现出的潜心学术和严于自律塑造了西南联大勤奋好学、平静自然的学风,联大学子在战火纷飞中反而彰显出自身的闲情雅趣。在《泡茶馆》中,汪曾祺记述了一位陆姓同学,吃住几乎都在茶馆,清晨即到茶馆看书学习,除了三餐,一天之中便是三碗茶,此外无他;在《炸弹和冰糖莲子》中,汪曾祺回忆起同学们“跑警报”时的趣事,大家“从新校舍北门出去,到野地里待着,各干各的事,晒太阳、整理笔记、谈恋爱……”[2]280在别的同学都跑警报时,与自己同宿舍的郑智绵,却留在校舍里悠闲地煮冰糖莲子,甚至炸弹落在水炉边,他还能神色不动。可见,“泡茶馆”中的学习和沉淀培养了联大学生面对窘境临危不惧、处之泰然的心态。用林语堂1943年在联大演讲的《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中的话来说,是联大物质上匮乏得“不得了”成就了联大精神上的“了不得”。用汪曾祺自己的话来说:“那是一个污浊而混乱的时代,学生生活穷困得近乎潦倒,但是很多人却能自诩清高,鄙视庸俗,并能保持绿意葱茏的幽默感,用来对付恶浊和穷困,并不颓丧灰心,这跟泡茶馆是有些关系的”[1]103。汪曾祺与众多联大学子一样,在昆明的学习和生活中,始终保持着乐观平和的心态。

综上,西南联大时期,学生们在昆明逐渐形成的“泡茶馆”文化概括起来可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勤奋好学、自由独立的学术追求。学生们在茶馆中度过了上课以外的大部分时光,在茶馆中潜心学习,积极思索,追求自我的独立价值,在知识的海洋自由地探索和遨游。(2)艰苦奋斗、严于律己的学术坚守。面对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基础设施极差的校园环境,联大学子仍然不懈努力,严格要求自己,自尊自律,在茶馆中坚持学习,完善自我。(3)临危不惧、泰然自若的精神面貌。在抗战后方的昆明,面对敌人的持续威胁和袭击,“泡茶馆”是学生们采取的应对措施,他们在硝烟四起中学会了以沉着冷静的方式保护自我,以平和的心境应对纷繁的外部环境。(4)虽地处边界,却刚毅坚卓的凌厉气质。西南联大的校训是“万里长征,地处边远,刚毅坚卓”,“泡茶馆”文化凝聚着联大学子不服输、不放弃的精神气质。通过这四个方面,“泡茶馆”文化影响着抗战后方牢牢坚守学术品格的莘莘学子,而对于在昆明生活了七年之久的作家汪曾祺来说,“泡茶馆”文化还为他的创作进行了奠基:一方面,汪曾祺在昆明接触到的茶人和茶馆都是“泡茶馆”文化的组成部分,这些内容构成了他写作初期的人物和场景,也成为他于上个世纪80年代“复出”时写作的重要素材;另一方面,昆明泡茶馆文化也塑造了汪曾祺一以贯之的冲淡平和的文人士大夫气质和审美品格。

2 汪曾祺与“泡茶馆”文化之缘

汪曾祺出生于1920年,故乡是江苏高邮,在1939年到昆明求学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高邮,受到家乡和祖辈们传承的茶文化的影响。高邮茶馆林立,到处是“茶水炉子”,运河码头旁的“汤罐”冲茶,深受到当地船夫和水手们的欢迎;高邮本地人有“喝早茶”的习惯,“喝早茶”也被称作“上茶馆”。汪曾祺在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大量回忆性散文中,记录下自己与家乡茶文化的渊源——在《茶干》中,他记录下当地的特色美食“茶干”,它被看作搭配喝茶的佳品,也是高邮小镇具有代表性的土特产;在自传体系列散文《逝水》中,他提到自己在《镜子灯》中,对孙小姐的茶具进行了细致的描摹。实际上,孙小姐的原型是汪曾祺的二祖母,祖母喝茶时的考究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并成为了他创作的养料;在《我的祖父祖母》中,他曾提到祖父有“一个五彩釉画公鸡的茶盅”;《寻常茶话》记录了祖父虽然生活十分节俭,但却十分讲究喝茶的程式,拥有专门喝龙井的“宜兴茶壶”;在《我的父亲》中,他回忆起自己去江阴投考时,曾与父亲住在当地的一个茶庄的栈房中,祖辈和父亲的生活时时刻刻接受着当地茶文化的浸染和熏陶。高邮无处不在的茶文化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汪曾祺的创作,他于字里行间不经意提及的与茶有关的字眼都表明了故乡的茶文化已经成为其回忆和创作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

少年时期在高邮与茶的亲密接触使得汪曾祺在昆明求学时能够迅速融入到联大学子开创的“泡茶馆”的文化氛围之中。如果说高邮是汪曾祺的第一故乡,那昆明便是对汪曾祺影响最大的第二故乡,汪曾祺的求学和创作之路都在这里展开。在《泡茶馆》中,他以类似游记的形式对昆明当地不同类型的茶馆分别进行了描绘——不同的茶馆有着不同的受众群体,对于学生来说,新校舍附近价格低廉、灯光充足的小茶馆更受欢迎。他笔下描写的学生“泡茶馆”,不同于鲁迅所谓的喝茶是一种“清福”,暗透出作者生命中的压抑和对时局的审思;也不同于周作人笔下的“瓦屋纸窗”之下品茶,周氏的“品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抵得十年的尘梦,彰显作者的闲情雅致;更不同于老舍创作的剧本《茶馆》,《茶馆》含有宏大的叙事立场和强烈的政治内涵。汪曾祺将昆明的“泡茶馆”视为得以生发出美学意蕴的价值空间。他曾说过:“如果我现在还算一个写小说的人,那么我这个小说家是在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2]143。汪曾祺提到过“泡茶馆”文化对自己和联大学子的影响,认为昆明茶馆为联大培养了更多的人才,也开启了自己的写作之路。他最初几部小说都是在茶馆中完成的,他自己也在茶馆中习得了“浩然之气”,完成了自身学术品格的建构,学会了在困境中仍然保持豁达和乐观,也逐渐形成了他作为京派文人的调性。学者王笛曾经以茶馆为研究对象,从微观角度探究其对国家社会发展的影响,他指出,“茶馆”研究引导我们进入社会的最底层,并引导我们“观察到那些我们至今仍然忽视的社会现象……促进我们对国家政治和社会演变与地方社会日常生活关系的深刻理解”[9]424。透过昆明众多不同类型的茶馆,汪曾祺得以接触到社会上不同类型的人们和他们方方面面的生活,为自己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积累了丰厚的养料。

20世纪90年代,汪曾祺用一首茶诗回顾了自己在昆明七年的“泡茶馆”生活:“水厄囊空亦可赊,枯肠三碗嗑葵花。昆明七载成何事?一束光阴付苦茶”[4]82。联大的“泡茶馆”文化对于汪曾祺自身及其创作的影响在于,一方面保护并延续了他少年时期在高邮初步形成的恬淡的文化性格和审美风格,并使其充分地发育和成长,他在茶馆的学习中觅得了闲适、自由和潇洒。这一时期的生活也成为了新时期汪曾祺“复出”的重要写作素材;另一方面,在昆明求学的经历也影响了他的创作角度、方法和立场。在西南联大,汪曾祺曾师从沈从文学习写作并深受其美学风格的影响,此后,平民的心态、唯美的意境逐渐成为汪曾祺创作中的追求,他的创作风格逐渐定型,呈现出清秀简约的文风。可以说,“泡茶馆”文化既成为汪曾祺笔下的书写对象,同时又滋养着他的精神世界和文学品格,独特的生活经历以及敏锐的感受力和观察力成就了他在文坛上不容忽视的写作地位。

3 “泡茶馆”文化对汪曾祺创作的滋养和奠定

汪曾祺师从沈从文,是京派的传承者,也被看做是“最后的京派”,在他的创作中始终洋溢着京派文人的闲适和自在。汪曾祺小说创作的第一个爆发期是20世纪40年代,“战时昆明的生活格调与联大的校园文化氛围塑造了他自由的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质使他在创作时不怕新、不怕异,随着自己的心意潇洒从容自由做人与为文”[10]108。这一时期他在西南联大学习并开始初步尝试写作,他进行了多种文体写作尝试;50年代到70年代,受到文学机械反映论和国内高压创作环境的影响,汪曾祺只写下了少数几个剧本,其创作几乎一度中断;80年代,文化环境逐渐宽松,人们对于“纯文学”越来越重视,文学开始“向内转”,其风格既不同于同一时期伤痕、反思和改革文学的宏大叙事风格,也不同于随后兴起的先锋文学对形式的极度迷恋和新写实文学对私人话语的强调和重视。汪曾祺这一时期的大量回忆性文章为文坛带来一股清新之风,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创作现象。

上文提到,汪曾祺的创作受到故乡高邮茶文化的影响,他从小受到正统古典文化的熏陶和浸染,有一定的中国传统文化根基;1920年出生的他,也受到了“五四”文化中自由民主精神的影响。带着这样的知识背景,汪曾祺四十年代在昆明茶馆中创作了《钓》《膝行的人》《寒夜》《复仇》《三叶虫与剑兰花》等作品,这些作品带有明显的意识流色彩,有显著的欧化风格,也蕴含着“泡茶馆”文化中的知识分子气韵。以1945年创作的《膝行的人》为例,文章中描绘了主人公“我”和张泡茶馆时的心理动向,以茶馆为中心意象展开叙述——“这几年大学生十有七八有泡茶馆的习惯。即使不再进茶馆,许多影响还能在他们身上寻见……他能半天不说话,周身散发一种懒散的骄傲,一种深入肌理、难以捉摸的骄傲”[7]115。这是一篇无故事情节甚至无主要人物、语言风格跳跃、全篇充斥着现代派技法运用尝试的创作,是汪曾祺长期浸泡在茶馆之中阅读西方经典译著,并将其中的技法运用于实践的一次尝试,虽然作品的笔法略显稚嫩,但仍然为他初期的写作积蓄了能量。汪曾祺自己也在《美学情感的需要和社会效果》中提到,他初期的写作“追求新奇的、抽象的、晦涩的意境,有点‘朦胧’”[8]23。沈从文在西南联大开设写作课时曾提出,要“贴着”作品中的人物进行创作,汪曾祺在创作中践行了沈从文的写作标准——他将联大学子求学时的精神面貌(“泡茶馆”文化)转化为他作品中主人公的性格特质,“泡茶馆”经历被他融入到了自己的创作之中。另外,他在茶馆中学习积累的著作和知识也被用于他的写作实践之中,这使得他的创作在古典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了西方现代派的表现手法。他早期的许多作品都可以看出中西文化在其中的融合和贯通。

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汪曾祺的创作相对沉寂,他的美学理想与追求面临危机,纯文学的创作观念不受欢迎,他甚至一度停止了小说创作。在下放劳动和改造归来后,汪曾祺对于生活和写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随后的民歌收集和京剧改编等一系列工作中,他逐渐回归了平和的创作心境。60年代中期,汪曾祺在摘掉“右派”的帽子后,开始着手改编沪剧《芦荡火种》,也就是后来的京剧《沙家浜》。剧作中,“春来茶馆”作为重要的地下交通站,故事的生发和矛盾都集中在这里;与老舍的《茶馆》中的裕泰茶馆一样,春来茶馆也成为当时社会矛盾的缩影。但汪曾祺对于《芦荡火种》的改编并非只专注于展现社会上不断激化的冲突和践行“三突出”美学原则,在改编后的京剧《沙家浜》中,我们看到的是“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中人物的豪迈与壮美,是戏剧中浓厚真实的生活气息,是与现实达成和解后的美好形态。从《沙家浜》的改编中,我们可以看出汪曾祺对于改编这部京剧投入了巨大热情,究其原因,恐怕与其昆明时期在茶馆中积累的学习生活经历有着巨大的联系。茶馆作为一个地区和社会的缩影,极具文化代表性,浓缩着时代和社会的基本形态,作家在昆明小茶馆中接触到了当地的生活习惯和人生百态,对于茶馆的社会定位了然于胸,因此在对不同的地方戏剧进行改编时,他保留了“春来茶馆”的名称和形态,将茶馆的“不变”贯穿到剧作不断变换的社会情境之中,最终使得改编的京剧版本超过了沪剧原本,也造就了京剧史上一个经典的改编案例。

80年代,汪曾祺凭借《大淖记事》《受戒》等创作引起了文坛的重视,有部分批评家将其定义为“晚成”的作家,认为其清新宁谧的文风开启了新的文学写作潮流。笔者认为,汪曾祺在新时期创作中体现出的美学风格并非一蹴而就,是前期所有的积累和沉淀促成了他在80年代的井喷式创作。汪曾祺的创作风格无论是在前期还是后期,都有一种内在的精神文化传承,其原因正是“泡茶馆”文化中的平和恬淡、清新自然在其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联通作用。1980年汪曾祺发表了短篇小说《受戒》,作品讲述了明海和英子之间真挚美好的初恋情感。在作者营造的氛围中,在荸荠庵中当和尚成了一种职业,与画画、劁猪、弹棉花一样,是谋生的手段,庵中的和尚也不恪守清规戒律,只求顺心而活;明海和小英子在相互的接触中暗生情愫,谱写下一曲纯爱的恋歌;与沈从文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相似,汪曾祺将庵赵庄描绘成供奉人性的世外桃源。他于1981年发表的《大淖记事》讲述了小锡匠十一子与巧云之间的爱情故事,故事中描写了巧云爹爹遭遇变故、巧云被刘号长占有、十一子被打成残疾等一系列事件,原本看起来充满哀伤和悲剧性的情节以及一切看起来有违天理和人伦的故事,在汪曾祺淡淡的叙述和平静的口吻中都被还原成最本真最自然的人性,故事中的悲剧色彩被隐没在真挚和诗意的叙述之中。汪曾祺在80年代引起读者注意的作品大多围绕故乡高邮展开故事架构,但是贯穿作品的却是他在昆明求学时形成的审美趣味和精神风貌。庵赵庄在乱世中独立安详,人们在小城中独守宁静,过着平和幸福的生活,这与抗战后方的昆明和西南联大何其相似,在硝烟四起的大环境中,汪曾祺就在这里守着自己的茶馆,沉心读书和写作,在乱世中严于律己,平静处世;巧云和十一子面对着艰难的生存困境,没有消极放弃,而是以平和的心境应对变局,勇敢地担起生活的重担,这也许是汪曾祺从联大学子的“泡茶馆”精神中汲取到的养料——生逢乱世,仍能做到初心不改,临危不惧,并泰然处之。

汪曾祺在回顾自己的创作生涯时,曾认为自己在20世纪40年代的创作是苦闷和寂寞的衍生品,作品中流露出对生活讽刺甚至冷漠的态度,他自己也是用“隔”的态度远远观望生活,缺少直面生活的勇气;但是随后四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使他学会了扎根乡土、脚踏实地地进行创作。经过长期的磨练和静默,他能够以冷静客观的态度回溯四十多年前的生活和留在记忆深处的故事:“人到晚年,往往喜欢回忆童年和青年时期的生活。但是,你用什么观点去观察和表现它呢?用比较明净的世界观,才能看出过去生活中的美和诗意”[8]23。从作家这一阶段的叙事风格来看,作家与主流的文化形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坚守边缘化的叙事立场,这也是作家长期受到“泡茶馆”文化的浸润与恪守自身价值观的结果。纵观这一时期汪曾祺的创作,我们可以看出他在作品中倾注的美学意蕴以及他在文学史上承前启后的独特地位。他对健康的人性美的追求是“五四”时期周作人“文学是人学”的赓续,他坚守着人道主义立场并用之表现人情之美,既在一定程度上为上世纪90年代文学理论界对人性和人道主义问题的探讨提供了实践基础,同时也高扬了自身“纯文学”的理想;他的创作还承袭了京派小说的“京味儿”和幽默,并将幽默推向禅茶一味的会心;他的小说还体现了茶道之中的冲淡平和、平静圆融。汪曾祺对自身创作的批评性文字很好地诠释了他对写作的追求,他认为自己写不了“大江东去”,只能写“小桥流水”[8]98,可见此时汪曾祺对于自己写作的分寸感已经拿捏得相当到位,其创作观念也在“泡茶馆”文化的承继中完成了最终的定型。

4 结语

汪曾祺在《谈风格》中提到:“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8]105。汪曾祺笔下的“泡茶馆”文化形成于20世纪40年代中期,是他根据自身和联大学子的生活经历所总结出的一种精神话语。随着时代的发展,西南联大当年的独特学术氛围早已不复存在,但是学生们在“泡茶馆”中形成的优秀品格却深深根植在汪曾祺的性格和文学创作之中。自此以后,“泡茶馆”文化成为他创作中的养料和他自身学术道路的起点,特别是为他于80年代“复出”时创作的作品奠定了丰厚的基础,最终也帮他形成并确定了冲淡平和的美学风格。“泡茶馆”文化伴随了汪曾祺的整个创作生涯,为他不断提供写作上的素材和精神上的养料,不仅成就了他的写作风格,也塑造了他的心灵世界。冈仓天心在《茶之书》中谈到茶文化中的哲学,认为茶中蕴含着人生的喜怒哀乐,以及“对永恒的无尽渴求,使我们不意将其喝干饮尽”[11]5-6。虽然时空不断流转,但汪曾祺的作品却经受住了时空的考验,在当下仍然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相信“泡茶馆”文化中所包含的优良品质,也将通过汪曾祺的文本呈现给更广大的接受群体,并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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