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嘚瑟

从印染厂到城西五店的主干道上，总有一个腰板溜直的年轻人穿行其间。

刘大嘚瑟，本名刘焕发，是印染厂的一名印染工。他一米八的个头，标准的国字型脸，眼睛又大又圆。三七开的分头，一丝不乱。

据说，刘焕发的这个直腰板是他母亲影响打造的。母亲从上小学起就要儿子坐有坐相，站有站姿，吃有吃相，走有走形。

母亲带他去看革命样板戏时告诉他，你看李玉和、杨子荣这些好人，是不是都腰板笔直，衣服整洁，目光炯炯，好看吧。你再看看王连举、栾平这些坏人，佝偻相，贼眉鼠眼，难看吧，面相上就让人讨厌。

刘焕发常穿新衣裳，尤其爱穿新鲜颜色的衣裳，再加上腰挺得板板的，走路时不停地捋捋他那三七开的小分头，人们就管他叫了“刘大嘚瑟”。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过年才能穿新衣，刘焕发却能常穿新衣。这倒不是他多有钱，其秘诀是他会印染，懂色调，染过的衣裳跟新的似的。比如，把淡黄色的衣裳染成灰色，掉了色，又染成草绿色，再褪了色又染成青色。一件衣服可以反复染色。他的一件T恤衫就被染过十六次。

刘焕发穿衣讲究，不能有褶，不能窝边卷角。在家里他有一块专属的烙铁，熨烫衣裤。在车间他有个大号的茶缸，一旦衣服出了褶，他把大茶缸倒满开水，用来熨平衣服。所以，他的衣服别人碰不得。

一次，廠里搞篮球赛，他把衣裤搭在篮球架的横梁上去比赛，一个工友没在意靠在了上面，正抱着球的他，扔了球冲过去，拽起那个工友，急头白脸数落人家一通，然后抱起衣服挂到了旁边的树枝上。旁边的工友都撇嘴：真能嘚瑟。

刘焕发很注重保持身材，始终不胖不瘦，在那个年代也属另类。他最爱吃炒土豆丝和馒头。除了母亲蒸的馒头，二招食堂的馒头也是他的最爱。

刘焕发的腰带上只有三个眼，之间的距离一寸左右，别看这寸把长，反映到身上就是三五斤的分量，这三个眼是体重增减的提醒器。如果腰带眼无可奈何地别到了外边那个眼上，刘焕发就知道体重超了，该少吃多运动了;若腰带眼退到了里边那个眼上，说明体重瘦了，当然，腰带鼻子扎在中间那个眼上是正好。这个秘密传开后，我们县城据说有不少人都效仿并广为传播。

那年，国家的一套新广播体操公布，地区派人来县里选拔做操示范员，刘焕发被选中，当了教员被派去其他县搞培训。

培训员带工资，拿补助，住招待所，好吃好喝的，美差。工友、邻居、同学都磨叽：这刘焕发还嘚瑟到外县区了。

不过，刘焕发做梦也没想到，就这十几天里，厂里突然接到省里的决定，进行裁员，第一批被裁掉的员工里就有他。

刘焕发去厂里找厂长、去局里找局长评理，结果还是灰头土脸地回了家。不过，他的腰板依然溜直。

这给人们落下了话把，说刘大嘚瑟这次没嘚瑟好，把工作嘚瑟没了。

幸亏刘焕发有一套印染的好手艺，没多久，城里的一家色织布厂，把他招了去。

那天中午，他馋二招食堂的馒头了，一下买了10个外加一饭盒的土豆丝。

他拎着馒头出门时，塑料袋被反弹的门把刮烂了，馒头滚了一地，有几个还滚到了台阶下面。刘焕发瞅着地上滚动的馒头，反倒笑了，自言自语道： 这馒头都成了皮球了。于是蹲下去一个一个捡起来，正要下台阶时，一位头戴灰色无线帽，面皮白净，口方耳阔的中年男子拾起台阶下的两个馒头递给他。

刘焕发赶紧接过来，连声道谢。

当两人四目相对时，中年人略显惊讶，竟后退了一步，端详了好一会问道：你叫啥名？在哪儿上班？

刘焕发据实告知。

中年人握住刘焕发的手说，我找得好苦啊，终于找到人选了。然后告诉刘焕发，下午他会去厂里找他，有事相谈，一定等他。

下午，中年人还有两个拎包提箱的人去了色织布厂，在厂办会议室里，商定了一件令刘焕发乃至全厂职工都惊讶不已的事。

原来，那中年人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导演，这次下来是想找一位个头、长相、气质都和刘焕发相像的演员，出演一部电影中的模特A角。

第二天，刘焕发就随导演去了长春。

八个月后，刘焕发真的在银幕上亮相了，他演的主角儒雅倜傥，光彩照人。

【作者简介】张广建，内蒙古作协会员，赤峰市小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发表小小说300余篇，多次获奖。出版小小说集《美差》、散文集《人生如歌》、纪实文学集《血案与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