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视角下“一带一路”倡议的内在逻辑
2020-03-12张凯兰
张凯兰
(中共长沙市委党校[长沙行政学院] 马列理论教研部,长沙 410004)
“一带一路”倡议,作为一个东方大国借助历史文明符号而实施的国家战略,其内在逻辑理应提升至文明的视角来考量,在历史坐标中考察其价值与风险。从文明的视角来观察,我们需要在历史经济的层面上考察其文明高度,对其战略与世界格局改变之间的关联,包括经济走向与文明格局的演化,进行内在必然性分析,并且使之以历史趋势为参照实现借鉴与修正。这种置于东西方格局演变背景下的以中国为轴心的文明视角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顺应历史文明与当代文明走向的道义逻辑
从历史的参照系看,丝绸之路是历史文明的一个标志性起点,这一原点虽然是历史文明符号,但在当代世界格局的演变中,这一线路的回归重建具有顺应历史文明与当代文明走向的道义逻辑。
(一)东方文明向世界文明中心回归的必然
丝绸之路这一通道早在公元前140多年张骞率领和平使团通西域之前即已形成——三四千年以前,中国已同中亚、西亚地区的一些国家和民族有了亲密往来[1]。其后,虽然出现过阻隔,但大部分时间保持畅通。同时,“丝路实可称为旧世界最长交通大动脉,为大陆国家文化交流之空前最大联络线”[2]73。历史上的丝绸之路,推动了亚欧经济文化的广泛交流,促进了大陆文明的发展,也使当时的世界认识到中国作为世界四大文明中心之一的存在。
各个国家和民族因不同的传统文化遗留,在政治思想上会有不同。中国曾经的落后,并非历史的意外,而是不同文明共同造就的遗憾。一个曾经高度文明的国家因文明因子的缺陷而陷入困局,失去文明交流的契机,失落于文明进程中,其实也是人类文明史上深刻的教训。而当代中国取得的巨大成就,既是吸收西方文明成果的结晶,更是东方文明更新的卓越表现。它表明中国告别近代以来赶超西方的逻辑,进入了融入全球化的过程,是崛起中的中国的全球化担当。往事越千年,以古代海陆丝绸之路为历史背景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成为一项国家行为,作为在大西洋与太平洋之间搭建的新的经济带,意在使世界经济更为均衡地发展。这个战略构想转化为现实将带来怎样的格局变化,成为当今世界聚焦点之一。其实,国家的重大经济活动转化为文明活动有助于辐射更大的影响力。“一带一路”作为国家经济计划,也是中国传播东方文明的标志性产品,试图探索的是一条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家间共享和平、共同发展的道路。这是国际社会发展到新的历史阶段的众多选项之一。作为一个东方大国,中国承担的国际义务是东方文明在人类发展历史阶段的使命。古代海陆丝绸之路曾是中国联系东西方的桥梁,也是世界认知中国的窗口。丝绸之路重焕活力,唤醒了古丝绸之路多种文明的历史记忆和各民族共同复兴的梦想。近代以来,美欧占据着世界舞台中心,列强全球战略中有着种族主义的危险因素。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明回归世界文明的中心地带,既让世界分享东方文明的成果,同时有助于改变世界文明版图上极度不均衡的发展状态。
当然,我们并不认同所谓“一带一路”产生的背景“是全球化即美国化、西方化失势后”,其倡议的提出“是全球化的中国化”的观点[3]。由欧洲开启、美国主导的全球化代表着一段历史时期以来的人类文明成果。事实上,中国的发展也得益于全球化。同时,美国的霸权优势在抑制中国发展方面具有相当的主动权。而中国要争取的是避免或减少对抗,同时不放弃发展的权利。经济活动是文明活动的重要推手,“一带一路”在推动内陆文明复兴、海洋文明对接内陆文明之时,超越了传统经济学的理论。中国代表着新兴的东方力量,其成功的现代化实践彰显着回归世界文明中心时代的到来,其影响能借助“一带一路”传播,其力量能带动“全球化阳光”照射不到的地区。
(二)带动陆地与海洋经济并进的有效路径
推动古老文明复兴,也使大河文明(River Civilization)从历史记忆中走近现实,这是世界经济文化发展的有效路径。此举将有似于近代边缘型国家崛起历史的辉煌,而那种辉煌已消逝于历史前进的大潮中。当然,“一带一路”并非属于大河文明,但它无疑是于此而傲生。未来,随着内陆文明的演进,海洋主宰大陆、边缘主宰核心的局面将为之改观。从历史长河看,历史逻辑是恒久的,近代化逻辑是阶段性的。人类自然得益于近代化逻辑带来的科技、思想的进步,而它又必然成为人类文明向更新阶段迈进的阶梯——陆地与海洋并进是最为可能的将来。
考察“一带一路”倡议,可以置于历史维度。世界历史先后行进于两个大阶段,一是陆地,二为海洋。这是全球主导性大国引领世界文明进程的路径。历史上每每上演的陆地与海洋权力之争,显示着国家的兴衰。区别于如古代中国、蒙古等陆权大国,葡英走向海洋之路,以殖民化开启了全球化。美国亦崛起于海洋,但其海权较葡英在文明性方面已有跃升,摆脱了殖民化。“从其政治—法权逻辑上来说,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是普世取向的。但在迄今的现实世界当中,它却无法普遍地覆盖到所有人。”[4]历史上,“海权论”“陆权论”“边缘地带论”等地缘政治学说的目的均为争夺地缘霸权,直接或间接服务于国家或同盟的政治军事战略,自然所受地缘政治影响甚深,私利性强烈。而多方交织的利益角力和压力传导的逻辑链条,加剧了民族和国家的纠葛乃至对立——当然,每一次紧张局势莫不以利益的分割为阶段性终结。强如日不落帝国依旧难以逃脱岁月的清洗,霸权之衰落难免。美国的兴盛无疑较英国文明,其秩序的稳定性也使战后世界大体处于可控状态。整体而言,它仍是海洋文明为主导的世界秩序,所惠顾的更倾向于海洋经济。无疑,过去数十年的发展,中国更得益于向海而生。当它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时,独特的地理位置及国家体制使之所面临的国际问题远较过去复杂。可以肯定的是,中国发展追求的是互利共赢目标,与传统的地缘政治学说所指有本质的区别。
同时,任何立足自身能力的战略均有其长处,任何超越实际的谋划也不免有缺陷与不足。国家战略当是时代检验和提升国家智慧的衡器,并且,它应能续接自身的文化传统,又可在未来而为一种文明的遗留。人类文明也有其代价,但过程的重要性是造福于当代以及可预见的未来。全球化架构下的“一带一路”是东方大国的一种经济实践,它试图对人类—社会—经济之间价值关系进行有特色的建构,包含着人类—社会—经济之间新型价值关系的实践解读。它能否成为当代文明的成功创造,是否具有蕴涵于人类文明谱系中的内在逻辑,有待未来的检验。从世界文明主导角度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文明在近现代为世界文明发挥了交流拓展作用,工业化乃至信息化无不是西方文明引领发生的,它对世界文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从文明共享角度看,毋庸置疑,全球化趋势现象上是西方文明主导下的西方化,而本质要求应是符合世界利益的共同化,即多种文明的交汇融合与互进。以此观之,缺乏内陆文明深度参与的全球化是不完整的。因而,带动陆地与海洋经济并进,是中国融入并在一定范围和程度参与主导全球化的重大实践。
(三)促进新型国际经济规则形成的实践
现行西方国际经济关系具有霸权主义基础,其规则不乏唯利是图、“胜者通吃”的实质。“它们划定了一个优胜者制定竞争规则、竞争结果应符合优者胜利的诉求的自我循环的逻辑框架。符合这一逻辑的经济行为也就符合了它们的权益诉求,可以进入它们的竞争范畴;不符合这一逻辑的经济行为就被判定为‘无理’‘违规’乃至‘违法’,应予以制止乃至消灭。”[5]反观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包含了跨境经济合作、经济走廊、基础设施、自由贸易区、金融投资乃至援外等多种政策手段,延续了中国既往对外开放的基本主张,沿线相关国家和地区的经济社会因此而联为一体,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合作共赢、和谐发展,无疑有助于现行国际经济关系的改善。世界经济发展的正途是互利互惠的,在单边主义盛行的当今,更应在“求同存异”“和谐共生”中树立新型国际经济理念,形成更具道义性的新型国际经济规则。
靠武力改变世界的时代已经翻篇,现当代西方国家主导的经济组织呈现的“规则—服从”的基本格局也处于动摇之中,而世界规则会因新兴大国的加入,有效地增加其公平性、合理性。既然中国的追赶是在压力下的知耻而奋起,那么超越也非能靠传统赛道完成。随着国力的迅速增强,中国开始构建反对霸权的能力,已经让西方大国无法在自己核心利益上行使霸权,这是具备了开创一个独一无二的未来的自信所在,也是实施新战略的基本前提。当然,文明之路并非坦途,尽管中国的崛起将在一定意义上修订旧规则得出的结论,但“一带一路”倡议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决策层。“任何一个国家的战略之最终结果,都不会按照它最初的设想展开,因为它始终要面对其他国家所形成的外部约束条件。在各种约束彼此互相冲突博弈的过程当中,我们会看到达成某种新的势力均衡的过程逐渐展开。”[4]亦即,战略尽管符合自身乃至多方利益,即按照最佳的设想获得取胜的筹码,其完成也须秉承务实的精神。因而,“一带一路”作为对外战略的一个抓手,既有可能参与改变现行国际经济规则,也应根据内外环境进行调整修正。同时,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逻辑也存在着可行性乃至颠覆性问题,不能陶醉于已有成就而自我。由于当今世界包括传统与非传统的复杂性,决定了“一带一路”建设面临诸如地缘政治风险、安全风险、经济风险、法律风险乃至道德风险等。不能成功的战略未必是对历史的遗憾,现实的残酷乃至未来的不可预测性也都是规则进化的逻辑构件。过往的全球化进程中并非每个国家都有受益,而当今国际秩序有利于美国及其盟友的利益,其价值观仍在全球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同样在《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正式发布的2015年,美国联合10多个亚太国家发起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唯独将中国排除在外。这种目的在于维护美国的战略主导地位,捍卫其在亚太地区的经济利益及地缘政治的战略,对中国的发展规划构成直接威胁。自然,新兴大国的国家规划在推进中都可能需要新版本。
历史趋势表明,文明活动理应促进文明向更高层级发展,作为国际经济规则,其发展理应更具有道义性,即一种更具道义性的经济规则才符合文明发展的基本逻辑。当然,历史总不会排除文明退化的阶段性可能,何况,在历史进程中有诸多文明及文明形态业已消失。从中国自身来看,作为国家战略,其对政府、企业乃至个人的信用具有更大的管控作用,由此更有利于内部规则的形成。而其要取得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对内也必然需要有制度文明的铺垫,自身改革必须驰而不息。故而,以对外开放促进国内政策改革也是促进新型国际经济规则形成的重要实践组成。
二、诠释中国文明崛起的智慧逻辑
与不同国家的经济计划一样,中国“走出去”战略中的“一带一路”倡议的形成逻辑也具有自身特性,在多元文明共存的全球化时代,也需要不断修正、整合,在世界市场的竞争中寻求符合自身发展的战略捷径。
(一)选择和平崛起的历史必然性
中国具有追求“大同”的历史传统,大同世界是中国传统思想中的理想世界。中华民族在开拓经营陆海丝绸之路的过程中,始终奉行求同的理念,这是丝绸之路繁荣兴盛的重要精神文化根源。历史证明,通过古丝绸之路的交流而相继进入中国的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古印度文明无不与中华文明融合共生。至现代,传统的大同思想进一步深化。当代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始于学界继而政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考与提出,则是这一思想的历史性递进。只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真正构建,才可实现大同之理想状态。反观西方文明之根的古希腊文明,它发轫于作为爱琴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的迈锡尼文明衰落后,亦即公元前1100年左右,随后,希腊城邦制度逐渐完善。在地中海东部地区民族冲突中,希腊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率领希腊联军远征特洛伊。战争与征服带来的巨大利润,驱动着希腊人开疆拓土,长期进行海上殖民活动,最终使得希腊人定居点遍及地中海。不同的文化传统必然昭示着不同的价值取向与行为理念。
当代中国在对外关系上倡导“和平共处”,并赢得了爱好和平国家和人民的支持。中国人始终秉承“协和万邦”传统,倡导“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些溶入中华民族血脉的传统思想,形成了当代中国对外关系中最深厚的“软实力”。最具代表性的是1955年,中国与印度、缅甸等国共同提出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倡导用和平方式解决国际争端、以合作方法实现共同繁荣,致力于维护世界和平。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面。和平与否,并非中国传统理论与现行外交政策所能规约与主导的。美国战略学家托马斯·巴尼特在其姊妹著作《五角大楼的新地图:21世纪的战争与和平》和《大视野大战略:缩小断层带的新思维》中,给我们提出了理解世界秩序的一种新视角。他以全球化为标准,将世界划分为两类国家:一类是所谓的“核心国家”,即充分参与到全球化进程当中,如北美、西欧、日本等“老核心国家”以及“金砖国家”、东欧等“新核心国家”;另一类他则称之为“断层国家”,即未能参与全球化进程,主要分布于中美洲、中亚、东南亚、中东、非洲以及安第斯山脉等区域。通过这种对于世界的新划分,巴尼特建立了有别于冷战思维的新战略,并以此为基准,绘制出“五角大楼的新地图”。对照这幅“新地图”可以发现,“一带一路”所覆盖的地区,基本属于所谓断层国家。而中亚地区作为亚欧大陆的最深处,是全球离海洋最远的陆地,自然是以海洋文明为主导的全球化最难落实之处,亦是极端势力与恐怖组织最安全的滋生地。当代逻辑中,战争不能排除在美国的竞合选项之外。但以战争为后盾构建美国的普世秩序在此受到抵制,“一带一路”倡议也同样面临诸多风险。事实上,中国等新兴国家的经济乃至政治发展很大程度上受益于全球化,并于此实现文明递进。“老核心国家推动了新核心国家的起航,未来很有可能是新核心国家推动断层国家的起航。”[6]189巴尼特既清楚美国的单边主义行动的缺陷,也明白当代潮流。故而他认为,在前述新老核心国家合作的过程中,必须容纳新核心国家参加制定规则的程序。全球化进程如同一列火车,“旧核心国家要引导,断层国家要跟随,但是必须由新核心国家掌握节奏,使得整列火车保持完整。”[6]164这实质就是他在过去所预想的未来一段历史的趋势。在肯定新核心国作用的同时,他或许还忽略了新核心国家未来可获得的“引导”性。“一带一路”若要成为引导倡议,必定应当是求同温和的,而非急进对抗的,需要更长的缓冲期和缓冲区,才能靠时间与空间以“文明和谐”消解“文明冲突”。
和平与稳定环境中资本具有的安全边际也是中国必然追求的。当代文明活动依靠资本的推进,而中国对外开放首先是一个经济战略。当今中国对于资本的依赖程度超过以往,在承接资本与劳动力转移的过程中使世界经济受益,也使自身的商业生产率提高。但总体看,中国融资规模对经济总规模的渗透率相比世界发达市场有较大距离。当然,追求最大化增殖和资本主义关系再生产是资本的禀赋。追求剩余价值是其目的,经济发展则是其手段,因此,如果不受驾驭与导控,资本逻辑的恶果将无法避免,甚至导致新霸权主义。冷战结束后,“金融资本主义”成为美国最主要的经济运营方式,金融和其他服务业占据了美国GDP的80%。而“一带一路”的终极目的在于促进社会进步和保障人民利益,背后的价值理念截然不同:资本不是至高无上的,其运行必须服务于人民利益,其强权必须受控于各国国家意志合力。国家既是权力主体又是政治主体与经济主体。当然,“一带一路”试图更多地引入民营资本,即“‘一带一路’中的经济主体不仅是国家,也包括国家中的个人和企业,这时的国家又作为政治主体隐藏在个人和企业体身后,体现出强大的政治权力保护作用”[7]。如此,政治权力的作用是显著的。尽管国家主体是以人类价值为目的实现对资本管控,但应不违背资本逻辑与商业逻辑。“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当前,中国需要不断推进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一体化建设,在制度文明建设上取得突破与进步,同时,也为经济战略提供强有力的政治和法律保障。另一方面,极少数西方国家的政策有被零和对抗思维驱动的趋势,“遏制中国”成为其全球政策的重要一环。“一带一路”是吸引众多国家资本参与的行为,那么,各国因利益关系必将重视对共同利益的保护,愿与中方一道化解冲突与对抗。这些也成为中国维护和平的助动力。
(二)确立全方位开放的态势
在过去较长时期内,中国缺乏自由与开放的信条,与一个嵌入式发展的世界脱节。中国是因为改革开放才取得历史性成就,构成多极世界中的重要一极。发展是当代中国的第一要务,而现代国家的发展,离不开对国内国际两种市场、两种资源的利用,规模经济使开放战略具有必然性。“一带一路”倡议产生于近年,但国家战略的“走出去”行动其实早已有效进行,其背景是中国持续稳定的开放和显著成就。从文明史的启示看,既定倡议的名词可谓源自中国对外交往史上辉煌的丝绸之路,中国与阿拉伯国家因为丝绸之路相知相交,这些国家天然的形成共建的合作伙伴,而发展也是与中国进行经贸往来诸多国家的第一要务。在科技进步的推动下,“一带一路”将使中国从陆地与欧亚交往的通道畅通,陆海双向开发、横跨欧亚大陆的经济带合作模式将联结更多国家。这种开放、包容、均衡、普惠的区域经济合作架构,诠释了中国全方位开放的态势,“一带一路”作为中国提出的全方位开放战略与以“共商、共建、共享”为原则的国际合作倡议,从文明传播扩展角度看,符合全方位对外开放的必然逻辑。故而有学者乐观地认为,它也是“中国从‘融入全球化’(Globalization in China)到‘塑造全球化’(China in Globalization),从‘向世界开放’到‘世界向中国开放’的态势转变。”[8]从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经验看,作为传统大陆国家的中国实际上最为得益于海洋化。要认识到对外开放总体呈现东快西慢、海强陆弱格局的必然性。大国崛起战略本身的可行性及所需的财政经济基础,决定了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开放重心不可偏移的确切性。在今后,中国更需要坚定不移地充分融入世界市场,即在海洋秩序中充分获取海洋经济的发展。
然而,随着中国经济体量迅速增长,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国家间的较量不可避免地发生。世界历史上尚未出现过一个大国是以和平方式完成崛起的,也并非每一个大国的崛起都标志着文明的进化。然而中国崛起,并非建立于变相掠夺与布设陷阱,也并非建立逆向文明式的复古体系,而是一种逐渐开放且走向全方位开放的过程。这一过程必然需要定力与决策智慧,充分发挥后来者优势。当今,中国需要文明自立,必须在崛起之中实现与世界合作共赢,才可能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主张。另一方面,国际秩序与国际市场的逻辑具有同构性,这是当代国际秩序的根本特征,是“一带一路”建设的外部约束条件。因而,中国需要在新一轮全球化中尊重与维护开放性的市场规则,应对国际上存在的关于中国对外经济合作及援助是一种经济侵略和输出债务陷阱的不利说法,进一步消除经济壁垒,以新的姿态向发达国家开放国内市场,吸纳更多的具有高新技术的文明成果,在促进世界经济发展的同时惠及本国人民,以民生为本,这也是融入并参与主导新一轮全球化的新逻辑。
(三)把握推进战略的时机性
“和平崛起”是世界给予中国的历史机缘,也是中国创造的时代契机。《中庸》载:“君子而时中”。“时”是指实践所处的具体历史境遇。“时”就是“依据对事物的了解,在适当的时候表现适当的行为,使其发挥最大的效果,同时使自己与真实世界取得最大的和谐。”[9]130“时中”的原则是因时、因地、因人、因事而采取适当的行动达到与“天道”与“人道”的契合,实现预定目标。中国传统的和合思想强调“因时而中”,强调历史机缘性。“商圣”范蠡有云:“人事必将与天地相参,然后乃可以成功。”可见尊重时机和条件的重要性。事实上,不当的战略有可能折损甚至毁败历史性机遇。中国是在韬光养晦中积蓄实力的。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对海洋权益的重视程度逐渐提高,并逐步开启中国走向规范海洋、法治海洋的道路。在和平崛起的历史时期,在全球经济发展陷于疲软的背景下,中国试图为自身及世界发展提供新的驱动力,提出“一带一路”的中国方案,即是一个当代性选择。
当然,若要经受历史考验必定不可急于求成。世界上不同国家有不同方案,中国方案遭到一些国家的各种抵制也是必然的。选择性地渲染幻想是对未来的不负责任,实事求是才能真正具备力量与韧性。不同时机规划与全面启动战略,会有不同的未来,避免违背经济规律的政治任性是成功的前提。当今中国,正处于将强未强的历史时期,也是面临的内外环境尤为复杂的阶段,事实上,中国一贯反对的文明冲突、冷战思维、零和博弈等观念在国际间广泛存在,正确的决策才能使国运昌盛。“一带一路”倡议不能是孤立的,它必然立足于中国国内全面深化改革和对外开放,如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亚太自贸区(FTAAP)。故而,加快国内建设,内练功夫,扩大“对内开放”,将中国国内这个世界上跨度最长的经济大走廊建设好尤为重要。对于既定战略,更应在进展中努力克服战略风险、安全挑战等问题,避免幻觉(illusion),无小成便无大成。美国围堵中国这场世纪较量的背后是,当今中国的综合实力仍处下风,其政策主张的影响力及国际动员能力远较美国为弱。中国政府应保持战略清醒,备足政策工具箱。国家的形成充满着战争与对抗,国力的扩展也伴随着风险。从人类发展看,历史不是直线型可预测的,文明进程具有曲折性。否定文明的冲突也是不切实际的虚幻的政治高调。“‘一带一路’是中国的综合实力和地位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主动经营塑造周边的尝试,是一项以命运共同体建设为最终目标的长期系统工程,能否行得通仍有待观察。”[10]因为计划乃至文明的发展难以一帆风顺,有时会付出昂贵代价。其可能因时间而掩盖,更可能随时间而呈现。尤其是中国特有的制度体系,在“一带一路”建设中要对接不同制度体系的国家,存在着天然的难度,这无疑也是颇为困难的政策环节。同时,美国立于全球产业链最高端,是世界贸易规则的主要制定者,因而,中国在前行中要有战略清醒,避免政治失当,反对自大冒进。不要奢望有完美方案,不要奢望世界的改变跟从中国的步伐。毫无疑问,作为有目的的战略必须是谨慎而非仓促的,必然考量时机乃至具备耐受性。对于既定政策,需要在过程中不断评估,不断适应外部的变化,从而最大限度地调整目标层次,修正推进策略,以增加成功的概率。
三、追求共同发展文明理念的行动逻辑
新时期中国对外开放政策及周边乃至全球政策需要多种综合性手段。作为对外工作的重要抓手,定位服务于整体政策的“一带一路”倡议,其对外推动作用被中国政府寄予厚望。这个目的性产物不仅有自身理论的指导,在实践中也在为中国参与大国行动、推进时代文明寻找行动逻辑。
(一)推进共同的治理文明
人类文明多样性造就了世界的多彩,不同国家社会制度、民众诉求等不尽相同,在经济、社会等治理方面自然存在诸多分歧。“基于西方经济学基础上的国际经济理念过于简单地贯彻着动物界的进化规则,忽视了人类社会及国际社会的和谐共生要求”[11]。当代文明的发展不应在严重冲突乃至对抗中进行。前述大同思想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理论渊源。中国政府明确提出,在“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作为与国际社会共同推进全球治理的重要准则。这种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念贯彻至国际经济关系之中的方式,符合全球治理理论的基本精神,能降低对抗风险,理应更有益于欧亚和平发展,更有助于妥善处理各种国际经济乃至政治关系。
中国先秦时期,齐国宰相管仲曾有“地者政之本”这一关于地缘政治的最早论述。《管子》一书或许是中国最早系统论述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学的古代文献。古代文献载有国野制和畿服制,即古代中国自以为居天下之中,故有依照距离这个中心的远近评价民族的观念。无疑,中国的“天下”概念历史悠久乃至根深蒂固,而传统“贡纳体系”在历史邦交政治中曾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旧有的世界格局早已打破。当今世界,一个主权国家,哪怕体量再小,也不会甘于做大国手中的棋子。中国政府倡导国家不分大小,这一外交政策必将在所有“走出去”计划实践中得到贯彻,并使之成为推动文明交流与发展的战略自觉,而并非像某些境外学者所描述的——“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传统“贡纳体系”的继续。那种囿于视野,评估中国引领的经济共享、文明生态的未来正确性的方式是不可取的。古丝绸之路的繁盛,重要因素之一就是西方人对诸如丝绸之类承载中国文明元素物品的喜爱以及对中华文明的认可和向往。未来的世界市场需求和容量巨大,“一带一路”与古丝绸之路精神一脉相承,在打开国内生产力发展空间、让自己富足的同时,也乐于与其他各国平等地共建共享繁荣。
当今中国的对外政策,体现了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国际责任。建立一个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是中国在国际秩序问题上的主张。“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前,存在着亚欧会议、东盟欧盟、欧盟非盟等亚、欧、非三者间的多种二元主体合作架构[12]。中国方案立足于经济发展,是首个跨亚、欧、非并兼具全球开放性的合作架构,使得南北合作、南南合作等在新的合作网络上开启新的合作模式。同时,它的“外溢效应”能惠及域外国家,在发展中扩大覆盖范围。《愿景与行动》指出,“一带一路”建设将“恪守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遵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即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和平共处、平等互利。”这是“一带一路”具有和平价值和文明性的重要体现。世界文明趋势下的中国方案,探索站在文明高度有效推进文明治理。在此基础上,携手缔造新的文明交流与融合成为一种可能。
和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以宗教信仰为例,世居中国的汉族等土著民族对外来宗教具有相当的包容力。域外宗教在中国的传播历史,充分表明了中华传统文明的多元性及开放和谐的机理。而今,海上丝绸之路沿线有50多个国家、200多个民族,中东中亚西亚地区又是中华、伊斯兰、斯拉夫、印度四大文明的交汇处,纵然不能回避潜在的文化隔阂与冲突,但对具有和平传统的中华文明而言,是较其他文明更能展现强大包容力与亲和力的。当然,近年来,中国与一些中亚、西亚国家在宗教方面存在冲突,其原因主要在于个别宗教极端主义者使局部矛盾愈演愈烈。更大视野下,世界所面临的极端势力与恐怖主义试图颠覆现有国际秩序的企图,更需要相关国家的政府共同推进文明治理,努力恢复历史上长期存在的友好关系。当然,我们同时要防范政策风险,对周边形势出现的不利变化有先期预判,警惕一些危险局面的恶化,对殃及本国利益的战略要有规避与止损的能力。
(二)寻求契合的经济发展目标
文明是人类文化发展到某个阶段的表现形式,它不仅是宏观层次的意识形态,还是一种经济实践,且可通过经济活动进行文明的建构与转型。当今,有着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古国,都正试图恢复自己往昔文明的辉煌,它们可在全球化时代构筑“利益共同体”,而携手寻求契合的经济发展目标无疑是首要任务。如土耳其的“中间走廊”计划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均在倡导亚欧大陆的互联互通和一体化,二者目标一致,同时相互补充。可以看出,作为当今制造业、货物贸易、外汇储备第一大国,中方在资金端和产业端均具备较好的条件和优势,故而与一些沿线国家存在着计划对接的可行性与成功的可能前景。截至2019年7月底,中国政府已与136个国家、30个国际组织共签署195份政府间合作协议,“六廊六路多国多港”均已推动一批标志性项目取得实质性进展。当然,“一带一路”构想是中国向世界提供的公共产品,其项目大多具有区域性或区域间公共产品属性,投资周期长、经济效益偏低,存在着商业性金融积极性问题。尽管资金融通能成为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支撑,但中国的综合金融优势不能因政绩而滥用,财政政策不能支持撒钱式开发。要认清“一带一路”建设所需长期巨额资金是任何一国都无力承担的,通过市场运作以筹集资金也存在不确定性。在现实条件下,应引领沿线国家利用各省市自治区在地缘、文缘方面的特点,加强相关行业和板块的紧密对接,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并在推进中不断丰富项目储备,且根据经营进展和环境变化对规划进行滚动完善。
因国家体制关系,合作风险将长期确然存在。中国政府在实施战略时,能提供政策以及大量人、财、物的多方位支持,但诸多沿线国家并非世界贸易组织成员,不受世贸组织关于国际贸易仲裁制度的约束,也可能因政府更迭而带来政策的变动,对达成的协议进行毁约,其理由包括合约不符合其经济发展目标等,这些将给中方造成争端解决及仲裁裁决执行的风险。一个助力大国复兴的战略,不可能依靠某一时期的政策和资金堆积而成。中方在加强共建“一带一路”同欧亚经济联盟等地区合作倡议和各国发展计划对接合作时,应当高度重视内外的支撑和保障力度,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必须落实在具体行动中,方能避免重大失误。另一方面,要重视国家政策与市场行为之间存在的断裂带。科技文明是强国的必然逻辑。中国至今仍受技术落后等现实问题的困扰,获得的附加值较低,在价值链格局中与发展中国家同处于不利位置。要提高外贸行业的科技创新、模式创新、业态创新,不能因转移过剩产能等某些目的而低水平重复,更不应因决策失误而影响国内科技发展的资金及政策。同时,在国内经济增速变缓等趋势下,仍致力于确保“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地实施需要有经济上的较强说服力。
(三)实现历史文明、生态文明的保护
现代经济的发展不免面临文明保护的问题及困惑。国内外经济建设过程有时伴随着对文明与自然的破坏,并使发展与保护形成了事实上的悖论。历史文明、生态文明保护是人类文明发展到这一阶段须要面对的重大现实课题。借用古丝绸之路的历史符号,有助于促进沿线国家的文明沟通交流。如何在赋予古老丝绸之路以时代新意之时,不忽视其文明内涵,是必须高度重视的问题。
中国传统的和合思想即包含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文明必然要求对人类—社会—环境之间价值关系进行实践解读。平等、互惠、共生、共荣等是这种生态价值的核心观念。”[12]“一带一路”实践中,中国应将促进与沿线国家之间文化、教育、卫生、旅游、考古等领域的交流合作作为重要考量,使中国话语体系在国际关系领域中具有更文明的扩展。对历史文明的保护是文明复兴的必然选择,并非不合时宜的复古主义。作为跨国跨洲的超大型文化线路遗产,它是连接陆地文明与海洋文明的纽带,其沿线分布着不同历史时期多种文明的遗迹。“一带一路”尽管是一种经济活动,但所涉及的文化遗产是沿线人类过去生产、贸易和生活活动的见证,是辉煌文明历史的标记,重商主义的地缘经济学在此必然有所让位。“以人类本身的迁徙流动和文明圈层的重叠来显示其地域文化完整性、过渡性和特殊性”的文化遗产[13],必须在经济建设过程中给予高度重视,否则也有悖于文明发展的逻辑。2014年6月,中、哈、吉三国联合申报的“陆上丝绸之路”东段——“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获批世界文化遗产,标志着“丝绸之路”遗产“不仅具备完整性(integrity)和原真性(authenticity),而且具备世界文化遗产要求的突出普遍价值(OUV)。”[13]文化遗产的赋存及保护状况与属地经济水平乃至外部利润追逐具有很大关系。“一带一路”沿线文化遗产众多且类型多样,尽管面临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旅游经济的现实问题,但由于沿线国家大都属于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保护工作的艰巨性不言而喻。在建设这样一个宏大的交通路网工程时,任何忽视遗产保护的行为或者过度的延伸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甚至文明灾难。作为倡导方,要成为国际事务中“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就应加强与相关国家的合作保护,加强对遗产完整性的宏观把握,并实现文化遗产保护利用工作的深度信息共享。由此,要拓展并深化沿线国家之间广泛的合作,在整体框架中综合考虑各方面问题,实现遗产目标“预防性”修复与智能保护。所有这些共建共享、共同保护等共同理念下的文明性新融合,在这个新旧文明交汇的历史节点,具有珍贵的历史意义。
“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多元化和多极化是自然法则,也是社会文明的基础性法则。世界的演进规律体现于文明的发展,各种文明应该交流互鉴、美美与共。中华民族正处于蓬勃向上的历史时期,而文明的崛起必然需要文明的力量。中国经济必然建立在全球市场经济一体化的大圆盘之上,而“兼济天下”的中国方案遵循中国倡导的文明之道,也将验证东方文明发展的必然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