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债感的最新研究进展

王亚如 张丽

摘 要 个体在互惠中感知到自身具有偿还对方的义务或责任的心理状态被称作负债感，与感激情绪既有共性又有较大差异，属于两种不同情绪类型。以往研究揭示了两者在影响因素、行为结果及内在机制方面的不同。影响因素具体包括个体内部心理特征、施方助人成本与受方获益、施方帮助动机及施受双方亲疏关系四个维度;行为结果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个体感知觉判断、亲社会行为及人际关系的建立与维持方面，其中的内在机制也存在差异，体现在对互惠的关注焦点不同，带有趋近焦点的感激会更关注帮助行为的关系价值，而带有回避焦点的负债感会关注帮助行为的物质价值。最后，未来研究需要在提高结果信效度、强调负债感正向社会价值和增加本土化研究等方面展开。

关键词 负债感; 感激; 帮助动机; 焦点调节; 亲社会行为

分类号 B842.2

DOI： 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0.03.006

负债感作为一种常出现在人际交往间的重要社会道德情绪（Algoe， Fredrickson， & Gable， 2013），直到近些年才引起一些学者关注（董冠平，2017;Xiong， Guo， Gu， Huang & Zhou， 2018）。 尤其在我们注重“报恩”“人情与关系”的文化背景下（费孝通， 1947; 杨国枢， 余安邦， 1993; 杨宜音， 2005），负债感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与社会价值。负债感往往被认为是消极的， 因而人们对其采取回避态度（黄光国， 1988; 文崇一， 1988），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人们的身心健康与人际交往情况乃至整个社会和谐。对负债感的本质及其意义的深入探讨对改善社会情绪、促进亲社会行为、发展积极社会关系都具有一定现实指导意义，因此有必要展开对负债感的系统研究。

1 负债感的定义及其测量

1.1 负债感内涵

“负债感”译于英文“indebtedness”，汉语中有多种译法“债务、受恩惠”。不同研究者对负债感的定义存在细微差异。Heider（1958）认为负债感是一种感觉，即人们应该偿还赠与他们礼物的恩人，违反了“应该”的意义，即尚未给出偿还时产生的感受。Greenberg（1980）认为负债感是个体感知到的一种偿还他人的义务或责任，具有动力性特征，负债感越强，个体产生的不适与唤醒水平就越强，采取行动减少负债感的动机也就越强，此定义得到广泛认可与应用（Cong， Nelissen， & Zeelenberg， 2017; Watkins， Scheer， Ovnicek， & Kolts， 2006）。魏晓华（2008）指出负债感会使个体对适当的回馈时机变得更加警觉，目的是为了消除不平衡感带来的不适。负债感的行为动机主要源于四个方面：对施方的补偿、回报的义务感、自身的责任以及对社会规范的遵守（Cong， Nelissen， & Zeelenberg， 2017）。以上内容都强调了互惠规范这一前提条件以及彼此间利益的失衡，强调了受方感知到的偿还的义务感。因此，我们认为负债感是在以互惠规范为前提的交换过程中个体主观上感知到应该为利益倾向于自己一方的结果负有责任的内在心理状态，并致力于利用偿还等手段恢复心理平衡以消除不适感。

与负债感关系密切的有感激、内疚、羞耻等。“亏欠感”是更加本土化的译法，与“负债感”译法存在少许差异，亏欠感强调的是由于自我道德准则约束而产生的情感体验，并且是对内自主产生的;而负债感强调彼此在成本与获益上的不对等，可能是自愿产生的也可能是被动接受的。国内学者倾向于用亏欠感的表述方式，也将二者视作同一对象（杨彩霞， 2017）。鉴于亏欠感更具道德评价色彩，因此本研究選用“负债感”这一相对中性的译法。

早期有学者认为感激与负债感属于同一效价的情绪（Komter， 2004; Triver， 1971），但后来越来越多研究证实二者是两种不同的情绪类型（Gray， Emmons， & Morrison， 2001; Maleki， Elster， McLeod & Watkins， 2005）。感激和负债感均是在受助情形下产生的社会道德情绪（McCullough， Kilpatrick， Emmons， & Larson， 2001）。然而，前者是在接受他人某种有价值的恩惠或感知非人际资源时产生的一种即时性的积极情绪（Emmons & Shelton， 2002），而后者更强调因恩惠或帮助产生的偿还义务与不适感。二者在性质与功能上也存有差异，感激具有积极意义，与主观幸福感、生活满意度、乐观、自我实现等显著正相关，与心理症状如躯体化、焦虑、抑郁等负相关（董霞， 2008; 黎玉兰， 宋凤宁， 方艳娇， 2008），还有助于负性事件的解决（Laird， Snyder， Rapoff， & Green， 2004; Watkins， Grimm， & Kolts， 2004; Wood， Maltby， Stewart， Linley， & Joseph， 2008）;而负债感更偏消极属性，如贬损个体自尊、使思维和行动的自由度受限、  破坏受方对施方的好印象等（Greenberg & Shapiro， 1971; Greenberg & Westcott， 1983）。最后，二者差异表现在各自产生的前提条件与范围上，负债感的产生遵循互惠规范理论（Norm of Reciprocity）这一前提条件——我们应该帮助曾经给予过我们帮助的人而不是伤害他们（Gouldner， 1960; Watkins et al.， 2006），此时受方更加关注的是接受了施方帮助后产生的债务与责任，基本多发生于人际互动间。而感激情绪既可能发生于人际间，也会出现在非人际间，如对大自然、小动物的感激（Fredrickson， 1998; Lambert， Graham， & Fincham， 2009），无需遵循互惠规范条件，受方无论是外在表现还是内在体验对施方本人及施方所给予的恩惠都呈现出接纳与赞赏的态度。

负债感、内疚、羞耻三者虽都是高度社会化的负性自我情感体验（施承孙， 钱铭怡， 1999），但各自的侧重点与产生原因有着明显的差异。负债感产生于人际间的相互帮助或利益交换，Kolm（2006）的平衡—互惠理论可以解释负债感产生的原因，即受他人帮助时个体感到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平衡，觉得应该回报对方来恢复彼此间的平衡，而没能够给予对方回报时就会产生负债感的体验。而内疚则产生于个体危害了别人或违反了道德准则，产生自我良心上的反省、并对自己行为负责的一种更私人化、更对内的一种负性体验（Tangney， 1995; Thompson & Hoffman， 1980），一般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Scheff， 1995; Tangney， 1995）。相比于内疚，羞耻感更为公开化（Tangney， 1995），韦纳把它描述成个体将消极行为结果归因于自身能力不足时产生的指向整个自我的痛苦体验（Weiner， 1985），羞耻比负债感和内疚情绪强度更大也令人感到更痛苦，常伴随自我否定、个人无能、缺陷和失败感的体验。感到内疚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伤害到其他人，感到羞耻是因为对自我的否定和厌恶等（Lewis， 1971）。根据以往研究结果可以推测出负债感与内疚的相似程度要远多于负债感与羞耻感，但三者之间的具体关系暂不明确。内疚与负债感同时都具有推动个体采取补偿行为的动力性特征（Greenberg， 1980; Kolm， Kolm， & Ythier， 2006）;并且有研究证实负债感与内疚感对应激活的脑区有很大程度的重合，施方的高助人成本会导致受方的高负债感体验，此时激活了负责整合心理理论与自我参照加工的脑区——背内侧前额叶（dmPFC）和右侧颞顶联合区（rTPJ， Yu， Gao， Zhou， & Zhou， 2018），而在另一个研究中显示内疚与羞耻感虽都激活了dmPFC脑区，但内疚比羞耻感激活了更多的rTPJ脑区和dmPFC脑区（Zhu， Feng， Zhang， Mai， & Liu， 2018）。关于负债感生理机制的研究目前比较欠缺，我们认为将其与其他社会情绪进行对比研究以发现其生理激活上是否有特殊性是有必要的。

1.2 负债感性质

负债感被广泛感知成消极情绪体验，令人产生紧张与不适感。原因在于早期的互惠规范经验将负债感与以下三方面联系到了一起：自由行动受限（Brehm & Cole， 1966）、权力地位的丧失（Blau， 1964; Homans， 1961）、以及预期的回报成本（Greenberg， 1980）。这与Greenberg（1980）提出的负债感理论（Indebtedness Theory）观点一致，认为负债感导致了个体自我内部负性的心理过程及人际结果（Greenberg & Shapiro， 1971），贬损了受方的个体自尊，使其认为自身在权力和地位上要低于施方，行动与思维也受到限制（Fisher， Nadler， & Whitcher-Alagna， 1982; Greenberg & Shapiro， 1971; Greenberg & Westcott， 1983）。另外，拥有负债感的受方往往也会认为施方的吸引力下降了（Naito， Wangwan， & Tani， 2005），容易對施方产生负面的评价、并在人际交往中试图回避施方（McCullough， Kimeldorf， & Cohen， 2008）。

但负债感并非是完全消极的，也有研究表明，剥离出男性被试情绪中的一般消极情绪成分后负债感会显著增加亲社会动机（Naito， Wangwan， & Tani， 2005）;负债感对维持社会公平性也有一定价值，如适度的负债感会促使个体对给予自己恩惠的施恩者进行回报行为， 维护群体利益， 恢复公平（牛庆艳， 2014; Cong， Nelissen， & Zeelenberg， 2017; Greenberg， 1980）。

1.3 负债感的结构与测量

对负债感结构的研究多体现在量表编制中。单维结构是将负债感直接等同于“互惠义务感或回报义务感”（Greenberg， 1980），通过询问“你多大程度上感到有回报对方的义务”来测得情绪强度。多维结构一般是将其分成了三部分， Greenberg和Westcott（1983）编制的负债感量表（Indebtedness Scale， IS）包含了三个维度，分别是回报义务感、回报多于索取以及愉快感谢，主要测量个体的特质性负债感。Naito和Sakata（2010）对其进行了修订，认为只选取该问卷中涉及个体受助后感到有责任去回报对方的6个条目（例如，在我无法回报的情况下我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就能很好地表征个体受助后的负债感。Li（1998）综合了Greenberg（1980）的负债感理论以及Roloff（1987）关于负债的相关研究，编制出包含16个项目的负债感问卷，涉及负债感的强度、消极情绪以及对偿还的关注三个维度。以及Maleki等人（2005）修订的负债感问卷，包含22个条目，用来测量特质性负债感，量表为7点评分，1代表强烈不同意，7代表强烈赞同（Maleki， Elster， McLeod & Watkins， 2005）。Naito和Maleki修订的两版问卷是信效度相对较好且使用较多的（Mathews & Green，2013; Mathews & Shook， 2013;Naito & Sakata， 2010）。但由于这些量表未得到广泛关注和应用，在信效度上有待进一步检验，而且目前也不存在适用于中国群体的中文修订版。

对于测量负债感还可以利用形容词评定法（Watson， Clark， & Tellegen， 1988），要求被试依据当下主观感受对给出的相关情绪词汇进行打分。国外多使用“indebted、obligated”对负债感进行描述（Tsang， 2006a; Watkins et al.， 2006）;国内多使用“负债感（觉得有义务回报）、亏欠感、感觉有责任”三项描述（惠秋平， 何安明， 刘华山， 2015; 张萍， 2012）。

2 负债感的影响因素

影响负债感的因素有很多，以往研究主要涉及了受方的个体特征、帮助成本与获益、施方的帮助动机及施受双方关系四个方面，除此之外也对其他影响因素进行了少许研究。

2.1 受方个体特征

在个体变量对负债感的影响上主要聚焦于受方个体特征的影响，涉及受方自我意识特征、特质感恩与特质亏欠，受方的互惠意识特征三方面。

Mathews和Green（2010）借助自我意识量表（Fenigstein， Scheier， & Buss， 1975）探讨受方个体自我意识特征对负债感的影响，其中涉及个人自我意识、公众自我意识和社会焦虑三方面。结果发现，公众自我意识和社会焦虑能够显著正向预测被试的负债感强度，表现为个体越关注公众对自己的评价，甚至对此感到焦虑时就越容易在受助后有负债感体验。而后研究者又利用观看镜中自己的方式将被试分成高自我意识组和低自我意识组，结果发现高自我意识组被试的负债感强度要显著高于低自我意识组。另外，有研究结果很好地支持了自我意识与负债感的关系，发现即使受方对施方采取过偿还措施但施方不知晓，受方依然会报告说自己有负债感体验;体现了个体的公众自我意识和社会焦虑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因为多数情况下人们都在遵守互惠规则，对他人进行偿还或回报是为了避免未遵守规则而会被评价为“好占便宜”“忘恩负义”之人， 避免自己名誉受损（Cialdini， 1993; Whatley， Webster， Smith， & Rhodes， 1999）。

受方的特质性感恩指个体因倾向于关注和感激生活中的各种积极面而衍生出的一种比较稳定的情感特质。特质感恩较高的受方更容易体验到感激且产生的感激情绪强度也更高（Wood， Froh， & Geraghty， 2010）。在无论施方是否期待受方有所回报的条件下，特质感恩较高的被试都倾向于以感激的情绪回应别人的帮助（胥兴春， 李贞珍， 2016; 张萍， 2012）。也有学者提出，高特质感恩的个体可能会因为过强的感激体验和强烈的回报欲望，同时伴随产生较高的负债感体验（Wood et al.， 2008），因此许多学者在研究受助情绪时考虑将特质感恩当作协变量进行控制（付进， 2016; 杨彩霞， 2017）。

受方是否较容易在人际互动过程中产生负债感或感到亏欠对方体现了个体的特质性倾向，称为特质性亏欠或特质性负债感。对特质亏欠的研究相对较少，一般都是利用量表测得，仅有研究结果发现特质亏欠与行为抑制系统、回避倾向显著正相关，而感激与行为激活系统、趋近倾向显著正相关（Mathews & Shook， 2013; Naito & Sakata， 2010）。對互惠意识特征的研究也很少，也体现了个体对互惠行为或受帮助事件的倾向性反应，研究发现具有慷慨互惠意识的个体在受助后会给予施方更多的回报，以期望未来获得对方更慷慨的回报;而具有谨慎互惠意识特征的个体会担心被人利用，而在回报施方时更加谨慎，会对施方的助人动机产生怀疑，而且谨慎互惠意识下的个体并不会完全依据施方帮助价值大小来决定自己的回报量，倾向于减少对慷慨的施方的积极回应，减少对吝啬的施方的消极回应（Eisenberger， Cotterell， & Marvel， 1987）。

除了特质亏欠和互惠意识两方面特征外，互惠焦虑是国内学者对个体互惠倾向性特征进行描述的概念，将其定义为个体在面对需要对他人的积极行为进行回报的社会互动情境时产生的焦虑或不愉快体验，典型特征是不能给予偿还时对他人评价的恐惧和担忧（Xiong， Guo， Huang， Gu， & Zhou， 2018），包括互惠回避和互惠压力两方面。拥有高互惠焦虑的受方往往会拒绝别人的积极行为（如帮助、赞美或支持），同时在接受了需要回报的帮助行为时在主观上降低对该恩惠的满意程度与愉悦体验。Xiong等人（2018）通过信任游戏发现高互惠焦虑组在回馈对方数额上要显著高于低互惠焦虑组。将此概念应用于商业消费领域，发现高互惠焦虑的顾客更可能由于需要回报而对商家采取回避行为，出现急于偿还商家恩惠的倾向，也更可能以互惠的关系与商家展开未来的合作（Xiong et al， 2018）。

2.2 帮助成本与获益

研究者大多倾向于从施方的助人成本和受方的获益两个维度探讨帮助价值对负债感的影响（Greenberg & Frisch， 1972; Kahn，1972; Stapleton， Nacci， & Tedeschi，1973）。成本和获益二者究竟谁的影响更大，结论不一。有结论显示，受方不断增加的获益会导致较高的负债感（Greenberg， Block， & Sliverman， 1971; Greenberg & Saxe，1975; Jou & Fukada， 2002）， 也有学者提出当施方为帮助行为付出巨大努力即助人成本较高时，个体的负债感体验更强（De Cook，1992; De Cooke， 1997; Greenberg et al.， 1982）。除了施方的成本和受方的获益外，1980年Greenberg的研究中首次将受方的成本与施方的获益也纳入考虑范畴，借助公式得出受方的净获益（受方的获益减去受方的成本）对负债感作用更大的研究结论，公式为I=x1B+x2C，x1>x2，I代表负债感强度，B代表受方的净获益，即受方获益减去受方成本， C代表施方净成本，即施方成本减去施方获益，x1、x2分别代表各自的权重。

由于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帮助行为并非只进行一次，属于连续体。Li（1998）对上述公式进行了修订，认为个体的负债感是与施方互动过程中彼此获益和成本的累积量函数，提出I=W1（ΣBp-ΣCp）+W2（ΣCo-ΣBo）这一公式，ΣBp指受方多次受助的获益总和，ΣCp指受方多次助人的成本总和，ΣCo指施方多次助人的成本总和，ΣBo指施方多次受助的获益总和。I为正数时，受方亏欠施方，I为负数时反之，I为零时互不相欠。

除了利用具体公式表示成本和获益的影响外，大部分研究是通过设置不同帮助条件探讨成本和获益的影响。Greenberg和Shapiro（1971）将成本和获益组合成高成本-零获益、中等成本-低获益、低成本-中等获益、零成本-高获益四种条件，结果发现随着成本的降低、获益的增加，个体的助人行为在增多。Greenberg和Saxe（1975）设置了低成本有效帮助和高成本无效帮助两种条件，发现低成本有效帮助条件下被试产生了更多的互惠义务感，以上两个研究均表明了受方的获益对负债感作用更大。钱涛（2012）将其分为高成本低获益、低成本高获益两种条件，结果发现获益和成本对负债感同时具有显著作用，但成本会导致被试的消极情绪而获益不会。近些年的研究成果纷纷支持帮助成本对负债感更大的预测作用（Cong， Nelissen， & Zeelenberg， 2017; Naito， Wangwan， & Tani， 2005; Yu， Gao， Zhou， & Zhou， 2018）。Cong等人（2017）通过研究社会交换背景下的感激和负债感，发现施方的帮助成本决定了不公平的程度，成本越大受方感知到的不公平程度就越强，导致的负债感也越强，采取行动的可能也越大。而受方的获益决定了感激程度，进而会影响受方在彼此人际关系中寻求接近的动机强度，最后得出结论负债感调节施方帮助成本对回报义务的影响，感激调节受方获益情况对寻求接近动机的影响。

2.3 施方帮助动机

对帮助态度的决定性反应源于受助者对施方帮助动机的推测（Ames， Flynn， & Weber， 2004）。受方感知到的施方不同的帮助动机或意图会影响其情绪体验是感激的还是负债的（Greenberg & Frisch， 1972; Tesser， Gatewood， & Driver， 1968）。以往研究主要从自私-利他、主动-被迫、有意-偶然三个角度定义施方帮助动机。

当受方认为施方比起自身利益更在乎受方利益，而非出于成本效益分析时，或者认为施方对其并不期待回报或较低回报期待时，一般会认为施方的帮助行为是利他的、 慷慨无私的、 不图回报的， 易产生較高的负债感体验（Greenberg & Saxe， 1975）;相反，施方对受方持有较高的回报期待时，受方产生的负债感较低（Tsang， 2006a）。另外，施方的帮助动机被认为是出于社会交换目的时，受方采取回报的可能性也会降低（Watkins et al.， 2006）;以上均说明了无私的不图回报的帮助动机更容易造成负债感体验，更容易获得回报。但也存在不一样的研究结论，认为自私或无私的帮助动机对负债感不存在显著影响（付进， 2016）; 在一项跨文化研究中，发现亚洲被试在将帮助行为归因于社会交换目的即认为施方帮助动机是自私意图时，会产生较多的负债感（Shen， Wan， & Wyer， 2011）。

帮助行为的自愿性也体现了施方的帮助动机，当受方出于自身需要而主动寻求帮助时产生的负债感最高，而在（受方未请求）施方主动帮助或施方由于角色要求而被迫施助时，受方的感激和负债感均较低（Greenberg & Saxe， 1975; Greenberg & Westcott， 1983）。但Broll等人（1974）的研究得出施方主动提供帮助（受方未请求）时产生的感激和负债感最为强烈（Broll， Gross， & Piliavin， 1974）;根据自我知觉理论（Bem， 1972）及其他学者的研究（Jou & Fukada， 2002），我们更赞同前者结论，认为受方主动求助时给予帮助引发的感激和负债感是最强的，此时受方往往会认为施方的给予是出于自己的需要。

帮助行为是否被受方明确意识到也影响到了负债感强度。早期研究结论认为受方将施方的帮助意图归于角色要求或模糊不清时可以起到大大降低负债感的作用，即帮助意图或帮助行为不清晰时负债感较低（Greenberg， 1980）。有意的、明确清晰的帮助要比无意、偶然的施助产生更高的负债感和回报意愿（Greenberg， & Frisch， 1972）;但也有学者的研究表明偶然的、模糊不清的帮助意图会导致较高的负债感（付进， 2016; 杨彩霞， 2017; Tsang， 2006a）。我们认为帮助行为或意图的明晰性是产生受助情绪的首要条件，而之所以有学者认为偶然或模糊不清的帮助意图也会引发较高的负债感，可能在于实验条件控制的严谨性与差异，如第三方对受助行为的知悉程度、如施方不图回报的帮助动机等。

2.4 施受双方关系

施受双方的亲疏关系也会影响感激和负债感体验。Bar-Tal等人的研究结果显示，被试对父母和兄妹表现出的感恩最少，对朋友和陌生人表示更多感恩，并对此推测出是由于人际间的帮助期待（interpersonal expectation）和施助义务导致了对感激和回报行为要求的减少（Bar-Tal， Bar-Zohar， Greenberg， & Hermon， 1977）。Naito等人（2005）以日本和泰国的大学生为被试，发现他们对陌生人的帮助会持有较高的负债感。而Li（1998）通过对164名被试的互惠行为研究后发现，施受双方的亲疏程度与负债感之间并不存在显著负相关关系，与杨彩霞（2017）研究结论一致，但她推测施受关系会在帮助意图对负债感的影响间起调节作用。Watkins等人的研究发现当受方对施方有好感时，会产生更多感激，更少负债感（Watkins， Woodward， & Stone， 2003）。

2.5 其他因素

除了以上关注较多的影响因素外，也有少许研究在探讨其他影响因素，如回报可得性、他人比较线索、社会阶层以及文化背景、以及帮助来自组织还是个人等。回报的可得性既作为降低负债感的手段，同时也会影响受方寻求和接受帮助的可能性及频次，Greenberg等人在实验中发现，相比于可偿还组，当个体预期到不能偿还施方恩惠时会产生较强的负债感，主动寻求帮助的次数也会减少，做出求助决策时耗费的时长也更多（Greenberg， Block， & Silverman， 1971）。当有关帮助事件的客观事实模糊不清时，人们往往会依据外界相关线索来标定自己的负债感状态（Li， 1998）。外界线索指的是他人比较线索，包括施方、 共同受益人、 帮助事件的目击证人（Greenberg， 1980）。关于文化和社会阶层差异对负债感的影响，Berkowitz和Friedman（1967）的研究发现来自创业型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要比来自官僚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产生负债感;日本文化下的个体普遍表现出较高的负债感程度（Greenberg et al.， 1982; Hidefumi Hitokoto， 2016）。帮助来自组织还是个人也会影响负债感，付进（2016）以受资助大学生为被试，发现接受组织资助要比接受个人资助更容易产生更高的感恩和负债感。

3 负债感对知觉判断、亲社会行为以及人际关系的影响及解释

主要从感知觉判断、亲社会行为以及人际关系三个结果变量对以往有关负债感的研究文献展开系统综述。

Fredrickson（1998）曾提出情绪的拓展建构理论来说明积极情绪能够拓延人们即时性思维和行动，如高兴、自豪和爱。负债感同样也会影响到个体的认知判断，有研究利用一系列实验证明了此观点，发现通过欠人情和欠钱方式诱导负债感的实验组在完成山峰倾斜度判断、距离判断任务和体重主观估计任务中所报告的数值均要比没有负债感的控制组更夸大，偏离实际，判断山峰更倾斜、投掷的距离更远、估计自身体重更重。研究者认为心理负债感状态就像实际身体负重一样会使人们对周遭环境的知觉判断更加极端、尖锐和夸张（Liu， Li， & Rao， 2018）。

以往研究一致認为积极心境促进亲社会行为，消极心境与亲社会行为的关系更加复杂，有时起促进作用，有时是抑制作用（寇彧， 唐玲玲， 2004）。显然，感激对亲社会行为的正向预测作用更加清晰与确定（周玲玲， 任磊， 张航， 贺金波， 2013; Emmons & McCullough，  2003; McCullough， Emmons， & Tsang， 2002）。王定升（2008）认为无论是帮助施方还是帮助陌生人，诱发感激情绪都会使被试更愿意帮助别人，显著区别于诱发负债感的被试组。感激会使个体在人际交往中出现善意的举动， 积极地反应， 以及直接的帮助， 如提供休息的地方， 惊喜的礼物（Algoe， Haidt， & Gable， 2008）。在回馈方式上也更加多样化， 如借助言语、 表情、 姿势或写一封感谢信表达感激（Tsang， 2006b; Weinstein， De-Han， & Ryan， 2010）。而负债感的回报形式上往往采取一报还一报的等价交换模式，计算施方的帮助价值后施予等值的回报（Fredrickson， 2004; Tsang， 2006a），也表现出借助更实际的物质回报来降低负债感，如请对方吃饭、 给钱、 给物品等（Naito， Wangwan， & Tani， 2005）。

从以上来看可以大概推测负债感并不利于亲社会行为，而实验研究表明二者的关系更复杂。大多数研究显示负债感与回报意愿和回报行为之间不存在显著关系（付进， 2016; 惠秋平， 何安明， 刘华山， 2015; Tsang， 2007）。也有研究表明负债感和亲社会行为存在显著相关但在影响方向上结论不统一。有学者认为负债感会导致较低的回报意愿，即对亲社会行为是抑制作用（Watkins et al.， 2006）。也有学者认为回报、助人等亲社会行为的主要推动力不是感激，而是负债感，认为负债感促使受方生成亲社会动机，拥有较高负债感的个体在实验中表明更乐意在未来帮助施方（何安明， 惠秋平， 刘华山， 2014; 蒲清平， 朱丽萍， 2012; Cong， Nelissen， & Zeelenberg， 2017; Lampinen， Lehtinen， Cheshire， & Suhonen， 2013）。

受助后的感激情绪和负债感体验不仅影响回报和助人，还会进一步影响人际关系的建立与发展（Lazarus， 2006）。Adams（1965）认为接受帮助本身就会引发一个直接的关注，即如何通过社会交换把握建立和增强社会联系的机会。持有负债感的受方容易对施方产生不好的印象、不喜欢施方，引发对施方的负面评价，从而产生对施方的回避行为（Gergen， Phoebe， Christina， & Magnus， 1975; Greenberg， 1980）。而拥有感激情绪的个体倾向于以积极的形式与施方互动，并对施方持有积极评价，推动个体接近施方并阻止破坏人际关系的行为， 使彼此间的关系更近一步（Algoe， 2012; Baron，1984; Bartlett， Condon， Cruz， Baumann， & De-Steno， 2012; Gordon， Impett， Kogan， Oveis， & Keltner， 2012）。由于人际交往具有交互的原则即人际交往中的喜欢和厌恶、接近与疏远是相互的（Aronson & Linder， 1965），因此，相比于负债感，感激情绪更有利于良好人际关系的建立（Greenberg，1980; Kubacka， Finkenauer， Rusbult， & Keijsers， 2011; McCullough， Marcia， & Cohen， 2008; Xiong et al.，2018）。

3.1 负债感影响亲社会行为的内在机制

受方的焦点调节即能区分感激和负债感，同时也是感激和负债感对亲社会行为、人际关系的建立与发展具有不同影响的解释机制。主要包括趋近焦点和回避焦点，焦点调节决定着人们对目标是趋近还是回避的，趋近动机是由正性刺激引起的行为能量或行为指向正性刺激方向的动机，目的是为了获取奖励、关怀和自我拓展，而回避动机则是由负性刺激激起的行为能量或者使行为指向负性刺激方向的动机，回避焦点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安全、保障和责任或义务（Gray， 1970; Higgins， Shah， & Friedman， 1997）。对事件关注目标的不同会导致不同的情绪体验，而后引发旨在实现不同目标的行为反应（Roseman， Wiest， & Swartz， 1994; Zeelenberg， Nelissen， & Breugelmans， 2008），因此趋近焦点和回避焦点也分别对应了感激和负债感的作用。很多研究支持了感激情绪与趋近焦点、 涉及奖赏、 驱力和愉悦追求的行为激活系统呈显著正相关， 负债感与回避焦点、 行为的抑制系统显著正相关（王定升， 2008; Gray， Emmons， & Morrison， 2001; Mathews & Shook， 2013）。

Algoe（2012）的“寻找—联结—提醒”理论认为趋近焦点使受方以积极的视角欣赏施方，关注事件的积极结果，如施方的慷慨、恩惠的价值，进而促使受方以感激情绪回应施方;而回避焦点促使受方关注如何在未来回报施方，考虑的是自身的责任，更可能在受助后体验到较多的消极成分。这与注意焦点理论观点对应一致，该理论将助人时的注意点分成了他人取向和自我取向，当个体将接受帮助看作是对自身有利的积极事件或看作对他人不利的消极事件，并将注意力指向他人时，产生的积极心境或消极心境都会产生与他人相比较的优越感，基于公平原则会更愿意帮助他人。而当个体将接受帮助知觉成对他人有利的积极事件，如施方自私自利的帮助意图或处于第三方角色要求而给予帮助等，关注的焦点是自己时，个体会产生自私、愤怒、嫉妒等负性情绪感受，此时的负债感体验掺杂一般消极情绪成分，会减少助人等其他亲社会行为（Greenberg & Westcott， 1983; Rosenhan， Salovey， & Hargis， 1981; Watkins et al.， 2006）。他人取向的注意点对应了趋近焦点，而自我取向的注意点对应了回避焦点。

除了自我-他人取向，还有人将受助后的关注点根据帮助意义不同分成了物质意义和抽象意义（Molm， Whitham， & Melamed， 2012），有学者在此基础上指出负债感对应接受帮助后的物质意义或实际意义，更关注受助或受恩惠后的不公平结果而非情感上的支持，行为上采取偿还措施也是为了恢复彼此利益上的平衡，彼此关系更多是以交换目的为导向的;而感激对应接受帮助后的精神意义或抽象意义，更关心关系价值，行为上也倾向于接近施方以建立社会联系，行為上更多是以共有关系为导向的（Cong， Nelissen， & Zeelenberg， 2017）。感激本身是对恩惠本身以及对施受双方关系表示赞赏的象征，具有建立相互依存关系的作用，而非像负债感一样只是为了卸下负担和责任（胡瑜， 孙登勇， 2010）。感激情绪的产生是因为受方在受助过程中感知到了施方对自己兴趣、好恶、需要等方面产生的响应性觉知，即感受到施方对自己的关心、理解与支持（Algoe， Haidt， & Gable， 2008）;认为施方会对自己表达感谢的行为感到期待与心情愉悦（Algoe， 2012）。

也可以用消极状态减缓模式解释负债感对亲社会行为促进作用，因为处于负债感消极心境下的个体为了减缓自身的负性感受或体验而做出帮助他人的行为（Baumann， Cialdini， & Kendrick， 1981）;并且有研究表明，在个体无法直接偿还给予自己帮助的对象时，会对那些与施助者特征类似或帮助情形类似的对象施予亲社会行为，这种替代性补偿性可以降低内心的消极负债感体验（Greeneberg，1980）。除此之外，对负债感本身的抵触也是减少为他人提供礼物和帮助的机会的原因所在（Lampinen et al.， 2013）。

4 总结与展望

负债感作为影响人际关系与亲社会行为的重要社会情绪，本文对近四五十年来负债感领域的研究进行了梳理与分析，这对进一步深入探讨助人行为和受助者情绪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价值。然而，目前关于负债感领域的研究，仍有以下问题值得进一步思考和解决。

首先，研究结果的重复验证。以往对重要变量的研究存在普遍结论不一致现象，尤其是关于帮助动机和助人成本与获益的研究。考虑以下三方面原因：一是被试选择的偏差。个体本身的人格特征是影响负债感的重要因素，在以往研究中较少考虑所选取的被试群体这方面的影响，如有研究选取的心理学专业学生，这本身就会对结果产生影响;二是缺乏客观测量指标。以往研究中多采用情境想象法或回忆故事法来诱导情绪（杨彩霞，2017），再用主观自评的方式测得情绪强度，这种方法的生态效度不高且缺乏客观测量数据，因此也有损结果的准确性与说服力。近些年有学者的研究中考虑了计算机模拟人际互动的实验范式，并且也有借助脑功能成像（fMRI）等生理指标进行认知研究，增强实验的生态效度与严谨性（蒲清平， 朱丽萍， 2012; Yu et al.， 2018）。三是文化因素。东西方的人际互惠文化存在明显差异，如亚洲文化下的个体较容易体验到负债感，而偏向个人主义的北美文化则不然，这也是造成帮助动机的影响不同的原因。

其次，对负债感正向价值的研究。由于负债感总被知觉成消极的回避的，对负债感本身的抵触就阻碍了良好关系的发展。而对负债感的深入认识将有助于了解互惠本质，调节消极受助体验，提高施助行为的有效性。针对这一问题，未来可以验证是否存在积极的负债感体验，对此我们大胆推测负债感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包含一般积极情绪的负债感、一种是包含一般消极情绪的负债感，前者与感激有较大的重叠又不同于感激、后者则属于纯粹的消极心境。

最后，提倡本土研究取向。以往研究中发现日本、中国台湾和新加坡的被试群体表现出较高的负债感强度，同属于东亚文化下的中国社会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注重“恩”与“报”的礼节。在此背景下负债感被赋予了特殊的文化寓意与社会功能（文崇一，1988）。除此之外，不少研究学者也论证了中国的关系社会（黄光国，1988），费孝通（1995）提出的“差序格局”说明了不同关系类型影响着决策标准、要求与期待;杨国枢（1993）提出家人、熟人、生人的关系划分类型，杨宜音（2005）提出自己人与生人的划分，关系作为影响负债感的重要因素，那么在中国文化背景下是否具有独特的影响有待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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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atest Research Progress on Indebtedness

WANG Yaru; ZHANG Li

（School of Sociology and Psychology 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

Indebtedness is defined as an emotion characterized by perceived obligation to repay when a person gets some help or benefits from others in interpersonal reciprocity. It has a lot in common with gratitude， but it differs from gratitude in three aspects including influencing factors， external responses， and psychological mechanisms Influencing factors include recipients characteristics， cost and benefit of help， helper intension， and relationship between donor and recipient. Different external responses between gratitude and indebtedness are reflected in perceptual judgments of the environment， prosocial behavior， and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Different external responses may result from different internal psychological mechanisms， especially the motivational orientation toward reciprocity. Gratitude with promotionfocus shows concern about relational value of symbolic effect of helping， while the indebtedness with preventionfocus shows concern about material value. Finally， future studies are needed to enhance the reliability of conclusion， emphasize positive social value of indebtedness， and advocate localized studies.

Key words：  indebtedness; gratitude; helper intension; regulatory focus; prosocial behavi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