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铁画的创新笔墨技艺路径探究

宗林杉，史启新

（安徽工程大学，安徽芜湖 241000）

芜湖铁画作为一项非物质遗产并非一成不变，传统技艺不是躺在非遗名录中的文字，而是要流传在民间的文化活化石。现如今，正是多元化的现代艺术观念兴起之时，也正是芜湖铁画沉睡良久的创新之魂再度苏醒之时。创新的具体范围不但包括了传统笔墨技艺本身的升级和改进，也包含了现代设计中的创造性思维对芜湖铁画的影响。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铁画还需挖掘自身的特色，为实用与时尚注入中国视觉语言，创作出符合现代生活、现代环境的现代艺术品，才能适应现代艺术的发展潮流，得到现代经济市场的偏爱。

一、铁画笔墨的传统美学理念

1.新安画派的影响

对芜湖铁画的视觉效果和美学价值进行分析研究，必须追溯到以新安画派为主的中国传统书画艺术风格上。中国传统水墨画在笔墨技法上大多是一笔成型，不做涂改，崇尚写意。在绘画技法中放笔直抒胸臆、泼墨挥毫、很少出现复线。芜湖铁画虽有国画的韵味，但是由于其材料的特殊性，铁画的创作须反复锻打成型，几经焊接，再用点线勾勒。它将传统水墨中表现的形体结合以穿插、锻打的方式表现出来，相比国画强化了造型特点，调整了画面的虚实关系。芜湖铁画的画面为了保持铁原有本色，多数情况下不加涂彩粉饰，黑白分明的画面对比十分强烈。除此之外，芜湖铁画还体现出铁的柔韧性、可塑造性和延展性，完美地继承了古人锻铁和金银加工的精湛手艺。加之对水墨画的意境提炼，造就了其具有的传统水墨画难以具备的雕塑般的立体感，刚劲秀挺、大气磅礴、气韵天成。

从中国传统水墨画的审美观上来看，因芜湖铁画深受中国书画中新安画派的影响，所以它具备了新安画派书画线条挺拔瘦劲、墨色明洁的绘画语言特点，整体画面上也有类似的枯淡幽冷的视觉效果。兴起于明末清初的新安画派以描绘黄山、皖江（长江中下游皖南段）等徽州地区的山水风光为主，其主要成员是徽州本土的画家以及客居此地的外地画家。在绘画理念上，这些画家一方面推崇学习先辈之技法，传承超凡脱俗的古代文人气节，另一方面主张师法自然，大量临摹徽州地区的大好河山。“敢言天地为吾师”的精神在秀美山水的熏陶下生根发芽，并培养出画家高尚的精神境界。萧散疏简、清逸冷寂的基本绘画风格在自然的孕育下产生。新安画派（包括姑孰画派）崇尚大道无形、不拘一格的艺术意境和疏简枯淡的笔墨，也正是这种笔墨技法的特点，为以锤代笔的芜湖铁画之技法的诞生创造了有利条件。

2.人文因素

受到徽州地区传统文化和徽人精神的影响，芜湖铁画具备了徽州地区新安画派的艺术美学特征，在古代文人风雅气节的表达上也与传统书画保留一致，更有甚者超越了传统书画。此二者在传统美学观上存在诸多共性。其一，两者都包含了厌恶世俗、隐逸修行、潜心艺术的阴阳观念与道家思想，从美学特征的角度出发，不管是铁画还是传统书画，在自然山水的描绘中，它们都仿佛蕴含着万物之道；其二，都有对中国传统道德观和人生观的剖析，即借山水景色表达崇德尚美的景色。因为中国传统书画崇尚德美，所以古代文人墨客们经常将美与高尚的品德联系在一起，他们常以山水的风雅情趣自居，从而展示自己的高风亮节。而铁画画面中表达的铮铮铁骨更是将此精神表达得淋漓尽致；其三，泼墨豪放，师从先者又不拘泥于前人技法的创新性与包容性。以萧云从的画作为例，萧云从虽受到元四家中黄公望和倪瓒的影响，但是在某些绘画技法和视觉效果方面超越了先人，其作品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倔强生命感是其他画家很难模仿的。他不理尘世，隐逸山水，守护志向，崇德尚美，所以其笔法也冷峻洒脱。因为这样的笔法特点非常适合铁的锻造，所以铁画艺术在汤天池的钻研下得以发展。铁画在锻、钻、焊、锉等锻打技艺的视觉表现下，竟然在视觉肌理上衍生出除新安画派（包括姑孰画派）之外，其他书画流派难以准确表达出的自强不息与高洁品格。

新安画派苍健高洁的绘画语言铸就了芜湖铁画简练有力的线条笔法和明快秀丽的构图方式，这意味着芜湖铁画艺人必须区别于普通的打铁匠人，如芜湖铁画之父汤天池深受萧云从的绘画技法影响，有着极高的艺术修养。因此芜湖铁画艺人并不能像普通铁匠一般机械式的敲打锻造，而是要对中国传统书画尤其是新安画派等绘画流派的书画作品具有一定的品鉴能力和基本的美学修养。如此一来，才能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及高雅精神，避免铁画作品出现喧嚣浅薄、烦琐鄙俗、急躁浮华之感。除此之外，还要有追求精致的匠人精神和崇尚传统之道的哲学思维。这些不单单是芜湖铁画艺人从业的基本职业要求，更是铁画视觉美与肌理美产生的必备条件。

二、不同时代芜湖铁画的笔墨特征案例分析

芜湖铁画虽是一门传统艺术，但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创新。时代在发展，消费者的审美需求也在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芜湖铁画面临的困难，其实也是其他传统工艺类非遗技艺面对的窘境，即传统的艺术语言已经无法满足现代市场的需求，传统的工艺对表现形式的创新仍然在艰难中前行，在当今时代背景下，铁画想要有序地发展，其制作必须要突破传统工艺的局限，认真观察周边生活动态，提取身边发现的重要元素，将铁画传统技艺与现代高科技、新材料以及现代美学观念相结合，在题材、设计、工艺技法、材料、装裱、衍生产品等方面进行有效创新，创造出符合时代审美的优秀作品，在最大程度上继承传统文化的同时，走可持续发展的创新之路。虽然在国家层面和民间层面的共同努力下，政府、匠人、学者乃至社会大众已经形成对于传统技艺的强烈的保护意识和传承意识，但是现阶段的关键在于发现保护的意义，以及如何保护、如何传承、如何解决传承的创新等问题。铁画的发展难点问题在于古老的艺术语言与当代多元化新艺术观念之间的矛盾，作为在传统新安画派的书画基础上再创作的芜湖铁画，若继续遵循传统的创作方式，显然已经无法适应现代艺术市场和大众审美的需求，而全盘革新则会丢失芜湖铁画原有的艺术价值和精神内涵，“技”是铁画的基础，“艺”才是铁画的灵魂，没有了“魂”的芜湖铁画是否还能继续被称为芜湖铁画？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传承与创新的协调发展才是铁画传统技艺得以继续发扬光大的正途。下面，笔者将从不同时期的具体铁画作品进行分析论证。

明清时期，铁画之父汤天池的铁画很大程度上受到萧云从山水画风格的影响。以现藏于镇江博物馆的《溪山烟霭图》为例，其笔墨技法的视觉效果与萧云从的《三山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时的铁画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新安画派的新材料创新表达，之后在战乱的摧残下，铁画在夹缝中生存；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开始抢救和保护民间传统文化，储炎庆大师作为唯一幸存的铁画艺人，挑起了铁画复生的大任，并创作了大量经典作品，其中就包括了现藏于人民大会堂中的《迎客松》。在此期间的铁画作品被赋予了民族精神和政治色彩，铁画中“铁打的江山”象征着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此时铁画的锻制技法较明清时期更加精湛复杂，其画面内容和画面题材也更加丰富；近现代以来，我国开放市场经济，受到现代多元化艺术理念和西方美术形式的冲击，传统的铁画并不能适应现代市场的需求，由于缺乏学者的理论升华和明晰的发展道路，铁画行业一度混乱，黄金打造的金画、机器加工的铁画等低端作品充斥在市场中。然而此时期并非没有好的作品，储金霞大师利用淬火技术来表现“墨分五色”，从技术上让铁画表现传统书画时的颜色层次更加丰富，另外储金霞与剑桥大学博士文创团队研发的《铁画遇见陶瓷》中，留白、留空的设计符合了现代完形心理学的概念，极具现代设计美感。而铁与瓷的材质碰撞产生了“柔与刚”，容器与鱼的结合产生了“静与动”，这种特殊的美感甚至有了中国道家“阴阳”的哲学观念；储铁艺利用不同的材料，创新铁画的构图和装帧方式,用铁画将国画的自然景观更立体地展现出来。在史启新创作、储铁艺锻制的《仁者樂山》中，以孔子所说仁德之人，具有和山一样平静稳定、宽容仁厚的品质为创意来源。此作品以意象书法“仁”字，与传统宁静的山水同构，表达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冲突的思考。这些都是立足于中国传统书画这一内核之中的创新技艺手法。

三、铁画创新笔墨发展思路探索

1.新的技艺路径

清初画家石涛曾提出“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的观点。时间的推移促使着时代审美的改变。[1]进入近现代以来，西方的抽象艺术等几乎占据了时代艺术审美的主流，传统的中国绘画似乎已经无法适应现代的艺术语境。为了适应艺术的发展，中国当代书法兴起了向日本少字数书法学习的风潮。中国的艺术家们以日本和西方的视觉艺术为方法对中国书法艺术进行再创作。作为当代中国书法思潮下一种书法现象，它为中国书法由古典向当代转型提供了不同视觉的尝试。而借鉴于新安画派的芜湖铁画，自诞生之日起到现代已经百年。时代审美的变化会促使笔墨艺术衍生出新的绘画技法和笔墨技巧。作为中国传统的工艺美术之一，铁画同样会在视觉审美的变化中寻找新的技艺路径，以适应时代的审美需求。

在日本少字数派的影响下，铁画也诞生出以语义美与造型美的统一为审美取向的“少字数”作品。语词的意象性想象是“少字数”书法创作构思的基本方法，因为材质的不同，由水墨表现出的意象和用铁画表现出的意象，是截然不同的。但是依然可以表现出铁画骨干瘦劲、铁骨柔情的视觉神韵。

2.工业化肌理与大自然肌理对笔墨的意象诠释

目前工业化流程已经对芜湖铁画的介入程度非常之深，特别是低端作品市场，充斥着大量的流水线作业，不过在某些高端作品中，同样也有工业化肌理的影子。二者的使用目的不同，所以最终呈现的视觉效果也不相同。工业化的介入虽然拉低了铁画的整体品质，但是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在铁画的树木、山石的连接拐点处，现代的焊接明显要比古代的焊接更加牢固、自然。又因铁画是由铁锻制而成，在最终完成环节，应某些客户的要求，作品必须进行防锈处理或色彩处理，这时，喷漆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

工业化肌理的最大贡献，莫过于让原本传统手工的铁画有了现代生产方式的介入。从20 世纪末开始，工业化、规模化的生产方式在人类世界中盛行，受其影响，西方发展出如波普艺术、包豪斯设计等工业化程度很高的现代艺术。长久以来，工业化肌理下的艺术一直被看作是一种主流的艺术之一而存在，快速化的创作模式让以“细、慢、精”的传统手工艺难以适应。但是在崇尚传统的铁画人的努力下，笔墨与工业不再是两个遥不可及的概念，而是相互融合，最终形成一种特殊的视觉语言。铁画虽以水墨等国画题材为内容进行创作, 具有国画般朴实严谨的气质,[2]但是工业肌理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标准化，在运用得当的情况下，标准化部件在画面中更能体现出严谨的绘画语言。工业化肌理除了对笔墨进行意象诠释之外，还可以达到意想不到的“动与静”“强与柔”的效果。恰到好处地运用工业化手段不但不会影响到铁画的整体画面效果，甚至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特殊视觉效果，同时这种工业化制作手段会降低铁画的成本，让更多人可以接触到铁画。

除工业化肌理外，对大自然肌理表达的升级创新也是铁画新技艺发展的一大特点。“大自然肌理”通常指的是自然界中各种物质的表面纹理，是物质自然状态下的表层结构组织，有着凹凸、粗细、软硬等区分，它是认识物质属性的重要视觉因素。研究芜湖铁画如何表达自然肌理的表达，就必须追根溯源，从中国的传统水墨书画上入手。因国画在题材上多以自然界的事物为主，所以中国的绘画艺术一直以来都对自然肌理的刻画和描绘有着很深的造化。在自然界与现实生活中，肌理无处不在，千变万化。作为绘画艺术中的主要元素之一，它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它清晰表现出某种物质的形态、结构、状态，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再现和复制。作为一种对自然状态的升华，不管是何种艺术表现形式，其画面中对物象的再创造，都将拥有自己独特的审美价值。传统绘画中的肌理效果是对物象表面纹理的模仿，是一种自然肌理，但这种肌理不是再现客观物象，而是对客观的超脱和再创造，在制作中讲究笔法，注意其节奏韵律和墨色的变化，并融注了中国深厚的文化观念和精神传统，成为了中国绘画艺术中特有的“笔墨肌理”。

3.人才的培养与政策的支持

铁画未来发展的关键是技艺的创新传承和文化的创意发展，而人才、创新思维与智慧则是解决铁画传统技艺的保护、传承以及创新问题的先决条件。汤天池的锤炼技术再高超，若没有萧云从的画稿，铁花终成不了铁画。而萧云从的画功再出神入化，若没有汤天池的钻研和创新精神，铁花亦成不了铁画。在铁画的传承发展中，发展的关键是人，如果没有萧云从和汤天池，就不会有芜湖铁画。而现在，铁画既需要有较高艺术造诣，又能熟知历史、精通传统工艺之人，也需要深谙现代艺术学甚至经济学，对创作有着独立见解的同时对艺术风格有着精准把控力的人，这些人才将成为引领铁画产业进行创造性发展的源源不断之动力。

就目前芜湖铁画的生存状况而言，现代主流艺术的冲击导致了铁画的生存空间被挤压。我国的现代化进程虽然促进了现代生产方式的普及和外来文化的进入，但是也导致社会经济结构发生变化。民众体验和认知的改变加速了文化形态的创新和发展。受主流艺术的影响，芜湖铁画因为显得“土气”、缺乏时尚性而遭遇冷落，进而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虽然处境十分艰难，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铁画就此没落，成为只能在书本上才能看到的传统技艺。中华传统技艺背后蕴藏的是饱经沧桑却经久不衰的中华文化，只要有一丝阳光，文化的种子便会向阳而生。铁画在新时代中，并非走向衰亡，而是阳光下的重生。2016 年11 月 25 日，芜湖市人大常委会发布了《芜湖铁画保护与发展条例》的公告，意味着地方政府将芜湖铁画的发展纳入常态化、标准化、规范化进程中。芜湖铁画在政府的支持下稳步成长，目前芜湖市，乃至合肥市的多处公共空间已经可以见到铁画作品的身影。然而更大的发展机遇随之而来，在国家的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发展战略支持下，长三角城市之间的文化交流将更加便捷畅通。上海市2020 年发布的文化发展蓝皮书提议中概述了长三角地区非遗的发展，其一是长三角地区非遗项目与资源的整合发展，其二是长三角内部不同文化圈的联动发展。有学者认为：“为推动长三角地区非遗保护一体化发展，首先应该进行非遗项目与资源的整合。所谓的整合，就是将相似的项目与资源实施协同保护。那些特别能体现长三角历史文化特色的非遗项目与资源将成为首要的整合对象。”在此，芜湖铁画必须抓住机遇，成为长三角古徽州文化圈的重点发展对象。铁画的品牌形象一旦在产业化中得到提升，随之而来的就是相关产业的兴起，本土市场的饱和使得铁画将大力开拓区域性市场，乃至全国、全球市场。芜湖地处长江中下游长三角地区，作为我国经济活跃度最高、社会发展水平最高的地区之一，芜湖的地理位置条件给予了芜湖铁画巨大的发展优势。整合发展、联动发展将成为长三角区域非遗一体化保护与发展的重要内容，在此契机下，芜湖铁画的产业化开发可以说势在必行。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发展对于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延续中华文脉、提升人民群众文化素养、维护国家文化安全、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而言意义重大，中华文明的传承所依靠的就是通过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优秀传统文化，铁画作为优秀的传统技艺之一，必须要肩负起文化复兴的重任。《论语》有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铁画的笔墨与技艺创新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和配合，其传统技艺的传承和产业化开发虽然一片光明，却有很长的路程要走。所以不管是各级政府、学者、铁画行业内部，还是普通民众，都要紧跟时代的步伐，以创新进步的战略性眼光为铁画的传统技艺传承和产业化发展创造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