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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与毁灭
——《呼啸山庄》中希刺克厉夫形象的精神生态解读

2020-03-03王书艳

景德镇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呼啸山庄凯瑟琳文明

王书艳

(中原工学院信息商务学院外语系,郑州 450007)

引言

艾米莉·勃朗特(1818—1848)是维多利亚时期卓越的现实主义女作家、“三姐妹中最伟大的天才”[1]。她唯一的一部小说《呼啸山庄》(1847年)采用复杂而独特的倒叙和顺叙相结合的“戏剧性结构”叙事手法,生动展现了男主人公希刺克厉夫不畏世俗、追求真爱而“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细腻描绘了其荒原上狂风暴雨般爱情的痛苦、迷恋、残酷、执着,深刻揭示了“十九世纪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希刺克厉夫)的精神上的压迫、紧张与矛盾冲突”[2],成为英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永放独特异彩的经典名著。

自20 世纪30 年代被译介到中国,该小说凝心聚血所刻画的希刺克厉夫形象——英国小说史上最为复杂的人物之一,就受到中国读者和学者的关注。中国学界对其形象的评价众说纷纭、褒贬不一。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他被指责为“人性报复者”[3]“人性扭曲的、复仇的魔鬼”[4];二是他被同情地视为“最典型的一个被文明异化的自然人”[5],一个敢于“反抗命运、爱情与自我”[6]却“为情所伤,情感愈加偏执、疯狂”的“悲剧形象”[7];三是他被客观地认为既是“受辛德雷、林惇、凯瑟琳之害”和“封建制度的门第观念之害”的“受害者”,也是迫害辛德雷、林椁及其子女的“害人者”[8];既是“人性扭曲的、行为变态的、野蛮残酷的人”,又是最终向善的“复杂环境所塑造出的典型的复杂的双面人”[9]。然而,希刺克厉夫在复仇之路上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精神迷失的漩涡呢?又是什么导致其自寻毁灭呢?基于此,本文将运用精神生态学理论,解读希刺克厉夫的形象,剖析其复仇之路上精神生态失衡的表现,深挖其精神迷失和自寻毁灭的缘由。

一、“精神生态学”概述

众所周知,工业革命给人类带来了经济的飞速发展、社会的巨大进步和物质财富的极大丰裕。然而,在20 世纪以来的工业化进程中,自然资源的掠夺性开采和自然环境的污染日益严重打破了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局面,物质主义悄然渗透到人类的精神世界,遽然改变着人类的金钱观、伦理观、人生观和世界观,人类陷入严重的精神困境。

滥觞于 19 世纪 60 年代的“生态学”仅是一门“研究生物与其外部世界的关系的科学”[10]。20 世纪,特别是60 年代以后,生态学的考查范围扩大到政治、经济、文化等整个社会科学领域,呈现出浓重的人文色彩,并逐步扩展到人类精神层面的研究上来,最终迅猛发展成为一门内涵丰富、博大精深的综合性学科。20 世纪末,我国著名的生态文艺学家鲁枢元教授提出:“生态学研究应当意识到,人不仅仅是自然性的存在,不仅仅是社会性的存在,人同时还是精神性的存在”,分别对应“自然生态”“人与人之间”“人与其自身”的关系[11],三者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密不可分,缺一不可。这与中国当代学者梁漱溟所论述的人的“三大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不谋而合,具有异曲同工之妙[12]。鲁先生明确地指出:作为“一门研究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学科”,“精神生态学”不仅关涉“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还涉及“一个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11]。显而易见,只有人类的精神生态健康、身心和谐,才能促进人与自然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等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的平衡和稳定发展。鲁教授的精神生态学将为解决人类的精神困境提供强大的理论支撑。

二、希刺克厉夫精神生态的失衡

小说《呼啸山庄》创作于英国国力鼎盛的维多利亚中期,工业革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英国带来了资本主义经济的繁荣和工业文明的进步。但是,在英国工业文明的推动下,物质主义、享乐主义、拜金主义和利己主义滋生蔓延,造成了人际关系的冷漠、精神世界的荒芜。作为现实主义作家,艾米莉·勃朗特深知自己肩负的社会责任,借助《呼啸山庄》向世人展现文明外衣包装下的希刺克厉夫为复仇而一味追求物质,最终致使精神迷失、精神生态失衡的社会缩影。

(一)情感的冷漠

当初,老恩萧想给太太一份上帝恩赐的礼物,就欢天喜地将一个无家可归、快要饿死的弃儿从利物浦大街上带回了家。但是,这个浑身脏兮、穿着破烂、长着黑发的野孩子就像文明世界的一个闯入者,没有受到周围人丝毫的同情和欢迎,取而代之的却是折磨、欺负和虐待。然而,在老恩萧的宠爱下,出生地和父母都无人知晓的希刺克厉夫却像荒原中任由风吹雨打的树木一般,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变得更加顽强。凯瑟琳的陪伴更让他精神愉悦、感情真挚。很快,相同的性格和爱好让两人成为形影不离、心灵契合的一对儿。失去老恩萧的庇护后,希刺克厉夫终日听着辛德雷不堪入耳的辱骂,受着其使圣徒也能变恶魔的折磨。终于,一向沉默的他发声了:“我在打算怎样报复辛德雷,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只要最后能报仇就行,希望他不要在我报复之前就死掉。”[13]然而,有身份、有教养、家境殷实的埃德加逐渐占据了他在凯瑟琳心中的位置。更糟糕的是,凯瑟琳竟坦言:嫁给他就会降低自己的身份。这犹如晴天霹雳,让他原本平和的情感世界瞬间坍塌。于是,他不辞而别,愤然离家出走。

三年后,当希刺克厉夫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与之前判若两人。在外表上,他俨然一副文明人的模样,“高高的、强壮的”身材,“十分笔挺的仪表”,表情和神色“老成果断”,“面容看起来很有才智,并没有留下从前低贱的痕迹”,“半开化的野性”已被克制,举止庄重,“不带一点粗野”[13]。在情感上,他对除凯瑟琳之外的任何人都极为冷漠。小说开篇,身为房东的希刺克厉夫初见房客洛克乌德时,用“他的黑眼睛缩在眉毛下猜忌地瞅着”对方,得知对方的姓名后,“他把手指更深地藏到背心袋里”,完全一副不信任的神气[13]。第二天,洛克乌德亲自登门拜访,却被希刺克厉夫当作不速之客,受到了冷遇。甚至在洛克乌德受到恶狗的袭击时,希刺克厉夫也没有阻止,还放声大笑,丝毫没有怜悯之心。身陷囹圄的小凯蒂一再向希刺克厉夫表态:自己愿意嫁给小林惇,请求先放她回家,因为爸爸会因为见不到她而伤心。但是,他断然拒绝,还幸灾乐祸地告诉她:“我想到你父亲会难过,我非常开心;我将满意得睡不着觉。”[13]直到温柔善良的小凯蒂再次苦苦哀求他释放自己,希望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希刺克厉夫都始终无动于衷,足见其冷漠至极。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在希刺克厉夫看来,妻子伊莎贝拉只不过是“可怜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一个荒谬透顶地梦想着能得到他的爱的“纯粹的白痴”[13]。所以,他并没有给予伊莎贝拉任何的关心和呵护,还经常对其施以暴力,夫妻之情荡然无存。难怪,伊莎贝拉称他为“一个撒谎的恶魔!一个怪物,不是人!”[13]此外,他把十三年未见的亲生骨肉小林惇接到身边,却没有给予儿子应有的父爱,而是厌弃他,暴虐、恶毒地对待他,将其骂作“一个可怜的、阴阳怪气的、不值一文的东西”[13]。在儿子眼中,他简直就是一个样子可怕、发出冷笑的陌生人,不免怀疑他的生父身份。眼看儿子病情加重、生命垂危,希刺克厉夫却拒请医生,还直言不讳:“他的生命一文不值,我也不要在他身上再花一个铜子儿啦!”[13]对于自己的冷漠无情,他直言不讳:“我没有怜悯!我没有怜悯!虫子越是扭动,我越想挤出它的内脏!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出牙现象;越感到痛,我就越要使劲磨。”[13]

显然,正是仇恨的火焰一点点吞噬了希刺克厉夫精神世界原有的怜悯、爱意和仁慈。他的露出怪物凶光的眼睛、恶毒的前额、两眼间的皱纹、阴森森的脸庞、让人害怕的狞笑和习惯性的厌恶表情,无不透露出其情感的淡漠和冷酷、彰显出其与他人关系的疏离。

(二)道德的沦丧

误闯画眉山庄后,希刺克厉夫被林惇夫妇称作“下流的小坏蛋”和“比个畜生还糟”[13],还受到了毫不留情的驱赶,而凯瑟琳却被好言留下,还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这让希刺克厉夫意识到了自己的差距。随着凯瑟琳对埃德加好感的日益增强,希刺克厉夫感受到了凯瑟琳对自己的冷淡。这让他心生嫉妒,开始向往上层社会的道德标准,希望自己也能拥有“浅色的头发,白白的皮肤,穿着和举止也像他(林惇),而且也有机会变得和他将来一样一样有钱”[13]。

三年后,希刺克厉夫重新回到呼啸山庄,采用文明世界统治阶级惯用的手段——金钱和门当户对的婚姻,实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复仇计划,做出了一系列违背道德伦常的举动。按说,既然凯瑟琳已嫁给埃德加,他就不该打扰她安宁的生活。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却一再登门拜访,甚至光明正大地和她幽会。暗地里,他不顾凯瑟琳的强烈反对,利用伊莎贝拉对他的爱慕,将其拐骗,与之私奔。然而,他只是把伊莎贝拉当作报复埃德加的替身,在婚后想方设法地折磨她,逼得她离家出走,客死异乡。难怪,埃德加会一针见血地对他说:“你的到来是一种道德上的毒素,可以把最有德性的人都玷污了。”[13]为了报复辛德雷,希刺克厉夫完全忘记了老恩萧的养育之恩,先是诱导他赌博、酗酒,让其败光家产,把呼啸山庄据为己有,后让侄子哈里顿从“附近一带的第一流绅士”降为自己的仆人,还剥夺其“领取工钱的权利”和受教育的权利,对其坏习惯和恶行从不斥责,一心把他培养成一个粗野的人[13]。

为了得到画眉山庄,希刺克厉夫还不惜对无辜的下一代下手。他利用小凯蒂的善良,以病重的林惇为诱饵,逼迫小凯蒂嫁给自己命不久矣的儿子小林惇。在他看来,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只不过是个“白脸、呜呜哭着的东西”,希刺克厉夫之所以“能容忍这个小狗仔”,只因为他想看着自己的后代能“堂皇地做他们的产业的主人”,他的孩子“用工钱雇他们的孩子种他们父亲的土地”[13]。显而易见,小林惇只不过是他攫取画眉山庄的工具、一个复仇的筹码。

最终,希刺克厉夫通过一系列的阴谋实现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林惇夫妇和辛德雷死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成了他的财产。然而,复仇不仅没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反而泯灭了他原本善良的人性,吞噬了他原本纯净的灵魂,使他变成了一个自私冷酷、麻木不仁、道德尽失的“躯壳”。

三、希刺克厉夫精神迷失和自取毁灭的原因

依照情理,希刺克厉夫既然能靠自己的实力在外创业发迹,那么他也完全可以不计前嫌,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爱情,成家立业,享受快乐人生。然而,作为精神性主体的希刺克厉夫在当时社会环境、家庭环境等生存环境的影响下和自己主观意志的支配下,选择了疯狂的报复,并在复仇之路上逐渐迷失了精神,最终妻死子亡,绝食自尽。

从社会角度来看,希刺克厉夫身处社会阶层界限分明、世俗等级观念泛滥、种族矛盾冲突严重的时代。在身份第一、金钱至上的社会主流思想影响下,人们的婚姻常与物质挂钩,纯真的爱情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因此,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之间的爱情注定由于二人社会地位的悬殊而受到世人的阻挠和反对。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希刺克厉夫被迫将自己变成有身份的乡绅,并通过一系列的报复行为,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统统占为己有。然而,希刺克厉夫却发现:虽然有了金钱和地位,自己却并不快乐,其一直追求的价值观也随之坍塌。

从家庭角度来看,希刺克厉夫身世凄惨,自幼因弃儿身份而受到养父家人的嫌弃和虐待,甚至仆人的欺凌。在如此压抑的家庭环境中,希刺克厉夫逐步成为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不懂表达、心智早熟、情感被动、安全感缺乏的人。在相处之中,唯一和他性情相投、怜悯他的凯瑟琳自然地成为他心灵的唯一依靠。然而,凯瑟琳对爱情的背叛使他心有不甘,恨意绵绵。此外,他因被辛德雷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而变得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后来,他将复仇定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使自己和身边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从个人角度来看,希刺克厉夫对当时的形势认识不足、对真爱的理解不到位。凯瑟琳对他的爱融入了更多同情的元素,而希刺克厉夫对她的爱则更多的是感激。然而,同情和感激并不等同于爱情,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都有可能引起两人的心灵和情感的变化。所以,凯瑟琳嫁给林惇理应在其预料之中。既然,二人无法走到一起,选择祝福对方也是一种深沉的爱。然而,希刺克厉夫却选择占有已为人妇的凯瑟琳,不仅与之私会,还不顾一切亲吻、刺激病中的凯瑟琳,最终加速了她的死亡,使其痛失挚爱。

四、小结

综上所述,身披文明外衣的希刺克厉夫是一个情感冷漠、道德沦丧、精神迷失、自毁灭亡的人。生活在19 世纪的艾米莉·勃朗特洞察到人类精神价值丧失、道德败坏、现实喧嚣混乱的社会弊病,勇敢拿起文学的武器笔诛现代工业文明的消极影响。正如米尔布拉斯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的文明是一种统治者的文明;这种文明被定向于允许一些人去征服另外一些人。……这种对于统治的强调是我们文明中的一种重要的罪恶。它导致我们相互伤害。”[14]希刺克厉夫又何尝不是现代文明的受害者呢?

在文明高度发展的21 世纪,当我们重新品味小说《呼啸山庄》的艺术魅力时,不禁为艾米莉·勃朗特关注人类精神的超前意识和关心社会发展的社会责任心而叹服。希刺克厉夫精神迷失和自我毁灭的悲剧再次告诉我们:和谐的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对青少年精神的健康成长极为重要,而青年人自身的人生追求也不容小觑。英国哲学家怀特海曾真知灼见地指出:现代人精神的萎缩源自“高尚的进取心的窒息”,“一切有关社会组织的思想都用物质的东西或资本来表明……完全没有考虑人生价值”[15]。因此,当代人类要自觉抵制文明进程中物质主义对精神世界的腐蚀,才能走出精神困境。中国当代青年人要培育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和爱情观,为塑造和谐自我、创建和谐家庭、建设和谐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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