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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与科技:当代西方女性主义科学技术史的兴起与早期发展*

2020-03-03刘柯含姚大志

关键词:科技史希特女性主义

刘柯含,姚大志

(1.中国科学院 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100190;2.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100049)

当代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立足于性别平等的观念,在发展过程中与不同的学科背景结合,在科学技术史领域尝试思考性别及其与科技的关系等问题.文章回溯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科学技术史领域中对性别议题的相关讨论,从代表学者、经典作品和研究组织三个维度,聚焦女性主义科学技术史的兴起与早期发展过程中的几个关键节点.这项编史学考察,将尝试把握女性主义科技史的整体发展脉络,探讨性别与科学技术在社会环境中的互动关系,展示科技史的某种多元化解释方式.

1 20世纪70年代:从女性主义历史学到女性主义科技史

1.1 女性主义历史学

20世纪60年代,随着民权主义等多种社会文化思潮的涌动,女性主义思潮逐渐登上西方政治和学术舞台.女性主义思潮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西方女性意识的自觉为基础,借用来自现代西方思想家的理论基础,如拉康(Jaques Lacan,1901-1981)、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的“性别”概念和视角,欧美传统历史学叙事中的“妇女”,开始被理解成一个与生物学身体和性别相关联的范畴.而透过性别(gender)这一分析工具,女性(feminine gender)开始与制度、民族、权力等要素建立起内在联系.比如,一旦将性别作为政治话语分析对象,其背后隐含的权力维度势必会显现出来.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女性主义历史学家对相关领域进行重构,逐步建立起以女性为中心的历史学叙事.虽然妇女的形象从未在历史学叙事中消失,但是女性主义历史学家相信,传统历史学是一种典型的男性叙事.在这类叙事中,另一种性别或是被设定为沉默者,与男性共享同一种意识和立场;或是作为弱者,受抑制甚至被边缘化.随着性别理论话语的确立以及最初一批史学成果的出版和传播,女性主义的参照系在历史学界开始确立起来.[1]随着女性主义历史学的发展,性别视角获得进一步扩展,性别不再仅仅与女性绑定在一起.在此背景下,男性(masculine gender)或男性气概(masculinities)拥有了新的内涵,并在20世纪90年代成为一个稳步发展的研究领域.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历史学不断演化,其研究视角、方法不断拓展,使得传统研究主题以此实现转变,并焕发出新的生机.

1.2 女性主义科技史

科技史家们开始采用女性主义研究视角的时间节点,几乎与历史学界同时或稍晚一些,而且两个领域的女性主义研究有着积极互动.在北美,女性主义科学技术史家分享女性主义历史学研究信息,定期参加女性主义的历史学会议,如巴克夏妇女史大会.这种互动或许可以表现历史学界的性别研究对科技史产生了积极影响,但同时也可能意味着,女性主义科技史试图从不同层面渗透进历史学界.

然而,由于科学技术史的特殊性,其相关研究活动往往会超越一般历史学领域.一方面,20世纪中期以前,科学史对女性的关注与记载主要由科技专家或非职业科技史家执笔,其撰写目的相对比较简单,诸如记叙易被历史遗忘的女性科学家,补充完善她们的科学贡献等,多散落于自然科学的百科全书或者科学家传记等文本中.这些文本作为一种有意义的早期探索,构成了日后兴起的女性主义科技史的直接源头.另一方面,一些女性科技史研讨会常被视为科技界的学术活动,①比如,2019年初,一个主题为“女科学家:被遗忘、被劫掠……的女性,但仍在继续?”的女性科技史研讨会在巴黎举行,主办方是法国科学院.同时,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与理工学院或学科联系紧密,或属于交叉学科研究领域.②在北美,相关研究平台或项目由化学、物理学、生物学等专业机构或学术组织资助,或属于STS研究.许多英文研究成果已通过互联网对外发布.在北美地区,即便众多科技史家供职于历史系,但两个领域之间也存在一条不甚分明的界限.③中国情况比较特殊,科学技术史学科属于理学一级学科.中国科技史研究群体与专业历史研究机构和大学历史院系之间的交流显得相对不够频繁.这造成一个潜在后果,即表面上两者的相互影响并不显著.在历史学界对性别研究的综述文章中,很少触及女性与科技的主题,难以见到科技史家的名字及代表著作.某些历史学家曾为女性主义科技史做出了贡献,在某些场合也几乎不会强调或提及相关工作.[2-3]重要的女性主义科技史家似乎并未在一般历史学界留下深刻印迹.

在20世纪70年代,女性主义作为一场社会思潮,不仅推进历史学的发展,而且对科学技术史学科也产生了重要影响.20世纪后半叶,女性科技专家的重要性日益显著,面向家庭和女性用户的科技创新产品不断问世,越来越多女性学者和专家走入公众视野.随着历史学家研究工作的展开,历史上的女性科技工作者、男性科学家和工程师的伴侣,也纷纷从历史角落、丈夫背后走入公众视野.和女性主义历史学叙事一样,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同样反映出女性被低估、受忽略的倾向.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少数科技史家研究工作的推动下,相关研究将逐步获得认可,研究队伍不断扩大.

2 20世纪80年代:女性主义科技史领军学者及其贡献

关注历史中的女性角色、记录女性的科技活动和探索女性与科技之间的特定关系,是女性主义科技史关注的几个基本问题.历史中的女性角色,既包括杰出个人,也涵盖妇女群体.20世纪80年代,科学技术史家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分别关注女性科学家精英和家庭妇女群体.她们进行的一系列理论探索,不仅使历史中的女性角色更加丰满,而且为科学史和技术史领域的女性主义研究指出了发展方向.科学史家玛格丽特·罗希特(Margaret W.Rossiter)和技术史家露丝·柯旺(Ruth Swartz Cowan)是这一时期的代表学者.

2.1 女性主义科学史领军学者:玛格丽特·罗希特

一个新兴研究领域在发展初期难免会遇到阻碍,罗希特将目光放在女性科学家群体研究之初,需克服不小的困难.美国科学史和科学哲学家桑德拉·哈丁(Sandra Harding)在其1986年的科学哲学作品《女权主义的科学问题》(The Science Question in Feminism)中曾预测,在明晰概念和把握主题上,女性主义的科学批判可能无法像人类学、历史学、文学批评那样轻松地开启女权主义批评的道路.[4]哈丁的这句论断适用于书中所谈的女性主义认识论批判理论,类似的情况对科学史领域也同样适用.

然而,罗希特的《美国女科学家》(Women Scientists in America)系列著作恰恰在20世纪80年代为美国科学史界开启了女性主义研究的道路,成为女性科学家研究的典范之一.罗希特早年做过题为《1920年之前的美国女科学家》的报告,据此写成的论文在《美国科学家》(American Scientist)上发表.[5]但罗希特的研究工作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当时美国科技史界不仅忽视女性科学家,甚至一些女科学家本人也告诉罗希特“没什么可研究的”.在此氛围里,罗希特历经数年终于完成了对美国女科学家的系列研究,于1982年出版了第一卷《美国女科学家:直到1940年的斗争与策略》(Women Scientists in America:Struggles an d Strategies to 1940),1995年出版第二卷《美国女科学家:在<平权法案>之前,1942-1972》(Women Scientists in America:Before Affirmative Action,1940-1972),2012年出版三卷本之终篇《美国女科学家:1972年以来,缔造一个新世界》(Women Scientists in America:Forging a New World Since 1972).这三部作品对研究美国女科学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最晚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学者也认识到了该著作的价值,①20世纪90年代,中国科技史学者开始关注女性科技史研究.较早投入这一领域研究的学者包括刘兵、章梅芳、聂馥玲、董美珍等等.进入21世纪,中国的女性科技史研究持续发展.2018年,性别与科学研究专业委员会成立.如刘兵和曹南燕认为《美国女科学家》第一卷是一部奠基性著作.[6]

文章将从内容、方法、理论建设等方面简要考察罗希特的三部曲.首先,从内容上看,罗希特把女科学家的生活经历放在美国社会历史背景中.在《美国女科学家》第一卷中,她重点介绍了1940年之前不同学科中女科学家的研究活动和职业形象.罗希特从女科学家成为科学界成员的经历出发,落脚于她们为促进美国科学事业发展而做出的贡献,并考察了抑制女性积极参与科学活动的原因.该书第二卷集中考察了战争对男女就业情况的影响.二战后,大量男性从战场返回并寻找工作岗位,对女性整体就业形势造成冲击.该书第三卷的叙事发轫于1972年《平等就业机会法案》出台,以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在2005年“质疑女性在科学和工程领域的能力和承诺”,并引发争议而告终.在《美国女科学家》陆续出版的30年间,女性在美国科学界尽管较以往受到一定的重视,但在诸多方面仍然存在进一步促进男女平等的可能性.有学者对罗希特的三部曲综合评价道:“尽管还有许多学术和实践工作有待完成,但罗希特的开创性成就不容小觑.对于每一位拿起书籍并看到自己不公正经历的女性科学家(以及博士),罗希特清晰且经过深入研究的历史记录都将继续为激进主义提供论据和启发.”[7]380

其次,数据统计的运用和跨学科的研究趋向提供了方法论维度的启示.罗希特的系列研究基于大量档案与口述材料,就第一卷而言,她将大量资料结合数据统计进行分析.罗希特以《美国科学家名人录》(American Men of Science)为基础,统计分析了1890-1920年和1920-1940年间美国女科学家的信息数据,并把男性科学家的相关数据作为参照.②例如1921年和1938年版的《美国科学男性》(American men of Science)和美国国家研究委员会(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分别为罗希特的研究提供了男性样本的数据和博士奖学金数据.数据分析表明,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大学中有11.9%的科学博士学位授予了女性,但在1938年的《美国科学家名人录》中,女性人数只占7%.对此,罗希特指出,许多获得博士学位的女性未被收录至该目录,而许多男性没有取得过博士学位,却进入了名单,以此显示美国女性科学家在这一时期受到的不公平待遇.[8]200不仅如此,罗希特运用跨学科的分析方法,将历史学与社会学分析创造性地结合起来,她将“女性的经历(包括男性对女性的态度反应)纳入现代高等教育体系发展的主线中,同时也是考察学院、专业研究机构和科学就业之间关系的难得切口”.[9]60这为女性主义科学史研究提供了跨学科的综合分析范例.此外,该书也意味着同类型作品在方法论上的突破.天文学史学家约翰·兰克福德(John Lankford)指出,罗希特所展示的当代女性的经历,超越了之前对女性科学家历史记录的“补偿性认可”.所谓“补偿性认可机制”(compensatory recognition system),是考虑到男性主导的社会抑制和边缘化女性,并将后者排除在正式的科学奖励制度之外,而女性通过多种途径和方式,接纳、鼓励和支持女性自身,以补偿她们不被认可的境况.[8]196在重新组织、编排历史叙事过程中,关于女性工作的叙事也可视为历史补偿的一种形式.

最后,罗希特在史学理论和概念上也做出了贡献,以体现女科学家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等问题.1980年,罗希特在《爱西斯》(Isis)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曾聚焦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女科学家,在文中谈及两种职业性别隔离(occupational sex segregation).[10]其后,在《美国女科学家》第一卷中,她引入更为明确的概念,即 “地域和等级隔离(territorial and hierarchical segregation)”,[11]26借以描述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美国女科学家面临的不平等对待,即大量女科学家进入科学领域,并担任着重要的工作,但她们很少获得任何奖励,也很少在专业协会中担任重要职务.具体说来,“地域隔离”关注女性在不同学科中的立足情况,不仅在科学领域女性的工作未受重视,而且女性占主导地位的那些领域在科学界的知名度也较低,如心理学、动物学和植物学.在另外一些领域,如物理学,女性只占到极小比例.“等级隔离”意味着,随着权力和声望的上升,女性在同级别人群中所占的比例会相应减少,更多女性将继续滞留在不那么具有显示度的、卑微的职位等级.

2.2 女性主义技术史领军学者:露丝·柯旺

从科学史中挖掘女性身影已是不易,在技术史领域表现女性视角同样是个挑战.20世纪70年代,技术史家露丝·柯旺率先在女性主义技术史研究方向上取得突破.她向世人提出一系列值得思考的问题:哪些技术是重要的?谁是技术变革过程中的重要参与者?以及从相关的历史叙事中可以获得哪些新的意义?柯旺对上述问题的回答,为推动日常技术(everyday technology)研究领域和家用技术(household technology)研究主题做出了贡献,并捕捉到家用技术的使用者——家庭妇女群体的身影,从而对欧美女性主义技术史研究产生了持续的影响.

从个人研究经历来看,柯旺对性别技术史的兴趣,可追溯到她于1975年发表在技术史学会官方刊物《技术与文化》(Technology an d Culture)的两篇相关主题的书评.[12-13]1979年,柯旺发表一篇研究论文,[14]通过研究美国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和技术,认为现有技术史的编写缺乏女性观点,是历史学家主观选择的结果,而非事实如此.柯旺进一步指出,与男性相比,女性和技术间的关系具有特殊性,表现在四个方面,分别是“女性作为承载者和儿童的抚养者”“女性作为工人”“女性作为家庭主妇”和“妇女作为反技术专家”。这四个方面为技术史家关注女性提供了分析视角.相关的论文集把柯旺的这篇论文放在首位,并认为“将这篇论文放在选集的首位被认为是很重要的,主要是因为它为考察女性和技术变革建立了各种主题.”[15]3

柯旺的作品《为母不易:从平炉到微波炉的家用技术的讽刺故事》(More Work for Mother:The Ironies of Household Technology from The Open Hearth to The Microwave)于1983年出版,次年获得技术史学会的德克斯特奖(Dexter prize),①德克斯特奖由技术史家、德克斯特化学公司创始人西德尼·爱德斯坦(Sidney Edelstein)先生于1968年创立,1989年改称爱德斯坦奖(Edelstein Prize).后被该学会列为技术史经典书目.[16]该书追溯了19-20世纪家务劳动和家用技术之间相互作用、共同进化的历史.曾担任《技术与文化》主编的施道登麦尔(J.M.Staudenmaier)在20世纪80年代就关注到柯旺在女性技术史上的开创性工作.他指出,《为母不易》以及其他一些作品,“表明性别和技术问题不再在史学的死水中沉寂”.[17]729同时也指出,此时期这一领域的影响力仍十分有限:“虽然这些趋势尚未构成SHOT学者的普遍共识,但它们作为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活力标志,强烈建议在相对较近的过去,对技术语境史的信仰一直在深化和成熟.”[17]729随着时间的推移,柯旺这部作品的重要性愈加得到认可.数年后,施道登麦尔宣称,这部书使“性别与技术”第一次在技术史家群体中获得几乎一致的赞誉.[18]作为柯旺的代表作之一,该书有效强化了家庭技术的重要性,将其提升为技术史的主要研究对象之一,可与“工厂系统”“运输网络”等经典研究对象并列.[18]技术史家麦高(Judith A.McGaw)指出:“(柯旺)对家务劳动和家用技术进行了综合研究,不是作为补偿性的妇女历史,而是站在历史视角上去理解技术的核心.”[19]776就此而言,它可以纠正传统技术史研究中所隐含的男性导向偏见.该书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的开放性和引导性,它引发的思考超出了女性、技术,而且为之后一段时期内有关家务劳动和家用技术的学术研究设定了方向和议程.[19]在柯旺的引领下,许多学者继续拓宽并丰富女性与新的家用技术的技术史研究,例如技术史乔安·凡尼克(Joann Vanek)、克里斯汀·波丝(Christine Bose)和菲利普·贝雷亚诺(Philip Bereano)等人的研究.[20]

此外,柯旺本人还于1997年获得技术史学会最高荣誉——莱昂那多·达·芬奇奖章(Leonardo da Vinci Medal).颁奖词凝练了对她工作的赞许:“她并不强调女性也是工程师和发明家,而是展现炉灶和打蛋器也是值得研究的技术,以此使得(在技术史领域)对妇女和技术的研究合法化.”[21]柯旺的研究工作极大地拓宽了我们对技术概念、技术创造及其运用的认知,这有助于人类在其他方面的进步.比如,技术的使用者与发明家是同等重要的.就此,她对技术史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也增进了公众对科技史的兴趣.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些女性科学技术史家从性别视角出发,对科学技术史研究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她们的工作表明,西方女性主义科学技术史研究不仅可以关注科学史中的女性精英人物,而且还可以聚焦使用日常技术的家庭妇女群体.上述女性主义的研究进路也进一步拓展了科技史的研究领域.

3 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组织的力量

20世纪80年代,因为一些领军学者的开拓性努力,得以推动了女性主义社会思潮与科技史研究的互动与结合.到了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科技史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学者们在同行中凝聚共识,提升女性职业地位,推进相关研究发展.这表现为两个可供分析的维度:首先,专业学会中相继成立了女性/性别科技史分支组织,例如美国科学史学会(History of Science Society,简称HSS)的“科学史学会女性核心小组”(Women's Caucus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 Society)和技术史学会(Society for the History of Technology,简称SHOT)的“技术史中的女性”(Women in Technological History,简称 WITH)和“探索技术史的多样性”(Exploring Diversity in Technology's History,简称EDITH)等特殊兴趣小组或平台组织的建设;其次,小组在组织管理上也表现出对女性成员的重视,例如科学史学会女性核心小组在1997-2012年的年会记录中对职业女性的长期关注,以及英国科学史学会(The British Society for the History of Science,简称BSHS)于2019-2020年度执委会的人员构成情况等.

3.1 专业学会中的机构设置

相关学术组织平台的建组目标、宗旨及其创建历程,构成了这一时期女性主义科技史发展的重要维度.

科学史学会设立的“女性核心小组”是相关组织机构的典型代表.1972年,小组以“科学史妇女委员会”(Women's Committee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之名成立.次年,相关常务委员会获学会批准建立,负责收集来自科学史领域的女性投诉、调查女性学者的科研事业和社会联系等情况、起草有关女性职业地位的报告[22]等工作.建组十周年之际,时任该委员会主要成员的莎莉·格雷戈里·科尔斯泰特(Sally Gregory Kohlstedt)、凯瑟琳·奥列斯科(Kathryn Olesko)、海伦娜·派希尔(Helena Pycior)、玛格丽特·罗西特(Margaret Rossiter)和伊迪丝·达德利·西拉(Edith Dudley Sylla)联合执笔发布了《科学史中的女性,1973-1981》(Women in the history of science,1973 to 1981)一文.该报告回顾了“科学史妇女委员会”初创十年间关注的主要问题以及组织的结构变化,主要从小组在成立之初所提建议的执行和落实情况;女性在科学史学科领域的参与人数和参与比例情况;女性在科学史和相关学科领域的就业情况;女性学者的出版和研究基金获得情况等四个角度进行总结.[23]1982年,“科学史妇女委员会”更名为“科学史学会女性核心小组”,并明确了小组的发展方向,即致力于关注女性在职业中的角色与地位,以及性别在科学、医学、技术领域的广泛作用,并为女性史研究提供交流平台.

技术史学会中WITH、EDITH小组的成立也为女性主义技术史研究打开一扇大门.WITH于1976年成立,小组成员包括对性别话题感兴趣的男性和女性.WITH小组创始人、学会前主席达里尔·哈夫特(Daryl M.Hafter)宣称,WITH的宗旨就是培养并鼓励该领域的学者,积极推动在技术史议题中思考性别问题.[24]在其宗旨和兴趣的双重驱动下,许多学者与小组建立了双向联系.正如其宗旨所期望的,WITH使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女性主义科技史的讨论中来.此外,女性主义技术史作为快速发展的研究方向,鼓励相关研究成果发表,积极向公众推介经典作品.学会前主席白馥兰(Francesca Bray)承认,“WITH成员在40年间发表了大量著名的女性主义作品.”[25]20自建立之日起,WITH始终不忘向世人展示女性主义视角的重要意义,面对“性别如何塑造我们观察和使用技术的方式,以及技术如何塑造我们的性别概念”等问题,并且把《性别和技术读本》(Gen der&Technology:A Reader)等著作带到学者及公众面前.除各类出版物之外,会议和展览也成为联系学界、沟通读者的重要途径.在2016年学会新加坡年会上,WITH为庆祝其成立40周年,组织了一场主席圆桌论坛,名称是“为何有关技术的女性主义视角仍然重要:一场全球性对话”(Why Feminist Perspectives on Technology Still Matter:A Global Conversation).该论坛积极向外界表明,女性主义技术史研究在21世纪依旧充满活力.WITH小组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不仅在学会内部激发学者们的兴趣,而且通过更广阔的交流,努力拓展相关领域的活动平台.技术史学会中的EDITH小组成立于2012年.学者们面对技术史领域日益丰富的研究主题,希望依靠该平台创建一个知识交流区,致力于探索技术的多样性,以更加包容和开放的态度理解技术史,不断将视野扩展到种族、民族、社会性别、生理性别、阶级和残障等领域.EDITH作为一个学术组织平台,不仅扩展了传统技术史研究的“边缘视角”,而且在资助“边缘研究”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支持开拓性研究成果的出版.

总体而言,技术史学会中的 WITH和EDITH都关注性别问题,虽然两者侧重的具体研究内容不同,但在鼓励并推动女性主义技术史的发展上两者殊途同归.例如,为了让更多的学者可以参加学会年会,两者都设立了差旅补助,是2019年度年会的主要差旅资助者——WITH和EDITH差旅资助,①技术史学会2019年的三类差旅资助分别是SHOT-NSF Travel Grants、SHOT Travel-Fund Grants和 WITH and EDITH Travel Awards.为更多的学者和研究提供经费支持.

3.2 专业学会的组织实践

学会的会议内容和管理工作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女性科技史研究组织的实践维度.就科学史学会而言,女性核心小组的年会纪要,记录了对性别议题的关注轨迹和工作成果.1997-2012年间的连续会议纪要显示:第一,从会议主题上看,女性核心小组会议围绕性别研究主题,同时深入到学者的科研、职业、生活等方面,讨论的主题从早期的“性别理论与科学形象”“女性在科学中的生活”“性别与科学:跨国与跨文化视角”;到“表象与现实:科学中的图像与性别化职业”“女性在职业中的地位和多元化问题”;再到近年关注育儿与教学问题,以及调查男性在性别主题活动的参与情况等,体现出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的多样性和包容性.第二,从关注项目上看,女性核心小组开展的某些工作促进了研究群体内部的联系.例如,核心小组有一个长期建设项目,名为“科学,技术和医学史女性名录”,最终成果是于2005年建成的女性核心小组在线目录(Women's Caucus Online Directory).[26]这项工作的筹备时间较长,旨在帮助从事女性或性别科学史的学者和在本领域工作的女性建立网络并加强联系。第三,从人才组织培养上看,核心小组重视在学会组织中发出女性自己的声音,这使他们注重女性在学会的任职情况.对于此类信息,小组有明确的记录.②例如,2005年HSS女性核心小组会议纪要强调:2006-2007年度,Joan Cadden将担任学会主席,Jane Maienschein将担任学会副主席,Margaret Osler被选为学会秘书,Rachel Ankeny担任财务主管.

英国科学史学会中虽然没有女性主义或性别科技史分会组织,但学会核心成员中不乏关注女性主义或性别研究的学者.一般来说,专业学会的执行委员会(Executive Council)或理事会(Council),是相关学会组织的核心管理机构.以该学会理事会为例,就其近年来人员构成比例而言,女性成员占据明显优势.在每年夏天举行的特别大会(Extraordinary General Meeting)上,学会通过选举更换理事会部分成员,选举向所有会员开放.理事会成员分为理事会官员(Officers of Council)和普通理事(Ordinary Members of Council).仅以2019-2020年度理事会情况看,官员共有5名,女性占4席;普通理事10名,③包括9名普通理事和1名研究生普通理事.女性理事占6席.[27]对于学会大使(BSHS Ambassadors),其性别构成结构也有类似情况:2019-2020年度共有13名成员,女性成员共有9名,占到了总数近七成.

20世纪60年代,女性学者和性别研究话题在科技史领域依然处于边缘地带.21世纪初,从国际三大科技史学会中有关组织机构和平台建设来看,女性学者和性别研究主题在该领域内具有了一定影响力,女性从边缘性的参与者,逐渐转变为某些工作中的主角和领导者,这是学术研究和组织管理两方面相互作用的结果.

4 结语

文章通过追溯女性主义科技史发展的某些侧影,思考西方科技史界如何面对性别问题,回顾女性主义或性别科技史的早期发展轨迹.

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起步于20世纪70年代.罗希特对美国女科学家的群体分析,是一项较早系统开展的女性主义科学史研究.她以女科学家的职业、生活为研究主题,引入批判性分析维度,借此反思女科学家在科学界居于较低职位、不被重视的深层原因.同一时期,柯旺反思传统编史进路,提出在回顾科技革命时,除了关注大工厂、大机器的发展,也需要关注家用日常技术,以及这种技术面向的家庭妇女群体.她的研究表明,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的视野可以超越女性科技专家的境况及其成就,家用日常技术以及普通家庭妇女同样值得关注.秉承这样的思路,女性主义科技史的研究论域获得进一步扩展,探索技术与性别更广泛的互动关系.

此后,女性主义科技史逐步发展成科技史学科中一个极具活力和值得拓展的研究领域.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更多的科技史家参与到与性别相关的讨论和研究中来.20世纪90年代,科技史专业学会中出现一些分会组织,如HSS的“科学史学会女性核心小组”,SHOT的WITH和EDITH等.女性主义科技史家和相关学者借助这些交流平台,探讨在不同社会和文化思潮的影响下,科技发展和传播过程中与性别相关的现象和问题.相关研究更多地基于社会性别的立场,诠释和建构科技史传统问题,由此拓展了科技史研究的内涵与外延.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女性主义科技史家获得同行认可.

科学通常被认为是价值中立的,探寻现实世界的客观规律,但是女性主义科技史研究由于自身秉持的批判性、建构论与多元文化观,对科学的客观性与中立性观念形成了一定冲击.由于生理性别的先天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会掩盖社会性别的影响,致使科技史研究很容易忽视或低估性别问题的意义.但女性主义科技史早期成果表明,科学技术与性别并非是毫无联系的.女性主义科技史家敏锐地捕捉到性别与科技之间的张力,从性别和科技的社会建构思想出发,尝试将性别作为社会因素,重新考察科学技术与社会文化、政治权力中相对隐蔽而复杂的深层联系.

经过近三四十年的探索,女性主义科技史的研究思路和主题逐渐走向多元化.在这一背景下,当代西方女性主义科学技术史呈现出多样性的阶段发展特征,研究进路和主题逐渐从运用传统科技史编撰方法,聚焦女科学家职业道路和学术成就、医学与性别的关系、日常家用技术变革等经典议题,转变为运用传媒史、文化史、社会学、人类学等方法,视野涵盖西方和非西方国家与地区,思考性别与科学、技术、社会、文化相互建构的关系,结合种族、阶级等话题开展跨学科研究.女性主义研究视角今后会遇到哪些问题,女性主义科技史的未来会走向哪里,仍需当代研究者继续思考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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