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对安顺屯堡民居的建构影响
2020-03-03黎玉洁赵军龙
黎玉洁 赵军龙
(1.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贵阳550025;2. 贵州省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责任公司,贵州·贵阳550081)
安顺的屯堡聚落是明朝洪武年间“调北填南”历史条件下的社会产物[1]。屯堡人对自我文化的认同与坚守,使得他们独特的风俗、习惯、文化至今得以保留。在安顺屯堡聚落中,屯堡人音调别致的语言、独具特色的服饰、荡气回肠的地戏等都在时时刻刻向外述说着他们独特的文化,而屯堡的民居堪称众多民居建筑中的精品,在贵州乃至全国民居体系中独树一帜,是数百年来,安顺屯堡地区多种文化共同作用、相互融合的物质结晶,也是研究屯堡多元文化的活化石。
一、军屯文化
安顺地区的军屯哨所组织严明、层次清晰,建立了由“卫”至“所”,由“所”到“屯”,由“屯”到“堡”、“哨”的逐层管理模式。鼎盛时,安顺屯堡数量达到200余个,占了贵州地区屯堡数量的三分之一以上,可谓发展迅速、规模浩大。除了设置机构,还在短时间内组织了大量的军人以及随军家属从北至南,由东到西,点对点的迁移、入驻安顺。屯堡人的入驻,改变了安顺“夷多汉少”的格局,便于边远地区的管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变迁,安顺屯堡的军用功能已逐渐消失,性质逐渐由军转民,早期统一规划的营房也被自由创作的民房逐渐替换,但其军屯文化作为屯堡聚落建立、存在的基础,早已融合贯穿于屯堡民居的建造中[2]。
屯堡聚落的建立是一种军事、政治上的策略,安全需求十分迫切。屯堡村寨的人员来源混杂,姓氏众多,具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在此背景下,如何自保显得至关重要。为了加强防御,提升对外抗敌的能力,屯堡内部往往聚姓而居。以姓氏为单位,以血缘为纽带,聚集在一起成片居住,危难之时,联合家族力量以众抗敌。在屯堡村寨本寨中,王家、金家以及杨家三大家族各自聚姓而居,比屋连甍,片区内部暗门互通、此呼彼应、守望相助。在各个家族片区的边缘以及关键节点位置增设卡子门,既强调了片区的边界意识,危机时刻关门捉贼,十围五攻,利用敌寡我众的优势,将入侵者逐一消灭。结合寨内错综复杂的路网,狭窄幽长的街巷,让敌人难以辨识,不敢轻举妄动。聚姓而居,在村寨内部突出了片区的自我管理与防范,也成为屯堡村寨内部区域划分的基本格局。
民居作为村寨组成的子细胞,是人们的栖身场所。在安顺屯堡地区,民居的封闭性成为了安全保障的第一步。屯堡人足不出户就能够在自己的民居内开展日常的生活,保证自己不受外界的侵扰。这其中既有出于安全的考虑,又能保全自己的文化、习俗不受周围环境所影响。屯堡民居外显形式封闭,6—7米高的院墙厚重而高大,外人难以攀爬。建筑形式封闭,外立面上开设窗户极少且洞口狭小,对内难以一窥究竟。各种以监视、射击为目的,形式外小内大的“箭窗”、“猫儿窗”、射击口等孔洞分布在民居石墙立面上,令敌人不战而栗。屯堡人“高墙深宅院”的民居建筑如同堡垒一样密不透风,坚韧无比,具有“家自为塾,户自为堡”的特点[3],为屯堡人的安全提供了坚实可靠的基础防线,也是屯堡文化历经600多年依旧保存完好的重要基石。
屯堡民居中最具军屯文化的体现就是碉楼。碉楼的修筑在当地由来已久,从明朝到民国的数百年来,屯堡碉楼的规模逐渐壮大,高度从早期的3 层发展到了6层,占地面积也越来越大[2]。碉楼一般位于合院式民居边沿外角修筑,是屯堡民居整体的一部分,也是居民遭遇强敌时的最后防线。碉楼结构致密,造型简洁,顶部为坡屋顶,既有四坡顶,也有双坡悬山顶,坡度平缓,其苍劲挺拔的形体使屯堡民居的天际线令人瞩目。碉楼入口隐蔽,从民居内部进入,内部利用临时竖梯解决竖向高差。站在碉楼上层,人们可以登高远眺,环顾四周,整个村寨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具有极强的侦视作用。屯堡碉楼的四面墙上均开设有射击口,形式多样:十字形、I字形、T字形、L 字形、口字形等,洞口均设置为内大外小的漏斗状,便于屯堡人藏匿在碉楼内部,实施观察及射击操作。有些碉楼在上层内部安设了投弹箱,可谓考虑周全。在屯堡村寨,集刑侦预警、对外反击为一体的碉楼数量并不多,大多位于村寨的关键节点位置,以点盖面进行区域防御,是村寨面对强敌时,化被动为主动的有力据点,体现了屯堡村寨以及民居建筑鲜明的军屯文化。
二、地域文化
(一) 建筑选址的地域性
安顺位于云贵高原梯状东斜坡的中段,平均海拔在1100—1300米左右,区域内峰丛林立,群山挺拔,暗河纵沟,地貌条件复杂异常,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山地地区。在这种地理环境下,山、水是屯堡民居的重要外在自然因素。“城池必依山川为固”能军善战的屯堡人懂得变废为利,利用山地地形的起伏,既可以提供掩护基础,还可以利用山地地形的复杂,增加敌军的敬畏感,易守难攻。屯堡聚落选址往往以山为基础,或是以山为背,便于匿藏。例如本寨、吉昌屯、九溪村、姚官屯;或是依山而建,利于守城,例如天龙屯、云山屯。山,是屯堡不可缺少的硬性自然防御基础。临水而居则是屯堡聚落的标准配置,几乎每个村寨前面都有一条或多条天然河渠,保证了人畜生存、农田灌溉所需的同时,也为屯堡人增加一份柔性的防卫,利用水域交通的不便作为阻止敌人军事进攻的自然天堑。“依山而傍,以水为临”的山、水格局奠定了屯堡人选址择居的基本模式,是屯堡人对安顺地区自然环境的最直接、有效的回应,也体现了“天人合一”的中华文化精髓[4]。
(二) 建筑材料的地方性
屯堡建筑以石材作为民居建筑的主要外围围护材料,吸取了安顺土著布依族民居的营造精华。两个民族的民居建筑从建筑外立面上颇为相似,都是“石头的瓦片,石头的墙”,但是在选材和用材上,两者存在着一些区别。经济条件窘迫的布依族人在石材的选择上较为质朴,未经打磨的毛石被广泛地运用在布依族民居的营造上,以堆叠的方式进行整合,营建方式简单。屯堡人来自于建筑技术较发达的江南地区,半军半民的身份更让他们的经济条件远优于当地的土著布依族人。在屯堡民居的营建过程中,注重材料的选择和构建的规范是其建造的重要特点。屯堡民居建筑多选用规整、方正的块石,有些石块表面经过了简单的打磨,使得建筑立面端正、大气。石块间除了错缝堆砌外,还将熟石灰、砂石以及糯米浆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形成的糯米砂浆作为黏合剂填补在石块间的空缝中,墙体的强度大大增强,房屋的整体稳固性也得以提高[5]。石材,作为一种地方性材料在屯堡民居中的运用,是屯堡人对地域建筑材料和技术的一种适应,满足了居住的基本功能需求,也与周围环境相融合,还节约成本、降低造价,在交通闭塞的黔中地区显得尤为重要。石材肌理粗糙冰冷,质地坚硬,色泽灰白,给人一种凛若冰霜的质感。此外,石材具有硬度高、耐火性良好、防水性能优等物理优点,提高了屯堡民居的防御、抗敌能力,与屯堡人“军屯”背景、移民身份一直强调的“安全性”相协调。
三、民族文化
(一) 延续民族习俗文化
安顺屯堡人大多遵从汉族的生活习俗,明朝《贵州通志》 记载:“各军卫从自中原,因沿故习”[6],居住习俗也不例外。明朝造园家计成的《园冶》中记载当时的江南民居:“厅堂立基,古以五间三间为率”,“凡厅堂中一家宜大,傍间宜小,不可匀造”[7]。而屯堡民居大多采纳的正是这种源自江南的合院式布局方式:以建筑单体组合而成院落,正房多为三间布局,也有大院为“明三暗五”格局,正房中尺寸宽大的中间定为堂屋。除了正房外,与正房相对的“倒座”和正房两侧的“厢房”都是合院式住宅的组成部分。在屯堡聚落,合院式民居既有由正房、厢房以及倒座组合而成的四合院;也有由正房和厢房联系形成的三合院;还有些人丁兴旺的高门大户将民居沿轴线组合成为二进式组合院落。由于安顺地理环境复杂,土地资源紧张,屯堡的合院民居并不强调完全对称,而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适度调整。合院布局紧凑,等级分明。正房体量大,台基高,位于主轴线上;厢房建筑的体量较小,台基也稍矮;倒座房则是合院中最低矮的单体。在民居的组合方式以及形体关系中,可以看出正房的主体地位,屯堡家庭内部重要成员的起居生活都安排至此,符合了中原传统礼教的形式需求[8]。屯堡合院作为贵州山区的民居特例,建筑的主要功能从平面上展开并多栋组合而成,这与贵州本土少数民族民居普遍采纳的独栋干栏式建筑,从竖向空间上布置功能有着明显的不同,而正是由于屯堡人在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上延续了汉族人的习俗与喜好,使得屯堡合院建筑与汉族民居具有一脉相承的布局特点。
(二) 传承民族文化意识
屯堡人在房屋空间的组织传统上沿袭了江南汉族家庭的传统布置方式,强调宗族与礼教,讲究中轴对称、居中为尊、长幼有序、男女有别。这种房间的排列方式与汉族人长期的文化意识息息相关[9]。走进屯堡人的家中,几乎家家户户的堂屋都沿袭着统一的布置方式。堂屋正中放置八仙桌,两侧对称布置靠背椅,形式端庄。室内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大门墙壁正中所供奉的神龛。屯堡的神龛位置显赫、形式庄重、内容统一,分为题头、神牌、小联、楹联四个部分,布局对称,令人肃穆。
神龛正中供奉着“天地宗亲师”的神牌是神龛的核心内容。“天地宗亲师”的思想是“天地君亲师”的衍生版。这种思想起源于中原地区。有着迁移历史的屯堡人大多选择了“宗”作为他们的供奉对象,其中既有着“宗庙社稷”的对国忠心,还有着“认祖归宗”“耀祖荣宗”的美好愿景。屯堡人堂屋正中供奉的“天地宗亲师”神牌彰显了屯堡人一直恪守的传统汉文化以及他们的精神信仰。这种信仰文化从精神层面加强了屯堡人的内部凝聚力、民族自豪感,也是约束他们行为准则的内在文化基石[10]。
神牌上方为“天官赐福”的题头,神牌左右两侧各布置三列小字对联,用来追根溯源家庭的宗族关系。神榜的外侧布置一副楹联,多为“神圣一堂常赐福,祖宗百代永流芳”。神龛下部统一供奉土地神位,其形式与上部相同,内容统一,上方的题头为“金玉满堂”,中间的神牌供奉着代表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中宫镇宅长生土地、瑞庆夫人之神位”,旁边的小联“招财童子,进宝郎君”,最外侧的楹联写有“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内容简单,是屯堡人对土地神敬仰、对丰收向往的表达。神龛既体现屯堡人的文化信仰,家风家训,还可以追溯祖籍来历,可谓内涵丰富,是屯堡人延续文化的内核。
技术力低下的传统社会,贵州的不少民族都会在民居中设置供台、神榜进行供奉、祭祀,以求得到神灵的庇护,但各民族设置的供台或神榜的位置却大相径庭,大多不强调祭祀空间的位置,而且供奉的对象灵活,内容单一。只有深受中原汉文化影响的屯堡人尊礼重义,依礼行事,将神龛供奉在正中,形式统一而对称,庄重而神圣[11]。供奉的对象既有天地自然、也有各路神仙、还有着列祖列宗、先圣先师,从虚拟对象到现实人物,可谓涵盖广泛、考虑周全。小小的神龛浓缩了屯堡人对大自然的敬畏,对国家的忠诚,还有着追根溯源、不忘根本的祖训、家风在此一一展现,将汉族人以礼敬神,求神祈福的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堂屋也因此成为了屯堡民居中集中展示汉族文化精髓,传承家风古训、追溯其源的重要文化空间。
四、移民文化
(一) 选材多样,物尽其用
屯堡人的建筑材料,除了就地取材的石材,入乡随俗的“竹夹泥套白”,还有江南民居习以为常的木材,各种材质因地制宜,因件施材应用在建筑上。屯堡民居的建筑装饰细节丰富,既有石材部分,也有木制部分。石材部分的表达主要集中在:墙裙,柱础、门墩石、抱鼓石、铺地……甚至连地漏等细部构件都做了造型处理,浮雕、圆雕、透雕等多种石刻艺术苍劲有力,展示了威武与大气;而木制部分体现了手工艺的灵动与细腻。多种材质混合使用,呈现了不同材质的肌理美。
屯堡人在建房时吸取了布依族建筑“石板当瓦盖”的建筑特色,就地取材以薄薄的石片代替瓦片对屋顶面进行铺设。布依族民居的屋脊往往以屋面两边的石片错位相叠,上下搭接,形成简单的“人”字型,利于排水即可,形式简单淳朴。相较之下,屯堡民居更注重屋顶细部的营造,尤其是屋脊部分。有些屯堡民居在屋脊处以石板堆叠一定高度,形成明显的屋脊线。有的民居将地方材料与传统材料综合运用,屋顶形成石片+小青瓦共同建构的模式,屋面由打磨规整的菱形石板铺面搭建,将弧度明显、利于排水、造型优美的小青瓦应用在屋脊,其效果犹如“剪边”一样,起到了很好的“收头”效果,有些还在建筑脊线的正中和两端,利用小青瓦堆叠出传统汉族建筑中常见的宝顶以及起翘,塑造了较好的屋顶造型,丰富了建筑的天际线。
(二) 造型丰富,各具特色
江南地区是明朝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房屋建造技术和装饰艺术具有较高的技艺水平,一脉相承的屯堡民居也不例外,呈现出了造型丰富,花样繁多的特点。屯堡民居的造型艺术主要集中在合院门头以及内院房屋立面的细节处理上。
大门,作为进出宅院的必经之道,具有特殊含义,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标识,也是家庭的门脸,在屯堡有着“千金门楼四两屋”的说法,院门也因此而成为了屯堡民居建筑中最精巧的部分。在安顺屯堡,经济条件富裕的家庭将院门设计成“八字朝门”,即大门内退,门枋至檐柱作40度斜角,形成外八字平面。这种大门样式源于官府衙门,能在视觉上提升大门的宽度,彰显大门的气派[12]。屯堡人喜用这种大门造型,在凸显民居大气风范的同时,也标榜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屯堡民居的院门高度一般在3—4米左右,装饰程度简繁不一。在安顺屯堡,经济条件越好的家庭,院门的装饰细节越多,门也越高,反之则越矮。院门由下至上,分为基础、大门以及门头三个部分。其中的门头部分位置显要,脱离于具体的实用功能,是典型的装饰构件。不少屯堡家庭耗时数月、甚至数年重点打造院门的门头部分,将其设计成垂花门样式,形式庄重威严,细节丰富多彩,是集中彰显屯堡家庭审美文化、信仰追求、经济水平的重要建筑构件,成为屯堡民居中最复杂、最精巧的部分,也是屯堡建筑的一大造型亮点。屯堡垂花门的装饰主要集中在梁头、额枋、垂花柱等联系体部分,这些部件本身的承重要求低,可塑性较强。以木雕代替传统汉式垂花门的砖雕是屯堡民居的特色之一。屯堡匠人根据构件的受力轻重依次选用浮雕、线雕以及镂空雕等多种木材雕刻方法,刻画的内容与题材丰富多样,既有花卉草木等自然图形,又有象征吉祥如意的组合图案,还有“福”“禄”“寿”“禧”等汉字纹样。除了常见的木雕,有些富裕家庭还独具匠心地在门头部分利用建筑外壁的石材作石刻处理,雕琢出石狮以及匾额,使大门更具威严、庄重的气势。石雕的豪放粗犷与木雕的细腻灵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门头层层出挑、造型生动,令人目不暇接,体现了较高的造型艺术水平,是屯堡建筑的文化精品,同时又具有开门见喜、择吉避邪的美好寓意,深受屯堡人喜爱。
与石板房外部形象的冰冷桎梏所不同,屯堡合院内部沿袭了江南风格,犹如江南水乡一样典雅灵动。内院房屋立面以木料为主材并外涂清漆或红漆,木材质感温润,色泽鲜亮,给人一种温暖而安谧的感觉。注重细部营造,造型丰富是屯堡内院的一个重要特征,细部的刻画主要集中在:垂柱、月梁、门窗的格栅、绦环板、门簪等小木作上,有些建筑还为了丰富造型艺术,增设了雀替、挂落、风窗等装饰构件。传承了江南高超雕刻艺术技艺的屯堡匠人雕法精致、细腻,刻画出各种造型生动、栩栩如生的飞鸟虫鱼,花卉人物以及屯堡人钟爱的祥物吉兽等,内容积极向上,欢乐祥和,既体现了主人的情趣爱好,又表现了主人求福祈吉的心态。屯堡民居的建筑装饰文化在安顺,甚至贵州地区都出类拔萃,展现了屯堡匠人卓绝群伦的建造工艺和装饰艺术,让民居院内焕发了勃勃生机,也让人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传统江南。屯堡民居内院中所呈现出的丰富造型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屯堡人自我身份的认同感,促进了自身文化的发展与更新,是其文化绵绵不绝的精神支柱。
五、风水文化
安顺屯堡民居修筑在风水文化盛行的明代,从皇城南京城的规划到民间私宅的建设都包含着对风水文化的推崇,屯堡民居自然也不例外。在安顺屯堡民居的选址、空间组织、房屋的朝向以及营建过程中无不浸透出风水文化对其的影响。
研究屯堡人修建民居的全过程,风水文化作为一条文化主线贯穿始终。修建民居之初,主家会聘请风水师察形观势,也就是所谓的“相地”。风水师在相地过程中,通过勘查地形、研磨地质等直观方式,对基地以及环境进行解读,以风水学的“觅龙、察砂、观水、点穴、取向”为依据,综合处理人、建筑、环境的关系,择优选择一块宜于居住、生活的用地[13]。纵观安顺的屯堡民居大多选址在依山傍水的环境中,符合清代风水著作《阳宅十书》中对宜居环境的描述“人之居所宜大地山河为主”。在屯堡村寨本寨前的马过河石碑上刻有“门前绿水尽回澜,古木森森后岭蟠,一案横栩元气聚,水峰挺秀状图观,青龙引影属云鷲,白鹤巍巍对翠蜜,此是吾乡风景好,被人偷照画中看。”将本寨水汇山合的选址,青山绿水的景观以及其中蕴含的藏风纳气风水文化表露无遗[14]。本寨民居前临马过河,后靠青龙山,周围连绵的丘陵、山地为自然屏障,提升了民居以及村寨的整体安全防卫能力,前面有大量可耕种的土地,能够满足其生活、粮食需求,与《阳宅十书》 中“凡宅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汗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为最贵地”的风水宝地相符合。
除了位置的选择外,风水学强调了建筑的方向。在风水古籍《玉髓真经》中提出了依照阳光的强弱来决定建筑方位的优、劣次序,即:“南方为上,东方次之,西又次之,北不良”,受其影响,屯堡民居大多向阳而居,南向居多,各户随地势略微调整。院门是人们进出家园的必经之道,屯堡人在修房建屋时往往对院门的位置选择较为慎重,既考察周围的地理情况,又结合主人的生辰八字对院门的具体位置、方向作进一步的调整,使得屯堡院门位置相较于其他地区的合院式建筑而言更为灵活,将院门与正房大门错开是屯堡合院式民居的一大特色。有些民居的院门平行于合院的中轴线上,有些民居的院门位于厢房位置,有些院门更是旋转了一定的角度,这其中正是出于屯堡民居对风水文化的尊重,以主人的生辰八字为基准并有意地规避了风水文化中忌讳的“门冲”,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建筑的空间趣味性,是建筑因势利导、自如调整的典范。
安顺的屯堡民居在修建过程中都有着复杂的程序,既包含了施工工序的步骤,也有着礼仪上的规范。这种传统工程礼仪大多基于风水文化中的“择时”要求。屯堡人修筑房屋时,工匠以传统“门光尺”为基本工具。“门光尺”又称为“鲁班尺”,是中国传统工匠所用的度量工具,除了基本的度量功能以外,还有择日选时的作用。屯堡匠人们不仅利用门光尺来衡量、确定建筑的各个部件尺寸,还根据门光尺对建筑的重要环节选取吉日、吉寸。从前期准备工作开始,屯堡民居修筑的重要环节就始终贯穿着屯堡人对“吉时”的推崇,重要的营造程序:相地、破土动工、上梁、安门等环节都要聘请风水师根据主人的生辰八字进行择日、择时,通过“吉时”以求能够达到逢吉化凶、宅运亨通。由此可见,风水学中所倡导的“择时”观念已经渗透到了屯堡民居的营造过程中。
六、结语
民居的形成与发展不是建筑简单的自我封闭与演变,而是与建筑所处环境息息相关。这种环境既涵盖了地域因素,又包含了人文环境和历史脉络。正是这种多元化的文化背景才造就了千变万化、风格迥异的多种民居类型。屯堡民居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历经数百年依旧保存完整,我们可以从中追溯到屯堡人引以为傲的军屯文化、代代相传的民族情怀,坚持不渝的移民思想,推崇备至的风水文化以及达权通变的地域适应能力。在屯堡民居依山傍水的选址格局、高墙深院的建筑形态、礼教森严的空间布局、独具匠心的建筑选材、程序繁多的营建过程、造型丰富的内院装饰以及内涵深厚的内部陈设等方面都留下了多种文化的深深烙印。屯堡民居是在特殊历史背景下,多种文化相互融合、共同作用的结果,构建出寓意深刻、细节突出、独具特色的屯堡民居营造体系,是我国民居建筑的精品。屯堡民居所蕴含的厚重深远的历史脉络、多元互通的人文信息值得我们去不断发掘、用心保护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