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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斗争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成长

2020-03-03左岫仙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7期
关键词:灾难中华民族人类

左岫仙

(烟台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烟台 264005)

现代人类作为大自然的生命共同体之一,诞生至今已有数万年的历史。人类在与大自然共生共息的历史进程中,自然时时刻刻在发生演变,剧烈的变化给人类带来了地震、海啸、龙卷风、传染病等各种各样的灾难。可以说,一部人类生存发展史,就是一部人类同灾难的生死斗争史。在与形形色色的灾难斗争过程中,人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经历过极为艰辛的过程。同时,这些突如其来的灾难也始料不及地改变人类社会历史的演进。具有数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华民族,在创造中华文明发展进程中,各种灾难同样也相伴而行。但勇敢的中华民族从来没有被灾难所击倒,“从来没有被压垮过,而是愈挫愈勇,不断在磨难中成长、从磨难中奋起”[1]。在与灾难的斗争中,中华民族付出了血与生命的惨痛代价,同时,中华民族共同体也在不断地得以历练与升华。

一、灾难深刻影响和改变着人类的过去

地球进入了人类环境时期以来,人类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断增强,人类也自诩为地球的主宰者,不断为了自身的各种需求改造岩石圈、水圈、大气圈、生物圈等自然地理环境。但是,无论人类主宰地球的力量变得多么强大,地球从未向人类屈服过,不断制造着各种自然灾害,破坏、改变着人类社会。与此同时,因人的主观因素而引发的灾难也比比皆是。自人类诞生以来,灾难一直对人类产生着重要的影响。

(一) 灾难造成大量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

灾难最为直接的后果就是造成人口伤亡及财产损失。根据联合国及慕尼黑再保险公司等国际组织1999年末的统计分析,在过去的1000年里,地球上至少发生过10万次巨大的自然灾害,最少有1500 万人因此而丧生。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像旱灾和饥荒这些不易被统计的灾难[2]。历史上,各种传染病也肆虐于人间,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仅仅是发端于1347 年的“黑死病”(鼠疫),在欧洲、远东及北非地区大肆传播,持续时间长达400 多年。据不完全估计,“从1340—1400年的60 年中,非洲人口从8000万下降到6800万,亚洲从2.38亿下降到2.01亿”“欧洲人口从7500万下降到5200 万。单单一个欧洲大陆的死亡人数就达2500 万”[3](P300)。灾难也并未因人类的不断发展进步而逐渐止步,特别是伴随着世界人口增长、城市化水平提高、全球财富增加,等等,因为灾难造成的损害可能更大,巨灾的发生更是呈明显增长趋势,由20世纪50年代的20起增至90年代的80多起,增加4倍;经济损失由380亿美元增至5350亿美元,增加了14倍[2]。2000年至2017年,自然灾害年平均死亡人数77144人,年平均受灾人数约为19331 万人。1998—2018年近20年间,自然灾害给全球造成的经济损失达29080亿美元。比上一个20 年增加2.2倍[4]。每次大灾难的发生,均对人类社会产生惊人的破坏力,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二) 灾难改变着人类文明的走向

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提到,两河文明、希腊文明与罗马文明的衰落,与当地居民过分开发土地导致自然灾害频仍直接相关。众多历史学家的研究也表明,许多古老的文明兴亡也与灾难有着密切关系。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从公元前4000多年开始到公元前332年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而结束。作为一个基于灌溉的文明,它是水利帝国的经典范例,创造的辉煌文明为世界所赞叹。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指出,“埃及是尼罗河的赠礼”,“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多的令人惊异的事物,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多的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巨大业绩”[5]。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国度之一。可以说,相对优越的地理和水文环境滋养着埃及文明,创造了辉煌的法老时代。同时,古埃及文明在公元前2180年几乎彻底瓦解,对于其原因,根据专家的考证结论,王国的崩溃是由距今4300—4200年前的可怕干旱引起的。干旱引发了大面积的饥荒使得古埃及进入持续近200年的黑暗时代,“当时厄尔尼诺导致的干旱使尼罗河变为细流,而此时中央政府又没有能力抚恤饥饿的村民”[6](P187)。美洲玛雅文明的衰落,同样也可以看到灾害的影响。公元800年前,玛雅精英阶层野心勃勃地南征北讨,不断增长的人口导致环境承受能力的下降及恶化,“随后的世纪里,一系列旱灾使得早已处于政治、社会动乱之中的社会灾难重重”[6](P187),最终,叱咤一时的玛雅文明消失了。同时,人类文明历史也表明,人类在灾难的恐惧和刺激下,也有可能生发出新的文明。如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指出,栖息于两河流域的古代苏美尔人,由于每年河水泛滥和洪水量的不可预见性,为了减轻这种笼罩他们的不安全感,他们制定了代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汉谟拉比法典》,作为调整一切社会关系的规则,成为人类法治文明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灾难对人类文明的影响是双重的,既可能造成人类文明的毁灭,也可能推进人类文明的意外前进。

(三) 灾难改变着人类的历史进程

世界各国的历史具有相似性,是有规律可循的,决定或影响历史进程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作为一种经验科学来说,我们最好还是承认历史的多元性,即它是多种因素交互作用和影响的产物,包括大量的偶然在内”[7]。纵观人类发展历史,灾难也一次次地成为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重要因素。中世纪欧洲暴发的黑死病,虽然造成了人口的大量死亡,但是灾难之后却给西欧社会经济带来了巨大变化,成为西欧摆脱了中世纪神权桎梏、推动农业和工业发展、促进卫生变革、促进社会转型和变革的加速器,使得西欧社会14世纪初以来存在的各种紧张关系的破裂速度加快。黑死病也由此被称为西方近代发展的两个历史性事件之一(另一个为新航路的开辟),推动了“西欧从贫穷落后和默默无闻中崛起[8]。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恩格斯称之为“资产阶级的第三次起义”[9],对欧洲国家封建统治产生了极大影响,推动了其他国家的资产阶级革命。对于革命的发生,同样也可能是自然灾害起了导火索的作用。1788 年,法国尚未从三年前的旱灾中恢复过来,而在春天又发生旱灾。12月底,冰雹和低温也席卷整个法国,果树和庄稼大批死亡,成片的农田颗粒无收。整个法国陷入了全国性的大饥荒,面包价格飞涨,变质的黑麦和大麦开始成为主食,甚至有人开始以黏土充饥。饥荒之下,一边是富得流油却不用交钱的主教、贵族,一边则是穷困潦倒、缺乏保障的农民。早已对特权者的愤怒和现状不满的第三等级终于在沉默中爆发,揭竿而起。“1788年的饥荒,成为他们的不满转化为愤怒和勇气的导火索”[6](P7)。可以说,在摧毁法国旧制度的大革命过程中,自然灾害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

(四) 灾难促使昔日强大国家的加速衰亡

通过对古代诸多叱咤风云的世界性大帝国的历史进程分析可见,灾难成为其“由盛而衰”的重要影响因素。拜占庭帝国经过几世统治,于查士丁尼一世时步入了“黄金时代”,疆域一度扩大到整个地中海沿岸地带。但是,这种强盛具有隐忧,包括波斯帝国的虎视眈眈、长达20年的哥特战争损耗了帝国大量的人力与财力,等等。同时,进入“古代晚期”的地中海地区屡次出现大范围的瘟疫,造成了人口的大量死亡,还多次发生大规模的地震、海啸、水灾、旱灾、虫灾,甚至受到了波及范围遍及全球的“尘幕事件”等气候灾害影响。这些次数多、规模大、影响范围广的自然灾害,进一步加重帝国财政困境,自然灾害引发的社会乱象影响了政局稳定,造成了帝国的基督教化等一系列后果[10]。最终,在灾难的加速作用下,拜占庭帝国逐渐走衰。曾经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阿拉伯帝国,于公元1258年被蒙古人消灭,对于阿拔斯王朝的覆亡,历史学家指出了灾难的影响,“下美索不达米亚的泛滥,定期地造成巨大破坏,帝国各地区的饥荒,又加重了灾难的危害性。同时,鼠疫、天花、恶性虐疾和其他热病的时常流行,造成许多广大地区人口大量减少”[11]。蒙古帝国作为一个世界性大帝国,美国学者威泽弗德也指出了鼠疫对蒙古帝国的衰亡的影响。1346年,远征欧洲的蒙古军队暴发了可怕的鼠疫。为了切断传染性极强的鼠疫,蒙古统治者封闭道路、关闭城门、关闭驿站、禁止人员和货物流通。这些做法对于防止鼠疫快速传播是必要的,但是,这些措施给蒙古帝国造成了三个方面的沉重打击:一是瘟疫使得国家荒芜,民不聊生;二是蒙古帝国与欧洲隔绝,完全切断同波斯、俄罗斯与中国蒙古故地之间蒙古人的朝贡、货物贸易等经济往来;三是瘟疫使同为黄金家族的各汗国之间的军事援助中断,“没有这些互为关联的因素,就没有帝国”[3](P303-304)。蒙古帝国在军事力量和商业利益联盟的两大优势丧失后,分布在俄罗斯、中亚、波斯和中东的蒙古人开始寻求新的权力形式和合法性基础,通过采取与被统治者中的臣民通婚,接受当地语言、宗教、文化以及蒙古皇室家族的不同成员与被统治者中的不同宗教派别结盟等做法,使得政治裂痕不断加大,最终,跨越欧亚非三大洲的大帝国趋于解体。

二、灾难斗争对于中华民族成长的积极作用

灾难对于人类历史深刻影响的过往经验教训表明,中国必须对于灾难给予应有的重视。事实上,中国也是灾荒频仍的国家,古代中国灾害发生频次远在整个欧洲之上。19世纪曾经游历中国并对中国国情有相当研究的英国人乔治·斯当东就曾评论道:“在中国一个省份内发生灾荒的次数超过一个欧洲国家。”[12]西方学者马罗利更是直接称呼中国为“饥荒的国度”[13]。根据冯焱、胡采林统计,从公元前138年到1976年,中国因重大灾害死亡人数高达13722.9万人,其中6578万人死于水灾,6440万人死于旱灾,704.9万人死于其他灾害,远高于同时期世界其他国家因灾死亡人口总数(10645万人)[14]。中国古代历史时期,因为灾荒而造成民不聊生,揭竿而起的起义也比比皆是,如秦末农民起义、西汉末年绿林赤眉起义、东汉张角黄巾起义、隋末农民起义、唐末黄巢起义、元末红巾军起义,明末李自成起义、清末太平天国运动,等等,除了因为统治者的暴政、繁重的徭役、兵役、赋税等政治原因外,也均与当时发生的灾荒、瘟疫密切相关。灾难给中华民族带来巨大困境,同时也对中华民族的成长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一) 灾难斗争提升了中华民族居安思危的防御力

中华民族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孔子在深入研究《周易》之后,认为其核心内容之一是“忧患”——“《易》 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15]。孟子也提出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忧患自省意识。忧患意识是从现实情况出发,对未知事物将会给自身带来的消极影响的一种警惕,其实质就是促使人们时时自警,趋利避害,通过人们自身的主观努力,避免或减少灾难的发生,化除潜在的危机。忧患意识包括自然忧患意识、人自身忧患意识和社会忧患意识[16]。忧患意识深刻反映了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上的文化自觉,这一自觉来源于对客观世界的周密观察和思考。在中国古代,由于科学与技术相对落后,自然环境既是中华民族生存发展的依托,也是生存的最大威胁之一。咆哮洪水、炎炎烈日能够使辛劳的耕作化为乌有,凶猛野兽、邪恶病魔也会使人们身心备受摧残。这种因为灾祸而引发的忧患意识,始终警醒着中华民族。

一是灾难促成了中华民族自省。由于认知的局限,中国古代社会长期存在天命主义“禳弭论”灾难观,认为水、旱等自然灾害是上天有意降于人间的惩罚,“天毒降灾荒殷邦”[17]。汉朝时期,董仲舒根据天人感应学说,提出了灾异是天对人违背其意志和目的的谴告与惩罚的观点,“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18],认为灾异完全是由于统治阶级“失道”“失德”而引起的。在“灾害天谴说”的谴告威胁之下,统治者在灾荒发生时,纷纷下诏自责,罪己之过,行政小心谨畏,反思并纠正自己的失德、失道。灾异天谴说虽然具有浓厚的迷信思想,但其表现出来的统治者对于灾害的忧惧,也给予封建帝王极大的心理压力与鞭策,其中包含的诸如自省、倡俭、体恤民情等救灾思想使民本思想进一步深入他们心中,使得他们积极应对灾难。在“天谴说”的影响下,中华民族也形成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原始朴素的道德价值观念,“造物主在人们心目中培植起那种恶有恶报的意识以及害怕违反正义就会受到惩罚的心理,它们就像人类联合的伟大卫士一样,保护弱者,抑制强暴和惩罚罪犯”[19]。可以说,此种观念虽然具有唯心主义意味,但是其对中华民族公正、公道、向善等道德观的形成起到了正面引导作用。

二是灾难促成中华民族形成了防患于未然的民族品格。为了应对自然灾害,贾谊在《论积贮疏》 《治安策》 等奏疏中,以深刻的忧患意识,强调了居安思危、积贮粮财以备饥荒的迫切性:“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20]。只有未雨绸缪,方能有备无患。为了抵御自然灾害,中华民族也形成了主张平时要重视积累谷物,以备灾防灾的需要的优良传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21]。在这一思想指导下,从春秋战国开始,中国就开始建立仓储制度,实行国家储备和民间储备,储备粮食以防灾害发生。即使在魏晋南北朝等分裂时期,一些比较开明的统治者往往都十分重视仓储备荒,以仓廪为“国之大本”,在全国各地普遍设仓储粮。“丰年常积灾年粮”的民族习惯也在中华民族内心中不断生根,注重节俭、重视储蓄、重视积累也成为中华民族广为传颂、代代相传的优秀民族品格。

(二) 灾难斗争提升了中华民族攻坚克难的应对力

对于文明的发展,汤因比以文明为基本单位对历史进行研究,认为大多数文明经历了“起源—成长—衰落—解体”的演变模式,旧的文明生长出来的新文明比旧的文明进步。同时,他也指出了文明兴衰的基本原理是“挑战与迎战”,如果一个文明能够成功应对挑战,就会诞生和成长起来,否则衰落[22]。从中华民族发展史来看,形形色色的灾难尽管令人生畏,但是在灾难面前,中华民族从来没有畏惧、躲避、逃避,而是勇于挑战,勇于牺牲,自强不息。逆境中迸发出来的坚韧斗争精神是中华民族生存、发展、进步的支撑和动力。《周易》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直是中华民族的座右铭,中华民族的神话中有大量关于先民同大自然及灾害勇于斗争的千古佳话。如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刑天断首、精卫填海、黎族神话《大力神》,等等,这些神话蕴含的与自然抗争的大无畏精神震撼人心。

除了上古神话外,现实生活中华民族的种种表现更是淋漓尽致地展现着抗争精神。在灾难面前,中华民族从来就不是消极被动,而是积极探索并建设防御自然灾害的各种工程及手段、方法。从战国秦汉时期,中国封建统治者开始实施“重农抑商”政策,确定了以农为本的基本国策,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汉朝统治者认识到灾害对国民经济的影响,“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23]。为了能够推动农业的稳固发展,从古至今,中国一直重视兴修水利以抵御水旱灾害。修建于战国时期的都江堰,使成都平原300万亩良田得到灌溉,成为旱涝保收的高产田,“水旱从人,不知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24]。新中国成立后,我国举全国之力修建南水北调工程,这一重大工程“堪称人类抗旱防灾减灾的一大壮举”[25]。我国着力建设的“三北”地区防护林体系有效地减轻了风沙灾害。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没有超越就没有悲剧,即便在对神祇和命运的无望抗争中抵抗至死,也是超越的举动。”[26]这种勇于抗争,不怕输不服输的斗争精神一直激励着中华民族的成长。这也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动力之源。

(三) 灾难斗争提升了中华民族革故鼎新的创新力

一个民族的发展由多种因素共同影响和参与。各种内部因素和外部环境变化都会对民族的变化、成长产生重要的作用。中华民族具有勤劳勇敢、吃苦耐劳等优秀的品质能力,各种自然灾害、瘟疫等重大灾难无疑能够成为一种较为强大的外部作用力。“灾难对人类社会而言具有另一方面的意义,那就是它们可以成为某种类似‘穷则思变’那样的动力或者‘求变’的资源。人类社会的整体演化与灾难确乎脱离不了关系”[27]。中华民族发展上取得的创新性成果也多次表明,与灾难斗争的实践往往成为中华民族创造力、创新力得以迸发的“助推器”和“加速器”,成为发展获得突变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古代时期,中国作为以农业为主要经济形态的国家,为了确保丰收,必须持续不断与自然灾害作斗争,取得了农业发展的诸多创新性成果。如农学家贾思勰为了提高农业产量,保证饥年有粮,相信在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通过创新生产技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灾害,其著作《齐民要术》中记载了烟熏抵抗霜冻、轮作防生物灾害等耕作技术方法。我国劳动人民在同气象灾害的长期斗争中,也创造发明了“相风鸟”“测风旗”“量雨器”“湿度计”等多项成果。当代中国,诸多技术创新进步也是基于抗灾的需要,如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成都高新减灾研究所的王暾博士创建的地震预警,使得我国成为继墨西哥、日本之后世界第三个具有地震预警能力的国家。同时,中华民族与灾难斗争而引发的创新进步不仅体现在科学技术方面,也体现在制度、文化等诸多方面,如抗击“非典”促成了我国传染病预警制度的发展、人民卫生意识的增强;灾难后的记忆、反思也在不断推进中华民族精神的完善、创新与升华。可以说,与灾难斗争的实践一次次成为中华民族物质及精神发展、创新、飞跃的起点。

(四) 灾难斗争提升了中华民族团结一心的凝聚力

中华民族早就认识到群体的力量,“昔太古尝无君矣,其民聚生群处”[28]。费孝通在《乡土中国》提出了差序格局理论,也指出了中国人所具有的集体主义倾向,认为这种倾向使得中国人看重群体共同的信念、目标和责任。在群体目标和个体目标发生冲突时,会优先考虑群体的目标。灾难社会学认为,灾难虽然也是社会危机的一种,但与社会动乱等冲突性危机不同,这是一种“共识性危机”,即灾难构成了对整个社区的共同威胁。灾难发生之后,能够促进成员采取利他行为的规范得以生成或强化,促进民众利他行为倾向的产生,能够使得社会成员加强团结,相互合作以共同应对灾难[29]。灾难使人们走出了个人的“小我”,深深融入自然和社会之“大我”[30]。可以说,中华民族在根深蒂固的集体主义精神和共识性危机认知作用下,在灾难面前始终保持着巨大的团结力与凝聚力。我国民族志中有大量的关于各民族合作抵抗自然灾难的族群团结合作的大量记载。例如,甘肃临潭县的三大主体民族是汉族、藏族和回族,历史上尽管这些民族之间恩怨不断,但是在每年春夏两季都会发生雹灾的基础上,汉藏回三个民族共同联系护林、防雹以及共同联手创建青苗会和祭龙神活动。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得以确立,在中国共产党强大的组织力、动员力的作用下,在坚决共同战胜灾难的一致目标下,国家与民众团结合作如一体,在1998年抗击洪水、2008 年汶川大地震、2010年青海玉树地震、2020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等灾难斗争中,中华民族表现出无比的坚定团结,共同谱写了抗灾救灾新篇章。在灾难斗争的实践中,团结精神为中华民族战胜灾难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

三、中华民族应对灾难的反思

当前,我国正处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中,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绝不是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在复兴的道路上面临着一系列风险和挑战,其中既包括不公正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资源人口环境问题、恐怖主义等,也包括各种不确定的灾害。灾难作为人类危机的一种,正如诺曼·奥古斯丁所说:“每一次危机既包含了导致失败的根源,又孕育着成功的种子。”[31]危机不仅仅意味着危险,而且还有转机、契机之意,如果处理不当,会进一步引起次生性灾难,如果处理得当,灾难就会化为机遇。

(一) 理性认识灾难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应有的民族心态

地球具有46亿年的演化史,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地球上就相继出现了各种生命,发展到今天,曾经存在的99.9%的生命物种在五次物种大灭绝期间永远消失,而对于物种灭绝的原因,科学家多认为:火山爆发、陨石碰撞和气候变化是三大原因。地球在第五次物种大灭绝后,经过数百万年的生态修复发展,人类出现,从最早的猿人算起,人类已有二三百万年的历史。但这貌似漫长的时间,相对于地球演化过程而言还是十分短暂。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地球就已经发生了各种各样的灾害,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引起的灾难,许多灾难人类尚不能充分预测其发生的原因、时间、地点、后果,等等。中国先贤荀子指出灾难发生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性:“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32]。即使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物质文明空前繁盛的今天,人类虽然具备了上天、入地、下海等各种本领,但是对于自然规律的认知还是相当有限的,人们对于灾难的发生也是捉摸不透的。对此,历史学家杜兰特深刻指出了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残酷无情性,“文明的存续取决于大自然的恩赐,而这种恩赐会毫无征兆地被剥夺”[33]。众多从事灾难研究的学者们对于人类预测灾难发生的时间、程度、后果等表现出来的无能给予了描述,“圣人不能,科学家也不能;上帝福音传播者不能,一个国家的总统也不能”[34]。

特别是人类社会进入了全球化时代,流动性、现代性的增强越来越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20世纪80年代以来,德国社会学家贝克敏锐地认识到人类社会的这种变化,提出了“风险社会”理论,认为“在现代化进程中,生产力的指数式增强,使危险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一个我们前所未有的程度,风险社会已经成为当代人类难以避免的境遇”[35]。对于风险社会,他也忧心忡忡地指出:“不明的和无法预料的成为历史和社会的主宰力量;风险社会是世界性的风险社会;风险社会是灾难社会。”[36]相对于传统社会局部性、个体性、自然性的外部风险,现代社会风险是一种全球性、社会性、人为性的结构风险。从客观因素上来看,广袤国土、复杂的地理生态环境,这使得自然灾害的发生是我国难以从根本上避免的,这也因此决定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灾难多发的民族。特别是中华民族在从传统社会步入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我们也必将承受风险社会所带来的一切问题和挑战。在上述客观与主观环境作用下,决定了各种灾害将与中华民族的成长和发展随影而行。为此,对于灾难的发生,我们必须给予应有的认知,时刻保持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保护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同时,对于灾难也必须保持警醒,注重厚植理性、坚定勇敢的民族心态,以便能够从容面对各种灾难的考验。

(二) 应对能力提升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灾难后成长的根本之道

常言道,“多难兴邦”,恩格斯曾经说过,“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同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多难不是兴邦的“必要条件”,而兴邦也并非多难的“必然结果”,多难是兴邦还是衰邦,并不取决于灾难本身,而是取决于一个民族能不能在灾难面前发挥主动能动作用,提升战胜灾难、反思灾难的能力。中华民族在灾难后成长,是中华民族面对灾难的唯一正确之路、根本之道。我们只有通过灾难汲取深刻教训,不断完善自己,才能避免走入循环的历史怪圈。纵观人类发展历史,除了某些难以避免的自然灾害外,对于灾难的发生,从事灾害研究的学者们普遍认为灾难发生是现有社会系统弊端而引发的必然结果,这就是“社会脆弱性”。社会脆弱性主要是指是个体或群众在预测、处理、抵制灾难的影响以及从灾难中的恢复能力。人类社会所发生的一系列灾难在应对和解决之后,人类之所以能够或是避免重蹈覆辙、或是将损失降到最低,其根本原因在于人类能够形成一整套有效预防化解灾难和弥补“社会脆弱性”的制度及其人文系统。

为此,对于灾难,我们必须要坚持“预防第一,有效应对”的原则,采取有效措施弥补导致灾难发生的“社会脆弱性”,主要包括:一是在灾难预防、灾难应对、灾后重建等灾难应对的全过程建立全方位的预警、解决机制;二是通过科技创新、制度创新、物质储备等,在灾难应对所需的全要素领域必须不断提升应对灾难的能力;三是深刻反思灾难。灾难是社会系统的失败而造成社会成员脆弱性的表现。为此,对于灾难我们固然要关注灾难后果、灾难解决。同时,正如马汉指出:“一根链条的强度实际是由其最薄弱环节的强度决定的。”[37]为此,我们更加需要在灾难发生之后汲取经验教训,一定要修补或重建导致灾难发生的脆弱性社会系统,这样才是避免中华民族再次坠入相同或相近灾难深渊的根本所在。

(三) 建构灾难文化使之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宝贵精神财富

灾难文化是人类长期与自然灾害斗争的过程中,一个地区、国家或民族所积累形成的知识、观念和习俗等。沉重的灾难给一个国家、民族所带来的惨痛代价、雄壮悲歌,注定其必将成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重要集体记忆。哈布瓦赫的社会记忆和集体记忆研究证明,具有社群历史和文化属性的记忆,出于认同、区界和规范秩序的需要,可以被建构和再解释,从而使得记忆具备知识性、集体性和功能性[38]。对于灾难进行集体记忆的文化性建构,一方面,能够避免一个民族对于痛彻心扉的灾难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发生集体遗忘。对此,费根指出:“对于1999年夏天的热浪,现在也许还有许多纽约人仍然清晰地记得,但是过不了多久人们就将忘却。”[6](P4)其原因在于该灾难虽然在当时给人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但由于“不具备气象学记录的精确性。极端气候导致的伤痛迅速从人类的精神记忆中消退”[6](P4)。另一方面,一个民族在灾难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团结无畏、敢于斗争的精神,也必将能够成为激发这个民族凝聚向前的伟大精神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灾难记忆也能够成为一个民族通往文明的阶梯。欧洲一些国家建立了黑死病纪念碑,出版相关书籍等,就是为了让人们永远铭记那段“至暗时刻”。中国也开展了一系列诸如建设汶川大地震博物馆、中国血防纪念馆,设立“5·12”全国防灾减灾日等等有形、无形的灾难的仪式性建构,通过展现灾难带给中华民族沉重的生理和心理创伤,起到敬畏自然,激发和培育中华民族众志成城的悲壮的民族精神。为此,我们要深入挖掘灾难所蕴含的文化资源,通过多渠道、多载体重视中华民族灾难文化的建设。

同时,灾难文化建成之后,必须要积极开展灾难教育,使之代代相传并且内化于每一个中华民族成员心中。开展灾难教育是世界许多国家的通行做法,日本作为地震等灾难频发的国家,注重公民防灾意识、危机意识的培育,从小学开始就开展灾害教育。美国也将应对灾害知识列入中小学教育大纲之中,在传递相关知识的同时,学校还通过开展模拟地震、火灾、龙卷风之类灾害袭击时的应对演习,提升公民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对于中华民族而言,我们也要将灾难教育融入到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等相关教育中。教育内容要包括灾害发生、防灾减灾等科学知识的教育,也要包括历史教育,要使得人们对于中华民族所遭受的各种灾难历史有全面的了解与认知。同时,内容建设上也要有全球视野,将世界其他国家古今中外所发生的重大灾难事件纳入灾难教育内容中。通过教育,从而使每一个中华民族成员都能了解并直面人类所遭受的灾难。我们更要充分挖掘中华民族面对灾难时所展现的优秀精神品质,使每一代中华民族都能铭记灾难的悲惨记忆,延续中华民族勇于抗争的伟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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