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唐五代小说中奏章的使用情境

2020-03-03陈丹丹

理论界 2020年2期
关键词:奏章皇帝小说

何 亮 陈丹丹

“奏”源自祭祀。在祭祀仪式中,人们手捧禾麦供奉给神灵,以祈求来年丰收。《说文·卒部》云:“奏,奏进也。从夲,从卄,从屮。”〔1〕后由进献神祖之意,引申为向帝王进言,或献给帝王的文书。奏的名称以及具体使用,并非一成不变。不同时期,其称法及使用规范有一定差异。据《汉书·艺文志》记载,七国以前,都称之为“上书”。秦朝初年,才将“上书”改为“奏”。但使用范围不局限于帝王,向皇后言事也可以为“奏”。汉代开始制定礼仪,“奏”的功能发生了变化,主要用来弹劾。实际情况却是言说灾异、谢恩、陈事等都可以用“奏”,与既定轨范截然抵触。此外,弹劾的奏章可称为弹事,担心奏事泄露以皂囊封板又称为封事。不在朝堂议事的臣子,如果天子想听其言或与之商议国事,又衍生了书对之名。“奏”名称及使用的复杂,刘勰《文心雕龙》云:“尧咨四岳,舜命八元……然则敷奏以言,则章表之义也……文翰献替,事斯见矣。……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初定制,改书曰奏。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曰奏,三曰表,四曰议。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汉之辅,上书称奏。陈政事,献典仪,上急变,劾愆谬,总谓之奏。奏者,进也。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事略而意诬: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儒雅继踵,殊采可观。”〔2〕奏与上书、章等文体之间的相融相通,导致其内涵外延与这几种公牍文相互交叉。发展至唐,其使用的情境及内容仍然不按既定规则行事。从渗入唐五代小说中的奏章就可窥见一斑。奏章作为融入唐五代小说的一种重要文体,较少有研究者关注。研究者即使提及,“诗笔”却是阐论的重点。本文在对融入唐五代小说中的奏章进行全面统计的基础上,发现其主要在朝堂议事、外臣觐见、皇帝特意召见士子以考核其才干等场合使用。奏章使用情境的差异,影响了作品的题材、内容、主题及语言。唐五代时期,奏章的撰写已成为仕进的重要内容。汲汲于功名的读书士子,为了跻身显宦,不惜呕心沥血地进行训练;即使步入仕途,要通过每年官员的考课、应对帝王的问责、陈述自己的政见等,都有必要将之作为必备的官员素养。唐五代小说家很多为进士,或者为考取进士困顿终身。熟稔奏章写作的他们,已懂得借助其渲染不同情境,以描写人物、营构情节、凸显思想主题。

一、朝会陈政,以备皇帝之问

唐代的皇帝召见臣子商议政事,或在大明宫宣政殿举行的中朝和紫宸殿举行的内朝朝会上,或在延英殿召见宰相商议军国大事后,召见相关大臣咨询国事,谓之待制官。〔3〕相较于朝堂议事,内朝朝会礼仪程式相对没那么繁冗,君臣之间氛围比较轻松,大家共商国是,不需太顾忌君臣长幼尊卑之序。唐人就将内朝朝会的紫宸殿称之为“便殿”。关于紫宸殿的功能,宋人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二说:“唐以宣政殿为前殿,谓之‘正衙’,即古之内朝也;以紫宸殿为便殿,谓之‘上閤’,即古之燕朝也……燕朝以听政,犹今之奏事,或谓之燕寝。”〔4〕叶梦得所说的“燕朝”,即内朝,古代也称之为“路寝”。“人君既从正朝视事毕,退适路寝听政。使人视大夫,大夫退,然后适燕寝释服。”〔5〕从朝见大臣的称谓“路寝”,即可感受到在注重礼仪程式的唐代,面见皇帝也有不受拘束的时候。因此,唐五代小说中的奏章,极少有涉及其礼仪仪式的。大部分直接切入主题,毫不拖泥带水。

唐五代小说中的奏章,多用于朝会上主动向皇帝陈词,提出面对危机时的举措或政见。康骈《剧谈录》“浑令公李西平爇朱泚云梯”,朱泚逼近奉天之时,四明寺僧教其造云梯攻城,德宗及宗室大臣岌岌可危。李司徒主动请缨:“贼锋既盛,云梯又壮,若纵之,诚恐不能御;及其尚远,请以锐兵挫之。”〔6〕危难之际,朝会礼仪皇帝等已无暇顾及,本来内朝朝会就可以不用那么讲究繁文冗节,小说也直接叙写奏章内容,未出现李司徒上奏仪式的描述。当时局势的危机,由此可见一斑。奏章对当时形势的分析,也从侧面烘托了当时的境况。李司徒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又如《唐摭言》卷三“今年及第明年登科”,臣子针对当时科场的裙带关系,义愤填庸地陈词:“奉宣旨,不欲令及第进士呼有司为座主,趋附其门。兼题名、局席等条,疏进来者。‘伏以国家设文学之科,求贞正之士……缘初获美名,实皆少隽;既遇春节,难阻良游。三五人自为宴乐,并无所禁,惟不得聚集同年进士,广为宴会。仍委御史台察访闻奏。谨具如前。’”〔7〕奏章篇幅较长,全文500多字,奏章接近300字,占了小说大部分篇幅。在语言上,采用了四六相间的骈体,与此时文坛盛行藻饰的文风一致。语言的藻饰,并不妨害语意的清晰表达。篇首就指出了撰写奏章的意图,接下来,从历朝历代的典章制度入手,点名意图有法典依据。最后,希望皇帝委托御史台查访、核实,表现出撰写之人严谨务实的态度。这则奏章,真实反映了唐代科举的“门第之风”。各举子攀附权贵谋求庇护,朝廷重臣为巩固势力以“座主”身份笼络新人。在主题上以小见大,深刻披露了科举、官场的弊端。并且较全面地呈现了唐代科举的科目及具体程序,补充了选举制未备者:“唐末有凤阁侍郎王方庆八代从孙定保,撰《唐摭言》一书,记进士应举登科杂事,共列一百五门,厘为十五卷;每条有论赞。所述典故,有选举志所未备者。岂非以当时崇尚,而又为历代之所遵行者,故不惮详细,言之以存旧事欤!”〔7〕《唐摭言》载录的登科杂事,为当时所崇尚,又被后世所传承,因此,小说家不惮琐碎,详尽道来。

对于朝中大臣而言,他们关注更多的是朝中动向,以此谋求自保。边远地区除非动荡,否则极少关注。部分深谋远虑的官员,敢于站出来为边疆百姓发声。莫休符《桂林风土记》有载:“后汉郑宏奏,交趾七郡贡钱从东泛海,多没溺,请开桂岭灵渠。”〔8〕关于郑宏,《百越先贤志》有详细记载:“字巨君,会稽山阴人也。……辫为驺令,迁准阴太守。……宏奏开零陵、桂阳峤道,于是夷通,遂为常路。”〔9〕郑宏为官清廉,政绩突出。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秩序、民风都有很大改善。公正为民的品德,加上杰出的治理才干,他的官位不断升迁。后来代郑众为大司农。当时广西等地交通不便,宏上奏在零陵、桂阳开通峤道,解决了长期以来少数民族地区与汉族之间,以及少数民族与少数民族之间来往不便的难题。可惜的是,如此忠贞之臣,年老时因上奏忤逆了皇帝,只能乞骸骨告老还乡:“奏尚书张林阿附窦宪,帝诘让宏,因乞骸骨。病卒,敕褐巾布衣、素棺殡殓,以还乡里。”〔9〕忧伤悲痛让他一病而终!皇帝只是赏赐布衣、素棺殡殓安葬,返回故乡。回想郑宏的一生,不禁让人嘘嘘不已。即使对国家贡献再大,奏对不能让皇帝满意,最终也只能远离朝堂,规避政事。小说家借此奏章,展现了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中,耿介正直之士生存环境的险恶。

朝会上,还可以对皇帝提出的不合情理问题,进行驳斥。如李濬《松窗杂录》,玄宗要求查看起居注,这显然不符合历代朝廷典制。一旦帝王插手,史官就不敢秉笔直书,史书所载录的事件难以给后世提供借鉴。宁王等大臣为了捍卫史官的职责,言辞拒绝皇帝的请求:“臣闻起居注必记天子言动,臣恐左右史不得天子闺行极庶人之礼……然皆依外史例悉上闻,庶明臣等职守如螭头官。”〔10〕宁王等人的上奏,义正辞严,丝毫不顾及皇帝的威严,浩然一身正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相较于传统刻画人物常用的外貌描写,以人物自陈心声的方式所摹绘出来的人物形象更加有血有肉,跃然纸上。奏章还可以向皇帝报告天象异常,如张鷟《朝野佥载》司天上奏象征灾害的异象出现;面对皇帝问责提出解决方案,如康骈《剧谈录》,宣宗想发兵讨伐乱兵,白公亲自帅兵攻讨;杜宝《大业杂记》术人章仇太翼表奏雍州是“破木之冲”,不可久住,皇帝看后即有迁都之意。

内朝朝会上使用的奏章,语言可质朴、可平实,也可以文采并茂。不论采取哪一种形式,要阐释的问题必须明确。虽不受到那么多的约束,面对的毕竟是帝王,措辞、语气还是比较委婉的。内朝朝会的奏章,往往关涉当时朝廷的政治局势。面对危机形势,忠臣义士慷慨激昂地陈词。作品通过人物“自述”,让人物自己为自己说话。小说家无需花费任何笔墨,所刻画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作品通过对这些人物的载录,也从另一个层面提供了了解当时史实的重要资料,以及对人物、事件的情感态度评价,烘托了要表达的思想主题。值得注意的是,朝堂陈政时所进行的言辞交锋,往往截断了正在进行的故事情节,对急切想知道故事进展的接受者而言,与其审美期待相冲突。因此,唐五代小说家移植奏章入小说时,充分考虑了接受者的审美期待心理。奏章不仅与故事情节息息相关,并且长度适中,不会占用太多篇幅。

二、帝王考查士子、大臣才干

皇帝作为天子“老师”,希望自己的“门生”都是能为国所用的有才之士。唐朝铨选制度下,科举、门荫、军功授勋获得出身的途径,流外入流、其他杂色入流等也是地位较低官员升迁为朝廷重臣的捷径。身处草莽的布衣,只要才华卓绝,皇帝也可以亲自征召、收揽。据《全唐诗话》记载,才子费冠卿屡败屡战,终于考中科举。可命运弄人,未及请假即赶回老家办理母亲丧事,错失授予官职的时机。李仁修被其孝心所感动,向皇帝举荐。皇帝下制拜其为右拾遗:“前进士费冠卿,尝予计偕,以文中第,禄不及于荣养,悔每积于永怀。遂乃屏身丘园,绝迹仕进,守其至性,十有五年,峻节无双,清飙自远。夫旌孝行,举逸人,所以厚风俗而敦名教也。宜承高奖,以儆薄夫。擢参近侍之荣,载伫移忠之效。”〔11〕没想到看透名利的费冠卿,拒绝了皇帝的征召。在唐五代小说中,对皇帝网罗天下贤才的事件也有载录。其中,应对的奏议为考核其才能的重要方式,奏对称旨方能入皇帝之眼。

马嵬之变标志着唐玄宗统治的结束,唐肃宗统治的开始。继位之初,唐肃宗被叛军逼得到处流离,追随的文武官员不到三十人。为摆脱窘境,唐肃宗颁布了广收天下贤才的诏令。郭子仪、李光弼等确为贤良之臣,有些则纯属庸庸之辈,毫无治国韬略。王仁裕《玉堂闲话》载有此事:“唐肃宗之代,急于贤良,下诏搜山林草泽……微臣有所见,陛下知之乎?……臣见陛下圣颜,瘦于在灵武时。”〔12〕难得有机会面见天颜,不谈治国方略,反倒关注鸡毛蒜皮的小事,作品用诙谐幽默而又让人捧腹的语言,嘲讽了奸猾宵小利用国家危难捞取政治资本。冯梦龙《古今谭概·迂腐部·贤良相面》有论:“举朝官员还有不管皇帝肥瘦的,以贤良较胜。只怕做令后,反不管百姓肥瘦耳。”〔13〕此类人一旦为官,肯定不管百姓死活。当然,这是征召人才过滥、朝廷人才稀缺导致的结果。小说家对这段历史直书其事。看似严肃的奏章,变成了奸佞阿谀逢迎的“工具”,画面极具喜剧色彩。作品旨在披露朝廷政治弊端的用意尽显。

唐五代小说载录了皇帝以戏言的方式,裁断苏环、李峤子的品质、才华。李濬《松窗杂录》有录:“中宗尝召宰相苏环、李峤子进见……颋应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峤子失其名。亦进曰:‘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上曰:‘苏环有子,李峤无儿。’”〔10〕苏环的儿子当机立断,从国家任用贤臣的重要,建议皇帝应从谏如流。君主只有依从谏言行事,才会圣明。而李峤的儿子看到的只有严刑峻法,通过斩断过河人的小腿,挖出贤人的心等惩治措施来巩固天下。虽说童言无忌,孩子的品行,对人、事的思考方式,某种程度上都是父母言传身教的结果。作品表面是考核两个孩童,更深层的是为了披露教育孩童的父母。小说采用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艺术手法,苏环、李峤为官及为人处世的优劣高下立见。

奏对不符合皇帝心意,也会遭到驱除、降职,甚至剥夺官职。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云:“故贞元中,刘太真侍郎,试《慈恩寺望杏园花发》诗。会昌三年,赞皇公为上相,其年十一月十九日,敕谏议大夫陈商守本官,权知贡举。后因奏对不称旨,十二月十七日,宰臣遂奏:依前命左仆射兼太常卿王起主文。”〔7〕贫寒士子陈商仕途颇为坎坷,考中进士后,奏对多次都违逆皇帝心思。他的职位被王起所取代。徐松《登科记考》卷二十二也有记载:“会昌三、四年,知贡举王起,陈商主文,以延英对见,辞不称旨,改受王起。”〔14〕根据《新唐书》《旧唐书》等历史史料记载,陈商颇有才干。他奏对难以符合皇帝心意的根本原因,在于不懂得迎合圣意。《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以陈商应对的奏章,批判皇帝任用奸佞,不懂得知人善用。

唐五代时期,士子的仕途、政治命运与奏章息息相关。国家风雨飘摇、急需用人之际,皇帝广开言路,任用贤才。因需要人才的形势急迫,出现了浑水摸鱼的卑劣之徒。小说家借应对皇帝考核的奏章,以反讽的笔法刻画人物,凸显主题。故事人物的结局及故事的进展,有在意情理中,又出乎意料之外的艺术效果。而国势相对稳定之时,士子、臣子提出的问题就必须“称旨”,否则仕宦之途岌岌可危。唐五代小说通过此类故事,烘托了在朝士子生存的朝堂文化生态,以及对历史事件、人物的思考。融入唐五代小说中的奏章并不是“闲来之笔”,小说家借用其叙事,为主题服务,并赋予了深厚的思想蕴意。

三、推辞帝王赏赐或所受之官

即使内朝朝会无需讲究过多礼仪,皇帝毕竟是一国之主,皇家威严还是得有所顾忌。当面驳斥皇帝,直言进谏得冒很大风险,历史上逆龙鳞而死的例子不计其数。与皇帝较为亲近的大臣,或皇帝召见的臣子,如果想表达自己看法,又不驳皇帝的面子,采用了比较私人的方式给皇帝进言。

在唐代,左、右银台门省皆称银台,有专门官员在此处理公牍。《旧唐书·职官志》第二十三职官二《翰林院》:“翰林院,天子在大明宫,其院在左、右银台门内。”〔15〕银台的位置在大明宫旁边,与皇帝召见群臣的地点很近。《旧唐书》列传第六十二:“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有狱,推断末了,牒追就银台。………(李辅国)每日于银台门决天下事。”〔15〕银台的位置极为重要,大理寺、御史台无法决断的案件,都交由此处处理。《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六:“敏奴王再荣诣银台门告其事,即日捕頔孔目官沈璧、家僮十余人,于内侍狱鞫问。”〔15〕银台不仅仅处理案件,也可以告发、弹劾官员。银台亦可以接见不便于在朝堂上议政的草野莽民。《新唐书》志第二十六五行三:“十五年正月戊申,狂人刘忠诣银台,称白起令上表,天下有火灾。”〔16〕狂人刘忠至银台告知皇帝,天下即将发生火灾。银台也成了皇帝接见相关臣子的“私人会客室”。对此,唐五代小说有详细载录。如牛僧孺《玄怪录》“李汭言”,王老上奏曰:“‘卢二舅即太元夫人库子,因假下游,以亡尉妻微有仙骨,故纳为媵。无何,盗太元夫人衣服与着,已受谪至重,为郁单天子矣。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衣服,堕无间狱矣。’奏讫,苦不愿留,帝放还,出后不知所在。”〔17〕亡尉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上了从太元夫人那盗过来的华服,才三天就去世。王老将实情禀告给皇帝,拒绝了皇帝亲授的官职,后隐迹人世,不知所之。皇帝还在银台接见过才气横溢的李白。有诗为证,李白《相逢行》(《全唐诗》卷一百六十五)“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18〕李白就曾在银台面圣。君臣之间,既然不出于公事相见,臣子就能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面对皇帝的苦苦挽留,王老丝毫不为所动。如果是朝堂,如此驳斥帝王的情面,王老的性命堪忧,情节进展、结局将是另一番景象;李白更不可能不顾君臣之仪,与玄宗有亲昵之举。唐小说家选择“银台”这一特殊场景叙写故事,笔下描写的人物形象现实可感,拉近了作品与生活的距离。

臣子与帝王私见之时,还可以奏章质疑其决策,提出自己的看法。刘素《大唐新语》卷一“匡赞第一”,武则天想委以重任给武承嗣。李昭德首先就发难,质问则天将左相官职给武承嗣的理由,“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权,何也”。〔19〕则天的回答也很直率,坦陈就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侄子,“我子侄,委以心腹耳”。〔19〕李昭德步步为营,旁敲侧击地指出姑侄之亲不如父子母子亲,“若以姑侄之亲,何如父子何如母子?”接着,指出历史上父子、母子之间尚且存在权力争夺的情况,“父子、母子尚有逼夺,何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御宝位,其遽安乎,且陛下为天子,陛下之姑受何福庆而委重权于侄乎,事之去矣”,〔19〕姑侄就更不用说了。武则天被李昭德说服,马上撤销了武承嗣的官职。从前后文以及李昭德、武则天的对话、语言表述来看,两人肯定在比较私密的场合下言说国事,如果是大臣云集的朝堂,肯定不可能如此坦白。帝王与臣子于私会场合开诚布公地言说政事,国家大事变成了“寻常家事”。武则天将私心不遮掩地暴露,展现了平时不为人所知的心理,从另一层面丰富了故事人物形象。

与皇帝关系密切、获得其信任是一种荣耀的同时,也有很大风险。如果真的触到了皇帝的痛处,随时有性命之虞。上文的李昭德用武则天最在意的人伦之情让她自己明白了委任亲人对自己的统治并不一定有益。则天认清现实,才改变了决策。如果采用其他强硬的方式进谏,不一定能收到这样的效果。皇帝还可以在处理案牍的银台召见臣民。简而言之,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也只是一介凡人。他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喜好。在唐五代小说中,从皇帝接见不同人物的不同场所,以及臣子上奏的奏章,呈现了“人情化、人性化”的皇帝形象。

四、余论

从文体学角度来说,奏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的奏主要用来弹劾,广义的奏则只要涉及国事的都可以用此文体。唐五代小说中的奏,用的即为广义之奏。奏有一定的程式要求。蔡邕《独断》云:“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奏者,亦需头其京师官,但言稽首。下言稽首以闻其中者,所请若罪法劾案,公府送御史台,公卿校尉送谒者台也。”〔20〕投送给京师官员的奏,只需要说“稽首”。如果是弹劾或者核定罪责,需要公府送御史台,公卿校尉送谒者台,则用“稽首以闻其中者”。对于奏的语言,曹丕《典论·论文》归纳为“盖奏议宜雅”。奏议是下级呈给上级的正式公文,不能过于随意,必须用雅致的书面语。奏议的内容及立场,李充《翰林论》特别指出“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为本”,〔21〕事关宏图伟略的政治大事才能写入,臣子所发表的见解也必须高瞻远瞩,琐屑之事是无需写入奏议的。奏章与唐五代小说结合,本应该板着面孔说教的奏章,内容具有了形象化特征。在言说方式上,奏章以人物自陈的方式,交代与情节相关联事件,充实了小说作品内容。唐五代小说的篇幅明显变长,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吸纳多种文体。且在叙事视角上,实现了从第三人称全知叙事到第一人称限制叙事的转变。在审美艺术效果上,故事人物通过奏章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完整呈现,刻画了更加形象、生动的人物形象。在题材上,奏章多涉及军国大事,其融入唐五代小说影响了小说发展的方向和趋势:第一种,小说逐渐摆脱琐屑言谈,往政治、历史题材倾斜;另一种,以戏谑、幽默的笔法叙写严肃的政治事件,小说进一步走向世俗。

猜你喜欢

奏章皇帝小说
戳中皇帝的笑穴
皇帝需要帮忙吗
女皇帝
皇帝怎么吃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钟章法作品
沉文乏味
冗文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