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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季羡林散文语言风格

2020-02-28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化用白话文用典

罗 春 朋

(南昌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南昌 330029)

一、 引言

季羡林是中国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印度学家、佛学家、东方学家。他作为专业学习的是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以及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原始佛教和印度学研究,这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是极少为人所知的冷僻专业。季羡林能够成为中国妇孺皆知的人物,不是因为其专业研究,而是因为其从高中时代就开始的“副业”——散文创作。

他一生却创作了约150万字的散文。有人估计,如果把杂文和序跋等包括在内,其散文字数约500万。这“足以支撑起使其成为一个散文家的地位”[1]。

二、 明显欧化的句式

季羡林的散文语言风格是新文学运动提倡的白话文。白话古已有之,并非始自五四新文学运动的提倡[2]。那么,新文学提倡的白话文是怎样不同于古典白话呢?新文学运动健将傅斯年认为要写好白话文,须有两个条件。其中第二个条件是“再找出一宗高等的凭藉物”——

这高等凭藉物是什么,照我回答,就是直用西洋文的款式,文法,词法,句法,章法,词枝(Figure of Speech)……一切修辞学上的方法,造成一种超于现在的国语,欧化的国语,因而成就一种欧化的国语的文学[3]。

欧化的理想的白话文首先是逻辑的白话文。欧洲语言中,对近代中国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英语。傅氏当年提出的“欧化的国语”中文英语化,首当中文句式的英语化。

品评季羡林的散文语言,无论是其前期的还是后期的,都表现得非常欧化、非常英语化、非常“逻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一个到外国去,尤其是到德国去的希望埋在我的心里了。……但仔细追究起来,却只有一个极单纯的要求:我总觉得,在无量的——无论在空间上或时间上——宇宙进程中,我们有这次生命,不是容易事;……。

但是,究竟怎样去呢?似乎从来不大想到。自己学的是文科,早就被一般人公认为无补于国计民生的落伍学科;想得到官费自然不可能。……(《去故国》1935年)

上引文包含两种明显英语化的结构:

一是插入结构:在无量的——无论在空间上或时间上——宇宙进程中;二是同位结构:自己学的是文科,早就被一般人公认为无补于国计民生的落伍学科。

可见,以英语的句型标准来书写中文,中文表意就清晰易解。所谓“欧化的白话文”,首先指的就是这种主谓结构清晰的白话文。季羡林前期(20世纪三四十年代)散文中的白话文,就显示出主谓结构清晰这一明显欧化、英语化的句式。

三、 大量用典——引用和化用文言成语

有人将季羡林散文创作分为三个阶段:前期(20世纪三四十年代),抑郁隐晦;中期(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明快昂扬;后期(二十世纪70年代末以后)朴实无华[4]。本文借用这个分法。

胡适提出建设白话文学的“八不”主义,其六曰不用典,并分用典为广义之典与狭义之典。胡适主张不用典,乃谓不用狭义之典。对于成语,胡适认为“非‘典’也,乃日用之字耳”。这是青年季羡林所处的时代大背景。季羡林在大学读的是西洋文学系,受到上西洋文学课程的教授影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英国是世界上唯一的,至少是最大的散文大国。”[5]这是青年季羡林的个人经历。

时代大背景提倡不用典,西洋文学更与中国的用典不相干,综合这两个因素,季羡林前期(20世纪三四十年代)散文中看不到一个用典,甚至连作为“日用之字”的成语都很少用到,也就不足为怪。

但突然有一天,季羡林顿悟了:“无论从质上,还是从量上,以及从历史上悠久上来看,中国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散文大国)。”[5]这“很晚的时候”,只能是季羡林散文创作的后期(二十世纪70年代末以后)。这一顿悟,使季羡林的散文语言风格发生巨大变化:大量用典。表现为一是直接抄,二是化用。

一是直接抄。为了说明柏林在二战前后的变化,“在苦思冥想之余,我想出了一个偷巧的办法:我想借用中国古代辞赋大家的文章,从中选出两段,一表盛,一表衰,来作今昔对比。”[6]季羡林先抄了左思的《蜀都赋》,接着抄了鲍明远的《芜城赋》,以说明二战后柏林遭到的巨大破坏。

为了描述“小姐姐”的美貌,季羡林干脆一口气抄了四首苏东坡的词:《江城子》《雨中花慢》《三部乐》《鹧鸪天》。对于这种抄,季羡林自己作了回答:“是否有文抄公的嫌疑呢?不,决不。我是付出了劳动的,是我把旧酒装在新瓶中的,我是偷之无愧的。”[6](P227) 语气幽默诙谐,但反映了季羡林对这种“抄”的警惕。

二是化用。关于散文创作,季羡林十分看重炼句和炼字。“炼字”和 “炼句”的功力在季羡林的散文中一个重要的体现是直接引用和化用古诗词,包括直接使用成语和化用成语,形成独特的四字格表达,然后嵌入文章中,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如《哭冯至先生》:

(1)人到老年,旧戚老友,宛如三秋树叶,删繁就简,是自然的事。

(2)我觉得,人们的眼泪不可能像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类似这样的引用和化用在季羡林的散文中比比皆是,仿佛信手拈来。这反映了季羡林古文功底十分深厚、文学修养非同一般。

四、 结论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余光中先生曾提到这样一个现象:外文系多出作家[7]。这话其实也可以反过来说:五四以来,作家多出自外文系。五四新文学运动,最明显的标志是改文言为用白话文,这已是公论。既然理想的白话文就是欧化的白话文,那么,很自然就引出这样一个问题:谁有能力将白话文欧化、从而造就理想的白话文?回答当然是外文系的人。

季羡林在后期散文创作中大量使用中文传统词汇,频繁化用古语、成语,装进欧化的句式中,从而造就出逻辑的、富有传统文化气息的散文语言。这不能不说是其散文语言的特色,也是其散文获得巨大成功、产生广泛而深远影响的重要原因。从这个意义上,季羡林可以说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位散文家”[8]。

当然,季羡林同一篇散文中的语言中也有这样的:

当我七八岁还没有离开故乡的时候,整天住在她家里,她的慈祥的面貌永远印在我的记忆里。今年夏天见她的时候,她已龙钟得不像样子了。又正同别人闹着田地的纠纷,现在背恐怕更驼了吧?临分别的时候,她再三叮嘱我要常写信给她。然而现在当我要到这样远的地方去的时候,我却不能写信给她,我不忍使她流着老泪看自己晚年唯一的安慰者离开自己跑了。我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当我漂泊归来的时候,跑到她怀里,把受到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我为她祝福。(《去故国》1935年)

“当……的时候”或“……的时候”显然是西化的表现,偶一用之,并不大碍,但像这样在短短一个段落当中出现五次,就未免“西化过度”了。

如果我们要创造“优质的汉语”(韩少功语),即富于表达力和形容力的汉语,就不应轻易容忍这种“瑕”。其实,只要稍加注意,这样的“瑕”是不必出现的,这样的句子是可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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