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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生成路径探析

2020-02-25张红花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台阁解缙江西

张红花

(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334001)

学术界对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研究成果虽不多,但关注较早。如1994年廖可斌在《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一书中指出:“明代前期文坛占主导地位的台阁体作家,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台阁体作家以江西作家为主体。”[1]又在《复古派与明代文学思潮》一书中指出:“在很大程度上,台阁派就是江西派,台阁体就是江西体。”[2]并罗列了31位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生平简介及著作概况。魏崇新《明代江西文人与台阁体》一文也认为:“如果从地域角度考察,就会发现在台阁体成员中,江西文人为数最多,为台阁体的中坚力量。”[3]文中运用具体客观数据,对江西籍文人的科举情况和入阁情况作了细致统计。唐朝晖、欧阳光《江西文人群与明初诗文格局》指出:“对明初及以后影响最大的既不是吴派、越派,也非闽派、粤派,而是以刘崧、陈谟等为代表的江西派。”“典雅淳朴的江西文风成了文坛的主导风格,并对笼罩明代文坛近百年的台阁体文风产生了直接影响。”[4]后来郑礼炬《明初翰林院江西籍作家传承研究》也指出:“江西籍作家成为有明一代翰林文学创作的主要力量。”[5]类似的观点在陈书录的著作《明代诗文演变》以及饶龙隼的论文《刘松与西江派》等研究成果中都有表述。从目前研究现状看,关于该群体生成壮大的主要路径仍有待深入研究。本文将从地缘影响、科举优势、互动关系以及群体意识四个层面进行探析。

一、地缘影响

唐中后期,江西因大量北方移民的涌入得到大规模持续性的开发,地理优势逐渐凸显,并形成鲜明的地域文化。至两宋时期,众多文人士子走出江西,活跃于两宋政坛与文坛,他们被冠以 “江右人”或 “江西人”的地域称号,如以晏殊、欧阳修为代表的 “江右词派”,以黄庭坚为代表的 “江西诗派”。这一人才辈出、大放光芒的现象一直持续至明代。据曾大兴《中国历代文学家之地理分布》统计,在明代八大文化区中,“赣文化区”有文学家177位,位居全国第三[6]。文脉相承不断,文章节义闻名于世的文化归属和精神渊源,为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生成提供了先天的精神养料。如周叙为同为江西吉安的李时勉致仕送别序中就曾写道:“吾吉郡自欧阳公以古文风节倡天下,后君子相继而起者,至今愈盛,则吉郡之文学岂非有源流哉?”[7]

与此同时,洪武、永乐两朝中央官员势力的此消彼长,客观上也促进了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崭露头角。因 “胡蓝之狱”的沉重打击,至洪武末年,淮右势力基本瓦解殆尽。两个诗文创作繁荣的中心吴中与浙东,前者因大量作家与张士诚集团的亲近,惨遭朱元璋的杀伐,影响逐渐式微;而后者,虽然因浙东作家拥戴朱元璋集团,为明王朝建立作出了贡献,因而繁盛一时,但靖难之役后,朱棣篡位成功,旋即进行部门组建和人事调动,他们便逐渐淡出了权力核心圈。永乐新政重要的举措之一是组建内阁,即特地选拔出7位以文才史学著称的官员进入文渊阁参预机务,此举开阁臣专典密务、论政决策、密疏言事之先河。“内阁”这一称谓自此进入明代政治生态话语中。7人中就有5人是江西人,他们分别是解缙(字大绅、缙绅,号春雨、喜易,江西吉水人)、胡广(字光大,号晃庵,江西吉水人)、胡俨(字若思,江西南昌人)、杨士奇(本名杨寓,字士奇,号东里,江西泰和人)、金幼孜(名善,以字行,号退庵,江西峡江人)。终永乐朝,他们深受重用;仁宗即位后,他们权力更大,地位更高。这5位阁臣便构成了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最初形态,也成为日后江西籍作家大量入朝为官并发展壮大的强有力铺垫。

二、科举优势

明代江西人在科举考试中一路领先,成果辉煌。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统计,明朝自开科以来,一共有状元89 人,江西籍17 人,占状元总人数的19.1%,名列全国第三,仅次于南直隶与浙江。从洪武至景泰89年间,江西共考取进士938名,占同期全国总数(4369名)的21.5%[8]。又据《明代江西进士考证》:“有明一代,江西在科举方面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不仅在数量上居于全国前列,而且在质量上也相当突出。如建文二年榜,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全是江西人;永乐二年榜,江西人又一次囊括了三鼎甲,而且二甲前12 名中,仅有第5—7 三名旁落外省。如此盛况,在明代是绝无仅有的!”[9]科举之胜,入朝为官之众,进一步促进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壮大。正如朱彝尊《静志安诗话》所记载:“阁老首科状头,自后西江人物继起,于是有‘状元多吉水,朝士半江西’之谚。”[10]明人刘仕义《新知录摘抄》可与此相印证:“江西一省,可谓冠裳文物之盛,而吉安一府为尤最。自洪武辛亥至嘉靖己未,凡六十科,吉安进士七百八十八人,状元十一人,榜眼十一人,探花十人,会元八人,解元三十九人。官至内阁九人;一品六人,赠三人;尚书二十二人,赠四人;左右都御史六人;得谥二十五人。”[11]这些江西籍文人出任内阁、翰林及六部等要职,在共同的地缘纽带连接中,他们又通过血缘、业缘等缘由,不断强化同乡桑梓情谊,与政治舞台相互辉映的是文坛上的独领风骚,由此地域性的文人群体得以形成并不断壮大。如明代开科第一位状元、江西新田人吴伯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其文学创作风格有此评价:“雍容典雅,有开国之规模,明一代‘台阁’之体,胚胎于此。”[12]5240与此同时,北方社会经济文化遭到破坏,能通过科举入仕登朝的人数大量减少,在此特定政治历史背景下,江西作家由崭露头角到倍受重用,从而形成 “朝士半江西”的局面,江西籍作家构成明代台阁体文学创作的中坚力量,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规模日渐增大。

与此相辅相成的是江西的科举盛况又因大量江西士子入仕高官而得到强有力的促进。如解缙是洪武二十一年(1388)进士,入内阁后,明成祖命他挑选举荐28名庶吉士。解缙推选出来的结果是:“十二人出江西,而官翰林者七人”,后来,“宣德甲寅,合丁未、庚戊、癸丑三科选之,亦如甲申之数,出江西者七人,留翰林者四人。奉敕教之者,前则吉水解公大绅,后则西昌王公行俭,是又皆江西人也。”“盖当时有‘翰林多吉安’之谣,首甲三人,或纯出江西者凡数科。”[13]561又如被称为 “关节状元”的曾棨,“后有荐文士与上者(明成祖),必问得如曾棨否,或命就棨辩论以观其能”[14]。杨士奇、王直等人还曾屡次争取增加江西的乡试名额,从40名增至65名,后又增至95名,位居南北直隶之后,而居全国各省之前[15]。这对江西士子而言极具优势,以至于遭到其他省份人,特别是北方省份人的妒忌与不满:“乡试解额,南方太多,北方太少,乃昔杨士奇私其乡里。”[16]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从永乐至景泰年间,共举行了19场会试,主考官共23名,其中江西人就有12名。这些江西籍作家,如杨士奇、解缙、梁潜、王英、王直、曾棨、陈循等人还曾多次担任主考官或读卷官,他们利用职权之便,大量录取江西籍士子,以至于金榜题名、名列前茅的大都是江西籍士子。如据王世贞《弇山堂别集》记载:“永乐甲申(1404)状元曾棨,永丰人,第二名周述,第三名周孟简,俱吉水人。二甲第一名杨相,第四名王直,俱泰和人。第二名宋子环,吉水人,第三名王训,庐陵人,(杨)相又会元也。七人皆吉安府。而内阁学士读卷五人:解缙、胡广、杨士奇、胡俨、金幼孜皆江西,中三人皆吉安府,可谓极盛。”[17]同时,他们还充分利用科举考试这根无形的指挥棒,规范台阁体文风,倡导台阁体创作,扩大台阁体创作队伍。如永乐十九年(1421),台阁体领袖杨士奇在担任会试主考官的时候,赞扬自己家乡泰和的士子曾鹤龄的文章质实典雅,明畅有法,具有台阁气象,取为第二。在接下来的殿试中,又力主举荐,取为第一,并向其他前来应试的士子宣扬曾鹤龄的文章优点,还把曾鹤龄的文章大量刊印,使其成为台阁体的创作范本。

科举优势是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生成壮大的重要时代因素。明代江西士子得益于在科举考试中的辉煌成果,他们步入政坛,掌控文坛,逐步生成地域性的作家群体。他们又以地缘为纽带,在血缘亲情、浓浓乡情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充分利用科举考试的指挥棒和文坛上的话语权,或举荐门生,或黜陟考生,或刻程文,或正文体,或变士习,促使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得以不断壮大。

三、互动关系

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生成壮大还离不开该群体成员之间密切频繁的互动关系。他们的互动主要有以下一些表现方式。

一是联姻。如解缙的儿子娶胡广的女儿,明成祖朱棣亲自主婚:“尔二人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缙有子,广可以女妻之。”[18]1075又如杨士奇和梁潜是“世婚姻家”[19]246;杨士奇与王直 “两家门户相埒,代有交游婚姻之好”[19]45。

二是世交传袭。如解缙与王直家世代交好,“筠涧先生(解缙的祖父)与予先祖竹亭徵君(王直的祖父)同校文广东,其声气相似而道谊相合,盖无间然者。其后,先考肇庆府君(王直的父亲)又与筠涧先生之礼部君(解缙的父亲)及学士公(解缙自己)相往来”[20]982,两家世代交好一直传袭至解缙的子孙辈。又如杨士奇与余学夔,不但两人深交 “愈三十年,同在京师二十五年”[21],而且“予家与余氏相好非一世,先曾祖待制公与友梅先生交”[22];王直与肖镃也“非一日之好”[20]583。

三是师承关系。如解缙名满天下,又非常重视乡郡之好,当时江西士子如曾棨、王直、王英、李时勉等都拜他为座师。又如杨士奇、胡广、王直等人都主持过会试,江西籍台阁体作家中许多都是他们的门生。此外,内阁大臣与翰林院庶吉士,以及与那些由庶吉士选留升迁的翰林院史官和掌院官之间往往有师生情谊。

四是引荐奖掖。胡广、杨士奇、金幼孜、胡俨等入直文渊阁与解缙的举荐分不开。杨士奇也如此,在朝四十余年培养提携了不少文学后辈,如李时勉、王直、陈循、刘球、周叙、肖镃等,他们得到过杨士奇的荐举提拔,尤其在仁宣两朝,杨士奇倍受恩宠,手握荐举大权,“荐士必出其门”[23]。著作宏富的陈循堪称是杨士奇儒学与文学的衣钵传人,后来他的弟子叶盛还为杨士奇的《东里续集》作序,体现出奖掖提携的深厚感情。这是杨士奇培养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的一种重要方式。后来的李时勉、王直、陈循等人也积极引荐提拔乡人。

五是文字交往。他们互为对方及家人撰写谱序集序、碑刻传记、志铭挽诗等文字,如李时勉为杨士奇写《东里续集稿序》,杨士奇为李时勉写《古廉(李时勉的号)先生祠堂记》,曾鹤龄为刘球撰写《同年刘君易字序》,刘球为曾鹤龄撰写《泰和曾公鹤龄行状》,王直为肖镃写《赠肖进士南归诗序》,肖镃为王直写《送王君还泰和序》,等等。据黄佐《翰林记》所述:“杨士奇平生所叙谱几五十余家。自昔文人序谱,莫盛于此。”[13]602这种文字交情成为群体成员互动的润滑剂和凝聚剂,促进了该群体的生成壮大。

六是日常交往。他们大都比邻而居,“旦则各出营职,迨暮而归则从容相过,焚香瀹茗,谈笑移时而后去,率以为常”[20]1128。杨士奇为老乡王直安排居所时,“求近宅以处之,使熏炙为善”[20]821。后王直撰文回忆:“予自翰林侍读丁内艰起复,来北京卜居金城坊,时左春坊大学士杨先生与刑部员外郎周恂如、主事张宗链、李大用及予翰林诸友王时彦、余学夔、钱习礼、桂宗儒、周功叙、刘朝宗,同里干以居,室屋相接,鸡犬之声相闻也。”[20]1129每逢端午、七夕、中秋等佳时节令,则樽酒相欢,以话乡情。若是同乡诸公有回乡省亲、因病回乡、致仕归乡、离京任职等,江西籍台阁体作家定会聚会赋诗,把酒送行。

通过以上这些互动方式,江西籍台阁体作家把浓郁的乡邦情愫植入政治关系和文学创作活动中,不但群体连接日益紧密,而且形成共同的政治信仰,尤其是形成共同的文学创作理念。如台阁体领袖杨士奇,他的文学思想极具鲜明的地域色彩,正如钱谦益所作的评论:“国初诗派,江西则刘泰和,闽中则张古田,泰和以雅正标宗,古田以雄丽树职。江西之派,中降而归东里,步趋台阁。”[24]89在密切的互动中,以及对共同文学创作理念的自觉接受和不断创作实践中,江西籍台阁体作家以群体的姿态走进了文学史,抒写着明代台阁体独特的艺术风貌,它志平气和、雍容典雅、简洁明畅,是江西地域文学思想在特定时代语境下更加具体、更加系统的展现。

四、群体意识

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生成壮大与其自觉强烈的文学群体意识密不可分,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该群体在不同时期都有具文坛领袖意识的成员,如解缙、杨士奇、梁潜、王直、陈循等人,他们不单纯依靠政治实力,更凭借文学声望而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凝聚力;二是该群体中的成员有尊重与服从这种权威和领导的群体意识。

在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中,解缙是第一位具有领袖意识的成员,他 “天资甚美,为文多不属草,顷刻数千言不难”[18]46,“才名烜赫,倾动海内”[24]97,并得到他人的认可:“时杭有王洪希范,吴有王璲汝玉,闽有王偁孟阳,尝谓希范曰:‘解学士名闻海内,吾四人者,足以撑柱东南半壁。’识者谓其知言”[16]46。解缙的领袖意识主要表现在他不避嫌疑,大胆举荐提拔任用江西籍士子官员,如永乐二年(1404)主持会试,定曾棨为状元;永乐三年(1405),又利用选拔28人入文渊阁读书的机会提拔江西籍士子18人,占了总数的六成有余。18位江西籍士子中的王英、王直、曾棨后来成为仁宣时期台阁体作家的主要代表。解缙开启了江西籍作家主导文坛的新篇章,由此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得以初具规模,他也俨然成了永乐初期台阁体的领袖人物。

永乐十三年(1415)解缙入狱致死,之后杨士奇接替文坛盟主地位。“国初相业,业称三杨,公(杨士奇)为之首。其诗文号台阁体。”[24]102王世贞在《艺苑厄言》中提出:“台阁之体,东里(杨士奇)辟源。”[25]“文章特优,制诰、碑版多出其手”“后来馆阁著作沿为流派”“盖其文虽乏新裁而不失古格,前辈典型,遂主持数十年风气,非偶然也”[12]4421。在文学与政治双重纽带的联结下,杨士奇的领袖意识不但体现在鼎力汲引奖掖江西籍士子,还表现在积极主持召集各类游宴、雅聚以及诗社、文会、题名会、同年会、乡会、府会等,如永乐二十年(1422)的西城宴集、新正宴集,永乐二十一年(1423)的西城郊游、听琴雅集,宣德十年(1435)的南园宴游、东郭草亭宴集,正统二年(1437)三月的杏园雅集等。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积极参与这些宴饮雅聚,他们赋诗作文,相互酬唱,由杨士奇作序,编刻成集,广泛流传于朝廷上下,成为创作范本,相互渗透,相互影响。如永乐二十年(1422)十二月二十六日的西城宴集由杨士奇组织并留有《西城宴集序》,序中记叙了与钱习礼、周恂如、余学夔等翰林新友旧交的 “一日之乐”,序的结尾写道:“今之十有七人者,十四出江右,而三出于浙,皆去其乡五六千里,而相与披豁倾写,表里洞然,忘其身之在客外,此其相契而乐也,夫岂苟乎? 诗成,稡为一卷,余序其所由来于简首,各录一本于家,后之人不有观之而兴慕者乎?”[19]75这不但彰显了领袖意识,也强化了台阁体作家的群体意识,并促进群体唱和活动的开展兴盛。之后的梁潜、王直、陈循大都秉承上述文坛习尚和社交风气,彰显其在群体中的领袖意识。如梁潜在《中秋宴集诗序》中言:“其和平要妙之音,有以知夫遭逢至治之乐,谂其劲正高迈之气,有以明夫培植养育之功,是皆平时畜之于中,随所感而发之于此也,岂非盛哉? ……因为之序,以明夫君子会合之美,诚朝廷亨嘉之际。”[26]

综上所述,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生成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先天性地缘因素是促成和维系该群体的天然纽带,它又与血缘、业缘等错综交织,深刻影响着群体成员之间的私人关系、政治关系以及文学创作取向等。明代江西的科举优势为该群体的持续生成提供了重要契机。群体成员在行为上的密切互动以及在观念上的自觉群体意识,又是其生成壮大的后天成因。地缘影响、科举优势、互动关系与群体意识相辅相成,环环相扣,共同构成该群体生成壮大的主要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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