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的叙述聚焦
2020-02-25冯琪雯
冯琪雯
(云南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石黑一雄不断地打破人们的预期,通过每一本书来重塑自己。他的前三部作品《远山淡影》《浮世画家》与《长日将尽》皆从不维度刻画了个体在历史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奈,第四与第五作品《无可慰藉》《我辈孤雏》描绘了个体孤独生存背后的亲情困境,第六部作品《别让我走》从生命伦理的角度探讨了人类培植克隆人的科技实践。2015年,石黑一雄出版了最新的叙事作品《被掩埋的巨人》。小说讲述了公元5-6世纪,英格兰土地上到处弥漫着母龙魁瑞格所释放的“迷雾”,这片遗忘之雾逐渐使人们丧失了记忆。年迈的不列颠夫妇埃克索与比特丽丝为避免记忆完全丧失,就决心踏上寻找心爱儿子的艰难旅程。途中他们遇到了撒克逊屠龙武士维斯坦、被母龙意外咬伤的神秘男孩埃德温以及忠于亚瑟王的护龙骑士高文。埃克索夫妇本渴望拨散“迷雾”并重获珍贵回忆,但随旅途的推进他们逐渐意识到这片雾霭下掩藏的却是一个黑暗血腥的过去……
作品出版后,亚历山德拉·阿尔特评价道:“这是他33年著名职业生涯中最离奇、最冒险、最具有野心的作品。”[1]诚然,与此前众多作品不同的是,它打破了石黑一雄惯用的叙事视角,故事背景回溯到了遥远的后亚瑟时代,同时加入了食人兽、精灵、母龙等颇具奇幻色彩的故事元素,堪称他三十多年职业生涯中最具创新性与冒险性的叙事作品。纵观学界对石黑一雄及其作品的研究成果,大多集中于主题研究、创伤理论和身份认同,鲜有从叙述聚焦维度对其进行研究的文章。显然,《被掩埋的巨人》突破了作者以往惯用的第一人称视角,采用了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叉使用的手法,辅之以零聚焦、内聚焦以及外聚焦的多样化聚焦方式,使作品呈现出了独特的艺术效果。因此,深入分析该作品的叙事技巧,探讨该作品具体呈现的艺术效果,就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从18世纪小说出现至19世纪末,文学批评界往往倾向于关注作品的伦理意义而忽视其形式研究。直到现代小说理论的先行者福楼拜与亨利·詹姆斯的出现,这种情况才逐渐发生了转变。随着20世纪形式主义文论的兴起,叙述视角或叙述聚焦被不断争论,逐渐成为学界的热门话题。然而,不同学者对叙述视角或叙述聚焦有着不同见解,如1905年,威特科姆就首次提出 “叙述者,其观察点”[2]114-115的论点。1921年,卢伯克又指出:“在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到观察点问题,也就是其中叙述者相对于故事所站的位置的关系问题所制约。”[3]251
直到半个世纪后,热奈特在其著作中正式提出“叙述聚焦”的概念,才廓清了一直困扰学界的“说”与“看”问题[4]126-133。具体而言,聚焦就是视觉与被‘看见’被感知的东西之间的关系,它与叙述声音有着本质的区别[5]168。热奈特以“视点”这一范畴出发,将叙述聚焦分为三类:零聚焦或无聚焦叙事(叙述者>人物)、内聚焦叙事(叙述者<人物)以及外聚焦叙事(叙述者=人物)[4]129-132。应该说,相比此前不同学者所做出的努力,热奈特在区分“说”与“看”的基础上作出了具体划分,因而它更具合理性与操作性。虽然这种区分也引发过不少争论,但它毕竟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参照。因此,本文将以热奈特的相关论述为依据,深入分析《被掩埋的巨人》中的叙述聚焦状况。
一、零聚焦
在零聚焦(无聚焦)叙述中,托多罗夫用“叙述者>人物”这一公式来表示人物所知内容比叙述者少这一情况。这种叙述方式就相当于盎格鲁-撒克逊的评论界称作的无所不知的叙述者的叙事以及普荣所说的“后视角”。由于零聚焦的视点没有任何局限,所以叙述者可任意将其聚焦从一人物转向另一人物,从一场景转向另一场景。罗兰·巴特也把它称作“用居高的视点即上帝的视点传发故事”,因为这样的叙述者“既在人物内部(既然人物内心发生什么他都知道),又在人物外部(既然他从来不与任何人物相混同)”[6]29。虽然零聚焦或无聚焦是中国以及西方传统小说普遍采用的叙述聚焦方式,但同样的叙事技巧运用到不同作品中往往会有相异的叙事效果,因此深入分析零聚焦或无聚焦在具体文本中的运用显得尤其重要。
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中的零聚焦叙述主要通过以下三种方式实现。首先,小说开篇零聚焦叙述者为读者展现出了全面细致的客观世界,为内聚焦叙述揭示人物的主观世界定下了凄清阴冷的外部基调:
要找到后来令英格兰闻名的那种曲折小道和静谧草场,你可能要花很长时间。目之所及,尽是荒无人烟的土地;山岩嶙峋,荒野萧瑟,偶尔会有人工开凿的粗糙小路……住在附近的人们一什么样的绝境使他们到这种阴冷的地方安家呢……很遗憾我描绘了当时我们国家的这么一幅景象,但事实就是这样[7]3-4。
从上文的时间状语“后来”“那时候”可以看出零度聚焦叙述者并没有采用当下视角,而是立足于过去正在经历事件的眼光,使得读者产生一种事情正在发生的阅读体验。此外,叙述者站在故事之外以居高临下的视角鸟瞰英格兰全貌,为受述者“你”细致地描绘了土地、山岩、小路等景物,使得读者对当时英格兰概况有了初步了解。同时,文中的形容词“荒无人烟”“嶙峋”“萧瑟”“粗糙”又整体烘托出一片荒凉破败、冷寂萧瑟的氛围,为后文描写主人公埃克索夫妇孤独、凄清的暮年生活作了有效的铺垫。
在山区进行公路桥梁建造时,往往会面临难度大、造价高等问题,因此在设计工作中首先要考虑施工的便捷性及其建设成本。工程师会优先考虑箱梁、预制空心板、工型梁和T型梁等架构和制作比较简单的桥型,这些桥型受力结构合理,便于进行标准化吊装和预制,因此被大规模应用于山区公路桥梁建设中。如果桥墩较低,则可以采用工型梁与T型梁结构,对桥梁的伸缩缝装置和支座进行重新设计,防止因温度出现变化而导致桥梁结构内力变化。
其次,作者通过零聚焦叙述者之口,公开地评论小说中的人物与事件,起到了反讽人物的艺术效果:
在一片大沼泽附近,就有这么一块地方,坐落在嶙峋的山峦投下的阴影之中。这儿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妇,男的叫埃克索,女的叫比特丽丝。也许这不是他们准确的名字,也不是全名,但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就这么称呼他们吧。我本来想说,这对夫妇过着“孤独”的生活,但根据我们对这个词的理解,那时候没有人是“孤独”的[7]4。
由上文可知,叙述者先是称这对夫妇过着“孤独”的生活,随后又改口说那时候没有人是“孤独”的。这种矛盾叙述所形成的巨大张力就达到了讽刺亚瑟王靠阴暗手段获得虚假和平的艺术效果。小说中,亚瑟王为保卫战争的胜利果实,公然撕毁法律并派遣士兵屠杀撒克逊妇孺。事后,他还指使巫师梅林施法于母龙魁瑞格,让其吞吐出致人失忆的“迷雾”,企图磨灭这段血腥的历史。因此,之所以说埃克索夫妇是“孤独”的,是因为母龙释放的迷雾使他们失去了夫妻间的共享记忆,即使二人现在仍生活在一起,但他们的精神是贫乏的,心灵是孤独的。之所以又说那时候没有人是“孤独”的,是因为那时被迫失去记忆的人并不止埃克索夫妇,因此这不是一个普通“个案”而是一种恶意制造的“集体”现象。
最后,尽管上帝般的零聚焦视角无所不知,然而在透视人物内心时却是有重点、有选择的,常常仅集中揭示某些人物的内心世界,有时还适当隐瞒人物的心理活动从而制造悬念,增加情节的吸引力:
回头说说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吧。我说过,这对年老的夫妇住在巢穴的外围,住所受自然的侵袭较多,大家晚上聚集的“大室”中烧着火堆,但他们几乎享受不到。以前某个时候,他们也许曾住在火堆附近——和孩子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实际上,浮现在埃克索脑海中的正是这个念头。这是黎明前那段空寂的时光,他躺在床上,妻子在身旁酣睡,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再次入睡[7]4-5。
零聚焦叙述者的最大优势便是充分把握人物的内心世界,他通过细微描绘人物的思想变化,分析评论人物的思想感情,最终使读者更好地把握特定人物的整体形象。上文中叙述者对埃克索内心活动的描述,就使读者产生了诸多疑问:埃克索夫妇曾和孩子住在一起吗?那么他们的孩子如今哪里去了?埃克索内心“莫名的失落感”的真实指向到底是什么?和他们的孩子有关吗?这种适当隐瞒埃克索内心活动的做法,就产生了短暂的阅读悬念,读者只能随情节发展一探人物内心究竟。因此可以说,零聚焦叙述者在透视人物内心上所进行的巧妙选择和安排,是《被掩埋的巨人》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如果说这种安排属于宏观范畴的话,那么局部地“隐瞒”人物的内心想法有时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二、内聚焦
在内聚焦的叙述方式中,托多罗夫用“述者=人物”这一公式来说明叙述者所知内容与人物相同的情况,这就是卢博克所谓的“视点”叙事以及布兰的“有限视野”叙事。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热奈特将内聚焦叙述具体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以故事中某一固定人物眼光讲述相同或不同事件的固定式内聚焦,和以故事中不同人物眼光从各自角度讲述不同事件的不定式内聚焦,以及以故事中不同人物眼光从各自角度讲述相同事件的多重式内聚焦。
那么,根据以上定义可以发现《被掩埋的巨人》这部小说主要采用了两种内聚焦的叙述方式。其一是第一人称内聚焦:在小说第三部分的第九章,叙述者有意放弃第一人称零聚焦的叙述方式,采用以故事中人物高文的眼光与声音进行叙事。在高文护龙途中,他曾偶遇一群老妇人,这些妇人咒骂高文,说他耽误上帝派给他的屠龙任务,致使她们被迫与自己的丈夫分离。通过与这些妇人的交谈,高文进而联想到了数十年前与心上人相遇的情景:
(a)厄德拉,她后来跟我说了她的名字。她不是什么美人,穿的也是最简单的衣服,但和我有时候梦到的另外那一位一样,她脸上红霞灿烂,让我心动。我看见她在路边,双手拿着锄头。(b)她刚刚才成为女人,身材娇小柔弱。我要去完成那项艰难的任务,但是,看到这样天真的人儿,独自游荡,离我刚抛在身后的恐怖之地又那么近,我无法从她身旁骑马而过,不予理睬[7]211。(括号内字母为引者所加)
从“刚刚成为女人”和“我要去完成那项艰难的任务”可知,(b)段是高文的经验自我采用正在经历事件的眼光叙述事情,此时聚焦者是高文的经验自我而叙述者是高文的叙述自我。高文的经验自我看到身材娇弱的女孩独自在恐怖之地游荡,身为骑士的正义感与执行任务的紧迫感在他心中萦绕。经过一番思考,高文的经验自我最终决定将女孩带离此地。由此观之,短短的一段话却交织着同一人物的不同眼光,给人一种“双重聚焦或双重视觉”的效果。文中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的内聚焦叙述,突出反映了高文心中渴望美人陪伴,渴望彰显骑士精神,渴望追求荣誉的复杂情感。这种以同一人物的不同叙事眼光来讲述事情所形成的巨大张力,就构成了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
此外,《被掩埋的巨人》也使用了第三人称内聚焦的叙述方式。在这种叙述方式中,“聚焦者与一个作为行为者参与到故事中的人物相结合,但却并不与叙述者相重合。在这种情况下,叙述者不是无所不知的,而是叙说从一个特定的故事人物所眼见、所经历的诸般事件。”[9]102在小说的高潮部分,神秘男孩埃德温、埃克索与比特丽丝、撒克逊屠龙武士维斯坦以及护龙骑士高文一行人来到了巨人冢,准备展开一场屠龙派与反屠龙派间的厮杀。当他们爬上山顶时,传说中身型巨大、力量无比、所向披靡的母龙魁瑞格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实际上,要确定这是条龙,都要花点时间:她瘦弱不堪,看起来更像个虫子一样的爬行动物,习惯了水里的生活,却阴差阳错爬上了岸,现在正脱水呢。她的皮肤本该油滑光亮,有着青铜一样的色泽,现在却白得发黄,让人想起某种鱼的肚子。残剩的翅膀不过是一层层耷拉着的皮,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是龙身体两侧堆积的树叶。龙的脑袋扭向与灰色每石相对的那一侧,所以埃克索只能看到一只眼睛,上面有海龟那样的眼皮罩着,无精打采地一睁,遵循着某种内在,这一动作,加上脊育的微微起伏,是魁端格仍旧活着的仅有迹象[7]292-293。
以上是叙述者以故事中人物埃克索的眼光来描述母龙魁瑞格真实面貌的场景,这也是整部小说中最具戏剧性与反讽性的一幕场景。因为母龙魁瑞格在没有正式登场以前,曾被不同人描述为望而生畏的邪恶形象。如高文就曾说她“很凶悍”[7]210,也很“狡猾”[7]210,“她每个月至少都要攻击一次村庄”[7]210。当年,亚瑟王派遣包括高文在内的五个人去对付魁瑞格,由于母龙力量过于强大,最后平安归来的只有三个人。所以除了当年与母龙交过手的骑士外,很少有人真正目睹过母龙的面容。直到后来母龙气息微弱,人们逐渐恢复了过往记忆,加之民间对“迷雾”的各种传言,母龙魁瑞格就成为人们心中一个神秘而邪恶的存在。在上文的第三人称内视角叙述中,叙述者的眼光被埃克索的眼光所替代,虽然叙述者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评论人物的自由,却使读者得以跟随埃克索的有限视角,目睹了母龙魁瑞格的真实面容:原来她并不是一条巨大无比,强壮披靡的邪恶之龙,而是一条奄奄一息,正在脱水的母龙!这种想象与现实的巨大差距就造成了强烈的戏剧性效果,不断地使读者获得审美的艺术享受。
之所以叙述者在此采用埃克索而非其他人物的视角描述母龙真容,原因就在于:首先,高文内心非常清楚母龙的生存现状,因为他常常上山看望母龙,所以采用其视角无法达到出人意料的叙事效果;其次,撒克逊武士维斯坦从小受军事训练,他为人聪明有谋略,在奉命屠杀母龙前肯定已经知晓母龙的现状;再次,神秘男孩埃德温不久前才被母龙咬伤,所以他也见过母龙的样子;最后,贝特丽丝虽然没有见过母龙,但她本人对母龙的期待并不高,只求一心将她杀死。因此,只有以知晓母龙存在而没见过其真容、知晓母龙罪恶而反对亚瑟施术的前亚瑟骑士埃克索的眼光来描述母龙的生存现状,才能达到讽刺亚瑟王靠阴暗手段获得虚假和平的最大艺术效果。
三、外聚焦
在外聚焦叙述中,托多罗夫用“叙述者<人物”这一公式来表明人物所知内容大于叙述者所叙述内容这一情况,这种叙述方式也被普荣称作“行为主义”叙事或“客观”叙事。与零聚焦或无聚焦的叙述方式不同,外聚焦叙述的眼光一般仅处于人物和事件表面上,无法直达人物的内心。叙述聚焦者就像一个局外人,对叙述的内容不作任何判断,也不作任何评价,只是客观的纪录下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外聚焦的叙述方式也在《被掩埋的巨人》中得到了运用。在埃克索夫妇寻子途中,二人曾到一所废弃的宅子下避雨。期间,当船夫谈到这所宅子所经历过的战争岁月时,出现了以下情景:
“没什么,公主。就是这儿的废墟而已。有一下子好像是我在这儿回忆往事一样。”
“什么样的往事呢,埃克索?”
“不知道啊,公主。这人提到战争和烧毁的房子,好像我也想起了什么事情。我认识你之前的事情,应该是。”
“还有我们俩不认识的时候吗,埃克索?有时候我感觉我们俩从生下来就一直在一起。”
“我也觉得是这样,公主。我只是一时发傻,这是个奇怪的地方。”[7]41
在此场景中,叙述者置身故事之外,像一台摄像机一样将聚焦的目光仅停留在人物与事件表面,客观地记录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让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在这种情况下,聚焦对象仅是自然地被展示出来,读者可以看到故事主人公埃克索与比特丽丝就在眼前活动,却不能透过叙述者去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埃克索与比特丽丝的对话,读者知道二人暂住的旧宅勾起了埃克索以前的某些回忆,那些回忆似乎与“战争”“大火”有关,但具体的回忆是什么,读者却无从得知。因此这种叙述就造成了很强的阅读悬念,极大地激发了读者对埃克索真实身份的阅读兴趣。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读者从外聚焦叙述中所知的信息有限,但也可从可见的语言与行为中进一步透视出不可见的人物性格。在《被掩埋的巨人》中,虽然以上场景仅展示了埃克索与比特丽丝简短的对话,但是透过埃克索对比特丽丝的称呼——“公主”便可看出埃克索对妻子的宠爱之情。尽管这对夫妇已经上了年纪,尽管他们的儿子早已不在身边,尽管二人共享的珍贵记忆也已模糊,但是埃克索对妻子的深情依然留存于心。当他们一同踏上远途寻找心爱的儿子时,埃克索就下定决心保护好身边的妻子。所以途中无论遇到任何情况,他总是让妻子走在安全的前头,自己走在随时可能被野兽袭击的后头。因此胆小的比特丽丝也总是向后问道:“你在那儿吗?埃克索”[7]98-99而埃克索也总是坚定地回答:“还在呢,公主。”[7]99由此观之,虽然母龙释放的“迷雾”使他们的生活充满无尽的孤独与空虚,但一句“还在呢,公主”就道出了夫妻间共苦同行的一片深情。埃克索对比特丽丝的这种坚定,不为丢失的记忆所低头,不为前方的苦难所绊阻。这不禁让人思考:面对衰老与死亡,面对记忆与遗忘,人们是否还能保持初心?是否还能留有那份深情?
对于外聚焦叙述的自身局限,谭君强认为:“外聚焦叙事由于完全不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因而难于在长篇小说这类叙事作品中贯穿始终。因为长时间地无法进入人物的精神活动之中,长时间地无法与眼前的主人公产生思想上的交流,将不免使读者产生“隔”的感觉。一般说来,外聚焦叙事可以在短篇小说这一类叙事作品中完整地采用,而在长篇叙事作品中通常只是部分地采用。”[9]108诚然,由于外聚焦叙述长时间无法进入人物的内心活动,容易使读者产生阅读隔阂,所以外聚焦叙述在《被掩埋的巨人》中运用的并不多,仅仅出现在了部分场景中,但也正是这些为数不多的外聚焦叙述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艺术效果,它不断地召唤着读者投入阐释的过程,积极建构着文本的意义。
四、结语
综上所述,《被掩埋的巨人》打破了石黑一雄惯用的叙事视角,故事背景回溯到了遥远的后亚瑟时代,同时加入了食人兽、精灵、母龙等颇具奇幻色彩的元素,堪称他三十多年职业生涯中最具创新性的叙事作品。对此列弗·格罗斯曼说说道:“作为一名长期阅读石黑一雄作品的读者,我学会了期待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确实也做到了。”[1]诚然,石黑一雄总是通过每一部作品来重塑自己,也通过不同的故事来给予读者惊喜。对于新作《被掩埋的巨人》而言,其最大的惊喜就是呈现出了全新的叙事技巧,使读者获得了审美的艺术享受。在具体的小说创作中,零聚焦叙述在为读者展现出宏观全面的故事世界的同时,又深入探索了人物细腻多变的微观心理;内聚焦叙述在营造出“双重聚焦或双重视觉”的艺术效果的同时,又呈现出了强烈的戏剧性冲突;外聚焦叙述在为读者制造出真实客观的故事场景的同时,又召唤着读者积极参与文本意义的建构。就是这样多样化的聚焦方式,使作品呈现出了独特的叙事特色,也最终实现了文本意义的多元化与审美意义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