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日本传统文化在是枝裕和电影中的呈现
2020-02-24费爽
□费爽
是枝裕和的作品围绕家庭生活题材和社会现实问题两大主题,体现出具有幽玄美的镜头语言和物哀美的影片主题。本文以是枝裕和的影片为切入点,从影像上着重探讨日本传统文化对是枝裕和影像的影响以及体现。
一、是枝裕和电影中的幽玄美
“幽玄”即幽深玄妙,具有幽深、空寂、寂静、深远、神秘等特点。大西克礼认为“幽玄”如同薄云蔽月、雾照枫山,蕴含着朦胧、静寂、深远,是充实性、神秘性与非理性的汇集,是衍生于崇高的一种特殊美的范畴。日本传统文化的幽玄美注重“妖艳”,而导演是枝裕和从现代文化中汲取丰富的养料将其转变成“恬淡”的情感表现方式,并创作性地运用到影片的镜头语言中,将物我融为一体,使影像表现出隐藏不露的幽玄之美,扩展了电影语言的表达方式。
(一)宁静的环境造型
在幽玄美美学观念的指引下,是枝裕和拿起手中的摄像机对准生活中寻常的角落,用客观的镜头展现日常生活的景物。幽深宁静的房屋、风驰电掣的火车、绚丽多姿的烟花、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些独特的景物造型展现在观众面前。电影《小偷家族》中,老母亲初枝守护着这个家庭的秘密,即一个由“偷”组成的家庭,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房屋作为环境造型元素,渲染电影的气氛,推进人物情感的变化。幽暗的房屋象征着老母亲的避护,老母亲用养老金维持着家庭的基本生计,当老母亲去世后,宁静的生活被打破,隐藏在幽深一角的房屋暴露在阳光之下。在纪实风格的影片中,环境造型的基本要求就是还原生活的本真模样。《无人知晓》影片中采用实景拍摄,展现拍摄现场的杂乱感,表现真实的家庭布置环境。家里的环境没有经过特意整理,堆满各种零食的饭桌、电视机上用过的毛巾、凳子上的红色书包、墙上的涂鸦画,把被遗弃的孩子们的生活痕迹完整保留下来,并没有刻意追求影像的美感,而是真实记录了生活的面貌。
(二)克制的摄影风格
是枝裕和影片中的摄像风格鲜明,多运用固定镜头,较少运用场面调度、剪辑技巧,更多的是镜头内部的蒙太奇调度,常常给人以幽静隽永之感。影片中摄像机的镜头画框固定,视点稳定,摄像机保持静止不动。由于摄像机是静止的,观众常常感觉不到拍摄者的存在,专注于影片中的故事,使观众沉浸在影片传达的幽玄意境之中。在影片《步履不停》中,片头连续运用了20个固定镜头,采用平行蒙太奇的方式,交代了影片的主要人物,展示了不同空间里的日常琐事。一个普通的早上,母亲在厨房做菜,摄像机的视点集中在洗菜、切菜的特写,另一个平行时间里父亲出门、交谈、行走、驻足远望一系列动作串联在一起,用不同的景别角度展现父亲外出的心绪,在摄像机的静止下场景不断扩大延伸,用全景镜头交代父亲行走在悠长的小巷里,穿过幢幢房屋,从幽暗的森林深处走来,观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镜头画面,感受宁静深邃的幽玄之美。
(三)禅意的画面表现
在日本的禅宗建筑中,建筑多以石头、树木等事物为原型,呈现绿色、灰色、黑色等深色色调,在幽玄的整体氛围下又增添了几分枯寂的禅意。导演是枝裕和将禅意运用到影片的色彩中,将空寂的幽玄推向禅宗所主张的“无”的境界。从影片《小偷家族》场景的色调来看,多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和屋内用白纱布糊上的推拉门以及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木,色调将影片故事发展的背景置于幽暗、迷蒙的家庭环境下,一家人的悲欢离合总是填满暗色调的画面角落,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同时,禅宗建筑中红色的屋檐等暖色调给画面增添亮色,在影片中导演会运用昏黄的灯光给幽深、昏暗的房间营造暖意,同时夜晚巷口的拐角处车辆闪亮的车灯也给画面增添了暖色。
二、是枝裕和电影中的物哀美
“物哀”是日本传统文学、诗学、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本居宣长提出要感知“物之心”,即指人心对客观万物的感受。受日本的本土宗教“神道教”的影响,日本传统文化中的“物哀”排斥平等精神。而导演传承着传统“物哀”中对世间万物的感动,同时将现代文化中的平等观念糅合其中,赋予了“物哀”新的时代意义。
(一)静默的四季变迁
是枝裕和的作品中表现出“物哀”是人生无常,短暂易逝的,看到万事万物的轮回。导演追逐着真实的生活流,大部分影片拍摄周期都是一年以上,让观众切实体会到时间在真实地流逝。《海街日记》影片静静讲述着四姐妹生活在时间面前平缓流淌的每一个姿态,电影里的四季变迁始于葬礼,终于葬礼,生命轮回的循环往复,我们没有体会到太多的悲伤,自始至终生活的遗憾更多沉浸在“冷荞麦”“梅子酒”“暖炉”有季节特征的“物哀”之物上,这些物见证着姐妹四人关系的融洽,渲染着日本家庭的生活氛围,重组家庭的温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导演采用平视的镜头角度来展现浅野铃来到新家庭后的生活。在浅野铃到来的第一年的夏天,敞开的阳台上家人一起吃冷荞麦,铃正襟危坐着;第二年的夏天,姐妹四人在阳台上制作梅子酒,浅野铃的坐姿更加随意了。厚厚的衣服、房屋中心的暖炉彰显了冬季的到来,桌子上的果盘、烧酒是深冬的气息。
(二)微小的细节展现
“物哀”追寻的是一种光韵,是一颗石头经过风吹雨打,几经雕琢后在时间的历练下散发光芒。在是枝裕和的影片中,他常常以一种平等客观的镜头角度来表现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物件,如传统的日式家居单从物体上来看是冰冷的,没有生命的,而导演总会将镜头聚焦在这里,使物件细节变得鲜活而有生命,散发出“物哀”独有的光韵。在影片《小偷家族》中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夜晚他们透过头顶的缝隙看烟花,摄像机的镜头却始终都没有给到烟花。画面背景声的“咚咚咚”拓展了画外空间,祥太蹦起来想要看到烟花的动作给静止不动的画面增添了运动感。面对转瞬即逝的烟花,老母亲用一种超然的态度看待,这正是“知物哀”的体现,同时与孩子的“不知物哀”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平和的生死观念
在传统的物哀美学中,美好事物的不稳定性甚至向悲剧方向发展是重要的特征,人们对于世间万物是缺乏抗争的,坦然接受人生无常。而是枝裕和的“物哀”是在看似普通的世间百态中,诉说着人们残酷的生存境遇、复杂难言的情感状态,营造哀而不伤的氛围。在他的镜头下,故事的角色是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人,即使经历着家庭的变故,他们仍静静承受着命运的捉弄。面对着生死的难题,以“物哀”的方式完成着自己的人生。在《海街日记》中故事的开头展现一个日本家庭的普通相处模式,大量空镜头的运用,日式的街道小巷、向远方行驶的火车等画面铺设着故事发生的环境。导演用长镜头来表现姐妹三人在榻榻米上谈论多年未见的父亲离去这件事,以开玩笑的口吻提及父亲的工作,以及对于腌菜不同口味的见解,同时穿插着有关父亲葬礼的注意事项。用中近景的镜头切换表现姐妹三人脸上的表情,彰显出生死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并且传达出淡淡的物哀之情。火车疾驰的镜头转场,车厢里香田佳乃和香田千佳边吃盒饭边交谈,中景到近景的反打镜头缩短了观众与演员的心理距离,使其置身于姐妹两人对父亲的回忆中,产生物哀之感。
三、结语
导演是枝裕和从日本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锻造出具有个人风格化的影片,把日本的家庭影片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是枝裕和将幽玄和物哀的美学风格贯穿到他的影像世界中,并将日本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相结合,始终用丰富的人文关怀理念和价值将社会中散漫的平淡的情感和事情表现出来,使观众能在静谧的影像中感受到比海更深、比血缘更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