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影《寄生虫》的影像风格分析
2020-02-24唐晓燕
□ 唐晓燕
电影《寄生虫》围绕住在拥挤不堪半地下室的底层家庭展开,父母失业,儿女辍学,直到儿子的朋友为其带来一个去富人家当家教的机会,一家四口的命运才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这是一部融合了犯罪惊悚与黑色喜剧于一体的“家庭悲喜剧”,导演奉俊昊娴熟地运用视听手段在各种风格类型中自如切换,充分展现了他对于类型片元素强大的掌控力。
一、建筑学式空间造型的构建
电影空间的选择和建构,既是创作者的话语场域,又是电影文本的叙事载体。纵观奉俊昊导演以往的几部作品,可以看出他对于电影叙事空间的作用非常重视。通过“地下室”“审讯室”“下水道”“棚屋”“封闭的列车”等鲜明电影空间的描绘,导演试图把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进行影像的陌生化处理,从而在这些再造的空间里进行叙事。
《寄生虫》在这一思路下建立了更封闭的建筑学式的空间改造。电影中的大多数戏份都在室内,甚至被主创自己称作楼梯电影。从电影的第一个镜头开始就出现了半地下室的空间描绘,导演有意通过升降镜头引导观众的视觉欣赏,帮助观众在心中建立叙事与空间环境的关系。
整部电影基本在两个主要空间里展开:一个是穷人基泽一家的半地下室,一个是富人朴社长的高档豪宅。前者在下城,后者则在上城。同样是一家四口,一个家庭住在山上,另一个住在洪水区泛滥的低城区,物理位置首先成为了贫富差距这一严肃社会话题的对比与参照。电影开篇,贫困家庭的儿子基宇从下城来到上城给朴社长的女儿当家教,他一路拾级而上,富人家庭奢侈豪华的大房子首先就从气势上给了底层穷小子很大的冲击。影片中还有一处非常有冲击力又让人心酸的情节,大暴雨之夜基泽带着儿女从上城回到下城自己的家,却发现自家的半地下室已经被洪水淹没,马桶里不断向上喷注着黑水,家具物品都漂浮在洪水中。儿子基宇望着下行台阶上不断被洪水冲刷着的自己的脚有些发懵。而与此同时,住在上城的富人家庭却丝毫不受暴雨影响,富二代小儿子任性地在家中露天草坪上搭起美国制造的帐篷体验人生。对创作者而言,“底层”不仅是居住城市地理空间上的布局差异,而且是通过电影空间搭建起来的与身份尊严相关的叙事元素。
当然,随着剧情推进,片中还出现了富人豪宅中“地上”与“地下”的空间对比。豪宅中的地下室是更阴暗的存在,是先前已经寄生在富人家庭中的佣人及其丈夫的居所。地下室的生活环境比基泽一家的半地下室还要糟糕,暗无天日,它的出现打破了基泽一家苦心构建的寄生关系的平衡,同类之间互相嫉妒互相伤害,引发了脱轨般的相互残害的结局。到电影结尾,杀人潜逃的基泽再次寄生豪宅的地下室,期待儿子基宇“阶级跃升”之后前来救赎自己,于是新一轮对于寄生的期待又重新上演。豪宅、半地下室、不为人知的地下室,如同建筑学一般严谨搭建起来的电影空间真实还原了三组家庭的生存空间,想要通过跨越阶层而获得相互寄生的美梦一个个被打破,奉俊昊导演对于阶级的分化与批判又有了更深刻的作品表达。
二、电影视觉符号的意象传达
由于电影的叙事非常依赖影像的直观呈现,因此诸多的视觉符号都会被电影创作者作为关键的细节道具而加以利用。奉俊昊导演在他以往的作品中也充分体现出对视觉符号的偏爱,“弱智”“狗”“怪物”“列车”等,通过着重描绘可视化的人或物,使观众可以清晰直观地理解创作者的意图,不受民族、语言和文化素质的制约。《寄生虫》中反复出现的石头盆景、豪宅楼梯甚至人体气味都是经过巧妙设计的符号意象。
电影开场基宇的同学敏赫登门拜访,把这一“可以带来财运和考运的”假山盆景送给了一家人,基宇把石头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认定“很有象征意义”。接下来,这一“道具”就贯穿在整部电影中,可以用来吓唬家门口小便的男人,也可以作为杀人的工具。在洪水淹没的家中,漂起的石头像是一家人泡汤了的寄生美梦;而在电影超现实主义的结尾片段中,被放进河水中的石头又像极了卸下沉重阶级枷锁的基宇的心。在这一完整且具有流动性的意象表述中,石头成为了镜头语言表达的对象,它既是电影道具又是电影符号,既是细节又是剧情,石头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豪宅楼梯的意象也是影像中推动叙事的实在体,而不仅仅是内景摆设,几个广角镜头表现人物上下楼的过程,就是在视觉化揭示阶级固化造成的社会困境。影片多次安排基宇经由富人家庭客厅的上行楼梯到达家教的房间,导演试图通过空间的角度与构图来划分表演区域,从而营造出贫富阶层上下分级、穷人想经由“上行通道”寄生富人家庭的隐喻关系。
除此之外,电影还独具创造性地引入了对“气味”的描述,尽管嗅觉看不见摸不着,很难通过视听语言来表达,但它却成为本片中来界定身份、财富、地位的重要意象和隐形标签。全片多次提到基泽一家身上有一种气味,这是一种“地下室的味道”,因此追求上流的气味成为了基泽一家人努力的目标。无形的气味是构成贫富差距、阶级歧视的重要元素,是穷人父亲基泽无法忽视的心结,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影片结尾生日派对上,前管家丈夫逃出防空洞,捅杀基婷,吓晕多松,当社长在取车钥匙时下意识用手捂住鼻子防止闻到穷人气味,受到刺激手足无措的基泽终于爆发了,他拿起刀将社长狠狠捅死然后逃到地下室。气味成为底层人口对上流社会本质上的“原罪”,是阶级之间难以抚平的差别和伤疤。
三、光影与色彩营造出的视觉幻象
光影与色彩是电影影像中用于推进叙事、表达情绪的重要手段。光是摄影的基础,也是人们视觉感受的基础;影视创作者也会利用人对不同色彩的情绪反应来选择符合剧情、场景气氛和人物心情需要的画面主色。电影《寄生虫》中,导演奉俊昊不仅利用贫穷家庭以及富有家庭在居住上的高度落差来表现两者在财富与地位上的悬殊,也非常在意在光线捕捉与色彩对比上反映贫富差距这个议题,“只要你越穷,你能接收到的光线就越少,相对的,你越富有,能沐浴的阳光就越多。”
电影中所有户外搭建的场景上几乎都用了自然光,穷人半地下室的小小窗口里昏暗压抑,而富人豪宅的客厅前却有一个巨型落地窗,阳光普照。这一暗一明的对比从电影开篇第一个镜头开始就贯穿了始终,成为电影影像的有力表达。在电影最后的悲剧结尾中,从地下室走出来的原管家丈夫持刀走向明亮的后院草坪,开始了一场血腥的杀戮。这场戏与一般的惊悚片不同,整个场景的光影以高调光为主,在视觉上这场闹剧显得格外刺眼,有更强烈的冲击力。导演所说的“充满喜剧色彩的惊悚片”在这一场戏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低调光与光调光的配合,再结合色彩饱和度上的对比差异,共同营造了电影的叙事空间。穷人金基泽的家拥有更多的颜色,色彩基调也是以灰色、绿色、白色为主的冷色调。但这些颜色却不鲜明,在整个饱和度上是相对较低的,让人无法明显观察到特别突出的颜色,另外这个半地下室也更加拥挤,在整体密度上有明显的压迫感。而富人朴社长家豪宅拥有大空间、井然有序的摆设,并且有着明显可调控的颜色比例,和半地下室形成鲜明的对比。色彩是情绪的直接外在表达,身为观众我们会在无形之中就感受到家庭状况因为经济条件的不同而有着天与地的差异。
纵观整部影片,丰富的镜头语言把两级权力关系充分视觉化,并将打造视听盛宴的场景空间建构、道具符号性、光影视觉感等与“贫富场域”的叙事模式关联起来。导演奉俊昊对于电影影像风格的准确又独特的把握,帮助电影《寄生虫》完成了对好莱坞固有商业片类型的突破与超越,形成了作者电影的独特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