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变异语的生成渠道探析

丁 可

(上海师范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234)

网络时代的到来，为人类开发出一个有别于现实社会的虚拟生存空间。在此空间中，人类的思维习惯和交流方式都在社会生活演变的基础上逐渐变化着，而这些变化在人类所使用的语言工具层面上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烙印，进而呈现出变异性特征。

网络语言，最初是指信息时代出现的与网络和电子技术有关的进行信息交流和处理的交际符号。因此，从技术层面上看，网络语言与网络交际的技术密不可分，就像人类的信息交流曾从口耳相传到纸笔书写再到排版印刷一样，每一次技术上的进步必然也会对信息传播的内容和形式产生影响，表现为出现了新的词汇或者未曾使用过的语句用法、读音等。

网络变异语，指人们在互联网上进行新形式的交流时，发现了一些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交流问题，为了能更清晰地传达自己的思维和意愿，便有意识地慢慢总结经验，对语言规则等做出了自觉或不自觉地调整。这些调整后的言语是语言系统中的新质要素，其与系统规则有着或多或少的冲突。

一、语用效果对网络语言有特殊的要求

(一)网络交流平台的特殊性

互联网因其自身的特殊性，其与生活中面对面的交流有所不同，所以，其交往行为必定会对其语言表达形式有新的要求。

语言的调整、变异终归还是由网络媒介的特殊性所决定的：网络语言是一种文字性的可视语言，是区别于日常生活中面对面的、音貌结合的对话性质的新型交流形式。网络这种媒介的超空间性特征，使对话交流的物理语境不再存在，“言谈现场”在很大程度上缺失了。这致使对话双方在交流中只能透过文字层面来理解最表面的信息。而文字的主要功能是记录和保存信息，不十分适用于人与人实时的交流。如果人们仅凭文字进行交流的话，说话者和受话者都不能更好地了解彼此说话时所处环境的情况以及对方的语气和所指等，因此，就会有一系列不必要的误会产生。由此，网络平台上的网友们，模仿平时交流中习惯的表达方式与语音，或者为了强调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便对书面语的一些表达形式和规则做了“趣味性”和“实用性”的调整。

此外，这种新媒介的信息输入具有相当大的随机性。一方面，是由于这一交往环境是新出现的，一些秩序和规则还不够成熟，网友们可以随意使用自己临时组合而成的语句词汇；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适应快速实时的交流，要迅速输入信息，这样准确率就低，以致在语言中产生了一些错误，后又因种种原因被逐渐接受、使用。

总之，信息时代中的键盘敲击、屏幕显示与在线传输属于新一轮信息传播模式的变革，这一技术变革催生出一系列网络变异语言。

(二)语用需求的特殊性

网络这一新媒介的特性和局限性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人们有了特殊的语用需求，从而对传统的语言规则做出了改变，形成了新的网络用语，具体分为以下几类。

1.一语双关、反向别解类

文字字面的呈现不像语言发音那样能一语双关，因此，网络作为当代主要传播媒介，使语言发生了一些趣味性的改变，既做到了语音上的谐音对照，又做到了语义上的反向别解。比如，大家在讽刺某影视剧的失败或者主演的失败时往往不再称之为“女主角”“男主角”，而是改称为“女猪脚”“男猪脚”。“猪脚”是不美的事物，因此，这一化用能更形象地表现说话者的真实态度。类似的还有“呕像”，此“呕像”并非自己的“偶像”，往往是调侃别人家的偶像，意为“呕吐的对象”……这类的双关网络用语还有很多，它们大大弥补了文字表达的不足，增加了网络对话的丰富性和趣味性[1]。

2.化用口语、模仿日常类

交流模式主要表现在两大块：一是生活发音，表现为语音方面；二是说话习惯，表现在语法方面。人们在和熟悉的人交流时，对一些词语的发音进行了创造，以此来彰显自己在纯文字模式下的日常发音特征，从而增加亲近感。比如，有的人是娃娃音，平时说话就嗲声嗲气，而有的人却直爽霸道，爱怪声怪调地发音。所以当他们和熟悉的亲人朋友在网上用文字交流时，会创造凸显自己特点的新词，比如将“没有”“心疼”故意输为“咩有”“熏疼”，这样就能给人以可爱发嗲的感觉，很是生动。

此外，还有用别的谐音字重组再造方言词的情况，比如“扎”的发音，在河南人口中是“土气”的意思；“hái zi(谐音‘孩子’)”在重庆话里是“鞋子”的意思。还有在说话前加语气词“嘤嘤嘤”“呱”，句尾习惯加表可爱的“捏”等用法在二次元这个交际圈里已约定俗成。

3.勤用流行、凸显娱乐类

当下，年轻人在网络上有其特有的交往方式。一些不符合语法规范的网络语在年轻人活跃的平台上已成为约定俗成、可以调节气氛的流行词。比如，“666”是“你真牛”的意思，“笔芯呦”是指向对方比出“心”形的手势。这类流行词还有很多，如“么么哒”“木马”等。这不仅彰显着流行语的活力，又在一定程度上使会话者达到一定的默契，增进了情谊。

4.增强语气、避免误会类

很多生活中常用的词，在网络上打出来会给人不一样的感受，为了照顾对方，避免误会，网友间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表达方式，以表示不同的语气。比如，同样是表示笑声，如果使用了“呵呵哒”，就会给人冷嘲热讽的感觉；使用“嗯嗯～”一定会比“嗯”更友好，而加了“。”的“嗯”有时又用于给人很笃定的感觉，比单个的“嗯”“哦”字更有人情味；“辣鸡”要比“垃圾”更具调侃性，将垃圾和食物联系在一起本身就有娱乐性。

以上介绍的几种类型都是为了弥补网络平台“言谈现场”的缺失和适应特殊语境需要、制造表达效果而产生的一部分网络变异语分析。

二、方言的残余与交融

网络变异语虽然是新时代的产物，但自身都有着诸多方言和传统汉语的影子。

(一)受方言的影响

现代汉语从广义上来看还包括汉语的各种方言。这些方言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存在一定差异。因此，网络变异语一定程度上是在方言差异的基础上产生的，是各方言的“求同存异”。这种变异使现代广大网友的交流得到更好地实现。

不同地域的人有各自习惯的语言，再加上汉语的区域性差异很大，因此，在网络这方天地里，人们所使用的语言就会产生一种新形式的融合——网民们常常互通有无，模仿自己地区语言中相对有特色的音和词，从而使许多网络变异语带上了方言因素[2]。作为网络交际中的调侃方式，这些新词一旦为大家所接受，就会广泛流行开来。例如：

闽粤方言：“翔”等于“大便”，这里人们用一个流行的新词代替日常交流中表示排泄物的旧词，使对话更委婉，双音节变单音节也符合语言使用高效简洁的习惯；“矮油”等于“哎呦”是潮汕话的用法；“爸爸妈妈”受当地方言影响说成“粑粑麻麻”；“猴赛雷”是“好厉害”的意思等。

中原官话：“木油/木流/木牛”等于“没有”；“弄啥嘞”等于“做什么呢”；“肿么了”等于“怎么了”等。

东北方言：“损塞sǎi”等于“丑样”；“四不四彪”等于“是不是傻”；“穷银”等于“穷人”等。

这些不同于普通话的方言发音习惯甚至融入一些数字词里：1314(一生一世)、520(我爱你)、530(我想你)等读起来都有闽粤方言的感觉。

总之，汉语的方言是十分复杂的，差异性很大但又存在许多交集，但可以确定的是，网络流行语很大程度上是受方言的影响的。

(二)受传统语言的影响

汉语是在不断发展的，无论是语音还是词汇，都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我们在分析网络变异语的成因时不难发现，其成因是多方面的，因此，即使是受方言的影响，也很难完全认定其是由哪一地区的方言而产生的。这是现代汉语在数千年的迁徙中交流融合的结果。

传统语言对网络变异语的影响主要有语音和词汇两方面。语音方面在此不做考证。词汇方面可以通过“何弃疗”“吓(hè)死我也”等网络语言来体现。“何弃疗”是用了古汉语中“何以……”句型，表达“何以放弃治疗”之意，以调侃某人；“吓死我也”用了在现代汉语表达中已经不用的判断词“也”和使动用法“吓(hè)”。

这类借用古代汉语句式、词汇的新词新句还有许多，许多人认为这种现象是对传统汉语的“摧残”，但其实这些变异语是底层、普通的人们即时创造的，是汉语生命力的体现。网络流行语和传统语言交融的现象，借用周有光先生的观点就是“新的东西还没有成熟，你就批评它、压制它，这不好。你让它发展，发展到一定时候，它自己会调整的。假如它有生命力，那么就进入词汇里去了，没有生命力，自然就会被淘汰”[3]。

三、中外交融的产物

一切文化的交流和融合都离不开语言这个工具，外来事物和文化的影响也会十分明显地体现在语言的表达和运用上。

(一)单纯对外来词的音译

抛开已被合理化的早期舶来词，如“坦克”“麦克风”“浪漫”等，我们现在还可以在网络上看到许多纯外语音译而来的新词，这些词较多是网友们以娱乐为主、交流为辅自发创造的。下面以对汉语影响最大的三个语言(英语、日语和韩语)为例，做部分说明。

1.英语

将“of course”音译为“奥夫考死”来强调整天考考考的状态；“三克油”用来代替“thank you”，一开始有“我很穷，谢谢帮助”的自我调侃之意，后来就渐渐流行起来；“杀马特”是“smart”的音译词，却被用于指那些留五颜六色的长发、化着浓妆、穿个性的服装的异类群体。

2.日语

目前，“榻榻米”(由日语“Tatami”音译而来)以及“寿司”(由日语“sushi”音译而来)在很多城市已经成为日常居家使用的名词；“搜得斯内～”和“搜噶”是网友模仿日本动漫中“原来如此啊”的日语发音而创造出的网络用语，二者分别表示不同的语气：一个是通过拉长声音来表示犹疑、思忖，另一个却强调恍然大悟；日语里“加油”的发音“gan ba tte”被演绎为“干吧得”，它本是熟人之间加油打气之词，现如今已成为流行的网络用语了，甚至近日最流行的“奥利给”也是由“给力哦！”转变而来的，这里的“给力”最初同样是来自日本的动画作品。

3.韩语

最近一年，“wuli ××”被高频率使用，这一发音来自韩语中的“我们的××”，用来表示关系的亲近和对所指的喜爱，其发音近似于汉语中的“吾的”。“wuli”读起来很顺口，逐渐被各个年龄段的人接受，表示更可爱、更新颖之意；“生日粗卡哈米达”等于“生日快乐”，使生日歌有了新的韵律；“殴斗尅”“撒浪黑”“米亚内”分别是“怎么办呢！”“我爱你呀！”“对不起啦！”的韩语音译，这类词夸张了韩国人说话的语气，使对方很容易联想到说话者的语调。

(二)外来语码混合新词

中外文化的交流融合体现在语言上的另一特点，就是有大量的语码混合新词出现，具体可以分为数字与字母的混合、数字与汉字的混合及汉字与字母、符号的混合。

比如，“thanks”等于“3ks”，也等于“3X”；“Thank you”等于“3KU”；“me too”等于“M2”；“正在吃饭/洗澡/睡觉呢”等于“吃饭/洗澡/睡觉ing”等。这些相混合的字符、字母和语言，虽然在意义层面的共同点较少，但在语音等其他方面总会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外来语言对网络变异语的影响，除了表现在以上两大类语音方面的交融，还表现在一些词汇、语气和语法方面[4]。比如网络语言中经常有模仿日本人说话方式的“……的说”。还有类似“大大滴”“快快滴”，这类在有使动用法的叠词后加“滴”的形式，是借鉴日语的表达发音方式，既增加了自己对对方要求的语义，也有表示“干净利落、爽快”的意思。

四、社会高速发展带来的影响

(一)社会发展趋势要求语言高效简洁

在历史上，不乏精密和成熟语言被世界淘汰的例子。语言的高效简洁，契合了人类社会趋简避繁大趋势的特征。

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要求表达者用较少的语言符号来传递最大容量的信息，且传递应尽可能地高效、准确。尽管在语言使用中，全量形式和简化形式有共现的情况,但只要有可能,人们通常更愿意选择简化形式。汉语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复杂却又最简省的语言。

网民在不影响正常交流的前提下，为了提高输入效率，以最少的语言传达最大量的信息，便会使用一些错字、别字和经济简洁的字母缩略词、数字表达词等，从而提高了交流速度，也因此产生了语言变异的现象。

(二)语言简化的表现

清代出版的《圆音正考》中有纠正尖音和团音的内容，这说明了当时已经有了尖团合流的现象，其实“尖团合流”就是现实生活中语音具有简化趋势的有力的证明。抛开正误，仅就近几年《普通话易读词审音表》的修订提出了加大“统读”步伐的要求来看，语言简化趋势也是社会发展的要求。

一些简化的网络变异语实际就和生活中的汉语语音单音化、不再迁就文白异读以及尽量统一异读音、多音字等语言简化现象的性质是一样的，都基本依循发音省力、经济实用的原则。简化的网络变异语多见于以下几种。

1.合音新词

合音词是将两个音节合并成一个音节，但表达意义并没有缩减。这不仅增加了语言承载的信息量，大大提高了表达效率，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活跃气氛的作用，十分适用于即时性的网络社交[5]。

这一语言现象的重要物理原因是急说快读而自然形成的连音，例如，“表”等于“不要”；“苗”等于“没有”；“这样子”等于“酱紫”等。这一类的合音新词是由于零声母音节脱落后而产生的连音现象，其中“这样”演变成了“酱”代表了一类特殊现象——第一个音节声母改变也是语音简化的体现，由于尖团合流的趋势，“zhe”和“ze”在很多地区是不区分的，而尖音“z”又舌面化从而使用了团音“j”当声母[6]。

除了一些零声母合音词外，网络变异语中还有许多反切法合音新词，比如，“宣”等于“喜欢”；“造”等于“知道”；“受”等于“时候”等。

2.非正式的缩略词

比较正式的缩略词都按较为严格的语法结构进行缩略，比如“注会”是“注册会计师”的缩略形式，是在“注册”和“会计师”两个语法结构中各选一个作用较为突出的语素合成。

目前，网络变异语中还有许多未规范化的缩略语，其目的是使形制较短、音节较少的词语包含更多的意思。例如，“友尽”是“友情走到了尽头”的简写；“允悲”等于“允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高大上”是从网络流行的一段顺口溜里“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中的前半句提炼出来的；等等。

3.字母缩写词

常见的字母缩写词有英文单词直接缩写而来和将汉语拼音的首字母组合而成两种情况。

英文缩写词有：“FT”就是“Faint”；“TYVM”是“Thank you very much”；“BTW”是“By the way”；等等。

拼音缩写词有：“RMB”是“人民币”；“WAN AN”是“我爱你 爱你”；“BS”是“鄙视”；“GJM”是当红青春作家郭敬明的简称，暗指其曾抄袭；等等。

4.数字组合表义

某些与汉字音同或音近的阿拉伯数字也可以组合在一起表达对应汉语的意思。在网络变异语中，这些数字组合词有的和所替代的汉字语音完全相同，有的则是借谐音表义。

读音完全相同的有：“1414”等于“意思意思”；“666”等于“溜溜溜”，既表示“逃跑”，又有“做得很棒”的意思；“199”等于“要久久”等。

谐音数字词：“1314”等于“一生一世”；“886”等于“拜拜咯”；“3344”等于“生生世世”；“1837”等于“你别生气”；“1573”等于“一往情深”；“59420”等于“我就是爱你”；“4242”等于“是啊是啊” ；“95”等于“救我”；等等。

五、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网络用语的变异形式多样，具有创新性、趣味性、简洁性、流行性、不规范性等特征，同时，其呈现出的书写风格与方式往往有悖于传统语言规则。新兴的词语有的是有利于语言的生动化，但有的只会使语言现象混乱，因此，我们在鼓励语言个性、顺应语言自身发展规律的同时，更应该增强网络语言的管理，以便正确地引导青少年使用网络语言，营造更良好的网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