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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祜族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空间叙事与历史记忆研究

2020-02-22黄龙光

玉溪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博物馆记忆空间

李 瑜,黄龙光

(1.云南师范大学 哲学与政法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 云南 昆明 650500)

一、相关研究综述

叙事“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基本的人性冲动,它的历史几乎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1)龙迪勇.空间叙事学[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08.,但直到20世纪60年代末叙事学才诞生于法国,并形成相应的叙事学理论。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主要关注和运用于小说等文学方面,但其实“叙事的范围并不囿于狭隘的小说领域,它的根茎伸向了人类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在所有文化、所有社会、所有国家和人类历史的所有时期,都存在不同形态的叙事作品”(2)龙迪勇.空间叙事学[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08.。空间叙事是叙事学在经历了经典叙事学和后经典叙事学后的“空间转向”。龙迪勇等学者认为,叙事其实与时间和空间密切相关,但以往的叙事大多以关注时间线索为主而忽略了对空间元素的关照,这是叙事空间转向的契机,但什么是空间叙事并未给出明确界定。一般认为,叙事就是通过一定的表现形式来讲故事,或是陈述发生的事情,它是传播与传承知识较为直接的方式之一。黄亦君认为“叙事”的涵义,主要包括两个基本范畴:“叙述事情(叙+事),即叙述方式和实际所讲述的东西,主要是指通过语言或其他媒介来再现发生在特定时间和空间里的事件或事情。”(3)黄亦君.历史记忆与社会化叙事:贵州隆里汉文化生态博物馆的文化人类学分析[J].中华文化论坛,2004(6):36-41.根据以上学者的观点,笔者认为可将空间叙事理解为,在关注时间线索的基础上,从空间维度出发,以空间作为媒介和载体对发生的事情进行再现,即“让空间说话”。作为一类特殊的文化空间,历史文化博物馆的空间叙事即可以理解为通过与展品以及展品背后的生活事件和故事相互作用而构成一个多维的、多属性的文化空间的言说,不仅作为一个贮藏与展示人类不同时期器物的容器,而且成为一个人类历史记忆的发生场,以一种叙事媒介的身份无声地叙说关于过去的相关记忆。

较早研究记忆的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中包含历史记忆与自传记忆,历史记忆“通过书写记录和其他类型的记录(如照片)才能触及社会行动者,但是却能够通过纪念活动、法定节日诸如此类的东西而存续下来。”(4)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42.王明珂认为,记忆最少可分为社会记忆、集体记忆、历史记忆3种,历史记忆范围最小,“指在一社会的‘集体记忆’中,以该社会所认定的‘历史’形态呈现与流传的部分。”(5)王明珂.历史事实、历史记忆与历史心性[J].历史研究,2001(5):136-147.赖国栋认为“并非每一种记忆都是历史的记忆,只有当一种记忆超越了这个人的生命或某个群体的‘此在’界限,才能称得上是历史的记忆”(6)赖国栋.历史记忆研究——基于20世纪西方历史理论的反思》,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曹大明认为,“历史记忆是指社会行动者通过书写记录或其他类型的记录而实现的对历史事件的记忆。”(7)曹大明.论畲族历史记忆的稳定性特征[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08(6):101-105.综合以上观点,我们认为历史记忆可被理解为在人类历史文明进程中,通过某种方式或者依附于某种媒介而被记录下来能够反应关于过去生活世界的人类记忆,它是一种超越个体的整体的民族记忆。博物馆里的“物”,包含了人类各个时期所使用的器具,是作为历史记忆依附的媒介,这些媒介背后零散的历史记忆则会在博物馆这个文化空间中被挖掘、整合和建构。

历史文化博物馆作为一个重要的实体文化机构和公共文化空间,建立伊始便具备了收集、展示人类各个时期所制造和使用物品的“容器”功能,同时充当了承载人类历史记忆的载体,以文化空间用一系列“物”的符号,形象地叙说过去的记忆。身处历史文化博物馆空间,我们能够“睹物思史”,遇见那些随时代更替而逐渐模糊的过去,在历史实物织成的符号链中弥补无法真正亲历的历史,以便在激荡的现实洪流中更加清楚地认识过去,并在未来创造新的记忆。博物馆之于历史记忆,如伯尼斯·墨菲所言:“博物馆不仅是能够唤起强烈记忆的地方,也是探索、重建和恢复记忆的机构,使记忆代代相传。”(8)林德尔·V·普罗特.历史的见证[J].国家文物局博物馆与社会文物司(科技司),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10:49.博物馆建构的历史记忆,能够激发我们的家国情怀。“保存历史记忆的,还有档案馆和图书馆,唤醒历史记忆的,也有各种定期和不定期的纪念活动和仪式,但博物馆无疑是人类保存和唤醒历史记忆最重要的场所之一。”(9)严建强.博物馆与记忆[J].国际博物馆:中文版,2011(1):23-31.历史记忆早期是以口耳相传或文字符号的形式构造的抽象画面,而博物馆所展现的不同时期器物及其所构造的生活场景,却是对过去更为形象真实的再现,是对现在与过去历史关系的明确与维系,在为历史记忆提供一个贮存空间的同时,使我们在社会剧变之中,能够传承历史记忆而不迷失前进的方向。作为一个无本民族文字的少小族群,拉祜族苦聪人对族群历史的认知与传承,大多停留在口耳相传。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的建立,使其拥有了一个收藏、呈现族群历史记忆的文化装置,作为“记忆之场”(10)皮埃尔·诺拉.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M].黄艳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不断贮存、激活并传承历史记忆。

二、走出森林的苦聪人:身份变迁与历史记忆

苦聪人,源于古代氐羌“锅锉蛮”族群,最早见于《新唐书·南蛮传下》:“黎、邛二洲(今金沙江南岸一带),南有杂东蛮,锅锉蛮。西有磨些蛮,与南诏、越析(诏)相姻娅……白浪稽以下,古滇王、哀牢杂类种,其地与吐蕃接。”唐宋时期居住于金沙江南岸地带,其中的一支后来南迁并繁衍生息于哀牢山和无量山之间,自称“锅锉”,他称“苦聪”(11)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内图片资料。。在苦聪人的创世神话中,“锅锉惹”即“苦聪人”,意为九层天下的受苦人(12)吴小生,罗富良,罗成臻.苦聪人的春天[M].内部资料.普洱:思茅方华印刷有限公司,2007:1.。明清以后,苦聪人主要居住于云南境内。明代《滇志》卷十三载:“新化州(今新平县)有菓葱”,《云南通志》引《清朝职贡图》:“苦葱,爨蛮之别种。自元时归附,今临镇(今建水县)、元江、镇沅、普洱四府有此种”(13)邓启华.清代普洱府志选注[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345.等,均有苦聪人居住于云南镇沅、金平、新平、建水、元江等地的记载。关于早期苦聪人的形貌特征、生活习惯等在明清志书中有记载,《景东厅志》载:“小古宗,男如小罗罗,女短衣,以带缠腰,下著麻衣密褶裙。织麻布,以叶构棚,无定居……性喜猎,嗜酒,丧葬掩埋,不知祭祀。”(14)博物馆内部图片资料:汉文历史典籍对苦聪的称谓表。《元江府志》卷二《彝人种类》说:“苦聪,居无定处,缘箐而居,衣食粗淡,故以苦名。刀耕火种,常食荞麦。”(15)云南各族古代史略编写组,编.云南各族古代史略(实稿)[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77:178-179.苦聪人的族称,经历了“锅锉蛮”“菓葱”“苦葱”“苦宗”“小古宗”“苦聪”“野古宗”等,最终沿用苦聪。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苦聪人大多居于深山,主要以农耕、采集和狩猎为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度被视为“野人”。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期才逐渐被外界所知,并在党和国家帮助下逐渐迁出深山,因是直接从原始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直过民族”而受到关注。苦聪人的族属,一度受到争议。“在新中国成立后五六十年代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中,将关于苦聪人的调查资料编入了《拉祜族社会历史调查》中,但编者并未言明苦聪人的族属”(16)黄雯.镇沅苦聪人畲吧节的传承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3.。直到1986年,为了确定苦聪人族属,镇沅县政府先后派苦聪人代表团到澜沧、金平等拉祜族聚居地访问,并在民族工作者的帮助下通过对苦聪人和拉祜族的语言、民间传说、歌谣、对话、生活方式、舞蹈和婚俗等方面进行比对,发现二者之间有很多相同之处。之后云南省政府根据苦聪人意愿,于1987年8月9日将其归入拉祜族,属拉祜族拉祜西支系。苦聪人主要聚居于哀牢山沿线镇沅、新平、墨江、金平、绿春等县。

镇沅县的苦聪人主要分布于者东、九甲、和平3个乡镇,2008年实施异地搬迁的苦聪人主要居住于恩乐镇复兴苦聪新村、勐大镇大平掌村文哲组和古城乡京联村蛮糯组。据统计,2016年镇沅县有18 904个苦聪人,占全县人口总数的8.61%(17)吴小生,吴开友.拉祜族神秘的苦聪文化[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8.,占全省3万余人苦聪人总人口的50%。

苦聪人在政府和各界帮助下搬出深山,迁往低海拔地方生活,贫困落后面貌总体上有了一定改变。但苦聪人的发展迎来历史性飞跃的,是2005年11月2日温家宝总理的一份专门批示。2005年5月,新华社记者伍皓、苑坚、王长山到镇沅采访后写了《云南镇沅苦聪人生活依然贫困》的报道,11月2日这篇报道被刊登在国内动态清样第3336期,引起了温家宝总理的高度重视,当日便做出了:“要贯彻对人数较少的少数民族地区的扶持政策,采取切实有力措施使苦聪人早日摆脱贫困”的重要批示(18)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自治县成立20周年大事记[J].今日民族,2010(9):8-9.。随即,国家经济发展司和扶贫办、教育部,省民委、省扶贫办、省教育厅等有关部门的领导被组织起来,于11月13-15日深入到镇沅苦聪人主要聚居区进行了实地调研,考察苦聪人具体情况并对此进行了汇报,12月3日,温总理再次做出批示:“这件事办得及时,措施切实有力,望抓紧落实,有了成效要做典型宣传。”(19)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自治县成立20周年大事记[J].今日民族,2010(9):8-9.

批示做出后,针对苦聪人的扶贫工作便在中央、省、市和社会各界帮助下陆续展开。当地政府采取了两种扶贫模式:就地改造和异地搬迁。就地改造采取的是整村推进的方式,针对的是大部分苦聪人,主要是在原住地改造其居住环境,调整产业结构。异地搬迁针对的则是少部分居住环境恶劣、生计发展最为困难的苦聪人,这些人被搬迁至居住、生计环境较好的坝区,主要安置点为恩乐镇复兴苦聪新村、勐大镇大平掌村文哲组和古城乡京联村蛮糯组。恩乐镇复兴苦聪新村,于2006年1月17日筹建,2007年1月31日竣工。复兴村一共建成民房200幢,内配套猪圈、沼气池和厕所,且每户配备一个沙发椅和一台彩电。村中建有公共厕所3间、公共垃圾池3个、村小组社房3间、蓄水池一个,文化活动活动中心1个,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就建于苦聪新村南面的“八一”文化活动中心。

三、“记忆之场”: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文化空间

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于2008年筹建,2010年10月完工并对外免费开放,是全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专题收藏、陈列、展示苦聪人历史文化的博物馆,占地180平方米,距离县城约9千米。建造历史文化博物馆的缘由,有人说“苦聪人搬出来以后,他们是温总理批示以后第一批搬迁的,而且以后是全部都要搬出来的,那么他们的一些传统的东西就会消失,所以就建博物馆保存以前那些东西了嘛”(20)访谈者:李瑜;被访者:镇沅民宗局长王连福;访谈时间:2018年8月22日;访谈地点:镇沅县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首先,“博物馆中的自然文化遗产基本反映了人类社会的重大历史性转变”(21)伯妮斯·墨菲.记忆、历史与博物馆[J].国际博物馆:中文版,2011(1):16-22.,苦聪人发展历程上的这个跨越式发展,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而“建筑是纪念空间的基础元素,古往今来,纪念性建筑都扮演着超越时空、表达永恒价值的角色”(22)陈蕴茜.纪念空间与社会记忆[J].学术月刊,2012(7):134-137.,历史文化博物馆正以一个纪念性建筑,记录苦聪人这一历史性转变。其次,异地扶贫搬迁的扶贫方式,对于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生活水平低下的苦聪人来讲,无疑迅速提升了其物质生活水平,但这历史性剧变对其传统文化来说也面临一种冲击。历史文化博物馆的建立,对苦聪人传统器物及其文化的抢救性保护正当其时。当地相关部门和苦聪人有这样的意识,建立历史文化博物馆及时保存自己的历史与传统文化,是其对自我民族文化和历史记忆的一种文化自觉。第三,正如博物馆管理人员所说:“希望外界能够通过博物馆这个窗口,更加了解我们神秘的苦聪文化,也增加他们民族间的交流”(23)访谈者:李瑜;被访者:拉祜族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讲解员杨光雄;访谈时间:2019年8月16日;访谈地点:镇沅复兴村拉祜族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一方面,当下“苦聪人”及其“神秘的文化”已然成为了打造地方的重要文化资源。另一方面,通过这个博物馆能够弥补外界对苦聪人文化认知的缺失。

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的主体建筑外观为柱形墙体,设计源于过去苦聪人储存粮食的“土锅仓”,寓意过去的历史如粮食一样重要,该将它储存在粮仓。外墙正面绘有一只金色大葫芦,葫芦作为拉祜族的图腾,在其创世神话中,人是从葫芦里面出来的,而博物馆大门设计开在葫芦“肚子”位置,与创世神话契合。门头绘着苦聪人的猫鱼图腾,“在苦聪人的创世神话中,鱼儿变成美丽的姑娘嫁给了苦难的苦聪小伙,创造了美好生活。猫是创世神话中地球被洪水淹没,阔颦墨委派来的娜米姑娘,她拯救了苦难的苦聪人。所以苦聪人一直把鱼和猫作为本民族的图腾。”(24)吴小生,吴开友.拉祜族神秘的苦聪文化[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8.两个图腾的结合,体现了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是苦聪人归入拉祜族,成为其支系的亲密关系的体现。博物馆大门正对面的广场上是一块造型独特的纪念碑。纪念碑底座由一千多块镌刻迁居苦聪人的名字及属相的小石块累砌而成,碑体是一块灰黑色大石头,上面镌刻着温家宝总理的批示,表达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

博物馆内部一共分为3层,一层为办公用地,展厅主体位于二楼,三楼为援建单位活动室。进入博物馆的标志,是一条长约5米的走廊,两边展出苦聪人发现茶叶的神话:

很久以前“果葱惹”便生活在哀牢山区,这里山很高,树很密,森林中奔跑着很多野兽。有一天,一群“果葱惹”猎手到山上打猎,他们身背药箭,手持弓弩,突然发现一头雄壮的马鹿,就追了上去。猎手们追逐马鹿经过了大片的树林,进入到茂密的原始森林中,他们发现各种树叶遮天蔽日,难辨东西,很是惊慌。这时,一个叫“列底巴”的猎头,让大家休息一下,他迅速爬到一棵大树上,想看清回家的方向和路。但举目一望,四周都是茫茫林海。“列底巴”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进嘴里,咀嚼着,很快一股苦涩味就传遍了全身,开始他以为中毒了,但不一会儿头脑变得十分清醒,他很快辨明了方向,找到了回家的路。列底巴下树的时候摘了一些嫩叶,随后给大家讲了刚刚发生的事,并让大家都品尝了他摘的树叶。猎手们在咀嚼的时候都感到一股甜涩的味道,随之精神倍增,口也不渴了。很快他们都顺利回到家中。从此他们便把这种树叶叫做“涩甜树叶”,这就是我们今天喝的茶叶。(25)博物馆展览图片资料。

同样的故事,在吴小生等撰写的关于苦聪人著作中也有表述。关于苦聪人的人祖神话故事,有天神第九子勒拔地与人鱼姑娘造人、洪水灭世后仅存两兄妹传人以及洪水灭世后仅存的老三与鱼精传人故事等,但都未作为该博物馆叙事的开篇,而是将这个苦聪人发现茶叶的源流故事作为开篇,更多地应是为契合当前镇沅县打造茶祖文化的一种选择性展示策略。在一楼到二楼展厅楼梯拐角正中央,是镇沅县千家寨那棵有2 700年树龄茶树王照片。

二楼展厅主要分为“与大山相依的民族”“跨越时代的民族”两大部分。展厅一共分为3个小厅,“与大山相依的民族”占去中间和左边两个小厅,主要展示苦聪人的过去,从楼梯口正中间向左侧展厅,依次分为衣食住行、生产劳动和风俗习惯信仰、茶与苦聪人内容。“衣”,展示苦聪人最具代表性的蜘蛛衣、树皮衣以及一些后期使用的织布工具和新式服饰,以及两组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苦聪人照片。“食”,展示苦聪人盛放和采集粮食及制作食物的用具,苦聪人采集、狩猎和种植作物的图片以及采集植物简表。“住”,展示苦聪人建盖房屋的各种工具、建房场景和各类建筑图片,以及居住房屋和生活境况的复原场景。“生产劳动”,展示生产、储存粮食的工具、狩猎工具以及各类生活用品。一台古老的木制榨油机摆在中间展厅的位置。“风俗习惯和信仰”,展示苦聪人畲皅节、婚礼习俗和反弹三弦等娱乐习俗图文,以及三弦、蜂筒鼓等传统乐器实物。

“跨越时代的民族”部分,占去右边一个小展厅三分之二的空间,主要展示苦聪人的现在,分为生产生活的巨大变化、“苦聪人的春天”两部分。自温家宝总理批示后,苦聪人的发展迎来了跨越式发展,这两部分主要以图片资料的形式记录了自脱贫攻坚以来苦聪人居住环境、生产生活得到的巨大改善,以及各个时期不同领导人来调研的情况,并收藏书写苦聪文化的相关书籍。右边小展厅入口处墙上,镌刻着温家宝总理的批示。而“与大山相依的民族”中茶与苦聪人的部分,以及一个木刻分水的“水平”,被放在了右边展厅。“茶与苦聪人”的部分主要展示了苦聪人制茶、喝茶器具、茶饼,以及茶叶加工过程图文。整个博物馆共收藏了90余幅图片资料以及大大小小150余件生产生活用品,展示了早期苦聪人的生存状况与当代历史变迁。

四、历史文化博物馆民俗叙事与族群记忆

“器物是过去生活的实物见证。器物本身记载着过去的生活方式。”(26)张伟明.历史记忆与博物馆文物的收藏与展示[N].中国文物报,2011-08-10(6).如今,走出深山的苦聪人不会也不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方式,他们曾经刀耕火种、采集狩猎,饱经雨雪风霜的原始生活已一去不复返,过往的历史已化为一种对过去的记忆融进博物馆存储器之中。

步入二楼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镇馆之宝”蜘蛛衣和树皮衣,这既是苦聪人聪明才智的体现,也是早期苦聪人艰难生活的写照。早期生活于哀牢山的苦聪人,由于制作技术落后,只能就地取材,用蜘蛛丝和树皮制作衣服以驱寒遮羞。制作蜘蛛衣要经过上千次的收集,然后捡去蜘蛛丝杂质,摊平后压成像布一样再缝制。蜘蛛衣具有较好的保暖效果,但其原料收集的困难也决定了它无法量产。比较而言,树皮衣的制作则简单得多,一般是以火炼树皮制成。“阿个树皮衣是我都打来穿过。找有丫巴(分杈)呢火炼树,从两个丫巴用刀脊背打着下克,一杈一杈打着克,打软了就把它褪下克晒干穿,这个才得打裤子”(27)访谈者:李瑜;被访者:苦聪人白母王国富;访谈时间:2018年8月22日;访谈地点:镇沅复兴村苦聪山寨王国富家中。,上衣就得用麻线将一块一块树皮串联起来。苦聪人的新式衣服,男性上衣一般为对襟长袖和马褂,裤子一般为摆裆的大脚裤,女性有围裙和包头,包头是已婚妇女的象征。大山里的苦聪人,早期社会生产力低下,刀耕火种,广种薄收,荞麦、包谷等农作常常是“种一山坡,收一箩箩”,因此需要采集、狩猎来补充食物短缺。野生牛皮菜、苦藤菜、鸡爪菜、苦凉菜、像皮叶、小猪草、刺芦苞、黄苦拉、竹笋、芭蕉心、棠梨花、刺五加、野芹菜等40多种野菜是苦聪人常采食的。苦聪人常常集体出猎,所获猎物无论大小按参与人员平均分配,“见者有份”的分配原则是原始共产主义遗俗。

苦聪人早期的住房,都是简陋的茅草房、闪片房。“阿会我们记得时候,村里才有一家瓦房,其他的就是茅草房、闪片房。闪片房就是把大树放倒,一块一块打出(木片)来,再用竹篾一打一打编起来铺上克。茅草房么就是用茅草晒干扎成排铺在上面做房顶了嘛,房架子有些是木头,也有些是用茅草或者是用泥巴舂墙。”(28)访谈者:李瑜;被访者:复兴村主任田荣新;访谈时间:2018年8月23日;访谈地点:镇沅复兴村村委会。一些苦聪老人也住过杈杈房,又叫窝棚,是更为简易的茅草房,就是用四根木头交叉搭在一起,呈前后两个人字形,将顶部固定,铺上茅草,正面呈一个三角形的架子,只在正中留一扇小门进出,主要用于刀耕火种的轮耕游猎期间。

博物馆中生活场景复原图,展示苦聪人居住空间与家庭生活,其中最神圣的两个地方是火塘和篾搭拉。火塘是苦聪人保存和使用火的圣地,苦聪人家的火塘永不熄灭。火塘有许多禁忌,不能随意改换位置,严禁从火塘上面跨过,严禁脚踩火塘与柴火,严禁对火撒尿。逢年过节、发生火灾等都要献祭火神。苦聪人崇拜火塘,有3层内涵:一是敬,苦聪人认为火跟人一样有善恶之分,“善火给人以温暖、光明、驱邪、炊爨、火耕。”(29)罗承松.拉祜族苦聪人——对哀牢山中部一个人群生活方式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101.二是怕,得罪了火神,恶火会给人带来灾难,像火灾、田里的秧苗出问题等都是火神作祟,要献祭。三是难,早期取火困难,用火镰打击取火、竹片摩擦取火等都要花很长时间,且火种保存不易。火塘旁的木板床,是老人的休息之处。老人睡火塘旁,一是长者地位的象征,一是守护火塘的传统。篾搭拉神是苦聪人的祖先神,篾搭拉是祖先神龛,为一块长约40厘米宽约20厘米的竹笆,挂在家中老人床头的墙上,上面摆两套碗筷,一般于年节时洗净献祭。但若家中不顺,请白母(30)白母:苦聪语音译,是苦聪人的神职人员,一种专门替人禳解、祝祷、祭祀的祭师。白母见识广博、阅历丰富,主要职能有打卦占卜、驱鬼禳解,主持仪式祭祀活动等。打卦后认为是家中祖先神不悦,就要择日献祭鸡、猪或牛牺牲等,按家庭经济情况而定。苦聪人的祖先崇拜是近祖崇拜,只祭拜自己的父母一辈,当父亲去世后,上一代的篾搭拉就要拆除,在逝者出殡前送走,再编制新的并择日安放,供下一代侍奉。苦聪人的丧葬遵循“死得埋得”的传统,不算日子不请先生,究其原因“一个是一种习惯,另一个是阿会苦聪人太穷了,不有能力操办。”(31)访谈者:李瑜;被访者:苦聪山寨村民范桂荣;访谈时间:2019年8月17日;访谈地点:镇沅复兴村苦聪山寨范桂荣家中。很多苦聪人家至今保持简朴葬俗,仅有少部分与其他民族杂居后,开始算日子、请先生、做法事等。

《皇朝职贡图》记载“苦葱,爨蛮之别种。自元时归附,今临镇、元江、镇沅、普洱等4府有此种。居傍山谷,男子椎髻,以蓝布裹头,着麻布短衣,跣足,挟刀弩猎禽兽为食;妇女短衣长裙,常负竹篓入山采药。”(32)邓启华.清代普洱府志选注[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345.哀牢山丰富的自然资源为早期苦聪人的狩猎、采集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和种类繁多的动植物使哀牢山成为苦聪人的天然猎场与采集地,博物馆收藏的竹篓、背箩、箭弩、砍刀等用具是苦聪人狩猎采集生活的见证。清朝以后,苦聪人逐渐开始种植作物,康熙《元江府志》卷2《彝人种类》中记载:“苦聪,居无定处,缘箐而居,衣食粗淡,故以苦名。刀耕火种,常食荞麦。”(33)转自:罗承松.拉祜族苦聪人——对哀牢山中部一个人群生活方式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43.刀耕火种,指垦种“懒火地”,即冬天将所选林子树木砍倒,等次年3、4月份将其焚烧,待所有树木烧尽,就着土地上结余的草木灰播种。所种荞麦、玉米、洋芋、旱谷为主,洋芋、玉米等用竹竿、木棍等点种棒点种,荞麦和旱谷等撒种,收藏的展品有石斧、砍刀、竹制点种棒、储存粮食的竹筒等各类生产工具。这种耕种方式种下后只等收成,到作物成熟后边收边吃,等待下一次迁徙。随着苦聪人和周边民族的增多,迁徙游耕逐渐发展为划地轮耕和定居定耕,逐渐形成苦聪聚落,但九甲、勐真部分苦聪人聚居地,定居定耕后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持续到20世纪80、90年代。

风俗习惯和信仰也是博物馆主要展示的部分。苦聪人婚礼习俗要经过串婚、请媒提亲、过喜欢钱、探家、吃火笼酒(定亲)、举行嫁娶、回门等环节。婚礼中较有苦聪人特色的,一是“阿舅背”,即新娘出门时要由自己的舅舅从房间里背出交给新郎。二是“退喜神”,请白母或现也请先生,在新郎家(新娘进门前)大门外摆香案,宰一只红公鸡作牺牲。“喜神”,一说是娶亲路上可能带来不洁,进门前要做隔离仪式把邪祟阻挡在外。一说喜神为白虎精,为预防婚后夫妻不和、家庭不顺,需退作祟的白虎精。举行退喜神仪式时,由主祭先生宰一只红公鸡,边念咒边绕香案走三圈后将鸡扔出,燃放鞭炮、敲锣打鼓地将新娘迎进门。扔鸡时,鸡血不能溅到旁人身上,否则需禳解。

每年正月第一轮丑日的畲皅节,是苦聪人最盛大的传统节日。苦聪语“畲皅”,也叫“竜笆”。畲皅节“祭竜”是苦聪人最隆重的集体祭祀仪式,“竜神”是最大的神,集保护神、村寨神等神格于一体,苦聪人的生产生活乃至生命安全、身体健康都跟竜神的庇佑息息相关。竜神象征为一棵“竜树”,苦聪人认为竜神栖居在树上。人们选定一棵高大笔直的树作为竜树后,就用茅草编成发辫样将竜树围起来,意为隔绝不洁的东西靠近竜神。以竜树为中心划定一片树林作为竜林,作为竜神专属的神圣领地,严禁任何人砍伐竜林。在祭竜期间,连一片叶子都不能摘。祭竜在竜头带领下进行,竜头的遴选靠转老鼠头选定。在畲皅节前几天组织年轻男子进山捕捉长尾老鼠,谁捉的多就说明谁勤劳能干。在捕获最多那个人捕获的老鼠中选出一只,把头割下置入一个葫芦瓢里,插上三根鸡毛,用一口大铁锅盛满水,年纪较长、被提名的男人们围锅边站好,搅动大锅里的水,让装有鼠头的瓢转起来,鼠头最后对准谁,谁就是下一年的竜头。竜头主要负责准备祭祀用牺牲、香纸、茶酒等,其他的节日开支所用由各家各户平摊。

“博物馆以对物品的展示来再现文化或历史,即博物馆变成了回忆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记忆被建构、被彰显、被习得。”(34)袁同凯.空间文化与博物馆:古村落历史记忆建构逻辑——以山东雄崖所村为例[J].河北学刊,2018(5):169-174.我们不得不承认,除了个体记忆之外,像历史记忆、社会记忆等这样一些能够反映人类共同历史文化整体映像的集体记忆都是被选择和被建构的,选择和建构的标准主要取决于当下对族群的现实意义。苦聪人早期的蜘蛛衣、树皮衣、杈杈房、生产工具、蜂桶鼓等实物,以及生产生活图文与场景复原等展品作为保存零散记忆的媒介,本身不会“说话”,但博物馆通过将这些展品在该空间内进行有序的排列与整合,以及对展品背后的生活事件和故事的挖掘和打捞,使得博物馆空间不仅作为一个收藏和展示苦聪人不同时期贮存历史、文化的容器,而且成为了承载苦聪族群历史记忆的载体以及叙说苦聪人历史文化的叙事空间,旨在强化苦聪人历史与记忆之间的有机联系。但是在一种空间生产视域下,复兴苦聪新村内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作为一个“记忆之场”,其空间设计、建造以及民俗展览、解说等一整套专业化苦聪人历史文化的空间叙事,基本上由外来的行政和专业力量组织实施完成,在博物馆空间生产与日常叙事过程中,包括民间精英白母在内的大多数苦聪人成了“在场的缺席者”,导致苦聪移民群体因异地搬迁而带来族群历史记忆的模糊,对民俗传统被挪移后的遗落与失落而不自知,与博物馆通过民俗物、复原场景与图文储藏苦聪历史记忆、展示民俗传统形成鲜明对照,博物馆旨在促进将历时的历史记忆在共时的空间中被激活叙说的整合理想有待实现。

五、结 语

美国史密森学会第一任助理秘书长乔治·布朗·古德说:“过去的博物馆必须被推翻、重构,从埋葬物品的墓地变为孕育活跃思想的温床。”(35)史蒂芬妮·诺比.从物品的墓地大思想的摇篮——从古德到数字化时代史密森博物院的教育理念与实践[J].萧凯茵,译.中国博物馆,2015(1):92-98.史密森学会的博物馆群扮演着公共教育的重要角色,在对公民进行知识传播与国家认同具有重要意义。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是一个族群历史文化博物馆,作为一个地方性公共教育机构,其主要功能首先应对当地苦聪人进行传统文化自我教育,因为在当前异地扶贫搬迁带来族群文化挪移与移植的过程中,在一定程度上出现苦聪文化传统的遗落与遗失,而作为文化主体的苦聪人因身处社会剧变中,面临陌生化的社会适应而对其传统文化遗失表现出一种不自知的状态。另外,鉴于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经由外来行政力量帮扶建立并实行日常管理,作为博物馆收藏、展示历史文化主人的苦聪人,虽然同在苦聪复兴新村这个大文化空间,但他们与博物馆及其物的展品几乎没有发生直接联系,一边博物馆成为一种“埋葬物的墓地”,而物的主人则沦为了一群被动客体化的“在场的缺席者”。作为一个新建的“记忆之场”,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对打捞并贮存苦聪族群的历史记忆,并在苦聪人与博物馆实践互动中使身份归属历经曲折的苦聪人加强族群认同上,本应发挥重要作用,但目前博物馆主要是作为对外展示苦聪人传统文化与扶贫成就的窗口,其布展的主调成为凸显苦聪人过去的苦难与当代的幸福的新旧对比。这使我们不得不思考,在当代异地搬迁扶贫等带来剧烈社会变迁背景下,作为一种新建的村落博物馆,到底是谁的历史记忆,究竟该如何叙事的问题。这也提醒我们,民族学、社会学、民俗学等相关学科研究此类在地域文化空间叙事时,不能仅仅静态描述、阐释空间布局、民俗物布展等,须全面考虑博物馆文化空间的边界、族属与主体性等相关要素,以及涉及文化政治学操弄的多重复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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