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炉窑的一层堆满了柴火和陶土原料，生灰的木架上堆着零星几个做好的土陶。炉体锈迹斑驳，也没有烟透过天窗排出窗外。二楼的工作区，坏了一只脚的木凳躺倒在平台上与用于隔开生活区的简陋的砖块相对。这还是我当年赞叹的土陶作坊吗？虽说再次拜访已对土陶衰败境况有所耳闻，却怎么料不到竟已至此。心头不由升起隐隐的担忧，不知是对他的晚年也是对这门传统手艺。

“吱呀”，开门声让我抬头，是吐尔逊。爷爷看到我走来，咧开嘴笑了，皱纹和嘴边的沟壑拧成一团。

多年前，我和父母到新疆游学。在喀什，我第一次遇见了吐尔逊，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新疆土陶的诞生。被染上星星点点泥土的帽子已旧得满是褶皱，一身蓝色的布衫也在泥土的氤氲下褪去了本色，被侵染得看不出原样的鞋不得不让脚后跟裸露在外。一身朴实装扮的吐尔逊在装窑，他紧闭着双唇，面颊两侧微微向里凹陷，微闭的双眼将眉毛挤成了倒八型，混进额头的皱纹里。他动作沉稳有力，毫不含糊，半蹲在窑洞里，重心低到他每次堆放发出的碰撞声都格外轻柔。

用两块扁形的石头盖好窑洞，用周遭的泥土填满空隙，就要花上许久。至于烧窑更是费力，尤其这种土窑，往往要烧至第二天。火炉上方的窟窿是用来观察柴火燃烧的情况的，而靠近屋顶处的洞口是用来控制烧出的烟的颜色的。吐尔逊借助一根长树枝，将柴火一根根推入炉中，火苗从窑洞与地面的空隙中探出头，将覆盖洞口的两块泥石层层包围。每每这时，吐尔逊便轻哼着歌，抬头盯着出烟的洞口。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新疆土陶的手工艺人，吐尔逊守着的这座炉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可惜，人熬不过时间，土陶不赚钱哪，这工作室曾经的手艺人都陆陆续续为谋生被挖角，如今唯独剩了他一个，在这条传统手艺路上蹣跚。

眼前，褪色的蓝布衫更加破旧，吐尔逊坐在墙角，用全身的力气用脚转动胚盘，手上稳稳地拉胚。我主动开口：“爷爷，这架子上堆的陶器都不像从前那样密了。”吐尔逊憨厚一笑：“几年前，村里来些记者，把我们的土陶搬上了电视，后来，游客越来越多，大家都把陶器当纪念品买回去，本来应该开心的事，但没想到工业化生产的陶器也越来越多地送来村里了，我见过那些，算不上精致但润度和色泽也不算差，卖的也比我们便宜好些。”他垂下了头：“所以买手工陶器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我望见那双眼似是有些失神：“等我们做陶器的人都死了，这门手艺怎么办呢……”

我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开口，“爷爷，您再做一次土陶吧，我给您拍下来”。

阳光透过天窗，斜斜地照进屋子，打在每一个被用心制作的陶器上，如此耀眼。相机中，那被色散成七色的光打在老人身上、握着土陶的手上，忽而变得不太真实。

我远远地看着窗外嘈杂的游客拼命挤进纪念品商店，再满心欢喜地捧着千篇一律的瓷器走出。收回视线时，吐尔逊仍旧低着头，坐在板凳上拉胚，一动不动。压低了脊背的吐尔逊在那一刻，显得格外地高大。

他仍在坚守，但他又还能坚守多久呢……

作者简介：夏沁琦，女，籍贯：江苏省泰兴市，学历：高中，学校：江苏省泰兴市第一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