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进展、争鸣与共识
2020-02-10周绍东
■周绍东
目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体系框架总结为逻辑主线贯穿型、理论分析与实践经验组合型、专题型、专家论著汇编型、政治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综合型、史论结合型等六种。作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蓬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目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已经成为一个独立学科,不仅仅再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组成部分之一的“政治经济学”而存在,而是形成了较为系统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这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树立了重要的示范标杆。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的经验总结和理论升华,是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中国成立后,政治经济学研究先后出现了两次高潮,第一次是在20世纪50年代末,第二次是在80年代中期。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掀起了一轮新的研究高潮,在理论体系构建和现实问题研究两个方面都取得了显著进展,初步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一新的学科形式、学术样态和话语范式。本文梳理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框架构建工作的最新进展,提炼和总结了研究中形成的主要共识,分析学术争鸣的焦点所在,并对学科发展走向进行展望。
一、十九大以来研究概况
党的十九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整体轮廓上更加清晰,对新时代经济建设问题的研究更加深入,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第一,系统性研究的学术著作层出不穷。据不完全统计,十九大以来,出版物题名中包含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教材、专著、报告和论文集多达一百六十多册/部。第二,学术论文和新闻报道持续增多。十九大以来,学术刊物和报刊媒体发表了一大批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为主题的理论文章和新闻报道。据不完全统计,十九大以来,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 等为主题的学术论文多达两千余篇。《中国社会科学》《马克思主义研究》《政治经济学评论》 等重要刊物发表了一系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专题笔谈和研究论文,《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社会科学报》等主流媒体刊登了一大批相关主题的理论文章和新闻报道。第三,召开了一系列学术会议,举办了形式多样的学术活动。中国政治经济学学会、中国《资本论》研究会等重要学术团体均举办了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为主题的年会或特别活动。中国经济学年会、中国青年经济学者论坛等经济综合类会议也设置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议题,引发了学界的热烈关注。第四,设立“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2017年,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的指导下,全国七所高校和研究机构成立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通过学术载体建设极大地推动了相关研究的开展。第五,学术评价方法日臻成熟。政治经济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学术评价研究持续推进,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政治经济学学会、武汉大学等单位联合推出《中国政治经济学学术影响力评价报告》,有效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学术规范化进程。[1]
二、研究框架的新发展
党的十九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体系框架建设工作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总的来说,目前的体系框架可以概括为六种类型。
(一)由逻辑主线贯穿而成的体系框架
这种体系的共有特点是:使用一个明确的概念或命题,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内容前后贯穿起来,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如张宇等主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第二版)以“制度-运行-发展-运行”作为逻辑主线,梳理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及其新成果,阐述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和实践发展的一系列重大问题,揭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的本质特征和运动规律。[2]罗雄飞著《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引论》依托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总依据出发,逻辑性地探讨了政府和市场关系、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收入分配制度、中国和平崛起等问题。[3]肖林主编的《中国经济学大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分析》以“制度-结构-政府-增长”为逻辑主线,探讨了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结构变迁、政府干预和经济增长等主题。[4]杨承训、乔法容主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社会主义本质论(共同富裕-共享发展)为逻辑主线,探讨了改革规律、主要矛盾、基本经济制度、基本分配制度、市场经济体制等若干重大理论问题。[5]周绍东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发展为主线》以生产方式的系统性变迁为逻辑主线,探讨了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层面的中国特色生产方式演进。[6]
采用这种体系构建方法的优势在于:由于采用了一以贯之的逻辑线索,体系的各部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能够较好地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作为一门理论学说的完整性。而劣势在于:部分著作的学理性比较强,与经济现实和国家政策结合程度不高,在阐释党的理论创新方面显得过于学术化。
(二)理论分析加实践经验的组合体系
这种体系的特点是:将整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分为理论和实践两个大的板块。在理论板块,沿袭传统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写法,阐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基本理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分配制度等内容。在实践板块,围绕当前经济运行和发展中的重大问题和重要政策,如经济新常态、新发展理念、国有企业改革、精准扶贫、“一带一路”倡议等展开分析。这类体系的代表作有严法善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发展》[7]、何爱平等主编的《新时代下强起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等。[8]采用这种体系构建的优势在于能够较好地体现理论和实践的结合,弊端在于理论部分与实践部分的对接并不是很紧密,没有把对实践的分析建立在严谨的理论基础上。
(三)专题式体系
这种体系的特点是:围绕中国经济建设和发展的若干重大问题,以专题形式进行分析,不追求体系逻辑上的严密,而是以问题导向作为根本遵循,力求把理论运用到具体经济问题的分析中去。如简新华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重大疑难问题研究》关注了所有制、国有企业、分配方式、贫富差距、市场经济、计划经济、改革开放、经济走势、结构优化、三农问题、共产主义等20个重大疑难问题,努力澄清模糊认识、辩驳怀疑否定意见、批评错误观点。[9]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宏观经济研究院编写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研究》设计了18章内容,涵盖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形成与发展、立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社会主义现代化理论、社会主义改革理论、社会主义创新理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理论、社会主义分配理论、社会主义市场体系和宏观调控理论等一系列理论专题。[10]蔡昉、张晓晶主编的《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从认识论和方法论出发,研究了经济新常态、新发展理念、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四个大主题。这种体系构建的优势在于其内容比较全面,与现实结合也比较紧密,但缺点在于缺乏逻辑主线,在强调通俗易懂的同时丧失了学理支撑,往往成为“政策汇编”[11]。
(四)专家论著汇编体系
这种体系的做法是:收集政治经济学领域相关专家学者历年来发表的学术论文,按照一定的逻辑线索将其汇编成册。如王立胜主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名家论丛》已出版两辑,收录了20位政治经济学专家的学术论文。[12]顾海良主编的《体系与结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六人谈》选取了六位专家的学术观点[13]。还有一些是作者自选集,如程启智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探索》。[14]这种体系的优势在于根据专家学术生涯的时间线索进行汇编,能够比较完整地反映学者思想的发展脉络。缺陷在于:由于是按照时间顺序收集专家的学术作品,不可避免地要把很多早期发表的论文收录其中,使得这种体系缺乏现时代意蕴。同时,有些学者涉猎的领域比较广,往往兼跨理论和应用等多个研究方向,成果之间的逻辑关联不是十分紧密,也使得这种成果汇编缺乏内在逻辑性。
(五)“政治经济学-西方经济学”综合体系
这种体系的特点是全面、综合地反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知识体系,并积极吸收西方经济学的分析方法和工具。如逄锦聚主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通论》设计了制度与体制、微观经济主体、中观区域与产业、宏观调控、长期经济发展、开放发展和全球治理等六篇、28章内容,体系宏大,内容丰富。[15]石建勋等主编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设计了七篇共18章内容,涵盖了从基本经济制度到“一带一路”倡议等多个主题,还囊括了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具体实施等问题。[16]这种体系的优势在于比较注意吸收西方经济学的方法和工具,在观点上比较全面系统,但缺陷也很明显,就是各个板块之间的逻辑联系不清晰,同时,西方经济学方法和工具的运用与中国实践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对接。
(六)史论结合体系
此外,还有一些著作开展了“史论结合”的分析。经济学说是经济理论本身和经济思想发展历史的统一体。从事经济史和经济思想史研究的学者着手研究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史,形成的典型成果有:顾海良主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史纲》[17]、武力著《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演变背景研究》[18]以及李家祥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史论》[19]。这些著作的特点是:从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经济建设实践出发,梳理实践和理论互动发展的历史脉络,揭示经济实践催生理论创新、理论创新进而带动实践发展的过程,力图刻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思想萌生、发展、争论以及探索的全貌。
三、研究形成的主要共识
党的十九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工作正式“破题”,并逐步进入研究的“深水区”。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参与到这项工作中,一些亟待破解的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有针对性地梳理这些关键性问题,找出争鸣焦点所在,并在加强交流、形成共识的基础上对后续研究进行展望,就成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进一步发展的迫切要求。
(一)研究对象的范围
长期以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被局限于“生产关系”,这里的生产关系,学界通常引用马克思的以下论述进行界定,“我所得到的、并且一经得到就用于指导我的研究工作的总的结果,可以简要地表述如下: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实际上,明确提出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是生产关系的是斯大林。在《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中,斯大林指出,“政治经济学的对象是人们的生产关系,即经济关系。这里包括:(一)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形式;(二)由此产生的各种不同社会集团在生产中的地位以及它们的相互关系,或如马克思说的,“互相交换其活动”;(三)完全以它们为转移的产品分配式。”
斯大林对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界定对整个学科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很明显,在苏联政治经济学范式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被概括为“三要素”:生产资料所有制、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以及相互关系、产品分配形式。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于当时对政治经济学特别是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还刚刚起步,直接照搬苏联政治经济学中的概念几乎是唯一的学习和研究方法,因此,这种“三要素”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此外,由于“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以及相互关系”是一个抽象概念,具体所指的内容比较模糊且不易把握,因此,在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有意无意地将其淡化了。相反,生产资料所有制和产品分配形式都是很形象的概念,容易为人们理解和把握。因此,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普遍将生产资料所有制和产品分配关系作为研究对象,特别是把社会主义公有制作为最主要的研究对象。
对于一门学科而言,研究对象的界定是一个前提条件,如果界定的研究对象范围过窄,则研究内容容易空心化、抽象化;界定的研究对象范围过宽,则研究内容过于庞杂,本学科与其他学科的边界不清晰,无法形成学科特色,甚至导致学科消失。很明显,政治经济学将生产关系界定为主要的研究对象,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将生产资料所有制界定为最主要的研究对象之一,这种做法属于研究对象范围过窄。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面对大量新经济现象和经济运行问题时没有作出及时有效的解释,拱手将阵地让给了西方经济学,究其原因,就在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将过多的精力投入生产资料所有制的讨论中,特别是陷入大量名词概念的语义争论中,长期讨论又得不到明确的结论,浪费了大量宝贵的研究时间。
实际上,马克思在《资本论》德文第一版序言中指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这就很清晰地表明《资本论》的研究对象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生产方式,二是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目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一个关键问题在于:如何理解“生产方式”?如何真正意义上把生产方式纳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围?从概念上来看,生产方式是指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如何通过一定的方式组合起来进行生产的,因此,可以从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上把握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广义的生产关系就是指在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结合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形成的经济关系,而狭义生产关系是这种经济关系的外在表现形式,包括生产资料所有制和产品分配关系。广义生产关系可以概括为“生产方式中人与人的经济关系+狭义生产关系”,这与马克思有关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界定也是符合的。[20]
近年来,政治经济学学界开始意识到,必须扩展传统的生产关系定义,把“广义生产关系”引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这就需要从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维度对其进行分解。从微观维度来看,人们之间的生产关系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企业(或其他类型的经济主体)内部的结合方式,并由此表现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这种经济关系是在企业内部的组织管理过程中体现的。二是人们在市场交易过程中比较和交换个别劳动的关系,这里也可以把市场交换和消费活动看作是另一种类型的“生产过程”,也即劳动力本身的生产过程。在微观维度生产关系的两个方面中,前者主要涉及生产和分配环节,后者涉及交换和消费环节。从中观维度来看,产业间、区域间、城乡间、国内外都存在经济联系,也就是说,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产业间、区域间、城乡间以及国内外都可以进行不同形式的组合和搭配,并由此构成产业结构、区域经济结构、城乡关系以及国内外经济关系,可以将这些关系都纳入广义生产关系的范畴。广义生产关系的第三个维度是宏观维度,在这个维度上,调动微观和中观主体进行生产的方式有两种——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而政府是执行计划的主体,因此,宏观维度的生产关系最主要的就是指市场与政府的关系。劳动力和生产资料既可以通过市场调节组合起来,也可以在政府各种宏观政策的指引下组合起来进行生产活动。宏观维度的生产关系涵盖了微观和中观维度的生产关系,是各种生产关系的宏观表现。
(二)逻辑起点和叙述主线
一个完善的理论体系需要明确的逻辑起点和叙述主线,在目前六种体系结构中,也有一些体系结构并不追求严格的、贯彻整体的主线,不过,从目前的研究进展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正朝着一个具有严密主线的体系框架迈进。
长期以来,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存在着两条截然不同的叙述主线,一是以《资本论》为模板的结构,另一种是以《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为模板的结构,不妨将两者分别称之为“《资本论》结构”和“苏联结构”。两者的最大区别在于:《资本论》结构是一个从抽象到具体的结构,而苏联结构遵循的是历史顺序。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研究,最终完成了《资本论》,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各种现象进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分析,透过现象看本质,逐渐发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但是,马克思并没有从市场、国家、国际贸易这些概念开始来写作《资本论》,而是选择了“商品”这个逻辑起点(叙述起点),这是因为,这个起点是理论体系的开端,包含着理论和实践中事物一切内在矛盾的胚芽,并贯穿理论和实践的始终,从而将矛盾的发展变化过程叙述出来。采用“商品”作为起点,将“商品-价值-货币-资本-剩余价值生产-流通-分配-阶级-国家”作为主线,这是为了给读者呈现这条从抽象到具体的路径,也就是马克思所称的“叙述的道路”,这条道路与“研究的道路”恰恰是反向而行的。马克思指出:“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 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这里的“第一条道路”就是指“研究的道路”,第二条道路是指理论体系在读者面前呈现出来时的“叙述的道路”。[21]
“苏联结构”并没有选择《资本论》的做法,而是从社会主义公有制出发开始阐述问题,采取这一做法的原因至少有两个。第一,由于社会主义生产方式是一种全新的生产方式,至少在当时还是一种很不成熟的模式,其内部的矛盾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展开,我们对社会主义经济规律的研究还受到时代和实践的限制。因此,也就难以找到一个合乎要求的逻辑起点(叙述起点)。第二,从社会主义公有制出发构建理论体系,满足了“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要求。这是因为,几乎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都是通过在上层建筑领域的革命建立起国家政权,再通过国家政权的力量建立起社会主义公有制,从而构建出一个完整的社会主义经济体系,这也是社会主义在历史上走过的道路,因此,从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建立出发,也就成为一种很自然的理论体系构建方法。
当前,围绕着逻辑起点和叙述主线选择的问题,政治经济学理论界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至少出现了两种主要的理论体系构建方法。第一种做法是仍然选择明确的逻辑起点和叙述主线,通过核心概念把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内容串联起来,同时尽可能地体现历史与逻辑相统一,比较典型的做法有“制度-运行-发展-运行”主线、“制度-结构-政府-增长”主线、“生产方式的宏观层面-中观层面-微观层面”主线等等。很明显,这种做法综合了“《资本论》结构”和“苏联结构”的优势,能够比较精确地勾勒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轮廓。第二种做法是不追求体系结构的严密性,采用比较抽象或比较宏观的“概念”来统摄各种现实经济问题,以问题为导向展开叙述。比较典型的概念包括“新发展理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重大疑难问题”等等,甚至还有采用专家对谈、论文汇编和“政经+西经”等方法来组合理论体系。
总的来说,目前学界在逻辑起点和叙述主线上的认识分歧还比较大,能够形成的共识主要在于:不同的体系构建方法各有所长,应允许进行差异化的体系和主线探索。这一方面反映出社会主义经济规律具有复杂性,需要更长时间的探索;另一方面,也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应具有理论上的包容性,能够涵盖包括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在内的诸多内容。
(三)话语体系建设
话语体系、学术体系、学科体系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理论体系的三大组成部分,在这三个组成部分中,话语体系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党的十八大以来,理论界从政治经济学的学科内涵和外延出发,分析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已经比较清晰地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一概念本身,目前的工作是要在推动学术体系和学科体系建设的同时,着力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话语体系。
围绕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话语体系建设,理论界涌现出多种具有建设意义的观点。有观点认为,构建具有自身鲜明特征的话语体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构建中的重要工作。[21]有观点认为,应立足于中国国情和经济建设实践,科学地提炼和概括经验,得出适合于与中国特色类似的发展中国家的一般性理论。[22]也有观点认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要植根于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丰厚土壤,系统总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和发展经验,在此基础上,要系统提炼、归纳改革开放以来党的重要文献和经济学界提出的一系列重大理论创新,形成基本理论命题。[23]
针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话语体系建设,目前学界形成了一项重要共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学术话语体系拥有四个方面的理论来源,一是经典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二是西方经济学,三是中国传统经济思想,四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因此,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学术话语体系,就是要从这四个方面的理论来源汲取营养,对这四种理论来源中的学术话语进行提炼和分析,将其整合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话语体系中来。
1.政治经济学“政策话语”与“学术话语”的对话和交流。新中国成立以来,经典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与中国经济建设实践的结合过程中,形成了大量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学话语,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主要矛盾、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混合所有制、公有制实现形式、共同富裕、多种分配方式等等。这些话语既有一定的学术性,同时也具有鲜明的政策意义。“政策话语”与“学术话语”需要进行多层次、多维度的对话和交流,并提炼和总结政治经济学学术话语创新路径。
2.西方经济学方法和工具的中国本土化运用方式研究。西方经济学自20世纪80年代传入中国后,旋即开启了一场“本土化”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产业经济学、区域经济学、国际经济学、发展经济学等各个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分支学科,均不同程度地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学术话语。典型的如:大国经济、土地财政、分税制改革、官员晋升锦标赛、稳健的货币政策、积极的财政政策、战略性新兴产业、经济增长模式、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等等。现代经济语言“本土化”的过程,既是在实践中借鉴西方经济学理论的过程,同时又是西方经济学不断充实分析范式的过程。应进一步梳理西方经济学发展的前沿知识,将其赋予中国经济实践内涵,推动西方经济学话语体系“中国化”的进程。
3.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国古代和近代经济思想也是中国经济学的重要理论源头,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特别要注意吸收和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文化基因承载着文明孕育和生长过程中的核心信息,构造了文明的基本形态和主要功能。中华传统文化不仅包含着丰富的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思想,同时也孕育着某些共产主义的文化基因。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经济学正是植根于这一古老的文化基因,把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有机结合,通过文化基因的复制、转录和表达,从经济学视角赋予中华传统文化新的时代内涵,从而凝练出饱含中国特色的经济学智慧。这个过程,既是马克思主义经过中国化的转化,成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过程,同时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经过唯物史观的转化,成为社会主义新文化的过程。
4.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的学理性研究。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定不移地推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工作,形成了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这一最新成果。这一成果本身包含了大量话语体系的创新,典型的有:经济新常态、社会主义主要矛盾转化、五大发展理念、高质量发展、现代化经济体系、乡村振兴战略、“一带一路”倡议等等。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中的新概念,本身就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的丰富和发展。在后续研究中,应进一步理清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两者之间的关系,在实践中提炼学术话语,在理论研究中总结政策话语。
四、结语
作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蓬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目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已经成为一个独立学科,在研究对象、逻辑起点、叙述主线、话语体系等一些基本问题上正逐步形成共识。形成了较为系统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推动了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
展望今后一段时间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需要从学理性和应用性两个方面加大力度。在学理性研究上,需要进一步拓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在逻辑起点和叙述主线等问题上允许构建差异化体系框架的尝试,要注重从《资本论》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经典著作中提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特征。此外,特别需要加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话语权分析,将话语体系、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作为一个整体推动研究的展开。在应用性研究方面,第一,在发展理念研究上,“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需要进一步与具体经济问题结合起来,发挥其对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乡村振兴、“一带一路”倡议等具体经济问题的指导作用。第二,在发展动力研究上,需要进一步理清“高质量发展”的理论依据,从社会矛盾运动和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角度分析经济发展动力的变化。第三,在发展架构研究上,需要进一步研究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内涵、特征与构建方式,分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共性和差异。第四,在发展基础研究上,需要进一步研究推动深层次改革的制度条件,探讨社会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和收入分配制度的优化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