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临《石鼓文》对后世篆书创作的影响
2020-02-04黄金亮
黄金亮
摘要:吴昌硕在书法上的贡献和成就,得益于其深厚的篆书和篆刻功底,其中临写《石鼓文》对其篆书风格影响较大。吴昌硕的篆书融入了自己的个性特征,他的篆书风格具有更强的节奏感,整体呈现出气势磅礴、苍劲有力的特点,是数千年以来篆书书法中雄强风格特征的代表,对近现代中国书法艺术也产生了重大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吴昌硕 石鼓文 篆书创作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24-0042-04
吴昌硕(1844-1927),生于孝丰县(今安吉县)鄣吴村。初名俊,改名俊卿,字仓石,一字昌硕,常自署昌石、缶廬、苦铁、破荷亭长、否翁、大聋等。纵观吴昌硕的一生,几乎都处于中国的动乱时期。在他出生前就爆发了鸦片战争,7岁经历了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运动,17岁经历了英法联军侵略,18岁时洋务运动开始,在他51岁的时候又看到了甲午中日战争的爆发以及洋务运动的破产,之后经历了维新运动、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占京津等地区。69岁时辛亥革命结束,76岁时五四运动爆发,81岁又经历了江浙战争,在他84岁去世那一年,蒋介石还发动了“四一二”政变。但坎坷的经历也让他对思想和艺术有了更多的思考和认识。在他48岁时父亲去世,吴昌硕悲痛万分,开始游学之旅,拜访名师,切磋书法艺术,为其后来深厚的艺术造诣奠定了基础。吴昌硕在经历入仕报国理想破灭后,便开始全心全意专注在艺术道路上,这样的全神贯注让他在艺术领域的成就达到了新高度,有了明显深刻的变化。
吴昌硕的书法创作和艺术造诣在我国书法艺术史上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以篆书艺术成就最高。以吴昌硕为代表的篆书派系对后世的篆书影响褒贬不一。此前我国在篆书的书写上均以“工整匀称,线条流畅”为正统,而吴昌硕的篆书则打破了这种审美标准,融入了自己的个性特征,他的篆书风格具有更强的节奏感,整体呈现出气势磅礴、苍劲有力的特点,是数千年以来篆书书法中雄强风格特征的代表,对近现代中国书法艺术也产生了重大深远的影响。吴昌硕在书法上的贡献和成就,得益于其深厚的篆书和篆刻功底,其中临写《石鼓文》对其篆书风格影响较大。
一、《石鼓文》对吴昌硕篆书风格的影响
《石鼓文》有着诸多形式美的特点,包括对称美、章法美、风格美、线条美,由繁及简而变化丰富。《石鼓文》的风格不同于金文,它是金文到小篆体的过渡,是研究先秦文字的一个重要历史载体,是集大篆之成,又开小篆之先河,在书法上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过渡时期的书体,所以也被称为“书法第一法则”,是篆书的重要范本。
《石鼓文》表现出的是端庄大气、气势磅礴的艺术风格特征,笔法圆润,笔意凝重,自然古朴。唐张怀瓘评价曰:
体象卓然,殊今异古,落落珠玉,飘飘缨组,仓颉之嗣,小篆之祖,以名称书,遗迹石鼓。
张怀瓘《书断》云:
《石鼓文》开阖古文,畅其戚锐,但折直劲迅,有如铁针而端委旁逸又婉润焉。
近人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谓:
《石鼓》如金钿委地,芝草团云不烦整裁自有奇采。
吴昌硕最早是从篆书和篆刻开始其艺术生涯的,学习篆书也是基础中的基础。他在1914年所写的《西泠印社记》中曾写道:“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在他最早开始学习书法时就对篆书有了深刻清醒的认识,并在此后多年都潜心研习篆书。吴昌硕在早年学习篆书时,较推崇杨沂孙和吴让之,尤其是吴让之的书、画、印都对吴昌硕产生了极大影响,他曾说:“让翁书画下笔谨严,风韵之古隽者不可度,盖有守而不泥其迹,能自放而不逾其矩……余尝语人学完白不若取径于让翁,职是故也”。
在他早期的书法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些许个人风格,虽然笔法结构不太成熟,但从其“师古而不泥古”的学书态度上看,是其日后有所成就的根基。
吴昌硕在接触《石鼓文》之后,他的书法风格就逐渐发生了变化。《石鼓文》拓本是吴昌硕的一位好友潘瘦羊于1886年9月赠送的,收到《石鼓文》后,吴昌硕如获至宝,倍感珍惜,此后数十年一直沉浸在反复学习和临写中,每个时期都会获得不同的收获,并在他的书法作品中得到呈现。
吴昌硕一生浸淫《石鼓文》,以临为创,临创结合,最可贵的是他以创作的视角去临摹《石鼓文》,在临摹中不断深入和拓展视野,这种嬗变也筑就了他一生的艺术大厦。他曾自我评价曰:“予学篆好临石鼓,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
沙孟海评价其临《石鼓文》:“大约中年以后结法渐离原刻,六十左右确立自我面目,七、八十岁更恣肆烂漫,独步一时。世人或以为先生写《石鼓》不似《石鼓》由形貌看来,确有不相似处。岂知先生功夫到家,遗貌取神,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临气不临形的。自从《石鼓》发现一千年来,试问有谁写得过先生”?将吴昌硕临《石鼓文》分为探索、成熟、巅峰三个阶段。长年累月临摹《石鼓文》,越来越精细老练地研习笔法,从稚嫩到成熟,从拘泥于形式到逐渐获得内在心法,可以从这期间的练习中,窥探到吴昌硕内心的探索历程。
十年如一日不断地练习,锤炼了吴昌硕的平和心态,因此《石鼓文》于吴昌硕来说是成就他书法功底的基石。其晚年个人风格形成与成熟,甚至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的风格来源于《石鼓文》,也受惠于《石鼓文》,这是他所有成就的重要根基。可以说,临《石鼓文》成为了吴昌硕艺术素养的精神内核,并且打通了书、画、印艺术内涵潜在的命脉,使吴昌硕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
二、吴昌硕临《石鼓文》的书史地位
唐代是篆书创作的高峰期,也是引领篆书不断繁荣昌盛的时代,唐代的书法家众多,篆书作品也百花齐放,是篆书创作生命力最强的一个时期。当时出现的篆书风格多样,为后世篆书的创作提供了诸多参照。到了宋代,篆书再次得到发展,这主要得益于北宋金石学的兴起,对篆书有着强烈的推进作用。元朝之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篆书不断传承和发展,出现了很多书法家,到明代又出现了些许没落,篆书发展到清代已经不是主流的书体了,地位更无法与行草相比。
秦之后,篆书的创作经历了千年的沉寂,到后来清代有所繁荣发扬,便是因为吴昌硕篆书风格的崛起。在金石学兴起以后,篆书才逐渐被引起关注,也逐渐走入更多书法、文学大家的视野中,文人书法家的探索和创作,让篆书发展进入了新的阶段。
以吴昌硕为代表的篆书风格的兴起时,有一个比较知名的江西学者陶博吾老先生,他也是将《石鼓文》作为自己的作品根基进行创作学习的,但他的篆书风格很有特色,表达出的是一种童真浪漫的情怀。陶博吾在了解和学习了吴昌硕临《石鼓文》的作品后,对他后来的创作产生了极大影响。后世书家的篆书作品中都多多少少会体现出吴昌硕风格的影子,从这点来说,吴昌硕临《石鼓文》无疑对近现代书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吴昌硕书法不仅影响他的门下弟子,在整个中国乃至国外书法界都有深刻的影响。《石鼓文》得到更多關注,吴昌硕的作用不可或缺。在吴昌硕之前,书法家创作篆书大多为拟古,极少有大胆变化者。人们对于篆书的书写更多的是通过传统的书写方式,笔法整饬,风格统一。而临《石鼓文》也未有挣脱藩篱者,如吴让之、张惠言、杨沂孙等。吴昌硕之后,他最大程度的突破和贡献了新的书写技巧和笔法特征,将篆书的审美提升到了新的高度,也为后人的篆书审美提供了方向。他所临写的《石鼓文》用笔技法和笔墨语言不断丰富,写意层次的表达更具变化,为后人的学习和探索提供了指导。
从吴昌硕临《石鼓文》本身来看,其结体和笔法与前人风格迥异,灵活中带着雄厚,变换中蕴含稳健,呈现出朴实自然的状态,这种创新精神正如吴昌硕的诗句所说:“书之所贵贵存我,若风遇箫鱼脱筌”,为篆书的创作提供了新思路。
学界对吴昌硕书法风格的评价众说纷纭,但还是以正面评价居多,在这些声音中,最主要的是对其临写的《石鼓文》篆书风格的褒贬不一,批评的学者评价如:吴昌硕临《石鼓文》中对原作本身的书法结构进行不同程度的发展创新,这些发展和创新不能从本质上呈现《石鼓文》的精髓,所以对原作品有失偏颇,虽风格强烈,但内涵缺失。这种评价实质上是崇尚技术复原,无关文化艺术价值的延续。
笔者以为,站在书法发展史的角度,这些评价是不够公正客观的。对一件事物的评价,当然不能仅凭主观臆断。在他们看来,吴昌硕书法鲜明的个人特色不能延续和继承《石鼓文》本身的文化风格精髓,绝对是片面的一己之见。从客观角度出发,对一个作品进行临写和发扬,必然会吸取精华,去除劣势,经过自身理解再进行创作,原本的风格定然会被弱化,个人的风格自然就会被显现出来。
历代对于书法的传承亦有评论,如倪后瞻《倪氏杂著笔法》中的一段论述,与吴昌硕临《石鼓文》的几个阶段颇为相似:
凡欲学书之人,功夫分作三段:初段要专一,次段要广大,三段要脱化。
吴昌硕临《石鼓文》的价值,除了对《石鼓文》的“再创作”本身,更重要的一点是关于《石鼓文》对吴昌硕篆书风格造成的影响,包括对后世篆书创作的深刻借鉴意义。
学界关于对吴昌硕篆书方面的学术探讨和研究主要包括对吴昌硕书体特征的研究,还有对吴昌硕不同阶段所呈现的各种书法风格、表现特色、审美特征做出的全面分析而总结出的书法艺术规律,还有从风格史的角度对吴昌硕的篆刻及书法方面进行的探讨。诸如沙孟海的《吴昌硕先生的书法》、陈祖范《吴昌硕的石鼓文》、王冬龄《吴昌硕的书法艺术》、诸涵《吴昌硕的行草》、苏友泉《吴昌硕生平及书法篆刻艺术之研究》等。此外,对吴昌硕书法理论以及美学思想的研究也比较多,包括通过分析其“以书入画”的观念、书法取向形成的流派、对后世绘画艺术观念的影响等问题。
吴昌硕书法风格展现出的雄厚书法功底与深沉力量,是儒雅风格气质与刚正不阿态度的完美结合。这些内涵价值的体现,更是其篆书文化精髓的外显和表达。
三、吴昌硕临《石鼓文》对后世篆书创作的借鉴意义
吴昌硕作为近现代的书法艺术大师,在书法、篆刻以及中国画等方面都具有很高的成就和造诣。书法是吴昌硕所有艺术成就中的核心和基础,他的笔法特征对他其余的艺术创作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如其中国画作品中的线条以篆籀笔法写之,极具代表性。姜寿田曾评价吴昌硕“他对近现代大篆笔法创作的最大贡献在于打破以笔追金的拟古手法,彻底解放笔法,改束毫为纵毫,加强锋面的受纸度,并以行书笔法入篆,将大篆笔法还原到自由书写状态,从气息和精神上真正把握到三代金文雄强浑肆的审美品格”。
吴昌硕在书法创作上主张求“古趣”,即“崇古”。同时,他反对食古不化,有诗云:
今人但侈摹古昔,古昔以上谁所宗?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刻画金石岂小道,谁得鄙薄嗤雕虫?嗟予学术百无就,古人时效他山攻。蚍蜉岂敢撼大树?要知道艺无终穷。
由此亦可窥见吴昌硕对书法创作“崇古”和“出新”的审美理想,他亦在临《石鼓文》中充分实践了这种主张。如其晚年曾总结临《石鼓文》的方法:“临石鼓宜重严而不滞,宜虚宕而不弱”。所有艺术大家都是通过借鉴前人的经验来总结和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吴昌硕个人经历和发展亦如此。
吴昌硕的一生是坎坷和颠沛的,这种人生经历甚至与数十年临《石鼓文》的心路历程有神似之处。60岁以后临《石鼓文》已经出具个人面貌,结体变长而用笔更趋于稳健,姿态古雅朴拙。他曾在此期间的一幅临作末尾自谦道:“笔力疲,恭未能虚实兼到,为可愧也”!这时他的篆书创作已臻成熟,然而对艺术执著追求的吴昌硕并不满足,这也促进了其后期篆书书风的发展。吴昌硕70岁后取法秦汉刻石之逸荡、青铜器铭文之苍厚,并将行、草、楷、隶之笔法融入其中,加以线条的粗细变化、运笔之轻重变化、结体之疏密变化乃至墨色之燥润变化,形成“苍劲厚重,古朴雄强”的篆书风格,终至化境。
吴昌硕的篆书临创之路非常典型,对后人在书法学习上有系统的研究和借鉴意义。古人讲的“临摹要先‘入帖,然后‘出帖,最后形成自家面貌”,在吴昌硕身上得到完美的呈现,他后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研习《石鼓文》,花数年的时间“入帖”,60岁后做到了“出帖”,70岁后才形成了个人风格。吴昌硕在漫长的临创过程中,以其丰厚的学养赋予了《石鼓文》新的文化生命和艺术价值,“不是石鼓胜似石鼓”。从篆书发展史的角度来看,吴昌硕临《石鼓文》的经历正是书法传承的真实写照,其艺术创作的实践方法,对后世书家尤其是当代书法创作者有着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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