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雪小说《摩天大楼》的边缘人书写
2020-01-20李蔓林
李蔓林
摘要:《摩天大楼》是陈雪2015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她一改以往纯粹个人经验与情感式的叙述,把目光投向生活在都市边缘的人群。小说讲述的是由于“钟美宝命案”的发生,牵引出一群住在摩天大楼里面的“边缘人”的生存的故事。陈雪透过这群“边缘人”在命案发生后罗生门式的自白,展现他们或苦苦追寻自己生存的意义,处在精神的困境中无处可逃;或从中领悟活着的真谛,感受爱的力量,从而实现自我的救赎的生命样态。
关键词:陈雪 《摩天大楼》 “边缘人” 精神困境 自我救赎
一.前言
陈雪,台湾中生代女性小说家,自1995年出版首部作品《恶女书》以来,笔耕不辍。早期以大胆书写女同性恋的情欲而起家的她,作品多带自传性的精神与经验,但也展现出其对边缘人群的密切关注。近几年她的小说人物,除了女同志以外,还有精神疾病患者、乱伦与家庭婚姻受创者、底层穷苦人群等边缘人物,而2015年出版的長篇小说《摩天大楼》就是一部集合众多边缘人物的作品,陈雪仍以其擅长的细腻的心理描写,去展现边缘人物复杂多面的生命样态。
“边缘人”本身是一个非常宽泛而模糊的概念,它没有固定的范围,更没有准确的定义。这一概念最早是由德国心理学家K·勒温提出的,他认为社会地位的改变能使一个人的心理特征和行为特征发生改变。当一个人从一个工作环境转到另一个工作环境时,以前养成的习惯还没改掉,又未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因此产生紧张感、失落感、自卑感,表现出过分小心、谨慎和不敢自作主张,对自己的天性进行抑制。边缘人的产生也可以说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在社会发展的整个过渡期间,每个人的行为都会受到特别的影响。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有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的人都会被放置于边缘位置,但还必须要注意的是“边缘”是和“中心”相对的概念,成为“边缘人”也就昭示了被“中心”“主流”边缘化的外在经历和内在心路历程。现代都市提供了一个汇聚三教九流人物,滋长阶层分裂的空间。人群的密集和多样化促进了人物行为的偶然性,并开启了人物不同的关系。而人的边缘性,也正是这一定时期内社会外部环境的产物,边缘人的种种行为,正是人们在特殊的、矛盾丛生的时代下失去方向导致的。
在台北市郊的一座摩天大楼里,住着一群无法融入社会主流的边缘人,他们大部分都是为了生存而从农村跑到城市打拼的普通人,也有为了逃避曾经的生活而隐藏在这座大楼里的。他们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咖啡厅服务员,又或者是大楼里的清洁工、管理员……他们表面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但实际可能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不被社会所认同的特质:漂亮乐观的美宝经历过痛苦的童年,追求疯狂的情欲体验;文质彬彬的林大森瞒着怀孕的妻子和美宝在大楼里偷情,享受极致的虐恋,有恋尸癖;罗曼史作家吴明月患有惧旷症,常年不敢出门;善良能干的钟点管家是别人的情妇,还是个购物狂、囤积狂;稳重的大楼管理员谢保罗因意外车祸撞死一个人,长久生活在深度自责中……
小说《摩天大楼》全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的是钟美宝与身边的人在摩天大楼里的日常生活,亦交代了他们部分的人生经历;第二部分是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通过10个人关于自身经历的倾吐和对美宝的印象以及对她的死亡的评述,再次清晰地把生活在都市边缘的这一人群的生活及心理困境展现在读者面前;第三部分则是被警方列入嫌疑的、也是和美宝关系比较亲密的6个人的自白。他们都在自白里吐露自己对美宝的复杂感情,或占有或痴迷或崇拜或嫉妒,他们都是美宝曾经最亲密的人,美宝不是他们杀的,但他们似乎也没有办法与美宝的死亡完全脱离关系;第四部分写的是美宝的案件在其继父颜永原反反复复的证词和翻供中不了了之,而摩天大楼里的生活还在一如既往地继续着,表面平静但暗潮涌动。
因此,本文将小说中的“边缘人”划分为三个类型:1.表面过着平静甚至优裕的生活,然而在精神上却与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成为精神上的“他者”甚至心理上的“畸零人”,如钟美宝、叶美丽;2.因巨大的时事变迁从故乡被迫迁往异地,或因意外事故被迫逃离原来的生活环境,无论地位高贵或卑微,都失去了自己的根,成了“被历史淘汰的人”,如谢保罗、林大森;3.脱离主流社会、抛弃传统道德的非正常伦理中的人,这一类型人在陈雪的小说《摩天大楼》中出现最多的是同性恋群体,如小孟、阿布。当然,本文所述的“边缘人”更多的是涉及他们的精神生活。生活在都市边缘的这一群人,精神与心理也处于边缘的境地,他们正在经历着或要面临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自身生存的孤独与痛苦,他们有着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精神困境,但也充满着对世界、对爱的无限憧憬,在痛苦过后渴望获得新生,拯救自己的灵魂。
二.《摩天大楼》中的“边缘人”形象
孟繁华曾经说过:“当代一些小说不仅描述‘边缘人身份,同时也状写他们的生活状态、情感愿望、心灵心理。这是一个极端复杂的阶层或群体……一方面,他们丧失了能够满足生活的基本资源;另一方面,他们对传统的体制又充满了依恋或怀念……即便是当下最时髦或为普通人所羡慕的‘白领阶层,也处在生存和心理不稳定的状态,疲于奔命地工作,使他们很少或没有参与社会事务的机会或可能。”[2]因为与周围正常人的明显差异,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世界之外,承受着周围人的异样眼光。这种不能融入的边缘之痛,是他们对自身苦难遭遇感受最为沉痛的一点。边缘人更是一种状态,有着同一的精神特质。孟繁华所诠释的边缘人,或者处于社会边缘地位,或者不处于这种边缘地位,却都存在生存和心理不稳定的状态。而陈雪也是愈来愈偏向后者,更注重精神与心理,着重表现的是他们心灵深处的诸多挣扎。前文已经提到陈雪在《摩天大楼》里塑造的“边缘人”大概会有“精神上他者”“被历史淘汰的人”以及“非正常伦理中的人”这三大类型,这些不同类型的边缘人的生存方式及其状况,也充分体现了不同的边缘人的生存状态。
(一)“精神上他者”
这种人经济独立,平日里像寻常人一样正常工作与生活,并且工作稳定,收入不菲,潜伏于城市中。但他们内心却有着伤口,冷漠、无助、与社会格格不入,被物质与虚空驱使着。钟美宝是人们眼里的“天使”,不仅长得美、温柔、亲切、手艺又好,对待邻居们也非常热心,时常送蛋糕给大家吃。顾客们都说如果那家店没有美宝,其实就只是个装潢华丽生意清淡的寻常咖啡店而已,因为有美宝在,客人都愿敞开心来,像在自己家一样,舒服,自在。但是叶美丽看出了美宝这种看似平静幸福的生活下隐藏着的巨浪,“美宝是个外表比内在单纯的女孩。她过着双重生活,出身不好,工作太劳碌,不知为何像是在躲避什么,更像是在对自己施行一种刑罚”[3]。因为童年都在频繁地搬家转学中度过,母亲的不闻不问,继父的猥亵,使得无依无靠的姐弟俩被村里人唾弃,被同学们欺凌。即便成年后的钟美宝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表面上经营着一家看上去生意还不错的咖啡店,但其实她还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所以晚上必须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在和林大森重逢后也才会如此奋不顾身与他纠缠在一起。她说因为自己是乡村孩子出身,成年前一直到处流离的缘故,即使到大台北居住十多年,都还带着那種异乡人、旁观者、事不关己却也格格不入的感受。所以,人们所看到的她的活泼开朗、乐观向上,其实都只是一种假象。
钟点管家叶美丽20岁之前家境优渥,父母宠爱,但一场大火让父亲企业破产,家道中落的她在电子公司当过作业员,和朋友开过快炒店,也在清洁公司任过职,最后转行做家事管理。源源不绝的客户让她拥有非常稳定的收入,每个月扣除房租和日常使用,生活仍有余裕。她有一个20年的老情人,但是已经有妻有子。因此比起人,叶美丽更喜欢物品,“物品最忠实,你拥有它,最后只需要想到如何将它舍弃。只要不丢掉,始终拥有”[4]。所以她成了购物狂,养成囤积症。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她这样是非常不正常的,然而,她还是喜爱这样的生活。表面上她是个帮人整理房子做饭的居家照顾员,但实际上她却又将自己的家堆成垃圾屋。她一直买东西,其实也是为了让各种质量的物品填满她的空虚。
(二)“被历史淘汰的人”
社会环境或社会地位的改变,能使一个人的心理特征和行为特征发生改变。林大森从前生活在滨海小镇,父亲死后,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因钟美宝母亲带着美宝和颜俊租用他家房子,他们的生活才发生了交集。因为两位母亲的某些不光彩的勾当,三个小孩无论走到哪里都总是被人指指点点。年纪稍大的大森便常常带着美宝和颜俊去海边玩,去学游泳,两人也因此互生情愫。但后来美宝母亲突然带着孩子跟一个男人搬走了,大森拼命读书,设法通过读书帮助他逃离那个恐怖的小镇。他觉得那荒山野村里连空气都显现出一种薄凉,语言里到处显出粗鄙,那些人际间的关系看似亲切实则刻薄,人际间的不良关系能伤人于无形。所以,他和母亲逃离后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尤其是当他与美宝重逢后,他变成有“两个家”的男人,他爱妻子也爱美宝,但其实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他不敢和妻子离婚,因为他担心一旦离婚,他就无法给美宝优越的包养生活,甚至他自己,也要跌回过去那种穷酸、看人脸色的生活,他穷怕了,不想重回那些噩梦般的窘境。所以最后他才会说,即使“美宝死了,而我知道,我还会日复一日地,无所不用其极地,继续苟活下去,我就是这样的人”[5]。因为曾被抛弃被淘汰,他始终觉得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但仍从未想过要逃离目前的生活,就算是苟活,也要继续活下去。
谢保罗原本过着还算幸福的生活,但因为一件意外的交通事故,他的人生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卖掉了自己的车子、房子给受害者家属赔偿,然后逃离原来的生活,四处打工,直到最后在摩天大楼里做管理员。即便他在大楼里做了两年的管理员,记住了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住户,前后爱上了住在大楼里的轮椅女孩和钟美宝,但却仍然只能在梦中穿梭在大楼里。过去的经历让他即使逃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却还是无所依靠,犹如浮萍四处漂,找不到自己的根。最后美宝去世了,他选择离开摩天大楼,到台南去开面包店,但还是对生与死感到困惑。以逃离的方式生存于世,无论是因巨大的历史动荡而被抛到异乡,还是自我放逐,他们都背负着虚无的深渊,或是被放逐却找不到目的地,或是在茫茫大地上永远流浪,绝望而无奈。
(三)“非正常伦理中的人”
同性恋者作为被主流社会所排斥的边缘人群,是与众不同的少数派,长期以来一直遭受到人们和世俗社会的歧视与挤压,社会一直以极端狭隘而又十分严厉的态度对他们施以无情地压迫,他们是“非正常伦理中的人”,是被社会“放逐”的一派,他们难以有发声的权利和空间来向人们宣泄心灵的阵痛和酸楚。陈雪作为同性恋者中的一员,一直用文学的方式来展现同性恋者的生活形态和心理变动,试图用文字的方式来让世人了解乃至理解这个隐秘世界的哀痛和悲喜。
咖啡店老板阿布在读专科学校时有了性启蒙,和舍友王铁男有了一段做梦似的性启蒙经历。以至于他在后来参加王铁男的婚礼时,内心里的同性意识被唤醒,同时在女友的帮助下,正确认识到自己是同志。阿布家境优越,生活丰富多彩,有了固定男友阿龙以后,经常往泰国跑,因为只有一起去泰国时可以各自玩,安全地玩,而且互相都知情,绝不隐瞒。“在台北的生活压力啊,就算有钱也无法宣泄,没有定时离开台北,真活不下去。”[6]即使台湾的同性婚姻律法走在世界的前列,但长期以异性恋文化为中心的社会大众并不会如此轻松地就完全认同或接受同性婚姻。同志的生活还是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内心仍然会有很多无法言说的痛楚。
工读生陆小孟一开始和美宝只是单纯的室友,后来变成同事,情不自禁地爱上钟美宝,即使美宝拒绝了她,且明说自己不是同性恋者,她也还是不愿意放下。小孟长时间在咖啡店工读,甚至到后来不计较工资,只要有班她就上,只要可以跟美宝在一起,她觉得领多少钱都不在意。明明美宝没有和小孟在一起,只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美宝仅仅是曾经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借靠过小孟的怀抱,但是小孟却依然觉得她们是交往过的,并且还以某种程度在爱着彼此。“因为我可能还会一直爱着她,我这一生可能都会困在这份无望的爱情里。想到自己并不为自己爱的人所爱,那份无论多么亲近熟悉的感情,永远也不会变成爱情,有时,会让我绝望得想一死了之。”[7]这种爱而不得的同性之恋,让小孟无法感受到活着的喜悦、生命的热度,只有无尽的空虚。大多数人对于同性恋这个特殊的群体,还是抱着轻蔑、排斥或是窥伺的目光,这犹如一张无形中收罗的大网,将这些“边缘人”紧紧束缚,难以逃离。
陈雪认为《摩天大楼》就是台北的缩影,而生活在这大楼里的这群人却难以找到属于他们的生存意义和精神归宿,他们都是一群被社会主流文化所孤立、排斥、压抑甚至是忽略的人。他们的内心總是破碎的,或叛逆或冷漠,排斥正常的都市生活,躲在华丽舞台的背后静默。但同时,他们也总是在寻求一种解脱,他们坚持自己的信仰,执着于内心,认同那些苦行僧或修行者的生活。他们遁世、坚定,在孤独中做事,用生命换取信念,有着独特的思想和生活方式。陈雪正是塑造了这样一群“边缘人”,展示他们在生活中所承受着的孤独与痛苦的精神困境,也传达出他们突破层层阻碍,勇敢追求自己生存的意义,实现自我救赎的生活希望。
三.“边缘人”的精神困境与自我救赎
(一)“边缘人”的精神困境
以上论述的几类“边缘人”形象,或不可自拔地为自身精神情感所困,或身处于变动不歇的城市之中,或游走于社会伦理道德的边界,角色的矛盾性与多面性造成了他们异于常人的特征与心态。不同的社会环境下边缘性的动因虽多种多样,但与社会和他人对话的断裂却赋予了“边缘人”类似的心态特征及最终归宿,他们经常是孤独的、焦虑的、颓废的、叛逆的,又常常处于自强与放纵、反抗与妥协、情感与理智等激烈的心理冲突之中。这种种的矛盾冲突,不仅体现了社会置于个人的种种精神困境,也构成了边缘人形象的深刻性与复杂性。
1.挥之不去的焦虑感
焦虑是人类众多消极情绪状态中的一种,它源于某些明显无威胁的情境或个体无法意识到的主观的或内心情绪的冲突。现实生活中,人人都有焦虑的经历,甚至每天都会有焦虑的情绪,只不过程度有所不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尤其社会处于动荡或转型期时,文化的象征与神话,以及人们以前所依赖的价值观都受到了怀疑,焦虑于是成为了越来越普遍的社会情绪,成为时代背景下无法磨灭的心理现实。《摩天大楼》中,陈雪笔下的“边缘人”大多处在社会转型阶段,或因背井离乡而抑郁,或因身份的困惑而苦恼,共同表现出一系列“焦虑”的症候。
大楼管理员谢保罗“只是个平凡得近乎蝼蚁的男人,内心背负着无法清偿的罪咎”[8],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他平凡的人生出现了巨大的转折,和原本计划结婚的女朋友分手,卖掉房子赔偿死者家属,辞了工作,过了一年足不出户的废人生活。最后为了偿还每个月的一万元,应征劳力工作,成为社会最底层的人。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受到精神上的巨大折磨,患上了“忧郁症”。少年丧父、母亲性情大变、美宝突然离开,使得林大森的性格变得孤僻。为了逃离那个村子、逃离那个家,他不断努力,想要在台北这座大城市里扎根。他毕业后因为岳父的赏识而得到悉心培养,并借钱给他开公司,不到40岁就得到了他自己想要的一切。但这一切都在与美宝的重逢后开始发生了改变。他在享受和美宝偷情的极致愉悦的同时,又对妻子怀着沉重的愧疚感,他在离婚与否中徘徊不定,更舍不得放弃现有的充裕的生活条件。他自私,他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处境,但是就算生活富裕,他的内心也一直处在一种煎熬的折磨之中。
2.精神无所依的孤独感
咖啡厅的工读生小孟,父母是公务员,生活无忧,但因为暗恋美宝而甘愿一直在咖啡厅里做工读生。她很了解美宝,也很关心她,很爱她,但是美宝不爱她,这常常让她感到痛不欲生。而美宝痛苦悲惨的命运经历,又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空洞无意义。所以就算她疯狂参与社运,用自己的微薄力量去为他人争取些权益,但是她的内心依旧感到空洞。她表面上过着平静甚至优裕的生活,精神上却与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成为了精神上的“他者”,饱受着“边缘人”的折磨。钟点管家叶美丽,因为20岁时家道中落,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一开始靠家里人的帮忙做着还算凑合的工作,后来选择自己出来做管家工作,帮忙打扫卫生、整理房子、做饭,有一个交往20年的老情人,但是个有妇之夫。她的生活看似是平凡普通的,然而经历过家庭重大变故的她,对所有人和关系都很漠然,只相信物品是最忠实的,所以成了购物狂、囤积狂,半夜睡不着觉都要起来在购物网站购物,“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过后又平息了”才睡觉。她明明是居家照顾员,却把自己的房子变成垃圾屋,她所处的精神困境是旁人无法理解也无法琢磨的。
这一群处在城市边缘和底层的人,内心是破碎的,挥之不去的焦虑感和精神无所依的孤独感时刻缠绕着他们,但是他们也不曾放弃寻找解脱,他们坚持自己的信仰,执着于内心,有着独特的思想和生活方式。陈雪在小说中把关注点放在这群处在深度精神危机中的“边缘人”上,让他们置身于与社会主流文化相对隔绝的摩天大楼里,试图通过钟美宝的悲惨死亡,让这些迷失在文化危机中的人,能够找寻到心灵故乡的空间,实现自我的救赎。
(二)“边缘人”的自我救赎
小说的最后,陈雪改变了以往小说痛苦无望的悲惨结局,没有再让这群孤独的边缘人自生自灭,而是用温暖的笔调,让他们在广阔的爱的世界中找到灵魂的归宿,实现自我救赎。
谢保罗先是在自己对轮椅少女的幻想爱情中得到了洗礼,而和美宝互相倾吐秘密后,他毫无保留地爱上了美宝。他听着美宝诉说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童年时受到残暴的继父的猥亵、不闻不顾的母亲只会找她要钱、有精神疾病的弟弟对她的迷恋、和林大森的虐恋情事……他像耐心的神父,聆听她的告解,并从美宝的经历中,他也感受到自己过去的脆弱与孤独。爱上美宝后,他不顾一切,想要带着美宝离开,希望帮她逃离那凶残的继父的找寻,开始新的生活。美宝突然被杀,他再度陷入自责、痛苦之中,直至收到美宝生前给他织的围巾,他才开始慢慢改变生活态度,在美宝身上他看到她对周围的人的无私和关爱,就算这个世界待她是如此的不友好,但她从未想过去伤害别人,他相信美宝也是希望他能够好好生活下去的。所以他才会说出“没有美宝,也还可以过着美宝想要的生活。我想,这才是继续爱美宝的方式”[9]这样的话,并且也真的是这样去做了。
吴明月是钟美宝的邻居,美宝生前为了照顾她不能出门,常常去陪她吃饭聊天,她曾说过,钟美宝为她做的,是她一直想要的、需要的,美宝理解她的孤独、痛楚、无力,帮她想办法一起战胜疾病。美宝死后,明月终于在叶美丽的陪伴下开始出门,她说美宝生前就跟她说好了,等她病好了要一起出门旅游的,所以她要实现美宝活着时的心愿,要帮助颜俊和保罗走出阴影。李东林原本也只是大楼的管理员、谢保罗的同事,非常喜欢推理小说,有着惊人的记忆能力。小孟觉察美宝可能已经出事的时候,要去她的住处找她,刚好是李东林在当班,他和小孟一起发现了美宝的尸体,所以他最先接受警察的问讯。在他28年的人生里,他一直过得很平常,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大楼管理员的工作也做得甘之如饴,但是美宝的死,使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生活,这是他过去不曾想过的问题。他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意识到要想改变,只能自己走出去,像吴明月那样,即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好还是坏,也要勇敢迈出第一步,才能追寻自己想过的生活。
曾经生活在那座阴暗的摩天大楼中的人们,各自身陷囹圄,被病态的环境包裹、压抑,而这座病态的大楼也成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牢笼,带来无限的束缚。钟美宝的离奇死亡,犹如给他们平静的生活扔进了一块大石头,让他们都开始剖开内心去审视过去的自己,也在思考现在以及未来的出路,美宝的死亡帮助他们达成心灵的救赎。即便他们知道前路的灰暗与寒冷,但仍然坚持前行追求,美宝虽死,但为他们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和光明。
四.结语
善良美丽、童年经历悲惨、死前沉溺于多段恋情的美宝惨死了,虽然社会曾因为她的死亡而掀起过一阵涟漪,但很快就被其他的社会热点给掩盖了,唯有她身边曾经和她一样处在都市边缘的那群人,慢慢地开始明白,爱是无需回报的,爱的力量是无穷的,而好好地生活,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才是最重要的。陈雪通过表现“边缘人”的精神困境和他们在自我救赎中所做出的努力, 为他们寻求到一种治愈心灵创伤的良药,也是人类生存的意义:敢于直面并超越自身的精神炼狱,以爱的信仰勇敢生活下去。
在这个浮躁喧哗的现代世界,善与恶,美与丑,光明与黑暗……并不是都能如此这样简单地划分。陈雪用她深刻的笔触,细腻的情感,唱着“边缘人”的人生悲歌,她试图以无需回报的大爱来照亮他们的内心世界,用悲悯的情怀去关怀他们、鼓励他们,也意图唤醒人们天性中哀怜的情感,为这些被放逐的、无助的“边缘人”带来希望,帮助他们实现自我的救赎,走出阴暗的边缘角落。所以尽管《摩天大楼》中处处弥漫着悲伤、痛苦、无奈、宿命的基调,但在陈雪的悲悯中,仍能感受到黑暗中闪烁着光亮,仍能看到“边缘人”走出边缘困境、实现自我救赎的希望之路。
参考文献:
[1]库尔特·勒温.拓扑心理学原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81.
[2]孟繁华.叙事姿态与文学立场——“新人民性文学”中的都市边缘人[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04):57.
[3][4][5][6][7][8][9]陈雪.摩天大楼[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187-188,99,316,207,256,37,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