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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改革以来宁蒗彝族肥料使用变迁研究
——以宁蒗彝族自治县大二地彝族村为例

2020-01-19和雪康邸文漪

红河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宁蒗重楼农家肥

王 勇,和雪康,邸文漪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昆明 650500)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老子在《道德经》第四十六章的这番话语曾引起学界关于粪肥肥田的一番论战,有“肥田说”“播田说”“本义说”等学说各有千秋。诸多学说呈现出其深厚的功力和博大的知识脉络,值得我们深思学习。拂去激烈争论的外表,我们可以发现诸多学说大都涉及天下和农作。而我们巧借诸家之长,改变思路,以人类学研究作为视角,以肥料等同农业作为切入点,以天下象征国家为背景,将云南小凉山大二地村的肥料使用变迁来呈现出彝族村寨与国家之间的联系,呈现出不一样的民族历史。

一 民主改革以来的肥料变迁

彝族村民肥料使用的变迁看似是社会进步的必然状态,但其实纵观民主改革以来的历史脉络,便能发现国家层面对其造成的影响不容置疑。肥料研究看似是自然科学的研究,但是以人类学的视角介入,利用历史的维度,用以描绘出国家在其背后的影响力,体现出物的人文情怀。尤其是民主改革时期,彝族因社会的变革,开启幸福生活的新开端。

(一)民主改革和农场模式

1956年至1958年是宁蒗民主改革的进行时期。而宁蒗民主改革的特殊性就在于农场的形成。至于为什么要建立农场,时任宁蒗工委第一书记的普贵忠同志有如下解释:“根据这些特点,我们设想了一种形式:奴隶解放时分得的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组织起来进行生产,统一地办理伙食,由国家干部进行领导,大力加以扶持,民主选举成立代表大会和管理委员会,实行统一留下生产成本、公共积累、口粮后,所余按劳分配。这种形式不同于国有农场,也不同于农业生产合作社,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农场’。”[1]101-106而我们研究所在的大二地村正是当时的农场之一,更为准确的说应该是现在大二地村的第一、二村民小组。农场对于彝族肥料使用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民主改革以前,宁蒗最大的聚落也不过五六十户,这说明新中国成立前的小凉山还没形成彝族聚落,农场建立之后,所有彝族全部集中在农场周围,宁蒗彝族进入了村落化的历史。[1]1010-106村落化的形成,生产资料的集中,肥料也因此也开始了集中管理。“现在我们都有自己的粪坛,那时候哪家有自己的粪坛啊,大家都共用一个大粪坛噶。大家都去大粪坛里面帮忙。”①这里所说的粪坛其实是当地大面积堆积厩肥的空间,通常是指圈棚外面的一块空地,一般由圈棚和围墙组成。由此可见,农场改变了彝族以前的居住模式。特别是改变了当地居民以前少积肥或不积肥的生产模式,同时也改变了当地多游牧少耕作的农业模式。稳定集中的居住环境,使得大家对于粪肥的收集开始展露出手脚,不仅仅是为了积肥,也利于当地的卫生状况。农场对于周边地区的开垦使得肥料的需求增大,当地居民因此开始大量的参与积肥事业,由此可见集约型农业经济的模型开始呈现。为了将自己所在的农场片区治理得当,农业生产的相互学习也提供了发展的空间。当时作为国家权力缩影的农场,不仅是党的基层建设的中心,也是为农业等一系列技术传播提供的基站和发射器。

(二)大跃进与十年内乱

1958年至1976年这段时期因天灾和其特殊的政治背景,大二地村的肥料使用也发生了改变。“那时候大家都饿,没什么力气去干活,都偷懒,更别说积肥。粪坛里的猪都瘦得很,哪还有什么粪啊。”②可见其当时的粪肥已经不能满足当地的农业种植,且粪便的收集量也很少。“那时候,大家上学都带着把火钳,见到粪便就装进自己的背篓,有时候上课都让我们出去捡牛屎马粪。那时候烧火留下的灰是最好的肥料。”③当时由于农业状况的不佳,村民们想方设法去寻找肥料用以肥田。当时的牲畜与现在集中圈养的模式不同,采用的是放养的模式。因此,尽可能地收集野外的粪便有助于自己公社的农业种植,且还有工分可以积累。尽管如此,农业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草木灰在当时就成了最好的肥料。

(三)改革开放与化肥下乡

改革开放以来,村民们享受到了包产到户的实惠,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分得土地所带来的快乐之中,村中更是洋溢着幸福喜悦的气息。伴随着“每年只需一定粮,其余的是自己的”的口号,广大村民情绪高涨,纷纷开荒开地,四处耕耘,肥料的需求日渐增大,由此也激发广大村民的积肥热情。家家户户仿造公社时期的大粪坛,建起了自家的小粪坛。在粪坛中养鸡养鸭养猪养羊层出不穷,为的就是收集粪便的肥效。在村民中就流传着这样的一句农谚“养猪不挣钱,回头望望田。”“猪多肥多粮亦多。”更何况养牛还能为农业提供动力。[2]2大二地的厩肥是以松毛为基底的。当时在村中望去,谁家的松毛堆越高,谁家就越勤劳,越富有。土地面积的扩大,导致肥料需求的加剧,当时农户们把能作为肥料的东西都放进粪坛里来发酵,以此充当肥料,如木屑、食物残渣、土灰等。庄稼不好,直接影响的就是家庭的收入和温饱。“那时候我们家的肥堆得比我还高。”回忆当时广堆肥的情景,村民们还以此为荣,家中肥料的多少也成为村民们荣耀的象征。

“当时我爸在农技站上班,政府工作人员让他推广农药化肥什么的。后来我家就开始使用,用了之后收成确实比以前好了。”④也正是那个时代,农药化肥在政府的支持下开始大力推广。精准化学的出现,使得农学家们对于土地肥力的认识已经透视到元素层面。村中已然变成氮磷钾活动的场所,不再是传统乡村中“今年肥用少了,今年的肥不好”这般看似模糊的农民知识。化肥的进入以及农业市场的需求剧增,大二地村逐渐开始大量使用起了化肥和农药。农药化肥的专门化,高效化使得村民的积肥积极性大量减少,除草维护的步骤也日益简单。加之农业设备的更新,牛马等耕作动物也不再饲养,从而导致厩肥趋于单一化。屋里屋外再也见不到以前成年男子般高的堆肥了。市场化的趋势使得村民们不得不增加农业产量来增加家庭经济的收入。20世纪80年代的新农谚就说:“不要黄的,不挖黑的,不种绿的,只要白的。”黄指人粪尿,黑指河塘泥,绿指种植绿肥,白指各种化肥。就是说,化肥击败了传统农业的所有有机肥料,并取而代之。[2]但是对于大二地彝族村民来说,苦荞对于彝族所具有的世俗与神圣的双重属性,使得农家肥不能完全杜绝,因此农家肥得以继续保留。

(四)生态农业和重楼收购

农药化肥的持续使用,由此引发的资源和环境问题也日益引起人们的关注。伴随着国家及社会对于生态事业的日益重视。绿色农业和生态农业的思想也逐步传入乡村。大二地村的村民们开始怀念以前完全使用农家肥种植出来的蔬菜和水果。加之村民收入的有所改善,生活目标不在是满足温饱,况且村民收入也不在依靠纯农业为主,国家对于民族、三农的福利待遇显著提升。为此村民们对于农产品品质的追求远远加大。虽然村中农家肥的堆积不再像从前那般规模,但是村民们始终更爱品尝自己利用农家肥种植出来的水果蔬菜。“现在县城里卖的蔬菜都是打农药的,只要一两天就可以吃了。这样的东西都不能吃。看看我们自己家种的,都是纯天然的,好吃得很。”⑤村民对于自家种植的农作物甚是喜爱,觉得吃得健康吃得放心。现在还有不少县城的人专程跑到村子里来购置蔬菜。其实农户们在播种时还是在其中悄悄加入了一些专用肥,因为如果不使用化肥的话,产量确实会有所下降。

宁蒗作为滇西北的山麓地区,植被茂盛,且拥有诸多名贵的药材。伴随着云南白药集团进入宁蒗收购中药材,宁蒗为此出现了药材热,其中以滇重楼最为显著。现在可以说,大二地村的每家每户都种植滇重楼。由于滇重楼其特殊的种植要求,使得村民对于肥料使用又发生了变化。滇重楼作为珍贵药材,其对土地的疏松性需求极大,因此无法生长在板结的土地上且不能使用农药化肥,所以,农户们又开始积极收集农家肥。为了使自家的滇重楼长得更好,村民们可算是绞劲了脑汁。“锯木肥”“万年肥”“松毛肥”等肥料层出不穷,花样百出。且由于羊粪在高原地区的效力比猪粪更好,羊粪的交易也开始大量扩展。加之现在农家肥家家户户囤积量少,而滇重楼种植的面积却在不断地扩大,为此农家肥的交易已经风极一时。更有企业家开始大面积、大范围地收购。农家肥交易一时火遍整个宁蒗。对于不同品种的中药材种植,村民们开始适当引入,利用高原立体农业空间进行不断的尝试,因此在肥料上也不断进行创新。可以说宁蒗是基本形成了滇西北最重要的中药材产业园区。

二 变迁的原因

大二地村肥料使用的变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也不是凭借个人力量可以决定的,这需要一个过程,其背后也需要有国家作为巨大的推动力。从原因上看,似乎与国家没有直接联系,但是改变的过程却处处都体现着国家对于三农问题的关心与联系。

(一)农业结构的改变

历史时期凉山彝族农业结构呈现阶段性回归式变化,即秦汉至南北朝以农耕为主,南北朝至清代中期以畜牧狩猎为主,清代中期以后农耕为主的演变。[3]而农业结构的的改变,直接影响的就是肥料的使用。因为不同农作物对于肥料的要求不尽相同,而且对于土壤的松弛程度和肥力也都需求不一。因此种植何种农作物就决定了采用何种肥料。而云南小凉山地区的民主改革又有其农场模式的特殊意义。在新中国政府的推力下,大二地村的农业模式进行了直接的改变,且农业结构也可以说是直接过渡,肥料的需求和使用的变化直观地反映在全农场公用的一个大粪坛之上。原本松散的农业结构,被政府的凝聚力集中起来,演变成了集中型的农业结构。肥料的变迁也就变成了需求的增加和厩肥的大量使用。中草药的收购热潮使得大二地原本普通的农业种植开始大面积的转向药材种植。大二地村下面的岔河小组更是演变成了周边有名的滇重楼种植基地。其用地已经基本放弃了其余农作物。农业种植向中药材培育的转向,使得农业结构再一次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由此引发的肥料改革和交易热潮也颇为值得关注。

(二)农业技术的革新

彝族自古流传下来的农业技术体现了彝族与自然的处世哲学和生态适应体系,是彝族智慧的产物,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但是民主改革让彝族的农业技术与外界的农业技术进行了直接的碰撞,迸发出了革新的火花,使得当地的农业技术得以重新洗牌和飞速革新。原本的传统农业工具被高效的现代科技所取代。由于现代科技的使用,牛、马等传统农业牲畜的需求大量减少,使得牛粪马粪的产量减少,喂养牲畜留下的食物残渣的减少,使得肥料的品类趋于单一化。加之现代精准化学技术的引进,农学家对于土壤的研究直接剖析到元素对比的层面。对于土地采取的现代西方科学所使用的精准施肥,使得传统的农家肥难以生存,农药化肥占据了农业市场的主导,肥料使用因此而产生了变迁。

(三)农业观念的变化

正如人们对于消费观念的改变,大二地村的农业观念也经历着温饱农业、经济农业、生态农业的转变。温饱农业时期,人们只追求肚子是否能吃饱,一门心思的使用最简单的肥料来满足农业种植需求。经济农业时期,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村民们就利用农药化肥使农作物的产量得以最大化的增长,以此来获得最大化的利益。生态农业时期,健康绿色的消费观念的引入,以至于村民们再次开始采取原生态的农业模式,回归原生态的农业观念,即取自自然用于自然的原生态观。由于观念的不同,不同时期的肥料也都以不同的种类作为主导。

三 肥料中的小历史

正如纪伯伦所说的“如果一棵树来写自传,那也会像一个民族的历史。”任何一件事物都是多方因素交流所产生的结果,正如肥料一般。肥料作为生活中息息相关的事物却很少引起人类学者的注意。肥料象征着农业,而农业又是我们社会亘古不变的基础。肥料作为自然的产物,人类进行加工后又重新回归于自然,这其中的联系是人与自然的联系。通过如何认识肥料、收集肥料、制作肥料、使用肥料等多方面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肥料可以作为一部活生生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史而存在。肥料的收集并非一个人能够全部承担,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合作,需要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合作。通过肥料,我们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家庭与家庭之间的交流,村落与村落的交流,可以看出这是一部多元的乡村社会史。肥料作为商品流入市场,就会呈现出交易的模式,正如古代社会中所存在的金汁业,一个专门从事城市中收集粪便再倒手转卖给农村的行会。所以,通过肥料我们还可以看出经济史的身影。最为重要的是,肥料的变迁深刻地体现出了国家权力对于乡村的影响,为此反映的是一部巨大的政治史。看似小小的肥料,其实深挖其缘,所呈现出来的却是大大的宇宙。

人类学对“物”的兴趣可追溯到早期的进化论,其以“物”作为人类进化的标尺。而莫斯对“礼物”的研究则开创了该论题的象征起源论。[4]近些年来,我们又开始回归物的民族志研究,也正是我们研究结合“看得见的东西”“看不见的东西”,讲究虚实结合。既摸得着、看得见,却又摸不着、看不见。我想这便是黄应贵老先生致力于此的热情吧。

注释:

①录音整理,2018年8月6日,大二地村,吉克阿普,71岁。

②录音整理,2018年8月6日,大二地村,吉克阿普,71岁。

③录音整理,2018年8月8日,大二地村,石华开,54岁。

④录音整理,2018年8月8日,大二地村,石华开,54岁。

⑤录音整理,2018年8月8日,大二地村,石华开,5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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