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裔美国文学作品中美国民族主义思想的体现
2020-01-19邓艳玲
邓艳玲
(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广州 510520)
日裔美国文学是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后起之秀的亚裔美国文学具有活力的分支。虽然早在1868年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就有大量日本人进入夏威夷王国和美国本土生活,但日裔文学在20世纪才逐步兴起。在19世纪20年代一大批优秀的日裔作家发表文学作品以来,日裔美国文学在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逐渐崭露头角,并形成了日裔文学独有的特色。日裔作家们运用文学这一武器再现了亚裔美国人这一弱势群体在美国遭受的歧视和苦难,以及对建设美国所做的巨大贡献和牺牲,引起了美国公众对他们的关注。这些作品对美国文学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为美国民主社会的发展起到了助推作用。
一、日裔美国文学的特点
日裔美国作家的作品与其他少数族裔文学作品有着相似的主题,反映了日裔美国人在美国生活的艰难状况,以及他们为反抗社会不公待遇和种族歧视而进行的有力控诉。早在19世纪中期,在美国本土和夏威夷就聚集了不少日本人。到19世纪80年代,第一次日本移民浪潮产生。日裔美国人的移民史相对于其他的少数族裔群体要简单,但对美国的政治社会发展也有深远的影响。二战珍珠港事件之后,在美的日本移民及其后裔都遭到驱逐或拘禁,超过4万名居住在太平洋沿岸诸州的一代日裔移民以及7万名日裔美国人被暴力驱逐至各地的拘留营中[1]。不少日裔作家从不同的视角对拘留营这段历史进行描写刻画,因此,“拘留营文学”成为日裔美国文学区别于其他亚裔美国文学的独特之处。拘留营文学作品中再现和揭露了美国实行种族主义政策,践踏少数族裔人权的丑陋行径,是对美国民主、平等外表下排他主义的批判,具有深远的社会影响。日裔作家们把文学之根扎在美国的土地上,在美国的社会历史背景下阐述日裔美国主体身份的合法性,这是一种以政治目的为指向的昭示,是美国民主主义思想的体现。
二、日裔文学作品中美国民族主义思想的体现
从日裔美国文学的发展来看,不同时期的作品体现了不同的主题和创作的特点。通过对一些文学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从中追溯出美国民主主义思想在日裔作家作品中或明或暗的体现。
(一)第一阶段:文化的书写与交流
日裔美国人的文学创作始于19世纪末,大多数是使用母语写诗和发表在日文报纸上的其他文学作品。直到20世纪初出现了一些用英语写作的作家,他们的作品没有引起注意,这是因为第一代日裔移民遭受了普遍和恶劣的反日情绪,受到严重的种族歧视和民族主义的冲击,无法进入到主流文化的视野中。他们的作品主题主要有两种倾向:其一是介绍母国的风土人情,展示了日本文化和日裔移民的刻板印象,迎合满足美国白人对异国情调的文化猎奇心理;其二是以自传和回忆录的方式来书写记录自身在美国的生活经历。
杉本信越的自传体裁小说《武士的女儿》(ADaughteroftheSamurai)讲述了主人公在日美两种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生活成长的经历。作者通过大量的档案资料、图片展现了明治维新期间女性地位和命运的变迁,以及日本社会、政治、文化、教育的深刻转折。她的小说具有很强的浪漫主义怀旧色彩和日本民族特征[2]。另一位比较有影响的作家哈特曼写出了第一部美国亚裔戏剧作品《基督》(Chris),其后又陆续发表了《佛》(Buddha)、《孔子》(Confucius)、《纽约公寓的悲剧》(ATragedyinaNewYorkFlat:ADramaticEpisodeinTwoScenes)等。这些作品涉及了一些文化冲突和族裔问题,其作品与艺术风格对同时期及以后的艺术家和作家有较大的影响。张本之(Benzi Zhang)认为,这些早期的作家“并没有表达出日裔美国人的关注要点,因此,他们通常被称为美国化的日本人,而不是日裔美国人”[3]。这一时期的作家可以说是文化的桥梁,作品中缺乏对种族歧视和社会不公的批判,在文学上处于消音状态,缺乏民主意识和自我意识。
(二)第二阶段:二元对立下双重身份的困境挣扎
二战期间,美国社会强加在日裔移民身上的“间谍”“密探”身份不仅将日裔排斥于主流社会之外,剥夺了他们作为美国人的社会政治权利和归属感,还通过出台法案等各种形式使日裔在经济地位上处于弱势。在反日情绪高涨的社会背景下,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便是抗衡种族歧视和提高社会身份地位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正如著名亚裔美国文学学者金惠经所言:坚持一种整体的身份似乎是抵抗和防御被边缘化的唯一有效途径[4]。二代移民的同化程度比第一代移民要高很多,他们从小接受美国教育,英语能力强,被主流社会文化和价值观所熏陶,对母国的社会文化有些疏离。为了确立自身的美国身份,日裔二代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东方属性,这种身份的寻求方式导致了一代和二代之间的互相排斥。二战期间对日裔美国人的拘禁加剧了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矛盾。这段时期涌现出大量回忆或描写拘留营经历以及探讨日裔移民群体的身份认同问题的文学作品。
山本久枝在其小说《笹川原小姐的传奇》(TheLegendofMissSasagawara)中描写了一位芭蕾舞女麻里·笹川原与她的父亲在拘留营里的经历,谴责了美国对日裔族群实行的种族主义政策,同时也探讨了主人公的双重身份问题,流露出日裔二代竭力要证明自己是美国人的强烈愿望。珍妮·W·休斯登的《别了,曼扎那》(FarewelltoManzanar)是以第一人称讲述的个人回忆录。作者以自传的叙事方式生动再现了日裔被关进集中营,被剥夺自由和基本民权的非人道的悲惨遭遇,真实地呈现出美国拘留营事件给日裔族群造成的物质和精神伤害。作者回忆起在离开曼扎那后的个人感受,那是“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与之相伴的是想要得到美国认同的强烈愿望”。《二世的女儿》(NiseiDaughter)是莫妮卡·曾根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的一部小说,描写了战前日裔一代和二代之间的矛盾冲突,以及在拘留营的遭遇对整个日裔群体造成的难以弥补的心理创伤。
约翰·冈田唯一的作品《不不仔》(No-NoBoy)被视为是亚裔美国文学的“经典”。小说中还原了1944年美国当局对日本人进行的“忠诚测试”。战争迫使日裔青年必须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主人公一郎为了母亲,选择了对两个问题说“不”,成为了“不不仔”。小说通过一郎出狱后的经历,生动深刻地展现了二战中的日裔美国人走出集中营后面临的一系列的社会冲击:原有的社区遭到瓦解,人与人之间团结的关系出现嫌隙,甚至家庭成员间滋生仇恨。日裔一世认同母国文化,渴望保持自己身份的纯粹性,拒绝融入美国文化;二世则否定自己的日本文化根,努力通过各种方法向社会证明其美国身份,而不不仔一郎既无法摒弃原生身份的族裔性,也无法摆脱主流文化的同化性,以致于遭受双重意识和身份矛盾的困扰。一郎对自我身份的困惑,“保存了一种活生生的边缘性意识,……也包含着他向往社会变革,却苦于找不到中介人的挫折感。”这种探寻自我身份的痛苦过程正是二战后整个日裔族群身份困境的缩影。
20世纪40年代之后崛起的日裔作家种族身份意识开始觉醒,更多地关注对现实不公生活的刻画和日裔二代的身份分裂,以及他们游走在社会边缘心理遭受的创伤,为在二战中受尽折磨的日裔群体发出了抗争的声音。社会意识形态总是会渗透到文学文本中,不管作家是否带有直接的政治目的,这些文学作品中都积极地参与到意识形态中,并向主流对立的意识形态提出了挑战。但由于历史的局限性,这一阶段文学作品体现的美国民族主义思想意识并不深刻,民主意识不强烈。
(三)第三阶段:发出抗争的声音
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民权运动、女权运动植根于日裔美国人和其他亚裔美国人心中,唤醒了民族自强自立的意识,推动了文学领域中民族主义的潮流。20世纪70年代后的日裔美国文学作品中开始破除种族刻板印象、摒弃自传类书写,呈现出对文化霸权的积极挑战和对自身权利的诉求呼声。作品主题除了表现代际之间在思想、文化和价值认知上的冲突及原母国和美国之间文化差异之外,还表现了日裔群体对遭受的种族歧视进行抗争,并重新还原审视二战日裔美国人被关进集中营的历史经历。这一时期作家的作品题材更加深广,创作开始具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政治色彩比较明显。
许多日裔作家克服种族、文化、语言和历史的障碍,用新的文体,鲜活的语言,独特的视角,合适的文学形式来描述离散经历,表达反对文化霸权的愿望和强烈的自我意识。美里木谷的诗集如《河中清醒》(AwakeintheRiver)、《打破沉默》(SheddingSilence)等主要关注种族与性别、伤害与创伤以及女性的无助和弱势等问题,特别是二战集中营拘禁的经历对日裔造成的难以忘却的影响。她的诗歌里充满着作者对女性、少数族裔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发出愤怒的谴责。劳森·稻田房雄的多部诗集也主要以二战拘留营历史经历为创作题材,探讨这一经历的象征意义。
弥尔顿·村山的第一部小说《我所要的只是我的身体》(AllIAskingforIsMyBody)也以二战后的美国为背景,对日裔家庭矛盾冲突和日裔二世的身份问题这两个主题展开了叙述。所不同的是,村山在小说中运用了夏威夷洋泾浜英语的特点来表现小说人物的身份特征,也以主人公弟弟从天真到有自由自我意识的成长经历批判了日裔家庭专制的文化,流露出对美国民主自由的认同。可以说,“因为这种具有进步意义的反叛内涵,关注认同才具有了美国精神,表现了美国性。”
(四)第四阶段:个性声音的回响
由于受到多元文化思想、后殖民主义理论、后现代理论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后的日裔美国文学作品体现出不同的思想潮流。日益增强的少数族裔群体文化和政治意识重新定义美国主流文化。多元文化视角和女性视角修订了美国文学的基本主题和传统,伴随着对“人”自身价值的肯定及对自由平等意识的认同,日裔女性作家挑战了白人中心文化和男性主宰文化的文学话语范式,以不同的内容和形式反映着美国的社会现实。她们开始在文化上寻求个人情感表达的艺术张扬,为美国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
辛西娅·角畑小说《漂浮的世界》描写了日裔少女奥莉维亚·安·大坂跟随家人辗转漂泊于美国各地的颠沛流离的生活,再现及重构了日裔作为“异乡人”在美国无根漂浮的移民族群记忆。但是不同于以往关注日裔移民代际冲突以及二元对立下的身份困惑的写作,辛西娅·角畑展现了日裔移民突破空间限定和实现身份认同的过程。张敬珏认为小说的作家具有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在写作时虽然是基于日裔美籍移民的经历及历史的观点,但寻找的却是与日裔文化及社会几乎或完全无关的其他身份或情感纽带。”
山下·凯伦认为少数族裔的命运都是交织在一起的,她的视野不仅仅局限于自己所属的日裔或亚裔族群,其他的少数族裔也是她关注的对象。她的笔下综合了不同种族和肤色的人物,背景各异,展现出作者的自由、自我和多向意识。她的首部小说《热带雨林的彼方》(ThroughtheArcoftheRainForest)讲述了遭受生态破坏的原始热带雨林及许多由于种种原因被正常人边缘化的他者遭受的苦难并造成的身体和心理上的创伤。这种创伤是普世性的,表达出她强烈的生态意识。在其另一部代表作《橘子回归线》(TropicofOrange)中,不同人群在洛杉矶高速公路上的汇集是作者“对既定空间划分的一种挑战,都是对各式人为边界的一种抗争”,传达出作者希望建立一个没有预设中心,没有既定的等级秩序的理想家园的愿望。山下·凯伦的文学创作超越了传统亚裔美国文学对民族和国家身份的关注,也对全球化造成的社会发展不平衡和文化殖民主义进行了批判。
露丝·尾关在其处女作《食肉之年》(MyYearofMeats)中描写了两个日裔美国妇女的创伤性经历,表现出强烈的女性意识和生态意识。同时,小说也关注了在混合文化下形成的权力关系及少数族裔的杂糅核心身份特征,探索了全球化时代的身份政治问题。另一部小说《不存在的女孩》(ATalefortheTimeBeing)则通过两个叙事者奈绪和露丝跨越时空的对话展示了各种可能的自我发出的不同声音,是自我独立意识的自由言说,交杂了多种哲学和意识形态,而非单一意识形态的主宰。
这些日裔女性作家深受美国文化影响,特别是美国女权运动唤醒了她们的女性意识和公民意识,激励她们追求个人自由、性别平等和个性解放,形成了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思想形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对当下社会存在的“微侵略”的批判,离开了“美国”这一主题和民主理念,便失去了其意义和价值。日裔作家体现出来的反叛精神实际上是融合了白人主流文化的美国精神。
三、结束语
通过不同阶段日裔美国文学作品的展现,我们可以了解到日裔美国人在付出巨大代价实现自己美国梦的过程中坚持并继承了早期欧洲移民所追求的自由、民主、平等的理想,维护和发扬了美国的基本价值观,并用自己的行动和成绩证明了他们有权称自己为美国人。日裔美国文学是在“美国”这个大语境下的创作,尽管作家们是以批判抗争者的态度揭露美国主流社会的霸权压制,但因其与美国这一概念的依存关系以及透射出的美国情结,因此它的种种反叛行为都有着美国民族主义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