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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言逻辑到日常推理
——《陈宗明文集》评介

2020-01-19李雨航

河池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逻辑学陈先生符号学

李雨航

(浙江大学 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58)

一、出版背景

陈宗明先生1934年出生于安徽,当过中学教师。后曾任职于中国社科院哲学所逻辑室。1981年调入浙江省委党校从事逻辑学研究与教学工作。1999年退休后,先生治学不辍,至今仍从事语言、符号与逻辑的研究。纵观先生一生,虽非哲学科班出身,却与逻辑尤其自然语言逻辑有着不解的缘分。20世纪70年代出版的第一本著作《现代汉语逻辑初探》[1]受到学界普遍赞誉,此书也开启了先生对汉语逻辑一生的探求之路。此后,陈宗明先生出版了一系列著作,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有《逻辑与语言表达》[2]《汉字符号学》[3]《符号世界》[4]《汉语逻辑概论》[5]《描述语用学》[6]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2017年7月出版的《陈宗明文集》[7],是先生对自己一生所学所思所探成果的汇总,集中展示了先生对自然语言逻辑、符号学与日常推理等方面的研究成果。

自然语言逻辑由来已久,自亚里士多德起便多被关注。随着逻辑研究的发展,自然语言逻辑的探索也逐渐深入。然而作为现代逻辑的分支,自然语言逻辑至今仍未形成一个完整独立的学科体系。若横向观察语言学对自然语言逻辑的研究,不难发现作为语言学关注对象的自然语言逻辑虽与逻辑学切入的角度有所不同,但仍旧没能形成完整的自然语言逻辑系统。乔姆斯基革命为语言研究带来逻辑的方法,但其意图探明的核心问题始终是语言的生物学属性,而非逻辑。蒙太格语法树立了全面系统地运用现代逻辑工具研究自然语言的方向,为语言的形式化研究做出了重大贡献,然而这种语法的适用性有限,无法用于研究自然语言逻辑的全部内容。尔后无论是来考夫对自然语言所作的逻辑分析还是语用学、认知语言学的兴起,虽都有助于自然语言逻辑系统的建立,但终究未能达成这一目标。究其原因,在于各流派理论的局限性难以满足自然语言研究的复杂需求。要完成正确分析复杂多变的自然语言逻辑这一任务,哪怕最复杂的现代逻辑工具也难以胜任。正如陈先生在书中指出,自然语言逻辑应当从自己特定的研究对象出发,消化并且吸收一切有用的东西,使之成为有机体的组成成分,走出自己的路来[7]54。本书正是这一思想的体现之一。

现代中国的自然语言逻辑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周礼全先生是最早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之一。陈先生作为周礼全先生思想的拥护者之一,数十年来不懈追寻自然语言逻辑,为其作为一门独立而完整的学科做了大量的工作。该书可视为对他在自然语言逻辑研究方面的重要整合,是建立汉语自然语言逻辑体系的重大尝试。

二、主要内容

全书可分为4部分,涵盖逻辑学、语言学、符号学等学科。共选录文章24篇,均为陈先生的名篇或译作。前3部分构成上篇,主要涉及自然语言逻辑的理论、方法以及一些具体的语言逻辑问题。第4部分独为下篇,主要涉及符号学,体现了陈先生从符号学角度探索自然语言逻辑的创见。

第1部分全面而有深度地介绍了自然语言逻辑的研究概况与基础理论。上起亚里士多德,下至现代逻辑学、语言学理论,作者梳理了这一系列理论的发展历程,对每一种理论的主要内容及影响作了阐释,并有挑选地推介了一些适用于自然语言分析的逻辑工具。自然语言逻辑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既不同于传统逻辑,也不同于数理逻辑,更不同于语言学。陈先生指出,以往的逻辑只从指称性方面研究命题的真假关系,而自然语言逻辑除这一点外,更关心语言的交际性方面,如命题态度、语境等。同时,出于其逻辑科学的性质,它研究的主要是自然语言中的与推理相关的问题,这又同语言学有所区别[7]52。

第2部分探讨了一些具体的自然语言逻辑问题,主要包括辩论中的逻辑、文章中的逻辑以及修辞中的逻辑等。 “修辞和逻辑从来就不是冤家对头”[7]155。从广义上讲,辩论与作文也是修辞行为,研究它们当中的逻辑问题也是研究修辞问题。自亚里士多德起便将推论归入修辞学。从符号学来看,表现性修辞多由二级符号系统组成,其中的第二级符号系统,多是通过推论所获得。书中借以亚式“修辞式推论”的说法,将亚氏的观念推广至除演说外的一切修辞意义的论证上,可谓很好地概况了其介于逻辑学与语言学两个领域之间的特性。

第3部分介绍了汉语逻辑的不完全形式化系统。针对自然语言句义的复杂性,作者从外延义、内涵义、广义模态义等方面分别对汉语句义的推导规则进行了分析。作者并未将句义的分析局限于句法平面,而是考量了语义与语用的成分,将其置于句法、语义、语用三维的平面上来讨论,提出了句法规则、翻译规则、语境规则、添加规则等一系列不完全形式化的推导规则,构成一个严密而灵活的开放系统。外延义层面,作者展现了汉语基础句法规则。基础规则不仅是分析外延义的规则,也是分析内涵义、模态义、隐义等其他意义的基础。内涵义层面,作者通过对基础规则的添加,结合现代语义学理论,搭建了汉语范畴语法规则。模态义层面,作者结合言语行为论,从施为动词的意义上讨论了广义的模态词现象。

第4部分着重探讨了汉语符号学中的语用学部分。作者首先回顾了中国语用学思想,上至易经、辩学、名学等传统著述,下至当代语用学皆有涉及。并分析了《易经》中的预测推理、禅悟中的语用推理等案例作为典型代表,充分展现了中国语用学思想的源远流长。进而,作者重点关注汉字的符号学特征,从编码方式、美学等角度探讨了汉字作为现存唯一通行的表意文字体系所具有的种种独特性质。

三、显著特色

(一)简约而开放的系统体系

《汉语句义的形式分析》等著述反映了陈先生以“互克性”的观念,在精确性与适用性的平衡中对汉语自然语言逻辑系统的探索。陈先生明确指出,像汉语这样的大系统要建立一个完全形式化系统似乎不大可能[7]2。因此,从逻辑的适用性考虑,采取不完全形式化的形式无疑符合汉语实际。相较于完全形式化的系统,陈先生所提出的自然语言逻辑系统具有“简约”的特征。系统内没有严格的逻辑学解释,也没有过于复杂的符号和公式。

然而,“简约”并非“简单”。其中对传统逻辑与数理逻辑的修正与拓展又无疑证明了其源于逻辑学的传承——对于形式化的不懈追求。因此,自然语言逻辑系统尽管是一个不完全形式化的系统,但它也始终是一个“形式化”的系统,只是出于解决汉语实际问题的考量,尽可能地简单化处理,在确保一定精确性的前提下提高系统的适用性。

此外,该系统还具有“开放性”的显著特点。简约的形式化方法多数情况下只适用于一些简单的汉语句子,无法应对复杂情况。但先生提出的自然语言逻辑系统并未一味追求“简约”,而是留足了扩展的“余白”。由于它没有受到完全形式系统的诸多束缚,因此可以不断地扩展以适应汉语形式分析的需要,从而弥补简约系统带来的不足。同时,正如陈先生反复指出:“‘开放性’ 并不等同于复杂化”[7]179“开放仍然保持‘简约化’的特点:‘能简单绝不复杂’”[7]179。自然语言逻辑系统在分析汉语句义的各个维度(如内涵义、模态义、隐义等)时,始终坚持 “经济原则”, 尽可能使操作灵活,力求兼顾简约性与开放性,达到最佳平衡。

(二)融会贯通的学科交叉性

逻辑与语言的研究目前有三种主要的研究方向;一是逻辑语言学;二是语言逻辑学;三是语言-逻辑学。陈先生指出,逻辑语言学属于语言学,一般采用非形式或不完全形式化的方法;语言逻辑学属于逻辑学,需要建立一系列具体的形式化系统[7]2。而本书所选的则是第三个取向:语言-逻辑学,即语言和逻辑并重的研究,同时选择了不完全形式化的方法。

事实上,无论是语言逻辑学还是逻辑语言学归根结底仍是以单一学科的理论传统为内核,并未真正体现学科的交叉融通。陈先生认为,语言的深层结构就是逻辑结构,它们的句法结构是统一而不是分离的。从这个意义出发,此书致力研究的 “语言-逻辑”的理论既是语言的也是逻辑的,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语言学或者逻辑学。它的着眼点既不在于逻辑学,也不在于语言学,而是把逻辑与语言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并以符号学思想为基底进行研究。这里有逻辑的形式系统,但并不完全,只是采用了它的基本原理和推导方法;有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但只部分地吸收其语言“内在性”的思想及“生成”的方法;有弗雷格、蒙太格等人的范畴语法,同样也只将其作为供自然语言分析用的逻辑工具之一。类似从临近学科吸收相关研究成果来优化自身理论系统的情况还有很多,无论何种流派何种理论,都是作为一个统一系统的某一部分,为整一个系统而服务,充分体现了学科交叉性。

(三)高度的应用性

应用性要求一个理论直接地服务于实践。对于逻辑学以及语言学而言,实践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研究交际中表达和理解。此书所介绍以及构建的理论几乎都是为了解析实际交际中存在的表达现象与理解过程而服务。书中所讨论的演讲、辩论等交际方式,并非从演讲学、辩论学等角度予以关注,而是分析其中的论证、反驳等逻辑。以上这些例子均表明,此书重视通过具体实例来解释逻辑思维,真正做到了让逻辑研究服务于客观现实,并通过阐释思维方式在实际语言生活中的应用,让逻辑工作者与语言工作者重新审视研究方法,进而从本质上推动逻辑研究与语言研究的良性发展。

同时,陈先生涉猎广博,目光深邃,善于观察人们的语言生活,不仅关注书面的文学性语言,对于日常生活中的口语也没有忽视。在书中采用的语料种类丰富,贯通古今,兼顾中外,涵盖甚广。例如,陈先生十分关注修辞现象,强调修辞的逻辑是一个值得大力探索的新领域。修辞是关于说服的技术和科学,是交际时获取充分表达效果的良好手段。修辞作为说服的科学,要求人们的表达必须合乎逻辑。修辞作为说服的技术,要求人们在调整话语时必需掌握有关逻辑的知识和技巧。这就使得修辞同逻辑天然地联系在一起,成为逻辑学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与应用领域。书中曾以《史记》中的“蔡泽说应侯”与修辞学中的婉曲格为例,证明了交际中的逻辑推理对交际效果的影响。对这些鲜活语例的分析不但清晰地论证了书中所提的观点,还将逻辑与现实的语言生活联系在一起,使逻辑对实践具有指导价值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四)汉语“优先“的本土化思想

自然语言是一个丰富的集合。汉语作为发展了数千年的语言,即便同其他所有自然语言相比,也具有突出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以及一些其他语言少有的独特性质。

与这一现实相对的,现代的自然语言逻辑和语言学理论主要围绕着对英语现象进行分析与讨论。然而汉语较之英语无论从语形、语义还是语用层面看均有很大的差异。因此作为“舶来品”的逻辑学与语言学理论流派在处理汉语问题时难免出现一些“不匹配”,在自证时多采用英语的语料作为分析对象也不足以让人信服。自然语言逻辑作为一门逻辑科学必然具有普遍的意义。然而自然语言却有民族性,因此自然语言逻辑也一定会反映某些“民族”的特色。从这一点来看,中国的自然语言逻辑研究不能照搬西方人对于西方语言的研究成果,不能将西方理论套用到汉语的现象当中,而必须从汉语的实际出发,对一些理论进行修正,必要时甚至需创造全新的理论。陈先生认为研究汉语逻辑必须面向汉语的实际,从中总结和概括出汉语普遍性的逻辑形式,从而形成既有普遍意义又有民族风格和民族气派的汉语逻辑科学。这也正是当下诸多研究所欠缺的视野。例如,目前无论逻辑学研究还是语言学研究都存在不够重视语料选择的倾向,或生搬英语语料,或生造一些现实中不大看得到的语料来证明自身理论的正确性。然而自然语言之所以叫自然语言,它必须得在现实的语境中得以使用。对于我们而言,最现实的语境便是现代汉语。因此研究自然语言逻辑不是回到拉丁语、英语那里,而是要让诸多理论立足于现代汉语之上。若一个理论无法解释实际生活中存在的汉语现象,只能证明该理论是错误的或部分错误的,必须加以修正或另谋新篇。也只有这样,自然语言逻辑理论方能达到“能够对于所有用自然语言作出的正确推理加以说明,并且把错误的加以排除”[7]53的目标。

四、结语

综上所述,《陈宗明文集》是陈宗明先生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在语言和逻辑的理论及应用研究领域矢志不渝、不懈探索的集大成之作,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为自然语言逻辑这一新兴的领域提出了一个系统而深入的方法论。其以汉语为主要分析对象的思想、以汉语例句为主要语料的实践,为国内自然语言逻辑研究的后来者们树起了鲜明的旗帜。不仅如此,本书的理论思想及实践方法对语言学研究的拓展也具有启发意义,对汉语语言学界更多地采用逻辑的方法分析探讨自然语言中存在的种种现象产生一定的引导之效。最终,将更好地为形成独立的汉语自然语言逻辑科学开拓前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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