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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生态思想解读的逻辑进路*

2020-01-18程广丽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福斯特资本主义马克思

程广丽

(1.海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2.海南省生态文明研究中心,海南 海口 571158)

虽然资本主义开辟了人类文明的新形态,但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生态危机,这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如此,在当下更是如此。尤其在今天,当生态危机已经成为一种威胁到人类自身生存的世界性问题时,人们就无法再将它视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次要问题了。面对人类遭遇的生态困境,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多学科多视角的理论探索,形成了从生态学、伦理学以及社会学维度上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一个理论谱系。在此,他们有的公开承认自己是经典或者“正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继承人,有的忙于“补充”或者“修正”马克思主义,有的则运用马克思主义立场来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具体思想。但不管怎样,无论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还是“修正的马克思主义”,这些理论探索都给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他们把生态问题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辩证法以及历史主义等结合起来进行思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本文以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奥康纳、福斯特、库珀、帕森斯、施密特、利比兹、霍利曼、伯克特、高兹等人的思想为例,阐释和梳理他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解读思路,辩证地看待他们的研究成果,这对当下正确认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虽然马克思指出了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但由于时代所限制,马克思没有形成自己系统的生态学思想和理论。面对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多视角多科学的思考,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见解。无论是奥康纳、福斯特还是库珀,几乎所有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们,一方面研究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一方面从马克思那里寻求思路和方案。总起来看,西方马克思主义对于马克思的生态思想大都持有明确的肯定态度,且这种肯定是通过对马克思生态思想的理解体现出来的。

20世纪70年末期,帕森斯(L.Parson)编著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论生态学》一书,在书中,他概括出了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内容,并将其分为七个重要部分,例如“自然界是人类劳动的前提和先决条件”“作为辩证法的自然界”“资本主义的污染和对自然的毁灭”等。施密特则肯定了马克思《资本论》的“生态”思想,主要表现为马克思提出了“物质交换”的概念。但遗憾的是,马克思虽然关注到了人与自然的异化,却寻找不到消除异化的科学路径。施密特分析说,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着重研究了作为“自然物”而存在的“人”本身,而且马克思把这个“人”当作他分析其他问题的基本前提。人不仅是作为自然物而存在的,人类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也是一种“自然”的历史过程。“在马克思看来,社会显然是和自然关系完全相同的……人人所把握、支配了的生活过程,依然是一种自然关系。”[1]3人类社会发展过程是必然的和自然的,不管人类社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历史阶段,也不管人类在何种历史条件下生活,人类永远无法逃脱与自然的物质交换。

奥康纳(James O’Connor)作为美国当代著名的生态学家,始终坚持马克思在生态学领域的贡献是巨大的,并指出那些批评马克思没有生态学思想的说法是“欠公平的”。事实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性质。奥康纳明确指出说:“事实上,马克思关于深化的观点中包含有人类不再异化于自然界,人类对自然界的利用不再建立在资本积累逻辑的基础上,而是一方面以个人和社会的需要,另一方面,以我们今天所谓的生态学的理性生产为直接基础的思想……有人说马克思的思想中缺乏对自然界之相联性、差异性和相互依存性的关注,这种指控也只是对了一半。一方面,马克思十分关注把总体上的劳动力生产过程和具体的商品生产过程统一起来的、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生态规则性’的过程;另一方面,他对当时的一些重要的生态问题,如农业中土地的质量和数量问题的讨论也十分感兴趣。当然,这里也必须承认,马克思感兴趣的主要是生态理性农业的条件,比如说,怎样增加土地的肥力以恢复和增加农业生产力,以面对由不断加快的都市化进程而带来的对食品和工业原材料急剧扩大的需求。”[2]3-4显然,奥康纳认为那些批评马克思没有生态思想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虽然马克思并不是专业的生态学家或者生物类种的保护主义者,但是,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很多生态问题的认识是深刻的,例如“理性的农业问题”“农业中土地的质量和数量问题”“造林业中与资本主义的矛盾问题”以及“可持续发展理论”,等等。

福斯特(John Foster)是当前美国著名的左派学者,他以研究生态学理论而著称,他从生产方式即资本积累的角度研究了马克思的生态思想。福斯特认为,经过多年的争论,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马克思思想中的生态学思想,甚至包括那些批评马克思的人。一些研究者虽然也承认马克思思想中的生态学内容,但是却将这些内容视为马克思早期思想的构成部分,在整个马克思思想中并不占据主导地位,只是次要地位。福斯特批评了这种观点,认为在马克思“整个一生科学研究的成果”[3]411的代表作,也即《资本论》中,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唯物主义自然观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马克思对生态的见解通常都是相当深刻的,这些见解并不只是一位天才瞬间闪烁的火花。相反,他在这方面的深刻见解来源于他对17世纪的科学革命和19世纪的环境所进行的系统研究,而这种系统研究又是通过他对唯物主义自然观的一种深刻的哲学理解而进行的。”[4]23福斯特还进一步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物质交换”概念非常重要,正是通过这个“中心”概念,马克思研究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并立足于此,提出了正常的、合理的人与自然之间物质交换的方式。福斯特指出,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分析是非常深刻的。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交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耗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持续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的技巧的进步,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5]579-580。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的生产视为既是进步的又是破坏的,在带来生产力巨大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惊人的浪费和破坏。对于马克思的这些观点,福斯特都是极为认同和赞赏的。正是在此基础上,福斯特提出了“马克思的生态学”(Marx’s Ecology)概念,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深刻的、科学的并凸显生态学维度的世界观,自然,这种世界观来源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思想。需要指出的是,福斯特特别反对从控制自然的角度来思考生态问题,坚持立足于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角度来认识生态危机。法国调节学派重要成员利比兹(Alain Lipietz)也认为,马克思思想中包含着明显的生态思想,原因在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学说中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构成了其唯物主义思想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内容。

因此,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看来,作为一种世界观,马克思主义包含着十分丰富的生态思想,而且其生态思想是极为突出的、重要的。即是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大都认为,马克思主义在生态领域是“在场”而非“空场”的,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思想资源是有待挖掘的。

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一个整体的概念,它既研究历史的发生学维度,又研究历史的当下现实内容。大多数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都看到了这一点。换句话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不仅肯定了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的重要性,而且也指出了其现实价值与意义,为我们更好地认识当前社会的生态危机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和理论支撑。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只有结合不断发展变化了的新形势,才能找到走出生态困境的有效途径,马克思思路中的很多观点都必须结合新形势加以发展。因此,生态学马克思主紧紧结合当下生态环境的现实,挖掘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的内涵,在实践上为解决生态危机提供科学、有效的路径。

尽管19世纪中叶就有学者提出了“生态”的概念,尽管马克思在19世纪中下叶就已经看到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所必然导致的生态问题,但是,在全球范围内,真正将生态问题置于人类发展大视野中来看待,还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的事情。利比兹明确指出:“正像马克思的理论是对19世纪之核心问题的回答一样,对一种生态性的理论与规划的建构将注定要成为对21世纪之重大问题的人性化回答。如果我们想要正确地解读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以及他对费尔巴哈的批评,那么,仅仅把辩证法头脚倒置是不够的,还必须把它带回到尘世中来。”[6]73也就是说,在利比兹看来,不能僵化地看待马克思的生态思想,必须将其与当前变化了的新情况结合起来,才能更好地理解21世纪所面临的生态问题。

与利比兹的看法基本相似,福斯特也认为,“新时代危机的生态维度最好按照马克思关于自然与社会的新陈代谢的分析思路来加以解读——当然,进一步把垄断资本主义的关系考虑在内是必须的”[7]。若要理解新时代生态危机的实质,就需要回到马克思关于自然与社会的理论当中,同时,马克思的“新陈代谢”理论对于解释当前资本主义背景下的生态危机理论也是适用的。在整个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福斯特对于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解读是最接近于马克思思路的,而且他也坚持认为,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当代价值需要我们去发现,需要结合当代资本主义的现实状况来理解,以分析新的历史条件下人与自然的关系。接着,福斯特得出结论说:“过去500年的历史实际是一个不可持续发展的历史”[8]74。福斯特以美国汽车工业发展史为例,指出汽车工业发展的背后,是资本主义利润最大化动机驱使的结果。因此,福斯特在其代表性著作《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一书中指出,当今威胁地球上所有生命的生态问题都是由资本获利的逻辑造成的,这也是马克思当年深刻剖析和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虽然马克思未能看到资本逻辑在当今时代的各种表现形式,但是马克思对于资本获利逻辑的分析和认识在今天依然有现实意义。在资本逻辑的统摄下,资本无限制地追求利润最大化,进而导致了资本主义社会整个再生产的无限扩大。尤其是,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不断扩张,资本逻辑的双重作用也更加明显地暴露出来,一方面给自身带来了短暂的社会福利,另一方面也给广大发展中国家带来了更深层次的生态灾难。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大多数都认为,生态危机的出现,绝不是由单纯的环境破坏造成的,换句话说,在他们看来,生态危机绝不是一个孤立的环境问题或者生态问题,而是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经济甚至文化在环境领域的集中表现。环境正义其实就是社会正义问题,因此可以说,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危机,但几乎所有的危机都与生态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联,生态危机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总爆发与突出反映,马克思的辩证法、唯物主义以及历史观等,关涉到的也问题绝不仅仅是生态学问题本身(持这种观点的典型代表人物有佩珀、高兹、莱易斯、奥康纳、福斯特等),于是,他们就将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与生态学思想结合起来进行思考,形成了生态经济学、生态哲学、生态政治学以及生态社会主义等等社会思潮和批判理论。这些理论所涉及和指向的问题本身,不仅仅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关注的问题,毋宁说,是从生态学出发的对于资本主义社会整个现代性本质思考的结果,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的集中反映,把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批判理论推进到一个宽阔的学术场地,从而为我们更好地理解马克思生态思想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新生代的代表人物霍利曼(H.Holleman)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之所以在当下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得益于这个学派对于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认同与运用。“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自然是一体的”之所以能够成为基本常识,是人们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运用生态思维认识环境问题的结果。在霍利曼看来,辩证法、抽象法、历史特异性等,都是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重要内容。伯克特(P.Burkett)则以生态经济学为基本进路分析当前资本主义的生态问题,形成了生态经济学马克思主义。他紧紧立足于“自然”的概念,从“自然与历史唯物主义”“自然与资本主义”以及“自然与共产主义”的问题展开,分析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概念的生态内涵,例如价值理论、工作日理论以及危机理论。同时,他还认为,要真正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实质,需要从生态经济学角度考察自然与经济的矛盾、资本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现实价值等问题。

高兹认为,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技术泛滥,因此,当务之急是要通过技术改造来实现整个社会制度的改造。若实现了科学技术的改造与变革,生态保护的目的就会实现。当然,在高兹看来,“生态重建”绝不仅仅是技术部分的任务,而是需要涉及整个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考量生产、消费等各个生产与再生产的环节,从技术与工业入手,最大程度地改造资本主义制度。利比兹的政治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观就更为明显,一方面,他指出马克思唯物辩证法思想中内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另一方面也指出解决生态危机绝不能仅仅依靠生态学理论,而需要一种立足于政治学高度的社会批判理论来介入。也就是说,当前的生态问题虽然是一个较为突出的现实问题,但是我们的思路绝不能仅仅局限于生态学的思路,而需要和政治学、社会学甚至经济学结合起来,才能从根本上找到消除经济危机的有效出路。这不仅是利比兹的基本思路,也是很多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共同努力的方向。以生态学为根本维度和根本视角,来探寻认识资本主义现代性与现代性危机的实质。他们希望以社会主义作为取代资本主义的政治方案,从根本上消除生态危机。高兹也主张一种由“后工业无产阶级”担当的新社会运动来拯救生态危机,因为生态危机不仅是单方面原因引起的,因此,新社会运动应该是多方面运动的结合,其中包括宗教运动、女权运动、种族运动以及生态运动等结合起来的联盟。

莱斯(William Leiss)在《满足的极限》中指出,在市场经济与市场交换条件下,由于人类诸多不合理的需求,地球已不堪重负。在资本主义社会,庞大的工业化经济以及由此带来的制度结构,使得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自主性交往遭到了破坏,因此,若要解决生态危机问题,需要一种满足人类需求方式的出现,而这种方式依赖于一种替代性的社会政策与制度,“为了减少我们对这种结构的依赖就必须改变社会政策和资本投资的方向。应力图用能源耗费少,物资资源需要不多的办法来满足人们的需要”[9]484。显然,莱斯的思路跳出了生态学的思考框架,用社会政策、制度安排、存在主义等所涉及的社会学、政治学与哲学思维来思考生态危机的解决办法。因为在他看来,生态问题本身就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佩珀也指出,实现生态社会主义道路,是摆脱生态危机以及资本主义制度危机的关键,他认为,“在社会主义发展中,通过一个有能力的‘国家’或相似的制度实现的计划是重要的”。“生态社会主义的增值必须是一个理性的、为了每个人的平等利益的有计划发展。”[10]356加拿大学者本·阿格尔(Ben Agger)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他认为,“资本主义和国家社会主义的结构上的弱点导致了人们在其中不得不通过个人的高消费来寻求幸福的环境,从而加速工业的增值,对业已脆弱的生态系统进一步造成压力。一句话,劳动中缺乏自我表达的自由和意图,就会使人逐渐变得越来越脆弱并依附于消费行为。”[9]493为此尤其需要推进一种创造性的劳动,使人们从以广告为媒介的无止境的消费欲望中解放出来,创新一种生活方式,“采取一种以规模小、民主组织起来的生产为特点的激进的新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方式中以广告为媒介的商品的外表就没有商品的使用价值那么重要了。”[9]488也就是说,唯有彻底摆脱异化消费与官僚化组织体系,进而建构出一种理想化的劳动方式和生活方式,生态危机才可能得以消除。

资本主义生产的根本目的是最大限度地追求剩余价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资本必然会“探索自然界”。自然界是被作为“真正的有用物”来对待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不仅以“涸泽而渔”的方式破坏了环境,而且为了赚取高额利润,还耗费了大量的自然资源。奥康纳据此认为,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实质是资本主义的制度危机,思考生态危机的解决路径,需要从资本主义的生产条件和制度入手,因此,生态学社会主义就应该成为思考生态问题的必由之路。奥康纳提出了生态学社会主义何以可能的问题。在奥康纳看来,引发资本主义生产条件危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生产条件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经济问题,实际上同时也是一个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经济问题已经被社会历史化了。生态学社会主义是一个合乎生态学要求的社会,它在整个社会范围内进行统筹规划,对生产手段和信息对象进行合理控制,把土地和劳动力都“非商品化”,使交换价值真正从属于使用价值,而不是相反,在这一基础上,可以希望达到一个经济平等、社会和睦与社会公正的目标,消除现代性的危机。另一位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科威尔(J.Kover)与奥康纳的观点极为相似,他认为,从理论上看,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需要实现向生态社会主义的转型,资本主义带来了生态的破坏,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要想扭转这种局面,需要生态社会主义的介入,开展自由联合劳动的生产,使用以生态为中心的生产方式,进而变资本主义社会为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正因为此,科威尔新自由主义模式主张实行生态社会主义制度。生态社会主义坚持生态思维,将人视为自然的一部分,它高度关注社会公正问题,因而是进步的制度。

福斯特认为,要想消除生态危机,需要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角度出发来思考环境不公正的问题。他指出,“这种环境革命要想取得成功,必须超越资本主义当前的生物圈文化和它产生的‘更高的不道德’,用一个生态与文化多样性的世界取而代之。”[8]85马克思的“物质交换”之所以是一个中心概念,原因在于它内涵的丰富性:“一是指自然和社会之间通过劳动而进行的实际的新陈代谢相互作用;二是在广义上使用这个词汇,用来描述一系列已经形成的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总是被异化地再生产出来的复杂的、动态的、相互依赖的需求和关系,以及由此而引起的人类自由问题——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被看作与人类和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相联系,而这种新陈代谢是通过人类具体的劳动组织形式表现出来。这样,新陈代谢概念既有特定的生态意义,也有广泛的社会意义。”[4]175-176在这种情况下,思考生态危机问题,需要借助于生态学、社会学、伦理学以及政治学等多门学科的联合,需要思考资本全球化与资本殖民化的现实因素,努力寻求生态危机的解决之路。因为资本主义生产具有反生态性,所以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思考,不仅是经济学、社会学需要正视的问题,生态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对整个资本主义的批判,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的分析和研究尤为重要。因为马克思关注的是全体人的解放,尤其是穷人的解放。基于此,福斯特尤其强调“环境正义”与社会正义联盟的重要性,强调个体道德境界提高的紧迫性。奥康纳也曾指出,资产阶级关注的是“分配性正义”,而生态社会主义关注的则是生产正义,比较起来看,后者显然要比前者优越。

如前所述,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贡献是明显的,突出体现其在对于我们更加明确、细致地解读当代生态危机的问题上,面对生态危机,他们提出了既不同于生态主义又不同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新理论。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都能准确地把握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内涵,寻求到思考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方法。从根本上看,无论是具体的观点还是研究的方法,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思路都有很大的差异,尤其是经验主义方法论的解读思路,使得对于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认识与把握缺乏全面性与正确性,需要我们辩证地对待。

对于自然史与人类史的关系,马克思恩格斯曾明确指出:“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个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11]66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是内含生态维度的,虽然没有形成系统的生态学理论。马克思主义认为,生态危机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他使自身的自然中蕴藏着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控制。”[5]235虽然《资本论》没有直接谈及生态问题,但是并不能据此认为马克思放弃了对人与自然物质交换问题的关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这一点上与马克思的思想是一致的,他们都对人类对自然界的工具理性式的控制进行了批判,并努力寻求人与自然正常、合理的物质交换的科学路径。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核心目的,是要最终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则显然缺乏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思路,他们大力强调激进民主的重要性,倡导各种社会运动的积极因素,进而就可以实现生态危机的消除。例如,科威尔提出理想的社会模式是生态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是实现了生态中心主义之“内在价值”的社会,是用社会主义的方式实现了生态中心主义内在价值的社会,这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究竟用何种方式实现这种价值,他并没有给出理想的解决方案。即使如福斯特这样最接近马克思思想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虽然剖析了资本主义异化了的生产方式,但也仅是停留于经验层面的剖析,没有把这种异化的生产方式置于整个私有制社会的历史发展过程当中来进行考察,因而,尽管他描绘出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像踏轮磨房一样”,但是,从根本上看,缺乏了现实的历史过程的线索与理论依据,福斯特并没有把握这种异化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性实质,也看不到这种异化的生产方式自身所具有的革命的、批判的意义。马克思认为,不改变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根本无法消除,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是以人对自然的支配为前提,而不是以优越的自然条件为前提”[12]56的。正因为此,福斯特将解决生态危机的路径诉诸于社会运动的解放即所谓的新社会运动,而无法领悟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运动的内涵,看不到“社会的生产和资本主义占有的不相容性”[13]744的实质,因而也就无法看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一种特殊的、具有特定历史规定性的生产方式”[14]993。阿格尔思路的缺陷也是明显的,虽然他提出了摆脱异化性消费与解决生态危机的方法,建构出一种理想化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但是他的文化批判的思路由于脱离了经济分析的线索,没有把思考的重点放在对资本主义现实生产过程的内在矛盾的分析上,而是把重心放在对于一种理想化的、本真的劳动过程的设想上,而没有给出这种本真的劳动过程的现实的逻辑证明,因此带有强烈的乌托邦色彩。因为从根本上看,资本主义的生态问题确实不仅是由生态问题自身引起的,因而也确实不应仅仅从生态的视角来思考,但是,放弃了资本主义积累的内在矛盾运动的思路,忽视了当代资本的拓展性逻辑所建构出来的事实状况,也就丢失了唯物史观的立场,进而看不到经验现象背后所隐藏的社会历史根源。因此,“要实行这种调节,仅仅有认识还是不够的。为此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15]1000

马克思认为,生态危机绝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特定产物。资本主义生产制度是生态危机的内在根源。只有合理地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能真正解决生态危机问题。今天,发展中国家也面临着不同程度的生态危机问题,但不得不承认,不合理、不公正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是导致不发达国家生态危机加剧的重要原因之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通过资本输出,将高污染高耗能企业转移到第三世界国家,使发展中国家的生态和环境污染雪上加霜。就此而言,发达国家能够享受良好的生态环境,恰恰是以牺牲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为代价的。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马克思的判断,资本依然是全球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只有合理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能真正解决生态危机问题。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之所以出现问题,根本原因不在于自然本身,而根源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此,要想真正解决生态危机,既不能诉诸于田园式的浪漫主义,也不能寄托于个人的价值观念,更不能单独地从道德领域去寻找途径,只有从根本上彻底变革不合理的生产关系,才能真正消除生态危机产生的社会根源,也才能真正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解。虽然马克思没有形成系统的生态学思想,但不得不承认,马克思的确提出了许多具有真知灼见的生态学思想,这对于当代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潮产生了重要影响。无论是奥康纳、福斯特还是库珀,都纷纷从《资本论》中寻求理论资源,并坚持从马克思的生产方式范式来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这表明,在这一问题上,《资本论》依然具有不可忽视的当代价值。

总起来看,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于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解读是积极的和重要的,其繁荣的学术图景为我们思考当前生态危机问题提供了有益的思路。但是,由于对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认识有方法论立场上的偏颇,他们立足于社会学、政治学或者生态学的立场,只是一味地揭示问题以及问题的严重性,而缺乏对思辨性问题的理解,这致使他们不能完整深入地把握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内涵与实质。换句话说,我们能够认同他们对于马克思生态思想的重视,并能够接受他们在解读马克思生态思想时所提出的学术问题,但却不能从根本上接受他们的学术思路。我们需要认真做的事情是,通过他们的学术探索与学术努力,寻求思考更为有效的学术思路,如何运用唯物史观的方法论,来解读当今资本的矛盾运动,以及由这种矛盾运动而带来的社会效应及其问题。无论怎样,他们对生态危机认真、严肃而又负责任的研究,值得我们认真对待,需要我们仔细辨识,以避免简单化地理解和粗暴化地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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