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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书写论

2020-01-17

河西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卡拉花儿空间

刘 梅 兰

(河西学院河西文献与文学研究中心,甘肃 张掖 734000)

东乡族作家、学者马自祥的长篇小说《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书写丰富多样。作者以微观透视的叙事方式,从地域、民族、文化、历史、宗教、女性的视角,将故事发生的具体语境与人物活动及其内心动机和思想情感高度融合,镜像式地呈现了“文革”到改革开放、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东乡族民众的人生境遇,使抽象而不易把握的时间叙事变得具体可感和生动形象。特别是表现珠玛姐坚韧朴实、刚强善良、宽容克己、敢爱敢恨的性格特征,呈现其生命历程的一个个立体形象的情境空间,既推动了故事进展,又突出了她“始终不渝地引人向善向真向美的塑模示范,始终激励着儿女们的进取心”[1]460的大爱无言、润物无声的人格魅力,体现出“阿娜”(东乡族对母亲的称谓)这一神圣而平凡的字眼所涵盖的丰富内涵,有力突出了作品主旨。

一、情境空间呈现及其意义

任何一个故事都是时空维度的存在,小说叙事总是在时空流转中推进演绎。情境空间书写往往高度融合主客体,努力表现出一种引人入胜的场景,从而显现人物心灵、情感方面的深刻旨趣和真正意蕴的境遇,使小说文本整体上呈现出一种高度戏剧化的故事张力,使人物在千差万别的历史或具体情境(境遇)中,经历着自己的独特故事而彰显个性,藉此推进故事叙事,抒发情感,体现作品主旨。

《阿娜的憨敦敦》共计十章,每一章情境空间书写数量不等,却一个接着一个,立体鲜活地显现了不同历史时期东乡人生活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和最具代表性的空间场景。比如,第一章《弥天大罪》拉开了女主公珠玛姐故事的序幕,作者创设了一系列情境空间,全方位呈现了1970年代极具时代特色的系列故事,多角度展示了“那个年成”各色人等的个性特征,为文本整体故事“叙事延续”张力。

那么,这些情境空间书写创设了怎样的特定时空环境氛围,为演绎珠玛姐的人生经历和生命历程蓄势?作者又是如何通过这些情境空间书写尽情描绘每一位出场人物的感受和体验呢?形塑他们的气质、性格等形象特征,呈现出故事戏剧性的瞬间呢?下面,我们就以“抱经发誓”这一具有浓郁的时代性、民族性和神圣性的情境空间书写为例来展开讨论。

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2]。为体现人物个性特征构建的心理情境空间,也是对故事发生语境时代社会大空间的立体式书写。“抱经起誓”活动只能产生在“当时”的时代语境下,因而故事叙述时时体现、流露出浓郁的时代特色和氛围。细拉二队生产队长乌斯芒一手策划的抱经起誓,私分生产队部分田产到户,在“一大二公”的“那年月”时代洪流中无疑是“死路一条”,是当时报刊舆论“铺天盖地”批判揭露的大罪。但民以食为天,当人饿得头昏眼花半死不活的时候,总有人铤而走险。乌斯芒串联了细拉二队会计达伍德,苦思冥想出“抱经发誓”这一具有鲜明民族性和宗教神圣性的保密方式。作者借用情境空间呈现来推进故事发展,由此引出生产队干部与社员、蹲点干部卡拉间的各种复杂关系,“抱经起誓”也因之成为珠玛姐故事的关键起始点。

参与这次“抱经起誓”活动的,唯独一家来了两个人:珠玛姐和她的小叔子。按理说,“作为一个女人原本说是没有资格参加类似带点神圣意味的活动,天大的祸事,由爷儿们担当,谁不知道女人是水做的,能掺和这磨扇重的事儿吗?”[1]13,再次说明此事确实事关重大,甚至人命关天。但是,珠玛姐的丈夫在靖远煤矿当工人,乌斯芒只好破例把珠玛姐叫来了,她又把上中学碰巧回家背干粮的小叔子哈如尼也带来了。抱经的时候由他来表示,乌斯芒觉得“好赖他也还算是个小男人嘛,尕肩膀总比女人硬头一些吧”。不过,当轮到从小接受学校“破四旧立四新观念、当过红小兵”的哈如尼抱经时,他竟引发了一场紧张:

他的嘴唇嗫嚅着、浑身颤抖着,竟然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搞宗教迷信封建迷信活动吗?现在,都处都破旧立新,你们怎么还来这一套?”

堂屋里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那个坐在炕上的散班阿訇身不由己立马从炕上站起来,浑身筛起箩来,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可咋办哩?”而大伙则也勃然大怒:事情还没弄成,就出了叛逆。“啪”的一拳头直捣过去,也不知谁先出手,哈如尼顿时鼻血喷涌栽倒在地。

“把这尕日鬼乱脚踏死!”又是谁在爆吼了一声。生产队长乌斯芒却紧张坏啦,“别,别,别,你们别胡来,别大声气!”他一把扶起哈如尼,赶紧用毛巾擦干了他脸上的血迹,而后把哈如尼搀扶出堂屋,来到厨房里,责备珠玛姐说:“你怎么把这么憨憨的尕娃娃叫来抱经!你看,这事儿是闹着玩的吗?”乌斯芒满脸的懊恼沮丧,一位大汉突兀地闯了进来,从案板上横拿起一把铁刀,朝哈如尼脸上晃了晃,威胁十足地说:“你小子敢把这件事捅给第二个人,我就剁了你!”哈如尼的眼睛瞪成一颗核桃充满恐惧。珠玛姐急忙用手掌捂住了小叔子的嘴巴,生怕他吓着他失声哭喊起来,自己抢先替小叔子应答:“不会!绝对不会说给外人的!”[1]13-14

随着新的情境空间的创设,场面发生变换,推动情节在情境空间转换中一步步发展,表现了特定情境空间里人物的特殊情感,借以彰显人物个性特征。哈如尼抱经时的心理活动与及其导致的行动,触动了人物间的多方矛盾冲突,形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情境空间,人物个性渐次展现在读者面前。哈如尼“嗫嚅”“浑身颤抖”“结结巴巴”,散班阿訇“身不由己”“立马”“站”“浑身筛起箩”“语无伦次地说”等神态举动及其言语,体现了鲜明的时代性,恐惧情绪一激就发。大伙的个性也充分显示出来,紧张凝固的氛围下,暴躁的勃然大怒,拳头直捣过去,或爆吼狂怒,或挥刀威胁;作为生产队长与此次活动的组织者,乌斯芒紧张极了,既害怕事情闹大,也害怕大声被别人听到,既沮丧懊恼,还得赶紧平息争执,以确保事情顺利进行。“眼睛瞪成一颗核桃充满恐惧”,活灵活现刻画出一个十三四岁孩子惊恐的情状。“抱经起誓”情境书写,就像一幅呈现不同人物形象特征的集体照,凸显和扩大了小说空间艺术感染力,使读者自觉不自觉地被导引其中而真切感受到一种临场感。

“抱经起誓”情境空间书写,也显示了小说叙事的内部发展动力和逻辑因果关系,逐渐向读者展现了女主人公珠玛姐的基本情况和性格特征。珠玛姐让小叔子作为家里的正式代表参加此次秘密活动,既有穆斯林宗教信仰的影响,也有传统男耕社会的影响,也体现了她对小叔子的尊重。“急忙”“捂住”等下意识的动作和抢先替小叔子回答,反映了她对此次活动的坚定支持,表明他们绝不泄露秘密的立场。这些又为后文故事叙事潜藏了伏笔:“抱经起誓”秘密泄露确实因珠玛姐而起,但错不在她;即使卡拉千方百计逼她,她始终“咬住嘴唇什么也不说,倔得像一头犟驴”[1]22,硬把卡拉赶出了家门。珠玛姐朴实、坚韧的性格也藉此一系列情境空间书写逐渐显露出来。

《阿娜的憨敦敦》中每一章节的情境空间书写都精彩生动,每一个故事情节呈现几乎都可看成一个立体的空间场景,时时给读者带来身临其境的真切体感和审美愉悦。诸如巴哈回乡提亲、珠玛姐再次出嫁、赛里木追赶娘亲、赴疆艰辛路、摔跤比赛、新疆巧遇老县长、包产到户、回家、奶奶的葬礼、念《诗斯尼比》、巴哥东乡羊肉馆开张、卡拉被火烧、弥留之际得宽恕、珠玛姐观赏黄河母亲像、巴哈回乡办贷款、尤努斯救女大学生、牛肉拉面节、五线穿针、拍摄牛肉面专题片、珠玛姐大理送行萨利、赛里木与白娟炳灵寺对唱花儿、松鸣岩花儿会、脚户令、满月宴、花开米娜园等等,无一场景不灵动鲜活,生动形象。虽然,这里只是列举了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实例来加以分析,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全书立体形象的情境空间或场景呈现完全可以藉此而知。

二、时空交织的情境空间呈现方式

《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书写并不单一呆板,不同场域或语境采取不同的呈现方式。其中以时间作为空间的标识物,创设多样情境空间的时空交织叙事策略,及其与多种叙事方式的有机结合,使其呈现出全新的空间叙事格局;通过时间转换呈现一个个不同环境、不同年代的空间场景,推进故事持续向前发展,使人物形象渐次丰满鲜明,作品主旨逐步凸显,构成此小说叙事最大的亮点和特色之一。

《阿娜的憨敦敦》开篇空间叙事方式很有特色。作者选取“当时”作为叙事的起点,叙述者站在过去的“现在”(七十年代第一春),通过一个或多个情境空间呈现,讲述“那个年成”的故事。然后再从这个“过去”回顾“那晚上的情景”(过去的“过去”),再回到过去的“现在”,再从这个现在回顾“那时候”“那次”的空间情境(过去的“过去”)……也就是说,小说不管写“过去”还是“现在”,总要再回到“过去”——“现在”,周而复始,“当时”和“过去”的情境空间不断变换,推动故事情节不断向前发展,人物命运总体呈循序渐进,向更好方向转变趋势。

《阿娜的憨敦敦》以“当时”“那时候”“那个年代”与“现在”的时间维度呈现空间情境的叙事方式,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那个著名的开头何其相似:

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3]

《百年孤独》叙事空间处理的“魔幻”特征,使它在顺时展示家族故事时,运用了大量时空跳跃的叙述方式。开篇简短一句话,就蕴含了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间维度,把过去、现在和将来扭结在一起,充分显示出小说结构的空间特性。叙述者站在过去的“现在”,讲述过去的“将来”,然后又回想起“最初”“这次”“当时”“那时”“后来”等那些遥远的过去的“过去”和“现在”。不管怎样,这一切都属于过去的回忆,故事叙事最终又回到了过去的“将来”。文本地域空间也只有神话般的马贡多,故事开始于“那时”的马贡多,也终结于陨落的马贡多,形成叙事空间循环往复的圆圈式结构。

从《阿娜的憨敦敦》中“现在的年轻人”“如今看来”等叙事者的口吻看,小说也是总体写过去故事,从字里行间我们明确感受到叙述者讲述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与《百年孤独》不同的是,这些都属于对“那时候”故事或场景、场面的回忆,隐喻着这噩梦般的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这样的政治环境和事件不会再困扰当下年轻的一代。当然,特定的时代氛围也是形塑人物形象,形成他们性格或个性特征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而再现过去的历史,反思历史的过去,启发读者思考过去、当下和将来,更不可或缺,这应该也是作者的用意之所在。

《阿娜的憨敦敦》时空交织的情境空间呈现方式,还体现在作者对时空串联的对称情境空间的自由灵活运用。这种空间叙述方式非常接近于电影拍摄的蒙太奇手法,将两地时空中的事件连续交错呈现,使其并行不悖,空间自如转换,以获得时间错落的空间艺术效果,有条不紊地推进故事。小说中时空自由串联或平行并置叙事的章节很多,最为典型和突出的是第二章《生死两茫茫》。本章共计九小部分,巴哈和珠玛姐的故事轮番交错上演。一、三、五、八描绘巴哈出逃流浪兰州的生活场景,二、四、六、七叙述珠玛姐被迫离家后在娘家生活,以及被批斗、关押的场景,最后一部分故事汇合一处,两人历经磨难后相见。这种将空间交错和时间重叠的相结合,借助小说人物的情感、心理等,与读者的整体性关照联想一起,呈现出一个个情境空间,使情节展现更具灵活性,从而达成更好的艺术效果。

巴哈和珠玛姐的故事在文本叙述中交替并行。其中大故事中套着小故事,主叙事中包含“子叙事”,“子叙事”又由多个事件或线索组成。构成文本主叙事的巴哈与珠玛姐故事,又是完整独立的存在,一与二、三与四、五与六完全可以互换。巴哈与珠玛姐的故事,并不存在先后或主次关系,置换后的文本与原文之间并没有本质性差异。由一个个情境空间构成的“子叙事”基本顺时叙述,大多数情况下不能置换,除非是个别补叙、插叙或逆叙的场景,可以由这个事件引起,也可能由另一件事情引发。这种空间串联或并置的情境呈现方式,运用多时空组合、特写镜头等手法,使空间具有展现与承载情节的更大自由度,表现出多层次、多侧面、多用途的作用。不仅使故事时空得到扩展,而且有利于更加细致生动地描绘主要人物的故事,揭示人物心理,突出人物形象。

《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呈现如此丰富多姿,又与作者采用叙事技巧的多样性分不开。从叙述速度看,文本时间与三十多年的故事时间大体一致,基本“匀速”叙述。情境空间呈现或场景再现,更多体现为时间相对滞缓的减速叙述。运用多种叙事技巧描摹空间场景,显示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厚重的历史感,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活形象。

从叙述顺序看,情境空间呈现总体上采用顺时叙述。在此整体框架内时有逆叙、插叙、补叙、预叙等情境空间场景镶嵌其间。这些场景根据故事演绎和人物性格塑造需要,或简约或详尽,常常以“原来”“当本来”“记得”“谁知道”“还得补说两句”等标志性的语词发端,然后再回到顺时叙事,相互间衔接非常自然。

比如,第一章《弥天大罪》从“当时”细拉村的反革命资本主义复辟事件说起,到珠玛姐被休,总体上为顺时叙事,但其间不时嵌入补叙、插叙情境空间。描绘批斗乌斯芒等人的万人公捕大会场景时,绰号叫“卡拉”的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非常卖力,以致将“那个叫达伍德的徒子徒孙捆得晕死了一回”。然后以“你们可知道”发端,补叙乌斯芒等人所犯罪行,然后介绍揭开阶级斗争帽子的驻队干部卡拉其人。再插叙卡拉如何发现此事,中间又以“原来”插叙卡拉为何到细拉村蹲点,接着以顺叙方式详细描绘被卡拉整疯的瓜娃傻子与卡拉相遇场景,再补叙四个月前“那晚”批斗尕老汉的场面和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逼疯的情境,藉此自然补叙卡拉当副局长“那阵儿”的事。卡拉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乌斯芒的恐惧,再插叙那晚上“如今看来似丝毫也不亚于电影上地下党开展的秘密活动”的“抱经起誓”场景,情境空间呈现非常细腻生动。

然后顺叙、补叙、插叙、逆叙等多种叙述方式交替使用,呈现了卡拉如何一步步强暴珠玛姐的过程。卡拉和珠玛姐的关系,不能不引起乌斯芒进一步的恐慌,引发了他专门上门叮嘱珠玛姐,出门时被卡拉迎面撞上的行动。这为疑心重重的卡拉,某天夜里翻墙进入珠玛姐家,本想悄悄捉奸却发现私分田产到户之事作了铺垫。引出珠玛姐设计痛打卡拉,并使其身败名裂,再引出珠玛姐和巴哈之事,卡拉破坏珠玛姐家庭、珠玛姐与丈夫白善福、县长马德海等人的故事。这一个个故事情节或图景构成的情境空间,既避免了平铺直叙,为成功叙事、演绎故事服务,也充分展示出人物性格特征,使珠玛姐等几个主要人物形象渐趋丰满,在读者面前立体鲜活地站立起来。

三、历史记忆情境空间的呈现

历史叙事与现实叙事相结合,也是《阿娜的憨敦敦》的主要叙事特色。在顺时叙事过程中,叙述者经常插入对东乡族历史文化的回忆性情境空间书写。奥古斯丁说:

我知道如果没有过去的事物,则没有过去的时间;没有将来的事物,也没有将来的时间,并且如果什么也不存在,则也没有现在的时间。[4]242

奥古斯丁认为度量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事物,即事实遗留在我们心中踪迹,或过去事物留下的印象。譬如“童年的影像,在我讲述之时,浮现于我现在的回忆中,因为还存在于我记忆中”[4]246。《阿娜的憨敦敦》中呈现的东乡族历史文化记忆场景,有很多都是儿时或童年的回忆,藉某一机缘或场合被提及。

人一生中总有一些重要记忆与一定的空间或地方相联系,这些特殊的重要性的空间或地方很容易成为我们记忆的承载物。空间场所常常成为触发和激活历史性回忆的媒介,时间性的记忆被置换成了空间性的场所。比如,兰州市举办的全市拉面竞赛,引出了东乡人开创兰州牛肉面的故事,这段往事藉由马五爷的回忆呈现出来。在河州东川给人放羊的孤儿马五爷,十二岁时跟着一个脚户哥,徒步到兰州讨生活,被一家牛肉面馆的回子厨师收留当堂倌,学拉面,后来作了这家的女婿,成了拉面匠的正宗传人,练就了“五线穿针”的拉面绝技。由此“扯出了二百多年的关于这兰州牛肉面的一桩非常悲惨的陈年旧事来”[1]261,与兰州牛肉面的开创纽结到了一起。

临夏被誉为“中国花儿之乡”。小说中以东乡族花儿曲令命名,描写东乡人生命历程的《阿娜的憨敦敦》曲子,以及歌唱花儿、研究花儿,花儿曲、花儿会、花儿歌手、花儿传说、花儿文献等等花儿相关书写贯穿始终。小说文本中,花儿的历史性记忆场景时时穿插其中。如,一张少年脚户哥的“很陈旧的”发黄照片,触及了东乡族花儿的相关历史性记忆:

一个戴小白帽的少年脚户哥,正牵着一头小毛驴站在山坡上远瞧着什么,毛驴上驮着麻制的褡裢。褡裢里鼓鼓囊囊的装的大概是行李之类的东西吧。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细条个子穿中山装的青年人,右手叉着腰,凝目注视着远方,左手挥着凉帽当扇子,风尘仆仆中显得很洒脱很精干。照片的背景是一座高耸的城门楼子,门洞上方的匾框里隐约显出“积石锁月”四个苍劲的楷书字体。[1]379

这是马睿(赛里木)的叔叔白馆长(白善明)的丈人爷爷瘸阿爷珍藏的照片。“照片是一则空间和时间的切片”[5],这张无意中从白馆长的花儿研究资料本夹缝中飘落出来,以积石关为背景,承载过往时空场景的照片,让马睿大为好奇。在他的询问下,白馆长娓娓道出他对甘肃花儿发掘历史的相关研究。

约翰·撒考夫斯基说:

一张童年的照片,马上可以使昔日重现,一段消失了的时光顿时历历在目。[6]

这张老照片给马睿的印象如此深刻,稚嫩的脸庞,小毛驴背上沉重的褡裢,干练的青年人形成的巨大张力,将过去那消失了的情境空间又显现眼前。藉由这张照片,瘸阿爷当脚户哥,亲眼目睹的民国十一年(1922)地质学家袁复礼到甘肃考察煤炭资源,采集甘肃花儿的过去时光顿时又历历在目。袁先生在考察过程中,经常听到一些音调极高、音程音阶变化奇特,被当地人称作“花儿”的民歌。好奇的他利用一切机会向当地各色人等问讯记录花儿,在不懂方言,有些花儿歌唱者、口述者不理解他的做法的情况下,仍坚持记录了不少花儿歌词,采集了很多花儿流行等相关情况。一年后,袁先生结束勘探回到北京,应邀把采集的三十多首花儿整理出来,并写文章介绍花儿的音乐曲调、调式、结构、歌唱内容、流行地、歌唱者身份、对歌、演唱禁忌等情况,第一次把甘肃的花儿刊登在《歌谣》周刊上。

由袁先生采集整理花儿的过往时光,又唤起了白馆长有关瘸阿爷早年当脚户哥的生活与演唱花儿的相关回忆:

白馆长的话匣子打开了,有关他丈人爷瘸阿爷早年的零碎记忆拼凑成了马睿盖碗茶里的提神的苦涩茶味,似乎又越品越浓的感觉,……这花儿的美丽音符,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引诱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追寻着河州往昔的苦难岁月的记忆,伴随着青山绿水之间的崎岖小道,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而来,马睿似乎又站在遥远念成的岔路口上观望到了什么……[1]384

八九岁就成为孤儿的瘸阿爷的生活,慢慢展现在读者面前。瘸阿爷背井离乡,忍饥挨饿的童年,流落荒郊野外濒死之际被脚户哥收养,长途跋涉当尕脚户哥、沿途唱花儿、对歌、偶遇袁复礼,第二次与袁先生相遇、长途跋涉去青海、狼口夺子、夜唱花儿劝慰尕新姐、当兵抗日救女婴、日军疯狂报复、弹尽粮绝中唱花儿、神奇活下来等过去的历史场景,精彩丰富,一个接着一个。可以说,瘸阿爷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几个场面描写,在特定的情境空间书写里定格。情境空间氛围或紧张、或激烈、或愁苦、或动人、或欢快,或充满情调,心理描写细腻深入,使人物形象显得异常鲜活。小说生动的记忆回顾场景描述,还包括一些东乡族的历史文化传说等,兹不赘述。

结语

情境空间因人而存在,是小说整体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小说故事情节的生成与发展,人物形象的塑造,总是离不开特定的情境空间书写。凝聚着东乡族,尤其是女主人公珠玛姐一家爱情、婚姻、命运等丰富心理动机和情感的内在生命活动,作为表达他们情感和内心世界的“客观投影”,被化解为具体可感、鲜活灵动,充满层次感的情境空间。这些详略相间,缓急有致、张弛有度的空间场景描绘或情境空间叙事,使时间相对静止拉长,从而使小说叙事在空间呈现中更具张力和感染力。小说文本全知视角的情境空间呈现方式,对东乡族历史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社会伦理、审美情趣等的全方位多角度描写,也体现出作者对本民族历史命运和民族特性的热切关注和深刻思考,使叙事文本紧紧牵动受众情思,深深地激发读者的阅读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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