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之形式:视角与叙述者
2020-01-16杨虹
杨虹
统编版高中《语文》必修上册第一单元青春颂,其中两篇小说《百合花》和《哦,香雪》以其不同的青春热情感动了我们。同作为叙事作品,内容的传达必须通过叙事的形式来完成。从叙事意义上讲,这两篇叙事都有一个叙述者,“我”的痕迹或多或少的在叙事中出现,下面我们通过比较探讨两篇小说中叙事形式之叙事视角和叙述者,深入小说的内部,理解文本的深刻内涵。
一、视角:全知与有限
视角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观察的角度不同,同一事件会出现不同的结构和情趣,视角在叙述中地位非常重要。《哦,香雪》和《百合花》在叙事视角方面完全不同,前者以全知视角为主,后者以有限视角为主,但在具体叙述过程中又有转换,不同的视角带来了不同的效果。
《哦,香雪》以其清新脱俗的叙事、充满青春活力的人物形象而获得成功,我们平时在阅读和教学中关注更多的是该小说的内容,事实上“内容人人看得见,涵义唯有心人得之,形式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奥秘”(歌德),除了小说内容,我们还需从小说的叙事形式技巧抵达内在奥秘。这将建立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小说阅读模式。而《哦,香雪》中全知叙事视角和有限视角的转换运用使得小说故事摇曳多姿,形象丰满。
全知视角是“叙述者站在局外,不出现在故事中,但他仿佛是无所不知的‘神,对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十分了解,对人物的心理、过去和未来也都清清楚楚,有时甚至都到前台发表议论、对人物进行评价。”(《语文教科书必修二》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p59)一般用第二人称或者第三人称,又称非聚焦型视角。《哦,香雪》的敘述者外在于人物世界,在小说中无所不能,既看到了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和各种心理,又看到了整个村庄的变化,通过全知视角俯视人间,带领读者进入了香雪所生活的世界:一个相对闭塞淳朴但又在慢慢接受新事物变化的世界,看到了一群年轻姑娘的青春。
小说开头“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的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温存和粗暴”。“你”和“它”人称的出现和变化,一下子引起了阅读者的兴趣。先是“你”,从火车铁轨看到了台儿沟,把阅读者拉进了故事中,进入了台儿沟的世界。然后又用“它”的人称开始介绍台儿沟,放大着整个台儿沟。“你”和“它”的连接其实正是外面世界和台儿沟的交融。
在后面全文的叙事过程中,全部是以第三人称进行叙事。前半部分全知视角无所不能,在整个故事中察言观色,既能窥视香雪的言行举止和心理,又能看到其他人的表现,甚至直接为人物故事发展而悲欢。全知视角的运用使得小说趣味横生,书中无微不至的叙述使我们看到的不仅有香雪,还有一群年轻姑娘的风采。到了后面,视野逐渐缩小,到了最后视角索性落到香雪一人身上,丢掉了全知视角所惯有的特权,转向有限视角,叙述人知道那一群姑娘在寻找香雪,但是故意向读者隐瞒,有意回避,限制观察范围,造成小说故事情节的不透明性和悬念,用香雪第三人称的有限视角来叙述,香雪的回忆、香雪的所见所闻,都沾染上了香雪个人主观的想法,用她的眼光来看过去看现在,她所不知道的不写,使得最后香雪和她的伙伴相遇变得意外惊喜,一个一个女孩儿的渐次出场,就是一道一道天真美丽的风景。这样的视角转换更利于作者以饱含深情的笔触,去关切书中的每一个人物,关心他们的生存和命运。结尾五个字“哦,香雪!香雪!”既有作者由衷的赞美,又有作者的期待。
而《百合花》一文主要运用有限视角,“有限视角完全是凭借一个或几个人物(主人公或见证人)的感官去看、去听,转述这个人物从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产生的内心活动,而对其他人物则像旁观者那样,仅凭接触去猜度、臆测其思想感情。”也称聚焦视角。文中“我”的出现使得小说故事一环扣一环,波澜起伏,引人入胜。“我”是作家茹志鹃以第一人称来讲述故事的一种独特的视角,同时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以参与者的身份直接参与小说情节的发展。叙事人“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组织故事情节,严格按照“我”自己的所见所闻来推动整个小说的发展。《百合花》中故事随着“我”的所见所闻一步一步推进,通讯员进入“我”活动的圈子,“我”就能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他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就无从知道他的情形。如通讯员第一次去新媳妇家借被子的具体情形是“我”所没有看到的,所以不写,只有一句:“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但是我们可以想象通讯员第一次借被子的场景,“我”所没有看到的反而成了留白和悬念,读者可以根据“我”观察到的细节去揣测。但是到后面通讯员牺牲的过程,作者却是采用另外一种视角,文中通过担架员的叙说,把通讯员牺牲的过程完整地展示出来,这里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全面具体,使读者明朗,无需揣测。
文中视角的变化使得文章变化多姿,隐去的借被子情节使读者感受到通讯员的可爱腼腆,后面全知视角叙述的通讯员牺牲的过程则让读者为之动容,更能感受新媳妇对通讯员的崇敬、歉疚及其难过的心情,也能被通讯员临危不惧、舍己救人的品质所震撼。
叙述视角的不同与转换源于叙述者的叙述动机的不同。对《百合花》而言,第一人称的叙述动机是切身的,是植根于他的现实经验和情感需要的。情感的强烈通过第一人称展示出来了。而第三人称的《哦,香雪》,叙事者的叙事动机却不是源于一种内在的生命冲动,更多的是一种审美的考虑。
二、叙述者:隐与显
如果说小说的叙事视角是“看”,那么叙述者的出现则是“说”。“看”并不等于“说”,“观察角度并不等于表现方式,它仅只意味着表现所依据的视界(Perspective)。在叙事作品中,聚焦者和叙述者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也常常分开,不能把聚焦与叙述这两种行为混淆起来。”叙述者的安排对于作家来说,往往是小说艺术的核心课题之一。任何叙事中都至少有一个叙述者,这个叙述者可以明确用“我”直呼,也可以不那么称呼。
《百合花》中很明显“我”是叙述者,是叙事文中的故事讲述者。可以称为同叙述者,是公开的叙述者,同叙述者作为故事的次要人物,有机会和主人公接近。在“我”眼里,新媳妇和通讯员之间的那种美妙的情义如同百合花那样纯洁,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如果换一种写法,以通讯员或者新媳妇为中心,直接写出通讯员和新媳妇的冲突、通讯员的牺牲、新媳妇的感动,太直接了反而没有真实感,效果也会差很多。在读者与主人公中间隔了个叙述者“我”,不仅拉开了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而且增加了小说的层次感和客观性,不仅让人感受到真实感,更为读者留下耐人寻味的空间。虽然叙述者不同于作者,但作者茹志鹃说过:“那时候,我确实在总攻团的前线包扎所里做战勤工作。我在包扎所的第一个工作,也正是去借被子。”“心里不可遏制地设想着他们的家庭,亲人,朋友,他们生前的种种愿望,在他们尚有些许暖意的胸膛里,可能还藏有秘密的、未了的心事……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实在用不着小本本,即便有,也是无从落笔。它们就這样刻在我的心里了,直到现在,清晰度仍然很好,毫不受岁月的干扰。”作者采用了“我”作为叙述者,“我”的了解比一般人更多更全,更能感受到平凡中的伟大,所以“我”的叙述使得故事更加深情感人。
而《哦,香雪》中叙述者隐藏在文本中,没有直接参与故事的情节,可以称之为异叙述者。我们能够感受到一个声音在叙述香雪和她同伴的事情,以及周围的环境,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哪里。这个叙述者能以间接的方式来表现香雪的思想言行,也就是说叙述者其实还是介入了小说,在叙述过程中,我们也能感受到叙述者与被叙述事件、所表现的人物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让读者和小说人物发生直接联系,所以恰恰就是这个隐藏的叙述者,让读者非常清晰地看到了整个台儿沟世界,看到了香雪和一群姑娘的青春,体会到了现代文明对封闭、传统生活方式的冲击。跳过了叙述者,读者直接感悟,而叙述者不动声色地躲在一边,没有了限制,情感不受任何人的节制,这样更便于大肆表达强烈的情感和浓厚的诗情画意,所以整个文章更多呈现出一种抒情意味,这是和《百合花》完全不同的一种形式。
三、教学建议
根据两篇小说不同的叙事特点,我们可以设置相应的学习任务进行比较阅读。
学习任务一:区别不同视角,转换叙事
试着将《百合花》中的“我”换成第三人称视角进行再叙述,把“我”视角转换成文工团员鲁兰的视角,根据鲁兰的叙述来讲解故事,用“她”的口吻进行叙述,原文中“我”的一些感悟都要删除,按照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叙事:通讯员借被子、通讯员牺牲、认出通讯员,全知全见。将《哦,香雪》换成“我”的视角,比如“我”是“凤娇”,根据“我”的所见所闻来写香雪和台儿沟,那么香雪后本部分的内心表述都要删除,“我”没有办法知道香雪发生的事情,除非她自己说出来。再和原文进行比较,重新解读,分析小说原文选择相应视角的意义。
学习任务二:读写结合,进行小说创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春,也会见证或者参与别人的青春,请你以“青春”为主题,尝试着用不同的叙述者(显性的“我”、隐藏的叙述者)创作小小说。可以班级进行交流评比,选择出最感人的小说或者最优秀的小说。
文学作品的主题往往是丰富多彩的,而多彩内容的背后更多是奇妙的小说形式,如果说这两部小说如同两幅青春的织锦,那么小说的视角如同丝线的颜色,不同颜色的效果完全不同,各取所需;而小说叙述者和小说的关系就又如同电影导演与剧本的关系,是小说技巧的关键。所以关注这两部小说的叙事视角和叙述者,能够更好地走进文本,深入体会这个单元青春的内涵。
[作者通联:江苏常州市前黄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