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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纬书的语典价值和文本意义

2020-01-16张玖青

华中学术 2020年2期

张玖青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3)

纬书名目颇繁,有谶、纬、图、录、候、符等称名。但主要还是在于谶、纬二目,其他皆缘此而生。作为汉代学术中极为重要的部分,谶纬与汉代经学密不可分。换言之,研治汉代学术,自然不能避开谶纬。纬书堪比一座富矿,保存了大量先秦时期天文、地理、方术、古史等诸多资料。刘师培《谶纬论》指出谶纬有补史、考地、测天、考文、征礼、格物等六方面价值,可谓确论[1]。然通观学术界关于谶纬的研究,于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等用力最多,成果亦稍多。但关于纬书的文学价值,学术界关注相对较少。现有的研究成果主要讨论纬书文论价值,以及纬书与古典小说之关系,甚少顾及其他。从文本的角度研究纬书,则几付阙如。鉴于此,本文在前贤时修研究的基础上,从语料、文本两方面对纬书的文学价值予以探讨。

一、事丰奇伟,辞富膏腴:纬书的语典价值

刘勰《文心雕龙·正纬》篇专章讨论纬书的价值,刘勰的高明在于他没有简单粗暴地肯定或否定纬书,而是采取辩证的态度。一方面他反对以纬配经,另一方面又肯定纬书的助文之功。刘勰所谓“酌乎纬”,即基于不同的目的而各有斟酌取舍。

关于纬书的助文之功,刘勰《正纬》篇阐述明确,他说: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银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前代配经,故详论焉。[2]

“羲农轩皞”指伏羲、神农、轩辕、少皞等古代帝王,纬书中有大量关于他们的神奇事迹,尤其感生、受命、异相等方面内容。“山渎”当指纬书中山川河流等地理内容,如《河图括地象》:“昆仑之山为地首,上为握契,满为四渎,横为地轴,上为天镇,立为八柱。”[3]这些内容常具奇幻色彩和异域风情,同时也和祥瑞相关。《尚书中候》有《契握》篇,上引《河图括地象》之“上为握契”便是指昆仑上有五色水、五彩云、鸾凤、铁券之类祥瑞之物。“钟律”似不应理解为一般性律吕、历法、节候等方面的知识,主要指纬书中习见的律占、星占、气占、物占等知识,也包括与之相关的祥瑞内容。如《初学记》引《瑞应图》曰:“钟律和调则玉羊见。”[4]又如《开元占经》卷三十八引《乐动声仪》:“宫音和调,填星如度不逆,则凤凰至。”[5]“白鱼赤乌之符”是指周人受命,广见于先秦两汉文献,如《吕氏春秋·应同》[6]《史记·周本纪》等[7],但纬书中这类描述更为常见且详尽,如《尚书中候》[8]。当然,文中“白鱼赤乌之符”当泛指所有帝王受命之符应,非仅限于白鱼赤乌,也非只涉于周人。“黄银紫玉之瑞”与上文所云大致相同,都指各种祥瑞之物。

纬书中习见的圣人感生、受命,以及各种灾异休祥,刘勰认为这些内容“事丰奇伟,辞富膏腴”。它们有很强的文学性,故有助于文章。那么这些奇伟之事、膏腴之辞如何“有助文章”?结合下文“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来看,显然,刘勰指的是汉魏以至齐梁时期诗文与纬书有关的事典和语典。所谓“事典”,是指采自纬书的带有一定的故事情节的典故。如扬雄《羽猎赋》:“其十二月羽猎,雄从。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凰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9]这里“甘露、醴泉”以及“凤凰”等都是常见的祥瑞,也是纬书中圣人治世习见的景象。如《尚书中候握河纪》:“尧即政七十年,凤皇止庭。伯禹拜曰:昔帝轩提象,凤巢阿阁。”[10]扬雄生于西汉末,与王莽同时,通读《剧秦美新》,足见扬雄通晓纬谶。又如颜延年《赭白马赋序》:“骥不称力,马以龙名,岂不以国尚威容,军马伏趫迅而已。实有腾光吐图,畴德瑞圣之符焉。”[11]其“腾光吐图”都典出纬书,故李善注引《尚书中候》曰:“帝尧即政七十载,修坛河、洛,仲月辛日,礼备。至于日稷,荣光出河,龙马衔甲,赤文绿色,临坛吐甲图。”[12]

再看语典,所谓“语典”是指采自纬书的词语典故。若以纬书词语采入诗赋而论,实不可胜数,这一点看《文选》李善注以及《初学记》《艺文类聚》等类书便不难理解。以“月”为例,月常被称为“玉兔”,亦常被称为“金兔”。如刘孝标《林下映月》曰:“攒柯半玉蟾,总叶彰金兔。”[13]称为金兔当源自纬书,《河图帝览嬉》曰:“月者,金之精也。”[14]因为月是金精,故又被称为金兔。而将月与兔、蟾蜍紧密联系在一起,也有纬书的功劳。《春秋元命苞》曰:“月之为言缺也,而设以蟾蠩与兔者,阴阳双居。明阳之制阴,阴之倚阳。”[15]同样,人们常称月为“璧”,亦与纬书有关,如《尚书中候》曰:“天地开辟,甲子冬至,日月若悬璧,五星若编珠。”[16]《尚书考灵曜》曰:“日月五星,冬至起牵牛;日月若悬璧,仰观天形如车盖,众星累累如有‘阶蓂’,如连贝。”[17]此外,与月相关的典故还有梁戴暠《月重轮》:“海珠全更减,阶蓂翳且新。”[18]句中“阶蓂”便是指月,典出纬书。《初学记》引《帝王世纪》:“尧时有草,夹阶而生。每月朔日生一荚,至月半则生十五荚。至十六日后,日落一荚,至月晦而尽。若月小,余一荚。王者以是占历,应和而生,以为尧瑞,名之蓂荚,一名历荚,一名仙茆。”[19]我认为《帝王世纪》其文乃源自纬书敷衍而成。因为纬书将蓂荚视为祥瑞,并与尧舜等圣王相关联,如《洛书灵准听》:“舜受终,凤皇仪,黄龙感,朱草生,蓂荚孽,西王母授益地图。”[20]

汉魏六朝时期诗文以及志人志怪文学作品大量引用纬书材料,这是学术共识。而令人感兴趣的是,诗赋作品采用纬书中的语典、事典,对诗文本身有着怎样的影响,对于丰富人们的阅读体验有何意义?

我认为刘勰对纬书“奇伟”“膏腴”的评价移之于这样的诗文同样适合。以班固《两都赋》为例。生活在纬学兴盛时代,史学家班氏信奉谶纬自不待言,观其《典引》便见分晓。班固《两都赋》处处留有纬学的印痕,李善注《两都赋》引《孝经钩命诀》4次、《春秋汉含孽》3次、《春秋元命苞》3次、《春秋合诚图》2次,此外引《春秋文耀钩》《乐稽嘉耀》《尚书洛书》《河图》《河图括地象》《易乾凿度》《乐汁图》(按:当作《乐叶图征》)《乐纬》《礼含文嘉》《春秋命历序》《河图会昌图》《尚书璇玑钤》各一。刘勰《文心雕龙·诠赋》云:“孟坚《两都》,明绚以雅瞻。”[21]以为其内容雅正而文辞华赡。明清时期评点之学大兴,评《两都赋》尤为称许文辞繁富奇瑰。以明人邹思明《文选尤》为例,其评《西都赋》曰:“此赋雄矫不羁,犹鲲运鹏搏,桓桓然有回山倒海之势;精详绮丽,似琳宫药阙,煌煌然具流丹集翠之文;光芒注射,疑璧合珠联,灿灿然有电激星飞之象。奇而雅,秀而壮。震古彪今,词坛宗匠。”[22]《东都赋》曰:“此赋局度舒徐,言词雄大。铺张扬厉,处弘敞而多姿;辩难攻击,处峻洁而有骨。温驯流利,沉壮渊深。此天箫云璈之响,玉堂金马之文也。”[23]评篇末五诗曰:“机趣盎溢,色理莹润,芳韵灵襟,飘飘尘外。”[24]上述诸评,大抵可当刘勰“事丰奇伟,辞富膏腴”之论。

不惟如此,就《两都赋》中所引谶言纬语而言,《文选尤》也多许以奇幻。如《西都赋》:“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螫”,李善注“佐命则垂统”引《易乾凿度》,而《文选尤》评曰:“锦心绣肠,囊括古今,正论凿凿,奇语嶙嶙。”[25]《东都赋》之“往者王莽作逆”至“而帝王之道备矣”段,叙述了光武中兴。正如史书记载,光武以谶兴,所以这段文字大量运用谶言纬语。统计李善注所引纬书,计有《春秋汉含孽》《春秋元命苞》《乐纬》《礼含文嘉》《孝经钩命诀》《春秋命历序》等多种。故《文选尤》评曰:“神驹走坂,骏马注波。”[26]又曰:“鹿苑鹫峰,瞻奇仰异。”[27]

不惟《两都赋》这类都城赋中引录、化用纬书中的语典事典,各类祭颂文、祥瑞赋中谶言纬语更是常见,以至于有堆砌祥瑞意象之嫌。班固在《两都赋序》中说:“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是以众庶悦豫,福应尤盛,《白麟》《赤雁》《芝房》《宝鼎》之歌,荐于郊庙。神雀、五凤、甘露、黄龙之瑞,以为年纪。故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虞丘寿王、东方朔、枚皋、王褒、刘向之属,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宽、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刘德、太子太傅萧望之等,时时间作。……故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而后大汉之文章,炳焉与三代同风。”据此可以想见这种颂汉之赋,所谓“大汉”之文的一时之盛。留存至今的汉赋不多,完整的汉赋更少。但翻检费振刚先生编纂的《全汉赋》,则可见班固在《两都赋序》中提及的作者大都有作品存世,且存世作品数量也较多。同时在《全汉赋》中也能看到一些祥瑞类赋颂作品,如刘向《麒麟角杖赋》、杜笃《众瑞赋》、傅毅《神雀赋》之类。这类作品的写作思路有点模式化倾向,内容、主题及其潜在性主导观念也大致相同,并且都和谶纬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班昭《大雀赋》:

嘉大雀之所集,生昆仑之灵丘。同小名而大异,乃凤凰之匹畴。怀有德而归义,故翔万里而来游。集帝庭而止息,乐和气而优遊。上下协而和亲,听《雅》《颂》之雍雍。自东西与南北,咸思服而来同。[28]

在这篇不足百字的残文中,班昭提到了大雀、凤凰等祥瑞,表达的主题无非就是颂扬汉之有德以及上下和亲的盛世景象,其潜在观念则来自谶纬。如《礼稽命征》:“父子君臣夫妇尊卑有别,则凤凰至。”[29]正与文中“上下协而和亲”“怀有德而归义”等内容相吻合。而文中之所以强调大雀来自昆仑山,则反映了更加深层复杂的祥瑞观念,涉及昆仑山为地中,以及西王母作为祥瑞等思想。

汉代以后,纬书虽屡遭禁毁,但各体文学对纬书中典故的使用却未受影响。不仅有刘勰这样的文论家公开推举纬书有助文章,更有《初学记》《北堂书钞》《太平御览》等大量摘抄、征引纬书内容的类书推波助澜。类书出现极重要的意义之一便是为文学创作提供语料库,所以看中纬书的文学价值不言自明。例如《艺文类聚》专门列《祥瑞部》《灾异部》,也在其他的类别如《鳞介部》中保留大量纬书的内容。《初学记》直接以“事典”附录大量引自纬书的典故,同时收录了运用纬书典故的诗文。甚至还有祥瑞类专书,如《天地瑞祥志》。这些都反映了纬书对文学的影响,同时也反映了文学创作对纬书材料的巨大需求。

二、纵横有义,反复成章:纬书文本之文学价值

从某种意义上说,上文刘勰称赞纬书“事丰奇伟,辞富膏腴”已涉指纬书自身的文学性问题。但他更关注“后来辞人,采摭英华”,并没太聚焦纬书作为文学文本的价值。比刘勰更早的晋人挚虞却明确将纬书列为专门文类,其《文章流别论》称:“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取其纵横有义,反覆成章。”[30]“非正文之制”的定性对纬书文本虽有些许贬损与曲解,但这仍然是他了不起的创见。

之所以说是创见,因为从文本的角度观照,我们便会发现,尽管纬书都已残损不全,但仍难以掩翳其作为文学文本的价值。关于这一点,大抵可从四个方面展开论述,一曰内容之富,二曰人物之奇,三曰叙事之异,四曰文辞之丽。分述如下:

先谈内容之富。纬书内容极丰富,举凡占候、历史、山川、民俗、礼制、名物,无所不包。不惟如此,每一类下还可再分小类。以占候为例,我们统计《开元占经》便有天占、地占、日占、月占、五星占、二十八宿占、流星占、杂星占、客星占、妖星占、彗星占、风占、雨占、候星善恶占、云气占、虹霓占、山石冢光占、井泉河水占、霜雪冰雾等占、雷霆占、八谷占、草木占、器物城邑占、禽占、兽占、牛占、马占、犬羊豕占、龙鱼虫蛇占等近三十种。甚至还可再细化,如五星占可按照五星再分。

历史、山川、风俗、民情等内容,其文学性、情趣性自毋庸赘言。山川风物,如《春秋元命苞》:“天门山上有葱,所种畦泷悉着,行人拔取者悉绝,若精神而求,即不拔自出,奇异辛香。”[31]这段现存于《艺文类聚》卷九二《葱》。中国人食用葱的历史很悠久,《庄子》《礼记》《尔雅》皆有记载。葱含有丰富的营养,故可食用,亦可药用。现代医学证明,葱有消炎解热、降脂降压之功效,甚至可以防癌。《庄子·徐无鬼》:“春月饮酒加葱,以通五脏。”缘此,古人把葱视为重要的养生物,甚至可以让人长生,古代的仙道小说多次提及葱,如《武帝内传》:“西王母曰:仙人上药,有玄都绮葱。”[32]明白这一点,再来看《春秋元命苞》的表述,无不充满神奇。不仅生长地方不同寻常,拔取的方式也与日常之道迥异,好像不能用力取,而需要虔诚精、神以求,就可不拔自出。它的味道也非比寻常,“奇异辛香”颇有仙药的特质。虽是一段简短的文字,但却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而这样的内容及其表述就颇具文学情趣了,也是《神异经》《十洲记》之类的书中常见内容,民俗民情,如《诗含神雾》:“四方蛮貊制作器物多与中国反,书则横行,食则合和,伏则交脚,鼓则细腰。如此类甚众。中国之所效者,貂蝉、胡床、胡饭。”[33]文中含有轻蔑的口吻,也有强烈的夷夏之别的意味,但记述大抵也符合事实,反映出四夷民族在饮食起居方面的独特习俗。

而我们想说明的是,一些看似枯燥的内容,如星占,也可以称之为外枯内膏。如《春秋纬》:“毕,罕车,为边兵,主弋猎。阳微掇,故置附耳,在大星旁,司天下动摇,谗臣乱主。”[34]此为毕宿占,毕一名罕车,主边兵,又主弋猎。因为毕宿八星形状如网,故古人用捕鸟或小动物的网来命名毕宿。在西安交大壁画墓中,毕宿就被描绘成一个拿着器械的人追赶兔子的形状。而作为附耳,很显然,和兔子的长耳朵有关。兔子的警觉表现在不断摇动的耳朵上,占文所谓附耳星能“司天下动摇,谗臣乱主”,则完全基于兔耳喜动而延伸的想象。所以从文本的角度观照,看似枯燥的星占文实则富有想象、充满意趣。

次谈人物之奇。“人物”包括人和物。纬书中人、物形相纷繁,人、物林林总总,从无生命的星云山石,到有生命的动物、植物、万物之长的人,以及各种幻想世界的神、仙,可谓应有尽有。如果用一个字归纳这些现实或幻想中人和物,那便是“奇”。

天象,纬书中各种天象,从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到各种杂星、云气,各有其形,也各有其用。如月,《春秋元命苞》:“月者阴精,为言阙也。中有蟾蜍与兔者,阴阳两居相附托。抑诎合阳结治。其内光炬,中气似文耳。”[35]一旦月中的蟾蜍、玉兔有变或消失不见,天下就将有变。如《河图》:“蟾蜍去月,天下大乱”,也即“月中无兔无蟾蜍,天下无官”,说见《河图帝览嬉》;或者主宫中无女主,宫女不安,甚至也可能是城陷、山崩大水民流亡之类[36]。此外,月亮还可以长出牙、足、爪等,对应各种灾变。

植物,如骨容,《河图括地象》:“嶓冢山上为狼星,山上有异草,花名骨容,食之无子。”[37]纬书中的《河图》类纬书确实和《山海经》之类的古地理书有某种联系,叙事风格也很相似,所以记载各地山川,往往会记录一些奇异之物。另外,纬书和方术关系密切,所以纬书会记载一些治病、袪魅的方技,有的也会涉及不常见的植物或常见植物的特殊功用,如菖蒲可以增加人的听力之类。

动物,如牛可能四角两足,见《河图说征示》:“人主失国无民,则牛四角两足。”[38]羊可能四耳且目在腋下,见《河图》:“黑羊四耳,目在腋下,名孽,见即有起王。”[39]至于幻想中的动物,如四灵、麒麟、白泽之属,更是任人想象创造。凤凰可能是鸿雁、蛇、鱼、龙、龟等各种动物意象的合体,麒麟可能牛尾马蹄、色彩斑斓且形体高大,龙不仅形备诸物又颜色各异,有赤、黄、黑等诸多颜色,而且不同颜色的龙有不同的政治意义。

人,纬书语境中的“人”,普通男女能互生变异,男变为女,女变为男,见《春秋潜潭巴》[40];人会长五个头,也可能有十张嘴,见《春秋演孔图》[41]。而四夷之民不仅风俗与中原不同,容貌也迥然有异,甚或近乎神妖。如《河图玉板》曰:“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国,人长三十丈,生万八千岁而死。从昆仑以东得大秦国,人长十丈。从此以东十万里得佻吐凋国,人长三丈五尺。从此以东千里得中秦,人长一丈。”[42]彼何人斯!然其文不雅训,却极富想象力。至于圣人帝王更是容貌怪异,如尧脑门如鸟尖锐,眉毛有八种颜色或彩色如八字,舜目重瞳子,禹耳三漏,文王四乳等等。

神仙,纬书中最常见的神仙当属西王母。从《山海经》以及汉画像中可以发现西王母不断变换的长相及装束,在纬书中却很少见到关于西王母形象的描述,或许因为纬书残缺的缘故。但还有一些神,如作为荧惑之精的风伯,见于《龙鱼河图》[43]。而《春秋佐助期》记载了麦神习含褔、豆神乐灵殖等五谷之神,并赋予他们各自的情状,如豆神“长七尺,大目,通于时节”[44]。二十八宿等各种星宿也被配上了各自的神主,如《春秋佐助期》曰:“毕主边兵,神名扶骨,姓傅儿候。”[45]虽不知其容貌如何,单从其名字便觉奇特。

纬书之所以如此突出人、物之奇,因为人、物惟奇才能彰显其非凡的意义。以圣人容貌为例,或关乎德行,如文王四乳彰显其仁德,《春秋元命苞》:“文王四乳,是谓含良。盖法酒旗,布恩舒惠。”宋均注:“酒者,乳也,乳天下之谓也。”[46]或关乎功业,如禹耳三漏广见于纬书,《尚书帝命验》:“禹身长九尺,有只虎鼻河目,骈齿鸟喙,耳三漏,戴成钤,怀玉斗,玉骭履已。”禹耳何以三漏,盖与其治水有关,所以《白虎通》论圣人异相曰:“禹耳三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决河疏江。”[47]也有可能关乎受命,如纬书多记尧貌,《孝经援神契》曰:“尧鸟庭,荷胜,八彩。”宋均注:“尧,火精人也。鸟庭,庭有鸟骨表,取像朱鸟与太微庭也。朱鸟戴胜,荷胜似之。八眉,眉彩色有八。”[48]朱鸟为火精,而尧应火德,故其像取法朱鸟,有鸟庭,又戴胜。不惟圣人如此,其他一些异相异貌也都具有特殊政治意义,或祥瑞,或灾异。

再看叙事之异。纬书中叙事内容大致可分四类:祥瑞与灾异、感生与受命、神话与仙话、玄圣与素王。无论哪种内容,无不充满骇异的叙事效果。盖纬书叙事目的在于以神道设教,而寻常温婉的叙事内容实难承担这样的叙事目的。故纬书叙事,皆托为神谕。由是怪力乱神,充斥其间。或凤巢阿阁,嘉禾挺生,以见圣王之休通;或地吐黄雾,女子化男,以咎暴君之无道。以圣人感生为例,黄帝母亲符宝看见大雷电绕北斗星感孕诞下黄帝;而且黄帝诞生胸口便有“黄帝子”三字,以表明他乃北斗黄神之精。尧是母亲感赤龙而生,尧母庆都也极为神奇。庆都乃天帝之女,生于“血流润大石之中”,而且她二十年“蔑食不饥”。如果说圣人叙事可视为神奇,那有些祥瑞灾异叙事则为惊怖。如《开元占经》引《易飞候》曰“天雨血染衣,其国君亡戮”,引《易坤灵图》曰“黄之人精兵起,地大裂,土化为人”,引《春秋潜潭巴》曰“地呕血,祸之极效也”,等等[49]。试想,在谶纬作为信仰的时代,如此荒诞恐怖的文字将产生多大的心灵震撼力,这无疑会大大地强化谶纬的威慑力。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纬书神圣叙事中叙事结构和叙事内容的变异。这一点上可以黄帝与蚩尤之战为例。蚩尤的传说见于《尚书·吕刑》《庄子·盗跖》《战国策·秦策》《管子·地数》《吕氏春秋·荡兵》《山海经·大荒北经》《初学记》卷九引《归藏·启噬》《大戴礼记·三朝记》以及《史记·五帝本纪》等。除《山海经》带有神话色彩外,其它书都平实地叙述蚩尤为乱,黄帝兴兵诛杀蚩尤而已。黄帝杀蚩尤似乎并没有多大波折,过程也极简略。但《山海经》及《归藏》涉及神话内容,《归藏》比较简略,只说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50]。而《山海经》相对详细,说到黄帝命应龙、旱魃助阵,而蚩尤也请了风伯、雨师帮忙,结局也是“遂杀蚩尤”。但在纬书中,蚩尤与黄帝之战变得复杂起来,叙事结构及人物形象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龙鱼河图》:

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仁慈。万民欲令黄帝行天下事,黄帝仁义,不能禁蚩尤。黄帝仰天而叹,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伏。[51]

为了突出黄帝的仁义,纬书对原有的叙事情节作了两处重要变更:一、增加了黄帝“仰天而叹”的情节;二、黄帝只是“制服蚩尤”,并“使之主兵”,并没诛杀蚩尤。同时,纬书还对蚩尤的形象作了变改,尤其突出蚩尤“兽性”之不类与无道。至于天遣玄女授黄帝兵信神符的情节,则可能是道教参与的结果。

骇异叙事之外,我们也应注意谶纬叙事的技巧性,这也体现了纬书叙事之奇。比如感生与受命是纬书重要的叙事内容之一,圣王众多,头绪纷繁,甚至孔子也被牵连其中。但在五德终始说的主导下,纬书编织了一张叙事的大网,将纷繁的内容纳入一个整体。即便是一些看似零碎的历史碎片,也能在整体性历史叙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藉此,纬书对无限久远的过去和未来作出解释,使一切成为历史的必然。读来令人称奇。现以皋陶的感生受命叙事为例,《春秋元命包》:“尧为天子,季秋下旬,梦白帝遗吾马啄(按:当作鸟喙)子。其母曰扶始,升高丘,睹白虎,上有云感己生皋陶。索扶始问之,如尧言。明于刑法,罪次终始,故立皋陶为大理。”[52]《演孔图》的这段文字至少有两种解释功能:一是解释了皋陶为大理的原因,因为他是白帝子,白色属金,故主刑杀;二是解释了秦受命的问题,因为《中候苗兴》记载秦是皋陶的苗裔,这与统一六国之前居西方的秦自认自己属金德相吻合。这使《尚书中候》记载秦穆公出狩时,有天火下化为白雀衔箓下至公车前[53],以及《尚书考灵曜》记载秦失金镜等得到了解释[54]。但秦统一后,推周为火德,改为水德,色尚黑。《尚书考灵曜》:“赵王政以白璧沉河,有黑公从河出,谓政曰:祖龙来,天宝开,中有尺二玉牍。”[55]这与《尚书中候》记载皋陶于洛见黑书相吻合[56]。纬书中秦人受命之所以有金德、水德之异,也反映了纬书来源的多样。

总之,按照阴阳消长尤其是五行生克推排的五德终始演进模式,一切帝王受命与朝代兴替都能融入历史大语境中,并获得合理的解释。关于谶纬的特异性叙事,下文有专门讨论,此不赘述。

最后看文辞之丽。以两例予以说明:

《诗纪历枢》曰:“梅柳惊春,牛羊来暮。”[57]这句话应该是解释《王风·君子于役》的。家中的思妇思念于役的君子,于“鸡栖于埘”“牛羊下来”时,思念尤甚。《诗纬》以“梅柳惊春,牛羊来暮”解说《君子于役》,似乎更有自己的思考。它以“梅柳惊春”对“牛羊来暮”,不仅语句精工,且把景物与感受都扩大了一层,推向了更加辽远的时空。“牛羊来暮”的“来”看似极普通,却于温馨中透出无限伤心。这仍就原诗而言,而“梅柳惊春”却是《诗纬》作者的申发了。尤一“惊”字,用字精警,且韵味无穷。既言梅柳惊于春而吐绿,又言思妇见梅柳而惊觉美好年华之倏忽。行文至此,我们不禁叹服《诗纬》作者的文思,精美文句置之于唐诗宋词中亦毫不逊色。

《易纬通卦验》主要说物候占验,所以有很多描摹自然的文字,其中描述云的文字尤其形象。如阳云“其茎末如树木之状”,正阳云“如积鹄”,太阳云“上如车盖,下如簿”或“上如羊,下如磻石”,当阳云“紫赤如珠”,少阳云“如水波崇崇”,正阳云“如冠缨”。至于说“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涔云水波,敶云如立垣,杼云类轴,灼云如绳蜺”,大抵能以类写云,山与草莽为类,水与鱼鳞为类等等。对各类云的描绘可谓穷形尽相,比之《淮南子·览冥训》内容更加丰富。其写火烟之状曰:“或白如粉沸,及若光火。或白而赤气绕之,抑如山林竹木,紫黑如门上楼,或上黑下赤,如黑旌,如张弩,或如尘埃。”[58]也是极其优美的文字,把火烟之色彩及形状摹写得非常传神。要之,如从文本的角度切入,则纬书的文学性便可得到最大程度的呈现。

以上我们从语典和文本两个方面讨论了纬书的文学价值。当然,纬书的文学价值绝非仅此两端。比如纬书的文论价值,纬书与中国古典小说,尤其是志怪小说之间的关系,等等。对此,学术界已有较多的讨论成果,于此不赘述。但就本论题所论而言,有些问题还需予以关注。首先,文献资料的可靠性问题,目前所见纬书文献基本上属于辑佚文献,几经转手,其中错讹、误辑、漏辑自然不少[59]。其次,研究方法与研究观念也需要调整,比如对谶纬与方术之间关系的研究,对单一政治化研究模式的警惕等[60]。最后,我们要特别注意纬书文本的特殊性,理解其表达背后的文化内涵,而不是简单地贴上诸如“想象力”“形象性”之类文学性的标签。如《春秋元命苞》曰:“天如鸡子,天大地小,表里有水,地各承气而立,载水以浮,天如车毂之过。”[61]佚文中提到“鸡子”,也即鸡蛋,用以形容天地混沌未分的状态[62]。应该说纬书用“鸡子”形容天地混沌一片的状态十分形象,但若仅止步于此,或仅作文学性分析则未免浅近。应该看到,“鸡子”一词表明纬书浑天的宇宙学说,张衡《浑仪注》对此有更加详细的解说。总之,纬书不仅是语料库,也是有意味的文本,值得深入钻研。

注释:

[1] 邬国义、吴修艺编校:《刘师培史学论著选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0~214页。

[2] (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31页。

[3]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82页。

[4]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709页。

[5]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400页。

[6] 张双棣,等:《吕氏春秋译注》,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342页。

[7] (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20页。

[8]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98页。

[9] (汉)扬雄撰,张震泽校注:《扬雄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83页。

[10] (唐)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083页。

[11] (唐)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21页。

[12] (唐)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21页。

[13] 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841页。

[14]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8页。

[15]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9页。

[16]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页。

[17]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1~12页。

[18]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577页。

[19] 徐宗元:《帝王世纪辑存》,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6页。

[20]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15页。

[21]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135页。

[22] (明)邹思明:《文选尤》,宋英志、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29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48~49页。

[23] (明)邹思明:《文选尤》,宋英志、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29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65~66页。

[24] (明)邹思明:《文选尤》,宋英志、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29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66页。

[25] (明)邹思明:《文选尤》,宋英志、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29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40页。

[26] (明)邹思明:《文选尤》,宋英志、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29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52页。

[27] (明)邹思明:《文选尤》,宋英志、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29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53页。

[28] 费振刚,等:《全汉赋校注》,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558页。

[29]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1155页。

[30] (唐)虞世南:《北堂书钞》,北京:中国书店,1989年,第380页。

[31]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18页。

[32]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18页。

[33]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549页。

[34]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630页。

[35] [日]中村璋八:《五行大义校注》,日本汲古书院,1998年,第136页。

[36] 上引皆见于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134页。

[37]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93页。

[38]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1113页。

[39]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1123页。

[40]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1066页。

[41]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1067页。

[42]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741~1742页。

[43]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328页。

[44] [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24页。

[45]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592页。

[46]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96页。

[47] (清)陈立:《白虎通疏证》,吴则虞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339页。

[48]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73页。

[49] (唐)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常秉义点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29页,第37页,第39页。

[50]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05页。

[51] (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页。

[52]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716页。

[53]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711页。

[54]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07页。

[55] (唐)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21页。文作“《河图考灵曜》”,误,当为《尚书考灵曜》。

[56] [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08页。

[57] (明)陶宗仪:《说郛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20页。

[58] 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易纬通卦验》,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89~263页。

[59] 曹建国:《〈河图括地象〉考论:兼论谶纬文献的甄别与运用》,《国学研究》第三十九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03~236页。

[60] 徐兴无《从思想史的角度看谶纬文献的价值》、余欣《方术·谶纬·杂占:〈龙鱼河图〉新证》,两文见纬书研究工作坊《究天人之际:纬书研究的文献与方法问题》论文集,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2018年4月。曹建国:《关于纬书研究的一些思考》,《渤海大学学报》2019年第2期。

[61] 马骕:《绎史》,王利器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3777页。

[62] 《春秋命历序》曰:“冥茎无形,濛鸿萌兆,浑浑混混。”宋均注:“浑浑混混,鸡卵未分也。”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