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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寡妇》与《飘》的女性书写比较研究

2020-01-16张思远

黑河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斯嘉丽寡妇严歌苓

张思远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116081)

玛格丽特的《飘》和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都选择从女性视角进入文本。在传统的经典的叙事本文之中,女性的欲望与声音往往是不在场的,即使是在场也是被言说,显示出了被动的特征。两位作家都赋予了文中主人公一定的主动性,使她们具有了表达和述说的权利。通过对女性主体内心世界的体悟,还原女性的情感体验,剥离开层层伪装,直达女性最真实的心理世界,回归女性本身。通过这种叙事方式我们也可以看出斯嘉丽和王葡萄都是懂得“该如何存在”与“是如何存在”的女性形象,她们始终积极探索着自我救赎的道路。即使方式不同、取得的结果的不同,但是她们都向着向往的生活前进,面对着生活的各种磨难,她们并不缺乏长久坚持下去的勇气与毅力,直面现实。她们大胆直率,身上具有着女性原始的野性与张力直击人的灵魂,让这两位女性具有了永恒的艺术魅力。

一、复杂与稚钝:斯嘉丽与王葡萄

严歌苓在塑造王葡萄这个人物形象时,直接赋予了王葡萄一个完满而固定的性格维度,王葡萄是朴拙、仁爱、宽厚的。严歌苓考察的是王葡萄如何在历史流转变迁中保持这种性格。斯嘉丽从一开始便有获得成长的可能,作者在塑造这个人物时更多的是在体察斯嘉丽如何在善与恶、美与丑交织之中成长发展,展现出了斯嘉丽这个人物形象的矛盾性与复杂性。

米切尔解构着传统的伦理道德和美学观念,表现出对女性生命价值的肯定和对善恶并存、美丑互渗的灵魂的审视。米切尔在塑造斯嘉丽这个人物形象时不惜将这个人物的丑陋的、卑鄙的方面展现出来,但是这并不是暴露丑,而是表现丑后面的那种压抑着或者燃烧着女性生命本身的欲望和力量。斯嘉丽表现出来的这种女性的丑陋实际上写出的是女性在特定时代和历史之中的挣扎、反抗和扭曲。在混乱充满着危机的战争年代中,斯嘉丽体现出来的极具个性的行为方式和复杂的性格具有着历史和现实的真实感。《飘》中南北战争,南方战败,亚特兰大城被围困,斯嘉丽本想回到塔拉庄园寻找庇护,但是她却发现塔拉庄园被毁并且所有食物都被抢光。每一个人都处于极端饥饿的状态,正是极端饥饿让斯嘉丽隐藏在内心之中的传统观念完全瓦解,开始了她身份以及价值观念的转变。艰苦的生活境遇、故土的丧失、感情生活的缺失、对饥饿的恐惧和厌恶,激发了她对生存的渴求,她正是从此完成了自我建构。为了拯救庄园斯嘉丽诱惑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开枪打死闯进家中的北方佬、对家中黑人的呵斥和怒骂,在绝境中显露出的丑恶的灵魂,但是这些是不能够被掩饰的女性的真实的灵魂。

同样面对着艰苦生活的王葡萄则显现出了慈母般的仁爱与宽厚。“浑然不分的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宽厚超越了人世间的一切利害之争。”[1]面临着对待她严苛的婆婆她从未记恨过,对曾经试图伤害她的史春喜也是抱着宽容之心,对总是针对她的琥珀她也饱含同情之心。她的仁爱与大度不仅对人上,她对万物生灵都表现出了一种关怀意识。她悉心照顾年迈的老驴,她和老驴在驴棚一起住的情节令人动容;为了花狗她勇敢地和民兵争执;她为了照顾猪娃可以不去省里当模范。可以说王葡萄是个理想的女性,她体现的是严歌苓的东方想象。王葡萄具有着东方传统中宽容、隐忍、仁爱等美德。这种美德也是女性具有的最纯粹的生命力。这种独特的生命力散发出了人性的光芒,这种光芒超越了种族界限与文化差异。在严歌苓《第九个寡妇》之中,王葡萄对待一切挫折都采取的释然态度是面对历史曲折动荡之后的释然,是经历了挫折与苦难之后与时代社会的和解,她以人性的温暖和善良的本真获得了生存的信心。在极致的环境中生存是严歌苓历史书写的核心,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中生存下去,顽强、坚韧是王葡萄的生命底色。

米切尔笔下的斯嘉丽是复杂的、善恶并存的,严歌苓笔下的王葡萄是朴拙简单的。两个人物形象以及人物性格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我们通过比照看到了作家从两个维度展示出的女性本身应具有的完整的、立体的人格。两位作家都站在时代的连接点上,从女性本体意识觉醒,也从女性不同的制度和文化处境之中,考察了女性解放的世界性主题。同时体现出了米切尔和严歌苓这两位女性作家对女性世界的真实探求,对生命理想和女性本真的诉求和追寻。

二、困境与突破:寡妇身份与女性意识

斯嘉丽和王葡萄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寡妇。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不论古今中外,寡妇一直是一个特殊的生存群体。一方面,她们深受人类封建传统家庭观念、伦理观念的束缚,从“寡妇门前是非多”便可以看出,“寡妇”对于女性来说并不是一个具有着褒义的身份指称,它实际上代表的是父系社会对于丧夫女性的否定性评价,这种身份本身以及社会的否定性评价给女性带来了双重悲剧。另一方面来说,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她们依然具有着作为人类个体的自然人性需求,即自然欲求和社会群体的接纳与尊重,但是由于这一群体的特殊性,她们的这种自然欲求在传统社会伦理的规训下便不再具有“合理性”,这反映着在男权社会之中女性的生存困境。斯嘉丽和王葡萄虽然所处的时代、国度不同,但同时面临着来自社会伦理的压制和束缚。斯嘉丽在丈夫查尔斯战死后,参加义卖会要穿上黑色的丧服。与瑞特共舞更是受到周围贵族的轻蔑和疏离。王葡萄作为第九个“寡妇”,显然她与其他八个寡妇身份是不同的,其他八个人因为救了“老八”而使寡妇身份具有了“崇高性”。王葡萄为了救自己的丈夫铁脑而获得的寡妇身份是令人排斥和瞧不起的。在这点上说实际上王葡萄的寡妇身份更具有悲剧性。斯嘉丽和王葡萄作为边缘人(寡妇、女性)她们不仅要面临着时代和历史的阻力,同时也处在男性话语的包围之中。她们作为女性对生命本质以及原始欲望的追求也使她们与当时的社会秩序格格不入。但二者并没有将这种身份当成是自己命运不幸的一种标志,甚至采取了忽视的态度。我们可以在斯嘉丽和王葡萄的身上看到女性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具有着鲜明的主体性,她们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性欲、情欲渴望,表现出了女性作为一个自然人具有的原始欲望,这种回归本位的个人化思考不以道德或者政治法度为标准,而是旨在弘扬女性的主体精神,使女性焕发出了鲜活的生命力。

斯嘉丽和王葡萄同样都是寡妇身份,她们突破寡妇身份回归女性本体的途径不仅是对社会伦理道德的忽视。还主要体现在对传统的“家庭本位”中的“母性”“妻性”的解构与超越。贝蒂·弗里丹曾在《女性的奥秘》中说道:“我永远是孩子们的妈妈,或牧师的妻子,我永远不是我自己。”[2]在这句话中可以看出作为女性本身,她深刻的认识到有一种更重要的东西被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所掩盖——那个感到空虚的“我”,那个“是自己”的我。女性除了母性和妻性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基本的支撑就是非妻非母的纯粹女性即作为人的独立独立自我。斯嘉丽和王葡萄寡妇身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成为了她们实现自我独立的一个契机。美国南北战争之前,南方传统是以家庭为本位,女性一旦结了婚便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家庭成为了束缚妇女的樊笼。斯嘉丽显然没有被束缚,她两度丧夫,寡妇的身份给了她更多的精神上自由。她将自己的心思更多的放在艾希礼和生意上,无论是对查尔斯、弗兰克还是瑞特她都没有体现出太多的关心。她没有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家庭,对自己的孩子韦德和邦尼也没有体现出传统母亲无私奉献般的爱。王葡萄自然是有“母性”存在的,但是她的“母性”表现为一种超越家庭本位的特征,体现为女性本身所具有的母性关怀,这种关怀熔铸在王葡萄身上则是对一切生命的尊重和关爱。不论是对铁脑、冬喜、春喜、还老朴,甚至对猪娃对老驴都体现出了她身上具有的母性关怀。虽然两个主人公对“家庭本位”中“母性”与“妻性”的解构方式不同,但是她们都摆脱了畸形的母性与妻性的羁绊,也不再以单纯的母亲或者妻子形象存在,而显示出了两个主人公作为女性的独特价值。这不仅表现了两位作家力求从女性个体的角度出发,对千百年来女性生育职能中蕴含的文化内容进行重新的定义与辨析,也展现出女性对于自我价值的重新确定。

三、历史与女性:生存考验与生命意识

罗素曾言:“大型的历史学帮助我们理解世界是怎样发展成现在的样子的;小型历史学则使我们认识有趣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推进我们有关人性的知识。”[3]米切尔和严歌苓的创作显然属于第二种,她们的作品虽然以大历史为背景,两位作家并没有将写作局限在写战争带给人的苦难,在大历史中以女性为主角,写了她们的生命自觉、生命意识与时代和历史之间的关系。

在两位作家的笔下,两位主人公都被放置于极端的生活环境中,在残酷的历史洪流中挣扎,被无情的历史逼出了人性的坚韧与张力,她们与男性用政治话语构建的历史始终保持距离。王葡萄从不知道什么是战争、政治,什么是阶级斗争。她是第九个寡妇,实际上这个“第九”并不是强调顺序,而是强调这个“寡妇”与其他八个具有的差异。王葡萄生命策略与生命思考与其他八个人显然是不同的。其他八个寡妇代表的是当时与政治、时代紧密相连,并且被动的被时代裹挟的那群人。“这些人在历史轮回中不再是‘人’更不是‘个人’,而是没有了自己独立的生命价值与尊严的面目模糊不清的历史脸谱和符号。”[4]而严歌苓倾注在王葡萄身上的是宏大历史和公共意志下生存的个人对生命真实的思考。在她的眼里成为“模范”并没有吃一块糖、一口饭重要。她将私藏公爹孙怀清当作私藏几个蜀黍一样简单。同样地,斯嘉丽从不关心政治和国事,对战争这两个字展示出了厌烦的态度。在她的眼里政治和战争没有圣诞聚会重要。在1866 年南方战败的一片混乱中,她只专注经营锯木厂和重建塔拉庄园。斯嘉丽始终没意识到战争和历史事件的内在意义,她将自己的视角聚焦于个体生命,关注的是残酷的战争及历史事件带给人的惶恐与伤害。在亚特兰大城被占领时,医院和火车站满是伤员,但这并不能给她触动,她心里关注却只是玫兰妮接生问题。两位女性都对战争或者政治和觉悟的落后达到对人性的超前理解。她们不懂政治、战争的残酷,但是她们时刻的关注着个人的生存欲求。她们凭着自己的生存哲学,在动荡的年代中保全自己,显示出了强韧的生命力。

在任何动荡不安的年代,相比较女性要比男性承担的更多的苦痛,她们的情感纠葛和心灵敏感,要远远地超过男性。但在《飘》和《第九个寡妇》两部小说之中的斯嘉丽和王葡萄作为柔弱的女性,相比较强男性来说显示出了顽强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首先体现在她们时刻与时代和政治保持着距离。当战争、自然灾害、历史运动等迎面扑来时,男人会选择与历史共浮沉,在热血中走向理想或者死亡。但是女人面对的只有生存本身,她们以自身的方式参与到历史中去,同时在历史中找到自在的存在方式。在《飘》中艾希礼即使他知道南北战争会破坏他一直渴望的生活,他还是去参加了战争。当他重新面对战后的惨败时,他彻底失去了勇气。在战争和历史的嘲弄之下,他逐渐失去了自己想要追寻的方向。但斯嘉丽作为一个柔弱的女性始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论在什么年代发生了什么战争只要活得好,一切皆被允许。相比较艾希礼的软弱与优柔寡断,斯嘉丽在这段历史中显得顽强又坚韧又热烈。同样地在《第九个寡妇》中的史春喜和孙少勇被主流意识形态裹挟前进,体现出来了强烈的政治虚荣心,少勇甚至为了自己的前途间接杀害自己的父亲,他们是在时代的洪流中失去自我的人。王葡萄拒绝当模范,坚持藏匿孙怀清二十余年,她的每一次选择并不像少勇等人一样充满着理智和野心,但是她确实确始终坚持自己的生存策略和生存智慧。这两位女性不同于男性的面对历史的方式,使两位女性虽然是小说的主人公,但是却不是时代和政治的主人公。面对着历史这两位女性选择生存的方式是遵从本心的,即使被人说不守妇道、不择手段、生胚子,但是她们的选择是时刻遵从本心,毫不虚伪。在这个程度上来说,在严歌苓和米切尔笔下的这两位女性与男性是平等,甚至是超越于男性的。

四、结语

刘思谦曾说道:“我们的女性文学和西方的女性文学有着一条共同的精神文化血脉,那便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是人而要求改变和超越非人的境遇,要求过完整的生活和全面实现人的价值。”米切尔和严歌苓这两位女性作家塑造的斯嘉丽和王葡萄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但是却不约而同地展现出了女性应具有的本真,这两个女性在不同的时代中活出了自我。她们虽然都是寡妇身份,但是两位作家撕开了以贞操为名缠绕在寡妇身上的裹尸布,她们通过对生命原欲的释放完成了女性的解放,她们对平等的性关系的吁求彰显了现代女性对尊严的要求。两位作家的书写并不是也不是用女权代替男权,而是在自己的书写中重新发现被战争、历史压抑、藏匿了的女性和生存体验、生命存在的真实。她们塑造出来的女性形象超越时代、性别、种族,超越变幻莫测的政治而具有了长久的历史和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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