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解“阴火”
2020-01-13顾思臻窦丹波
顾思臻,窦丹波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上海 201203)
“阴火”理论是李东垣脾胃学说的核心理论之一,李东垣对于“阴火”的阐发散在于各篇且语焉欠详。然结合其成书背景,拟对该理论的含义、病机及治法方药等重新进行审视,现归纳总结如下。
1 “阴火”释义
初识“阴火”便心生疑窦。火为阳,何有“阴火”之说?莫非如同伤暑,有“阳暑”“阴暑”之分?历来各家都以“内伤”为前提[1-5]并各执一词,大致可归纳为内火、虚火、邪火3种含义。内火是指李东垣根据《素问·调经论篇》:“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其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其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二语发挥为“饮食劳倦,喜怒不节,始病热中”等,强调火热之症的产生源于脾胃内伤。而虚火、邪火是指“阴火”因“脾胃内伤,元气不足”而成,当这种“壮火”产生之后又会反过来损正致病,因此提出“火与元气不两立”,在治疗上采取“中气不足之病,当补不当泻”的原则,此即虚实正邪之辨。
然而在肯定以上内涵的同时,笔者根据前人观点[4-10],通过对《内外伤辨惑论》成书背景(汴京大疫)的再探讨,以及对原文症状方药、编次顺序进行梳理后[11-13]认为,一是李东垣并非仅为饮食劳倦内伤脾胃之“病”而作《内外伤辨惑论》,还因不忍大疫为祸甚众,医者乏术,为救治罹患疫病的病家而创立的这一理论即治疗体系;二是饮食、劳倦、情志也并非导致脾胃内伤“阴火”的直接病因,脾胃内伤、元气不足是由大疫(外感)侵袭所致,而以上三因则是加重“阴火”诸症的原因,故“阴火”一词即是在这一大前提下提出的一种新的解释,其目的是为了对火热证候(包括喘)及其病机进行概括。前者如“盖阴火上冲,则气高而喘,身烦热,为头痛,为渴,而脉洪大”[11]14,后者如“惟阴火独旺,上乘阳分,故荣卫失守,诸病生焉”[11]1,因此“阴火”之“阴”可细分为两个方面。
1.1 “阴”指下焦为阴
“阴火”即源于下焦之火,肾与胞络均居下焦,冲任督脉亦起于下焦,故为“阴”。如“阴火也,起于下焦……相火代之;相火,下焦胞络之火”[11]13;“乃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闭塞其下,致阴火上冲”[11]5。同时“阴”字也为说明下焦火势上冲,导致气喘、发热、头痛、面赤、目中溜火等火热诸症的进退有类于阴虚潮热,即上冲则发,下行则退,如“或因劳役动作,肾间阴火沸腾……其阴火下行,还归肾间”[11]11。李东垣另在《内外伤辨惑论·辨阴证阳证》引《黄帝针经》:“适饮食不节,劳役所伤,湿从下受之。谓脾胃之气不足,而反下行,极则冲脉之火逆而上”,阐述“阴火”上冲之语亦可为据。如 “先病热中证者,冲脉之火附二阴之里,传之督脉;督脉者……其盛也,如巨川之水,疾如奔马,其势不可遏……入手太阳于胸中,手太阳者,丙,热气也”[14]35。
1.2 “阴”指心火伤阴
心为五脏之首又主神明、阴血,且心在五行中与火热的关系最为密切,故将热象、神志症状及上冲之症均用于心火、阴血病变来解释。如《内外伤辨惑论·饮食劳倦论》 言:“心火者,阴火也,起于下焦,其系系于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11]1”若分而言之,一则强调心火、阴血病变对情志或神志的影响,如“夫阴火之炽盛,由心生凝滞,七情不安故也。心脉者,神之舍也,心君不宁,化而为火,火者,七神之贼也”;又如《脾胃论·安养心神调治脾胃论》曰:“阴火太盛,经营之气,不能颐养于神……神无所养,津液不行,不能生血脉也。心之神……得血则生,血生则脉旺”[14]5等;一则用心火、“血病”解释上冲之症,即《脾胃论·脾胃盛衰论》云:“心火炽动,血脉沸腾,则血病……阴火乃独炎上,而走于空窍,以至燎于周身”[14]14;另在《脾胃论·脾胃胜衰论》也提到“心火乘脾胃”,可见“或烦躁闷乱……或口干舌干咽干”之症。
李东垣引入“阴火”这一全新概念,从病因、病机、证候各方面使脾胃内伤虚弱何以出现湿热、火热之证在逻辑上得以成立。至此,“阴火”之名得到较为全面的释义。
2 “阴火”病机与证候
关于构成“阴火”的病机,根据原文论述及众多文献观点基本可分为以下几种。如心肾、君相火论,脾胃升降失调论(包括气虚郁火、气虚湿阻化热、湿浊扰动相火),气虚损及阴血论,脾胃他脏相及论(心与脾胃、胆肠与脾胃)。当然脾胃亏虚、元气不足应为其上位病机,而诸条衍生的下位病机间又互相关联及因果。具体“阴火”病机展开如饮食不节、寒温不调、劳役过度,导致脾胃损伤、元气耗伤进而再向虚实两方面转化。实者,一方面脾胃、胆、小肠不行升浮之令,伏留血脉,郁而化火;另一方面水谷不化反为湿浊,湿气下流,闭塞下焦,酿成湿热,湿邪亦可扰动相火,“阴火”热证则耗伤气阴营血。虚则见脾肺不足之证。七情所伤,心火独盛,相火妄动,亦致“阴火”。
典型的“阴火”证候,于《内外伤辨惑论》中共三见[11]7,13,22,诸症基本可归纳为“恶寒,发热,身热,口渴,头痛,身痛,流涕,多唾沫,汗出,短气气促、上气高喘、乏力懒言、语声困弱而无力、怠惰嗜卧,四肢沉困不收,口中无味,食不下,胃脘胸中痞闷或兼有两胁疼痛,腹中不适,大便不畅有脓或溏”等。现代临床症状可概括为全身虚弱(中毒)症状,肺系、胃肠系及神经精神(“躁”“悗”“烦”“乱”)症状。故法随证立,方随法出,李东垣从脾胃入手进行救治,兼顾正虚邪实,预后不良,初为热中,终为寒中之病。其实李东垣也认识到1232年大疫不同于传统的外感疾病,由于脾胃虚弱证候突出,加之时医从伤寒论治,轻则重、重则死,故将其归为“内伤”。
3 “阴火”论治
对于“阴火”的治疗,李东垣于《饮食劳倦论》[11]14提出:“惟当以甘温之剂,补其中而升其阳,甘寒以泻其火则愈……盖温能除大热,大忌苦寒之药泻胃土耳。今立补中益气汤”为大法,至《脾胃论·脾胃胜衰论》复立更合其旨的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并言“后之处方者,当从此法加时令药”,分而言之如下。
3.1 补脾胃
遵《黄帝内经》“劳者温之,损者温之”之义,以“诸甘温药”或“辛甘微温之剂”生阳气,寄其阳生阴长,阳旺能生阴血,即以术参芪草为主扶正气。
3.2 升阳气
即针对脾胃不足之证须以升阳补气之法,用升麻、柴胡苦平之味行春升之令,引脾胃清气“行于阳道及诸经,生发阴阳之气”;同时又引黄芪、人参、甘草甘温之气味上行,肥腠理,使阳气充,卫外而为固也。与健脾补气药相使为用,加强补脾胃之功,此为“风药”之一效。
3.3 泻阴火
一者径投清热滋阴。如遇大热、脉洪大先加苦寒剂;若热不退者再加石膏;或“脾胃中热,加炒黄连、甘草”[14]19;若见“时头热躁,是下元阴火蒸蒸发也,加真生地黄二分、黄柏三分”[14]41,类似的还有“少加黄柏以救肾水”以“泻阴中之伏火”;或对于烦热不止或“气浮心乱”之症,可少加生地以补肾水,俾水旺则心火自降,甚者以朱砂安神丸镇固[11]15,一者以风药升(伸)阳解表。以“味薄风药”升发伸阳以“泻阴中之火”,使“阴气不病,阳气生矣”[14]14;或予羌活、柴胡、升麻、葛根、甘草发汗治“四肢烦热肌热”;亦可寒温相配,发表清里,所谓“火郁发之”,即“凡治此病脉数者”当用黄柏或少加黄连,并以升麻、柴胡、苍术、黄芪、甘草使之汗出邪退,“脉必下也,此乃火郁则发之也”[14]20。
如此分析,李东垣治法层次分明,针对所见症的病机,分别用补气药、风药(辛温、辛凉解表药)、清热药、滋阴药等药味单用或配伍,从不同角度分解“阴火”热证,并可视“阴火”具体症状的多少对“补脾胃、升阳气、泻阴火”3种方药的比重进行相应移动,选入对症药物进行缩放,把握住人体的寒热虚实,抓住主要次要矛盾,扶正驱邪。
至此,结合汴京大疫、《内外伤辨惑论》与“阴火”理论三者,应该可以形成一个粗略的络脉,即汴京大疫在多因素的“巧合”下爆发,李东垣目睹时局而作《内外伤辨惑论》,为释该病引入“阴火”论治。对于治疗“内伤杂病”为多的今天,更应在临床方面归纳总结出如李东垣“阴火”理论所适应的证候、疾病,如此可使根源清、流更远。今后研究“阴火”的目标,即全面收集关于“阴火”的近现代临床报道,统计其涉及的病种、证候(症状)、方药的频次,以期确定一个较为典型实用的“阴火”证候以及适用的常见疾病谱,为临床治疗提供快捷的思路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