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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社诗话》作者之谜揭晓

2020-01-11梁基永

岭南文史 2019年4期
关键词:南社抄本汪精卫

梁基永

《南社诗话》(以下简称《诗话》)于20世纪30年代在香港报纸陆续刊登之后,已经过去近一个世纪。作为岭南诗话的重要代表作品,尤其是研究南社文学思想的文献,《诗话》的作者学界一直未能定案。从《诗话》发表伊始,已经有读者敏锐地觉察到其作者应该就是汪精卫,然而汪氏对此唯唯否否,并不确认或否认,致使其作者长期以来都以刊登时的笔名“曼昭”为准。

《诗话》从1930年香港《南华日报》首次刊发之后,陆续经多家报纸、杂志转载,然一直没有单行本。所有转载媒体均以《南华日报》上作者名“曼昭”刊登。20世纪90年代末,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首次将其与另一种胡璞安著《南社诗话》一起印行,书名为《南社诗话两种》,作者署名仍然为曼昭,整理者为香港大学南社研究学者杨玉峰先生。杨氏曾据《诗话》中语气与内容,结合郑逸梅先生的说法,推测“曼昭”即汪精卫,虽然并没有很确实的证据。

《诗话》作者考证可分为汪派与非汪派两种,前者以杨玉峰为代表,后者则以南开大学汪梦川为代表。汪梦川氏曾经著有《双照楼诗笺注》,怀疑之处其一是他从汪精卫诗作中有《为曼昭题江天笠屐图》一首,其二他从江絜生的《吟边札记》中发现史料一则,说汪精卫曾经向江本人说过“曼昭”是李曼昭。由于此话出自汪精卫本人,因此汪梦川据为信史。两派学者之间聚讼纷纷,互难说服。

2017年7月,由设立于美国的“汪精卫纪念托管会”主编的《汪精卫与现代中国》丛书正式出版。丛书由汪精卫家族收藏的、多数未经正式出版的文献组成,其中第四种即为《南社诗话》手稿本(以下简称 “手稿”)。“手稿” 的来源,为汪精卫女婿何孟恒从汪精卫长子汪文婴处复印而来,一共有132页,存37则。“手稿”用钢笔书写,竖行排列。汪精卫家族收藏有大量汪氏钢笔字书信,尚有其他作品原稿等。此“手稿”洋洋洒洒数万字,并且文中有大量涂改增删之处,内容非常自然流畅,只要稍加对比,不难发现这笔迹应属汪精卫本人无疑,加上其来源是汪氏家族,本来此案,如杨玉峰氏在此书前言所说:“应该尘埃落定了。”

历史上,书籍作者有疑问,由于手稿问世而冰释的个案并不少见。比较著名的如罗振玉《殷墟书契考释》一书,一直有学者怀疑是王国维所作,包括傅斯年与溥仪都持此说。后来由于在康生藏书中发现了陈梦家旧藏的罗振玉手稿,此说不攻自破。然而《南社诗话》手稿甫面世,却又受到非汪说学者的质疑,其疑点则以朱之珩氏的考据最有影响。为什么一部手稿出现了还会引起学者不同意见?为了简略说明非汪派的论据,笔者先简述存世《诗话》版本的流传概况。

南社诗话约于1930年6月起,原载于香港《南华日报》,后于1932年7月22日起选载于上海《中华夜报》(系《中华日报》之晚报,此报未得见,据《中华日报》之广告及柳亚子与友人通信得知)。又于1932年10月18日起,复完整转载于《中华日报》,迄至1933年3月29日,凡101期、100则(其中无48则,而有三个87则)。以下为行文方便,将其分为南华版和中华版作为称谓。

在“手稿”出现以前,《诗话》有何孟恒先生据周君抄本所誊录版本。此本为何氏根据一位姓周朋友的手抄本再次抄录而来,复印多册分赠至美国、加拿大、香港等地图书馆。据何先生跋语,抄本乃是据曾醒剪辑收藏的《南华日报》而来,曾醒何许人也?这位女士是汪精卫与陈璧君夫妇的亲密友人,其弟弟曾仲鸣,即汪精卫秘书,在河内刺杀案中为汪精卫挡了子弹去世。由于与汪家极为亲密关系,这份源自曾醒的本子也一直得到何孟恒的重视。何孟恒前半生一直跟随岳父汪精卫,对他的所有文献,一直用心保管。他手抄了这份来自周君(没有注明名字,有学者推测为周化人)的《诗话》并且将其复印分赠香港与欧美各大学图书馆,本文开头提到的1997年版《诗话》即参考此抄本而编成。

因为《中华夜报》先选载,而《中华日报》后完整转载并将《中华夜报》曾选载过的内容重新刊载,故1932年至1933年上海《中华日报》所连载的南社诗话内容虽完整,但顺序却打乱了,以至于柳亚子读到后有“顾前不顾后”的评语。目前所见最完整、文字最多的版本,即中华版。至于南华版,目前由于此报纸已经缺失大部分,香港各大学图书馆以及公共图书馆中只保留少量1936年之后报纸,1930年首发的报纸,暂时没有发现。

何孟恒本人1948年起移居香港,后移民美国。1984年他年事已高,当时也无法查核其他版本。据他女儿何重嘉女士向笔者表示,父亲没有见过中华版。而目前我们比对抄本与中华版的结果是:

1.中华版字数比抄本多9000多字,除一封柳亚子写给曼昭的1000多字信之外,尚有接近8000字内容。

2.内文个别字不一样,见下讨论。

手稿本正式出版之后,何重嘉女士联系笔者,因收到有读者提出质疑,甚至怀疑手稿的真实性,其中最难解的疑团,即手稿与抄本的异同问题。笔者此前虽曾协助整理何孟恒先生的个人回忆录,却并未对《诗话》有过研究。得到何女士告知之后,笔者首先认真检视了手稿本。此本在放大之下,可以清晰看到笔画流畅书写痕迹,并且其上改动很多。全稿没有署汪精卫签名,首页《南社诗话》及序言题目之下,曾经写了“鉴昭”“澄昭”两个笔名,均划去,最后写上“曼昭”二字,显示出汪精卫曾先后计划用两个笔名。手稿虽然没有汪氏签名,但多次出现“精卫”两字,对比汪氏毛笔和钢笔的签名,完全如出一辙。

手稿上每则都写题目和“曼昭”笔名(有一期还错写成“曼昭诗话”,后改正为“南社诗话”),这些都是非常自然的痕迹。以此格式看,这是当年汪氏每期写完交给编辑所用,否则不需要每则写题目和签名。汪精卫的钢笔字,目前发表的极为罕见,连汪梦川氏也承认这一点。但凡作伪,必须要临摹大量的范本文字,以全稿3万多字的篇幅,要作伪几乎是不可能的。

质疑者所指出的重点部分(其余疑点并非重要故不录)包括:

1.“手稿”所缺的内容竟与抄本完全一致。经对比,1932年至1933年《中华日报》刊载的《南社诗话》有多则约7000多字的内容是抄本所没有的。初看起来,这很正常,因为《中华日报》是在《南华日报》刊载两年以后才转载,有修订或增补,手稿与据《南华日报》而来的抄本所缺内容一致,似乎正可以说明手稿是对的。可是经仔细研读,《中华日报》上多出的7000多字其实只有附录了柳亚子写信给曼昭的那一则约1000多字是1933年重写或增补的,而其余从文字内容即可知其乃原载于《南华日报》者:如抄本与“手稿”均缺的一则中有谓“昨日为六月十四日,想一般同志当已忘却十二年此月此日。”而这则内容刊登于《中华日报》1933年2月9日,亦可知绝非补写的内容,而应该是刊于《南华日报》的6月15日。诸如此类者,抄本所缺,而“手稿”也缺,可以理解为抄本所缺是因为《南华日报》的剪报有阙。可是“手稿”也缺,并且与抄本缺的竟然完全一样,又何以解释?

2.“手稿”与抄本内容一致倒也罢,给人以原始状态的印象。但经对比,手稿约还有上百处字词与抄本不同,手稿与抄本不同之处,却又与《中华日报》上转载的内容相同。《中华日报》较手稿所据之《南华日报》晚出两年,有过改动或刊载时出现错讹皆属常态,然而所谓原始的手稿却与后出的《中华日报》相同,而不与最初刊登的《南华日报》相同,难道不是一件怪事吗?

3.《南社诗话》在《南华日报》刊出后,1930年9月,曾选载一部分于北京的蔚蓝画报,1943年11月上海《古今》半月刊据以转载。据对比,《古今》所载者也比抄本多出两段近400字。经分析,亦明显可以判断多出的内容是原载于《南华日报》而非增补者。如《古今》选本多出的内容中有:“余记其落叶一首云:‘落叶闻归雁,江声起暮鸦。秋风千万户,不见汉人家。我本伤心者,登临夕照斜。何堪更衔血,堕作自由花。’格调情韵皆高绝。……广尘有断句云:‘入夜微云还蔽月,护林残叶忍辞枝。’下句尤未经人道,仁人志士之用心,固如此也。”而抄本及手稿第二十六篇云:“林时塽诗,余前录其落叶闻归雁一首,及入夜微云一联。”可知选本多出的内容在《南华日报》刊载的顺序当在抄本及手稿第二十六篇之前。抄本有阙,而手稿竟也缺的一样。这一问题如同上述属《中华日报》的问题。

4.抄本有一处“原诗缺失”,有一处“诗与诗话缺失”,显然是剪报有阙。而“手稿” 于此两处一处则直接划一竖线,一处则写了诗歌标题,而诗则空出。而这些《中华日报》并不缺。而“手稿”阙的正是抄本注明有缺失者。这也是说显然有“手稿”照抄本的痕迹。

这四则疑问,确实非常重要,且难于解释。因为它直接关系到“手稿本”的是非与作者是否汪精卫的问题。恰好吴承学教授在编选《全粤诗话》时,截稿在即,他也很想将《诗话》作者澄清。何女士曾经将此疑问转呈杨玉峰先生,杨先生也觉得无法完美解释,他只是推测,此手稿是不是《南华日报》出版之后,再次付《中华日报》时的改订本。所缺部分,可能由秘书在剪报上修改?然而笔者再次看了手稿上涂改的部分(所有研究者均未细研读这些部分),这部分若有改动,则应该来自《南华日报》。然而改动如此之大,则南华本与中华本应该文字上有很多不同,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两本篇幅不同,但不是文字大异),这点可以基本否定。

笔者虽不是南社研究专家,但我从整理何孟恒保存的文献过程中,对何氏的为人处事颇有了解。他是一位忠厚长者,一生老实本分,此稿又是来自汪精卫长子所保存,断无伪造先人文献之理。

且以情理推断,世间作伪,无非为名利二事。如此稿为伪造,为名,汪氏名满天下,作诗已经是末事,更何况这小小《诗话》哉?若说书中有内容能改变世人于汪氏骂名,则尚可解释,然而又无关此旨,所以绝不是为名。

若指为利,则怀疑伪造之后售稿图利。伪作书画文物,必定有两原则,曰利益最大化,曰签名必显眼,唯恐人不知。此稿笔迹流畅,与家属所藏汪氏钢笔书信极为吻合,世间有如此高手,能凭空写出汪体钢笔,则为何花如此心力,却写此微末内容?何不造简单而重要之文献(如《艳电》底稿,《最后的心情》原稿等),岂不更简单?作伪必定以简驭繁,既然能写出数万字,为何不造更为珍稀之文本而做最不值钱之《诗话》,绝不合理。而且作伪者花费如此心血,却又不署本名(应该在第一页先写“精卫”然后划去再写“曼昭”,而不会只写两个不常见笔名)。这也是说不过去的。

承蒙朱先生认真校对稿本与中华本,却给了笔者一个研读和认真思考《诗话》各版本的机会。经过对比,笔者发现,其实问题出在何抄本的来源之上。真相就是,何孟恒所抄录的,并不是《南华日报》剪报本,何本的来源,正是现存的汪精卫手稿本。

这一结论,相信很令非汪派惊讶,原来此前一直确信为来自《南华日报》的本子竟然来路不对?我们先来看看何孟恒先生在抄本上所说的话:

南社诗话民十九、二十年间(1930-31年)刊登香港《南华日报》,曾醒女士剪辑收藏。此册据周君抄本,民国三十年(1941)十一月重载上海出版之古今半月刊第三十四期,未寓目。江芙手录并记。

江芙即何的笔名,按照以上所说,何氏并没有见过曾醒的“剪辑本”这点非常重要,何是根据周君的抄本来抄的。

那如何推断出曾醒的剪报本并不存在呢?

1.既然是曾醒的剪报,她应该一直剪下去,为什么剪到第三十七期就不剪了,遗漏了将近四分之一呢?按照朱氏细致对勘,南华版(其实等于中华版)已经发了很多抄本所无的内容。曾醒并非无文化家庭主妇,她既然有心保存文献,绝无可能会遗漏,而且所遗漏部分竟然与手稿截止处相同。读者会问,会不会伪造者刚好做到与剪报本同,使人以为剪报本与手稿本一样?其实这是说不通的。如果作伪者以抄本为底本,则文字应该与抄本一样才合理,断不会内容与中华版一样。

2.上列朱氏疑问第四点:抄本有一处“原诗缺失”,有一处“诗与诗话缺失”,显然是剪报有阙。而手稿于此两处一处则直接划一竖线,一处则写了诗歌标题,而诗则空出。而这些《中华日报》并不缺。而手稿阙的正是抄本注明有缺失者。

笔者请何女士拍照来她父亲这一则抄本原件,这是第三十六则,图片附录于此。读者可以看到,这一则诗话,先说了一段:黄延闓以《甲寅》 第一卷第四号见示,杨笃生手写遗诗,赫然在焉。低回吟诵,万感交集,移录于左(空白,何写着:原诗遗失)。以上皆笃生留学英伦时所作。

若说这是一位细心妇女的剪报,这就奇怪了。她手起剪落,将一篇文章的开头剪下,却又剪去了中间所引的杨笃生诗,最后还不忘将下文又剪贴上去,这是为何?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第三十七则,开头一段一百字的正文之后,也是空出一行,何氏写:诗及诗话均缺。然而后面的诗话又能接上,可知并不可能是剪失的。再看手稿,三十六则“移录于左”的后面,汪精卫用钢笔写了一个竖行,这是表示诗未查到原文,暂时空缺。三十七则“录之如左”后面,也空出稿纸其余部分,留待查到原文再录。

正如杨玉峰所指出的,汪精卫当然有秘书,而且手稿中也明确留下了秘书代查引诗的痕迹:第十则,“顷得彭湘灵来书,寄示吴绶卿遗诗三首,读之,故人风采如在眼前矣,《郓城阅兵》云”。这里“云”字以下只有引号,引号内留空白,后面所引四首诗也同样处理,这四首七律见于中华版,应该是秘书后来代抄不缺。另一处更明显的则是第二十六则(即上文朱氏质疑所指出的林时塽诗),汪精卫在“其余诸首移录如左”之后,空出了三行位置。值得注意的是手稿复印本还夹有三张不同字体的稿纸,上面抄录了林氏的诗作,这三纸笔迹完全不同。若作伪者能一手写汪精卫体,何必多此一举?

3.稿第二十九则右侧空白处,汪精卫写了一段备注:上次“矜平躁释”误排为“矜手躁释”,请更正。

由于手稿是按期手写交报纸排版的,这段文字显然就是汪精卫看到上期报纸错了一个字,请编辑在本期注明更正。然而何氏抄本上,这个地方并没有错,若所抄真是报纸发表版本,此处肯定有错字。若怀疑稿本作假,何必多生枝节?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何所抄的本子正是源自汪氏稿本。如有朝一日某图书馆发现有《南华日报》原本,此日当有编辑更正。

最后一个疑团则是,如果曾醒的剪报本不存在,何氏所抄的其实是手稿本,那朱氏所指出的,抄本与稿本却又不完全一致,手稿本更接近中华版,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疑问,笔者校对了由纪念托管会提供的多处手稿与抄本异同字样,这里仅列出其中有代表性的几处,读者当可明了:

手稿本 何抄本25则 乘驴车 乘骡车25则 而此树岿然独存 而此岿然独存17则 悲壮溢于空间 悲壮溢于胸间4则 伫看万木繁 伫看万木荣

以上各处异同,第一、第二处,已经可以推断是传抄过程中的错字,第二处讲的是北京刑部大牢中杨继盛所种的树依然保留,此处“树”字不应遗漏。更明显的是第三四处,汪精卫与何孟恒皆粤人,粤语之中“空”“胸”二字完全同音,明显就是抄书过程中的错漏所致。排字者肯定不会错讹(笔者整理何孟恒手写回忆录中也时有同音错字)。最后一则更为有说服力,这里所引的是朱执信在送汪精卫北上刺杀摄政王时所写的送行诗,题目是《拟古决绝词》。汪精卫在后面诗话中,特别提到这是引用荆轲“风萧萧易水寒”韵的,即用十四寒韵,后面的一首《代答》亦用寒韵,所以肯定这一句手稿本“万木繁”是对的。何孟恒不是诗人,其家人也从未见他写过诗。这里应该是他(或周君)手写时因“繁荣”二字联想以致抄错(又陶渊明句“木欣欣而向荣”,人皆诵之,木繁则少见,易错)。古代至近代的刻字排字匠人,基本认字水平都很低,因为识字多的人,越容易联想排错。此处万木繁的繁字,如果设定为手民排错,应该错的是字形相近的“系,敏”等,而不会错排为荣。根据这一点,我们更容易得出结论,何孟恒所根据的原本,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出现的,错漏机会很多。若是抄剪报的话,错漏会少很多。又因繁字的明显错处,可以肯定何抄本其实是错字最多的版本,而不应视为最接近汪精卫原作的版本。

总结笔者校对整理各本的结论,即汪精卫手稿本是为最初的《南华日报》而写,后来整理为《中华日报》时,只是前后顺序有所改动。但是与手稿相比,并没有过多错讹,这是因为《中华日报》刊登时,汪精卫仍健在,所以中华版仍然是存世最佳最长的版本。《南华日报》版今日虽没有发现,但根本不影响对此书的研究。至于此前以为何孟恒所传抄的南华本,其实是源自与汪精卫关系密切的曾醒的转抄手稿本,但是在传抄过程中错误标注为《南华日报》剪本,在反复抄写中有个别错字,如此而已。因汪精卫手稿的面世而引发的《诗话》作者之争,反而因为与存世各版的互相对勘,而真相大白,这也是一件好事。

最后笔者再试解释一下非汪派所指出的一些问题,以澄清所谓李曼昭说的疑惑。

通读全《诗话》,会发现书中提及汪精卫的有近30次之多,而且很多都是引述汪精卫的诗作并带出其他相关人物。柳亚子曾经说:“南社的代表人物,可以说是汪精卫。”事实上汪精卫也颇以南社代表人物自居,所以他在写作《诗话》过程中,不可能不提或少提自己。如果以第一人称来写,他就会有很多窒碍,既不能褒扬也不能贬低自己,甚至行文之中颇多顾忌,然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则游行自如,不须太多顾忌。如说到坊间有很多人私自印行他自己的诗,他就故意以外人身份写信问汪精卫是否得到他的同意,其实这是一种委婉的批评。所以,在这书一开始写作时,他已经做好以社外之人写作的笔名准备,“鉴昭”“澄昭”,都涵有此心昭昭,天日可鉴之意。最后选择了“曼昭”,曼者,长也,引也,与鉴澄两字意思甚近。若相信手稿的真实性,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汪精卫此后一直对于各界怀疑诗话作者时唯唯否否,并且一再暗示真有“曼昭”其人。汪梦川曾经指出江絜生听汪精卫本人说曼昭其实是李曼昭。读过《诗话》的读者不难发现,这位作者对于南社和辛亥元老不是一般的熟悉和亲近,其中有很多部分会提到辛亥元勋的革命思想,与诗歌毫无关系。从史料上能查到同名的李曼昭,并不符合与南社中人和辛亥元老有极为密切关系的任何证据。其实这一点对于研究汪精卫多年的汪梦川也有所察觉,所以他隐约提出,“曼昭”可能是一个集体创作的笔名,汪精卫可能参与了其中一部分的写作,但是手稿本一出,这种推测也就无所遁形了。至于朱之珩所怀疑的,当时能写汪字体的还有“曾仲鸣与龙榆生”。笔者按:龙榆生跟随汪时间并不长,他并不会写汪体的钢笔毛笔字。曾虽略能仿汪体(其实多是毛笔摹写),然并不能如此手稿之完整流畅,更何况曾1912年十多岁留学,1925年才从法国回来追随汪,何得如此熟知辛亥人物与史事呢。

汪梦川又谓最近新发现史料一则:1931年《南华文艺》杂志上刊登三页汪精卫手书诗稿影印本,后跋云:久不作诗,数日来忽得十余首,写示曼昭,书来多溢美之语,不知其又举以告吾兄也。杂诗前九首,前又有三数字未安,兹录末一首并《飞花》诗一首呈正,余容续寄,此上季筠吾兄,弟兆铭谨白。

汪梦川据此认为曼昭真有其人,且与汪关系深,经常给他寄近作,然而此三页诗上款人“季筠“,与汪关系密切人员中,只有汪的幼女汪文恂(时年九岁),字季筠。《南华文艺》与汪的朋友圈关系非常熟,这诗与书法显然是汪的文字游戏,以委婉形式发表自己近作与柔美行书,如此而已。

不仅熟于掌故的郑逸梅,早在诗话初发之时,读书界已怀疑此书为汪氏所作。程中山兄赐示,此诗话尚有1932年上海《社会日报》转载版,此报在诗话第一期有编者按语谓:

《南社诗话》为署名曼昭者所撰,散见于年前香港各报。其中记事谈诗,于中国革命及文学史上颇有价值。关心南社者,皆欲一睹为快。为此记者多方设法而得之,按日刊载,以享(饗)海上人士。至著者曼昭,有人云系汪精卫氏之化名,然乎否乎,记者殊不愿为之考证。留与汪氏解答与阅者研究可也。

由此足征当年已有人推断作者是汪。《社会日报》主事者,正是汪的友人江亢虎。从这段编者按语暗示,“曼昭”身份几呼之欲出矣。1932年诗话中所涉多人均在世,也没有一个“李曼昭”出来承认为己作。

新近发现一则更为直接的证据,则是《社会日报》在民国20年(1931)7月17日发表的、署名“克夫”所写的一篇《南社人物小志补遗》。此篇条目为《汪精卫之南社诗话》,内文直接说:“(汪精卫)著有《南社诗话》一篇,都数万言,翌年春刊于香港《南华》,乃署其名曰曼昭,盖兹篇所论,于南社中变节诸人多有微词,故当时读其文者,多莫辩为精卫手笔也。(中略)是年七月杪,汪以扩大会议北上,此篇遂亦停刊矣。”前述《社会日报》是由江亢虎所编,作者自然也是熟悉汪精卫之人。非汪派曾经揣测1930年汪精卫军务繁忙,此篇一出,亦可休也。 由于诗话中“多溢美语”,又对于一些社友颇有微词(如朱之珩校对发现《蔚蓝》多处论胡汉民者),汪当然不便出面承认这是自己所为。但熟知者当思之过半,又不便直接否认,于是他有意无意地在杂志或闲谈中,暗示另有一“曼昭”(闲谈对象如江絜生等,均非南社中人或相关者)。若无家族保存的手稿,这部诗话作品将始终成谜。直到今天,应可以肯定地说,《诗话》的作者就是汪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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